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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白丁
--  发布时间:2002-8-7 7:56:55

--  泊 汋 城
在平静地生活了三十年后,斯人突然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

他妈的,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就是整天吃饭,睡觉,走路,除了他妈的和邻家阿三打打小麻将,诈诈小金花,完了唱唱歌——那也还不就TMD欺负人看谁嗓门大得象叫驴,或者找个女人什么的玩玩爱情游戏。要累了,连这游戏也懒得玩,直接TMD带上床也没什么两样。

斯人觉得很无聊。
但别人都觉得斯人混得不错,模样长得清清楚楚的,一副讨女人爱的样,工作也稳定,钱呢也好赖算是有点,上头的看斯人也满顺眼,据说最近也有风声说是斯人已被内定为提拔对象。

“年少有为啊……”老一辈子没少嘀咕。难得斯人这人人缘还特好,内定的事虽然风声传得紧,斯人倒也没把那当回事,倒是隔桌子的喜宝没少向他飞了媚眼去,大概是把他列入可以考虑的那一种对象了。只是斯人的笑容总带着点什么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东西,让喜宝心里没有把握,不知道自己放的电是否落到了目标上。不错,还知道自己是谁。老前辈们观察了一番之后觉得对斯人的反应特满意。

但斯人自己特不满意。对于提拔那事儿,斯人压根儿没往心里去。谁爱提爱提谁去吧,斯人觉得那和他没什么联系。他现在思考的是一个倍儿深沉的问题:活着是为什么?

活着是为什么?斯人首先觉得奇怪的是,我怎么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啊?!三十年了,我整天都在想些啥不着边际的事啊?难为以前还觉得自己特顺溜,什么事都还以为自己想得挺清清楚楚的,结果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有想过。给人家一问就觉着特背气。

但是斯人不敢说他在想这个问题。虽然斯人最近被这鸟问题困扰得特闷气,但是至少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这问题说出来能让别人笑死,逮不准还得被送了精神病院去。

有一点得交代一下,斯人三十岁了还一单身汉。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没找到那感觉,斯人也不知道自己找的是什么感觉,但是至少以前遇到过的女人让他一想到得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他就会不寒而栗,随后当然是苍惶逃窜。斯人倒也不缺女人。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招术,反而他也没想通的就是怎么会有那么多女人这么容易投怀送抱,而且还动不动就会说爱你。

所以斯人老是想起那个女孩,就是那个女孩问了斯人这么一个问题才折腾得斯人安安稳稳睡了三十年的觉突然变得不那么安稳起来了。有时半夜斯人会突然醒过来问自己一句:我是谁啊?然后骂自己一句:*蛋,蠢驴!睡你的觉吧。

不过那个女孩并不是一来就问了斯人这个问题,她对斯人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一定要让自己这么俗吗?!

斯人也被人说过俗,那是一十八九岁乍看特清纯一女孩。开始斯人以为她还是高中生呢,后来和那女孩上过床之后倒是好好吃了一教益,让他学会了别“以貌取人”。那女孩皱着眉对斯人说:“蓝色情人不是你这样喝的!”一个响指唤酒保来说:给我加两片柠檬,三块冰。然后将那杯鸡尾酒一饮而尽。“蓝色情人是你那样喝的吗?!”在和她上了床之后斯人忍不住问,“我爱怎么喝怎么喝!”那女孩描完金色眼影之后临走时嘿嘿笑了一句说:“你床上功夫满好,就是有点……傻冒!”门关上之后斯人想了半天突然哈哈哈狂笑了一阵,明白是那女孩耍了他。

谁耍谁还说不准呢。斯人想了一阵就把这问题丢到一边去了。他还是常到那家酒吧去,偶尔也会遇见那个说他俗的女孩,只不过她现在显得越发地酷了。他们会淡淡笑一下算是打招呼,但是斯人再没有和她上床的想法。看那个女孩好象也是不停地在逮猎物。斯人有时会饶有兴味地看她怎样钓男人。

那天他又遇见她了。他正饶有兴致地看她挑选猎物时那个女孩闯进了他的视线。斯人很奇怪这个女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除了她冷漠的表情,这个女孩其他的一切看起来都非常正常。这里的正常的概念就是说看起来是一标准良家妇女,而且特古典。这种正常在酒吧里就不太正常,这里不酷的东西就不正常。但是斯人觉得她也很酷,只不过也许别人不觉得。因为这个看起来非常良家的女子在这个“名声彰著”的酒吧里居然显得泰然自若,这就让斯人觉得很酷,因为斯人觉得她应该是第一次来应该是扭捏不安才对。何况她是一个人。

斯人也见过那种最初是良家妇女状后来逐渐同化的女人,因为这种女人明显眼睛里会带着对男人的期盼,男人一看就懂那是一种深闺寂寞的渴望眼神。但是这个女人显然既不是来挑选猎物也不是等待有所际遇的那种人,她象是一个旁观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观察者。

斯人想知道她在这里想了解什么。于是端着酒杯走了过去。
“可以坐在这里吗?”她转过眼神,虽然很淡但斯人看懂了她示意可以。
“小姐一个人来的?”斯人知道这是明知故问。但这是一个例行公式。

没有回答。这倒也没有什么,反正斯人并不想和她上床,只是想聊聊而已。斯人很奇怪自己居然想和她聊点什么。她身上没有香水味。斯人对于女人身上的味道很敏感,他的鼻子已经被各种香水董陶得很有辨别力了,他甚至可以准确地辩别从夏奈尔5号18号到CD的各种香味的区别,有时他会下意识地根据自己的心情和女人身上的香水选择搭腔的方式以及如何切入最后的主题。

“要不来一杯什么饮料?”斯人问,从选择不同饮料的方式也可以看出不同的女人的品味以及特别的爱好。斯人想看看她的选择。
她淡淡地示意了面前的一杯白开水,依旧不说话。白开水!斯人想居然有人在这里喝白开水。不知道她是怎样解决掉那个酒保的。“你就只喝白开水?”斯人只好没话找话说了,反正这里的交往往往也是这样开始的,斯人已经习惯了。

然后这个女孩就突然问了一句:“你总是喜欢让自己这样俗吗?!”
斯人一时有一点茫然,随即失笑。他开始觉得这个女人有点不正常。“那你说说,怎么才不俗?!”现在她开始有点反应了。
她淡淡地转动着杯子说:“我就是想看看俗人们是怎样度过自己的一个夜晚的。这样我才明白我可以不去做什么事。”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斯人掩不住自己诧异的笑容了,他开始觉得这个女孩真有点毛病。斯人第一次听说有人为了这个而到酒吧来。

女孩开始抬起眼来看他。现在他才认真留意到她有一双妖媚的眼睛。要是她想勾谁上床真是容易,就凭这双眼神。那双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慵懒和落寞,透出一种令人难以抵挡的诱惑。但是和那种空闺寂寞的女人有明显不同,那种女人的寂寞是空洞的,而这个女孩的眼神的落寞是实实在在的,带着一点点绝望又有一种强硬的东西在里面,让人知道她可以从容把握自己。

然后她就问了那个令斯人困惑了许久的问题。“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天晚上,和那个女孩做爱的时候,斯人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以致于很心不在焉。而那个女孩显然也是心不在焉的,两个人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话。她不象别的女人一样会呻吟。然而她的眼神她的扭动的身体却始终散发着一种致命的蛊惑力,以致斯人整夜都不肯放过她,定要看她的眼神怎样颤抖着变幻,那种晶莹的闪光好象欲盈未满的泪水的闪动。他们就这样在无语和间隙的思索中缠绵了一整夜,到清晨的曦光刚刚透进窗帘的时候,女孩去上卫生间。斯人等了许久没见她回来才发现她已经无声无息地走了。

斯人坐在床上点起一支烟来想了许久,他有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这种感觉常常出现在每一个不知名的女人从他床上离去的时候,但是这一次显然更加虚幻,好象是做梦。他根本没想到这个女孩会跟他走的。在女孩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他就被困惑围绕住了,以致于最后女孩跟他说:结帐吧,他就昏头昏脑地结了帐走出门。在招出租车的时候他才发现女孩象影子一样悄悄地跟了上来,然后就跟他到了他的公寓。

但是他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有很多女人他都不知道名字。两个人只是彼此明白对方是可以满足自己需要的人,这就够了。而在这个女孩走了之后他才突然想:我怎么不知道她的名字?

不过,这显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了。知道了又怎么样?斯人想,彼此都不过是生命里的匆匆过客罢了,没有必要。

但是她留下的这个问题让斯人着实困惑了许久。斯人很奇怪自己怎么活了三十年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是为了有所成就?斯人早就放弃这种想法了,所谓职业不过是求生的手段,事业不过是骗人的幌子,是让男人满足自己自尊心的一种游戏而已,斯人对所有这种游戏都不太感兴趣。他只是知悉一些必要的游戏规则,尽量把到手边的事情做得让应该满意的人都满意而已,小心翼翼地不去违反一些至关重要的规则。至于这样带来的或正或副的作用斯人并不在意。他至少知道这一点,遵守游戏规则之后他就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拥有比较大的自由,比如说他在外面的风流韵事可以让头并不在意。

为了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斯人对于是否有家庭好象也并不在意。而且他一向觉得要对一个女人承诺照顾她的一生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那么就是为了名?社会地位?斯人也不觉得自己是那种很有野心的人

那么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斯人想我一定是钻进牛角尖了,他想,得和谁聊聊这个问题才行。和谁可以聊这个问题呢?斯人才发现好象没有什么人适合讨论这种话题。和周围的人?斯人想那就得在精神病院里度过我的后半生了。

但总得和人说说吧?斯人考虑了很久之后想到了一个大学同学叔仲。这小子一直就属于同学里的所谓哲人的那一种。整天看的书就是什么黑格尔,尼采,叔本华什么的。在所有的人为混张文凭悬梁刺股(那也是到了期末给*的)的时候,他还满世界逛悠,逮谁就问:“精神的自由以什么为标准?”所有的人都以白眼回答他,包括当时的斯人。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这不还添乱子吗?这小子好象也不太在意自己的成绩,学到大三的时候他居然提出退学申请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你想干什么?!”斯人那会好赖还算是能和他说两句的人,出于仗义的角度总得尽尽义务吧。“不干什么,我只是想干我自己想干的事。”“什么是你自己想干的事?!”斯人觉得有点困惑。我们现在所做的,不就是混张文凭将来好找饭碗吗?!你还能想干什么?

“我得把一些问题弄清楚了再说!”斯人眼看劝说无用只有痛骂了两句傻B之后回头应付自己的考试去了。到叔仲离校的那天斯人是唯一送他到火车站的人。站在站台上斯人觉得挺是冷清了点,讪讪地想解释两句:“他们都忙着考试。”但是叔仲显然对此并不在意。反而拍拍斯人的肩膀说:有什么想不通的事的时候,可以给我一个电话。

到这个时候斯人就想起了叔仲的话。他记得叔仲后来给他捎了信说他在一个叫什么泊汋城的地方。斯人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地方,当时只觉得这名儿有点怪异就记下来了。斯人查了查地图,居然没找到,这让斯人很有点疑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但是斯人没想到叔仲居然在这个时候突然就来了一个电话。“怎么样,到我这里来看看?!”叔仲平平淡淡的语气就好象他们昨天才分开一样。斯人也不想在电话中多说什么,那就好吧。

然后斯人才知道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镇,小得没有直通的公共汽车,更别说火车飞机什么的了。斯人向头请了几天的假,就奔那小镇去了。

在最近的一个车站下了车之后斯人才知道去泊汋城居然还得有十几公里,驴车是唯一的交通工具。坐在驴车上穿过渐渐荒漠的原野斯人觉得好象做一次探险旅行。还他妈的城呢,根本就是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斯人开始怀疑叔仲打的那个电话是否真实。他觉得这种地方根本就不可能有电话。

“到了!”当黑夜渐渐笼罩原野的时候车夫在一个荒僻的客栈前停下了车。斯人吓了一跳,他觉得这里十足是一个新龙门客栈。就这里?!斯人四顾。除了荒僻的客栈斯人看不出这里哪点地方会存在城的影子。而且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和叔仲联系。

还好叔仲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斯人有几分疑惑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到来的。但是斯人也不想多问了,只想睡觉。在毫无梦意地狂睡了一天之后斯人突然发现自己居然第一次没有被那个问题困扰得失眠了。

第二天早晨斯人才来得及打量这个叫做城的村庄。他现在明白这只能算是一个村庄,而且是一个远离社会的村庄。难怪不得在地图上找不到了。除了那个唯一的客栈里唯一的电话,斯人想这里简直就是一个被社会遗忘的角落。

这里的居民并不多,用不着半个小时斯人就把整个村落逛了一遍。他很奇怪这里的每一家居然都不关门。对于他们来说,门好象只是一个摆设。每家都没有什么人,而门却大开着。叔仲带着斯人来到自己的家。这里除了简陋的摆设之外唯有一地的书让斯人觉得这不是一个农家。

“其实书也多余。”叔仲懒懒地靠在门口说。那只是初到这里的时候觉得有用而已。现在已经用不着了。

“那你的问题,你想通了吗?”斯人问,“什么问题?”叔仲反问了一句。
“你不是说你得弄明白一些事情吗?!”斯人想起了当年叔仲退学时的话。
“呵呵……”叔仲没有回答。走吧,跟我去地里。
地里?!斯人吃了一惊。你?种地?
“要不怎么生存?”叔仲反问了一句,随手拿起了锄锹。

斯人于是就在地傍傻傻地呆了一天。叔仲显然是种地的好手了。斯人看他熟练的身影觉得一切思维都变得很简单。他很奇怪在这里自己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

“你还是单身?”斯人觉得自己问的问题有点白痴,不过他对这十几年来叔仲的生活确实非常好奇。
“是的,”叔仲一边挥动锄锹一边回答。“曾经有一度,我以为我和爱情走得很近,可是最后我还是和他擦肩而过了。”
“和爱情还是和她?!”斯人追问了一句。“和爱情。”

晚上,当叔仲拧开台灯的时候,斯人总算松了一口气。“我担心你干脆回复到用油灯的日子了。”“如果那样刻意的话,就失去了本意了。”叔仲说。“在这里,你会看见很多不同的东西。”

斯人想他已经看见了。只一天的功夫他好象已经明白了这里村民的全体结构。这无疑是一个小地方,所有的人彼此非常熟悉。他们的土地也相连在一起,斯人看见叔仲和每一个人打招呼,极亲切而熟络的样子。他已经明白这里所有的人都采取的是一种自给自足的生活,好象回复到自然经济的年代。这和很多普通的村庄没有什么两样,不同的是这里的人有一种极度的安然。斯人看他们每一个都是那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眼神,每一个人无疑都很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事。在这里,斯人根本没有看到酒吧里常见的那种迷惘的神色和落寞的眼神。

“这里的人,好象生活在一种理想国里。”斯人忍不住说。
“这个村庄,本来就是这里的人建立起来的。他们都是普通人,又都不是普通人。”斯人相信这一点,否则叔仲就不会选择这里了。
叔仲将窗子开得很大,让窗外菜园里的芜荽的香气直飘进来,远远近近的蛙鸣使斯人又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我觉得又象在做梦,这个泊汋城,根本就只是梦想中的一个地方。斯人说。
叔仲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斯人的话。还是说说你的经历吧,斯人说。叔仲提了一壶酒进来。这是自酿的包谷酒,劲有点大,尝尝吧。

就着酒和芜荽的香气,叔仲开始讲述他的经历。

离开学校之后,我根本不想找工作。那时我觉得现实本来就带着一种相当的虚伪性。我想你也明白,很多人都不过是在努力寻求适应这个社会游戏规则的方式,只不过自己并未察觉。有一段时间,我到处流浪,以打短工来维持自己的生活。我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的人和事,可是始终不能摆脱困扰我的疑惑。我很佩服那些可以让自己相信自己是在把握自己生活的人,但是我依然看见他们只是自欺欺人。

但是我并不想也不可能去揭破他们的自欺欺人,否则我想他们对生活的信念会崩溃的。叔仲喝了一口酒说。我穿越城市和村庄,穿越最荒僻的草原和最喧嚣的城市。到处我都看见一样的人,虽然他们的着不同的外形不同的求生方式,还有,一些不同的理想,但在我眼中,他们都是一样的。荒僻处的人眼中充满空洞的信念,他们对外面世界的向往让他们有至少终他们一生可以追求的目标,而在城市里更多的人眼里充满了迷茫。有人以麻醉自己来逃避,也有的人就放任自己去相信社会让你应该相信的东西。我从人群中走过,我的身后留下了孤独。留给我自己的孤独。

有一度,我也被寂寞折磨得想放弃我的寻求。一个人,不会害怕孤独,却很容易被寂寞击倒。在一个偏僻的小镇,我的寂寞达到了顶点。这时,小镇上的一个女孩走进了我的视野。我承认,有一度我以为我爱上了她。她很纯真,是没有被污染的那种纯真。她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能和我相守一生我想她就会感到幸福。其实幸福本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我想对许多人来说,只是对我来说困难一点吧。

斯人开始想这个问题:什么是幸福?!但是他没有问。

和她相守的时间我一度感到了幸福。我想那是一种和幸福非常接近的感觉,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我想我会是认为我已经找到了幸福并且会在那个小镇上和她厮守一生。我在小镇上的一家饭店里打工,因为她的出现和她的存在,我甚至开始考虑在这里开一家小店。

但是我很快就遭到了现实的阻击。我并不认为我是个脱离现实的人,我一直在现实中来来往往,而且我也非常清楚我所处的周围的现实。一开始我认为这并不存在什么阻碍,因为我以为我是个已经了解现实的人。我早知道她的家人会反对,因为我是个不知根柢的外乡人,也因为我没有钱,名声和地位。我明白这一点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但是我想只要我在这里扎根,凭我的能力想拥有这些并不很困难。但是那时我再度产生了深深的疑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定要这样做,我很明白,一旦我必须担负起对她的责任之后,我就必须担负完全的现实——一个我尚未完全解析完全的现实,我的梦想无疑和这有一定差距。

我可以接受现实,但是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我必须先看透这个现实。对别人来说也许没有这个必要,他们只需认证周围的东西是现实存在就行了,哪怕有时只是以欺骗自己来认证。而很多人根本不存在这种疑惑,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现实。

我开始意识到我所以做出这种选择完全是因为寂寞的缘故,这个女孩,她可以给我她的一生,却不能让我解释开我的疑惑。我承担起她的爱,就得放弃我自己的梦想,我开始在现实与理想之间徘徊。

而这时,就象所有最容易发生的情况一样,又有人爱上了她。或者,准确地说,是拼命地追求她吧。在现实来说,用生命来追求就已经是爱的极致了。而那一个男孩用通常的眼光来看无疑是优秀的。他是那个小镇上最出色的年轻人,少年得志。他为她写了大量的情书,用了种种的方法来表达他的感情,我承认,那是一种绝对的浪漫,现实中最美好的浪漫。

夜夜有箫声如水在她的窗下响起。在他为她守候了半年后,我看见了她眼中的痛苦。我想,是该我离去的时候了。不错,我是逃避者,在世俗的眼光看来。但是我无法承担起她的深情,对我来说,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我对生命无休止的困惑。我只会耽误她寻求她的幸福。

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个小镇,临走前我找到那个男孩,要他答应一辈子善待她。没有人知道我会去向何方,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作了一个押车者。押车者,你知道吗?那时广东一带的优质大米都是从东北运来的,有人专门作这种粮食倒卖生意。整车整车的大米从东北发出,历经将近一个月的漫长旅途,抵达广东。数千里的行程,必得有人押送以防“铁路耗子”。每次押送的薪金是丰厚的,一趟就是数千元。

我看中的不是薪金,而是那每次近一个月的孤独时光。漫长的旅途,你得独自在一个闷罐车中度过,上车之前就备好所有的饮水和食物,还有一样必备的东西是一个桶。因为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你吃喝拉撒都得在车中度过。列车常常停下来等待错车,有时一停就是几个小时,可是你不能开门也不能下车,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列车会突然启动。十几节车厢,除了司机,再没有一样活着的生物。而你也不可能和司机作交流,你始终得呆在自己的车厢里,恪守自己的职责。漫长的旅途中,你唯一可以看见的变化是车厢顶开着的一扇小窗,从那里你可以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也可以从那里看见星星在头顶闪烁。

唯一和我作伴的是我的吉它。我一直把吉它带在身边。列车停下车等待错车的时候,通常是深夜,我就坐在车厢里对着头顶的星星漫漫地地自弹自唱,一边思考着我不停在思考的问题。

有一次列车突然急煞车,可能是前方出现了什么动物或人之类的。这种事时常发生,可是那一次我全无戒备,一下从车厢的这头被抛到那头。吉它撞得粉碎,而我的头也撞得出血。

有一刻我很茫然,企图止住额头的流血。但是那殷红的温热的液体不断地从我的额头流下来,似乎有止不住的倾向。我用冷水浸着毛巾扎在额头上才缓缓止住了出血。等血止住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满手是血。

在暗暗的夜中,我对着自己满手的鲜血,突然意识到:我的细胞甚至血液不源属于我;我的尝试本能及其能量不源属于我;我的所有的梦构成一个梦,这个梦不源属于我。于是我才明白:很少、甚至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源属于我;这正是我曾经拒绝、怀疑、犹豫的原因。 

而那一刻我明白真正可以属于我的东西是什么:那就是我的思考。我的思考的过程,和所有思考中所得的困惑,那是唯一属于我的东西,也是和我的灵魂共存不灭的东西。而现实对我来说,只是一种存在的本体,是一种固有的存在,我只是我以我的存在来完成我的思考,我的思考需要肉体作为载体。

一旦想到这一点,我就对现实的存在更不在意。它并不会妨碍我,因为我思考是专属于我的,不会因为现实而改变。我可以从现实的现实中补充,完善我的思考,却不会因为现实而左右我的思考,在我走上这一条路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我会在这条路上不停地走下去,直到我的思考不停地超越固有的层次,不断地超越自己和补充完善自己。

而现在的自己,也已不再是肉体的那个自己,是一个灵魂和思考共存,执着于以思考方式存在的一种思想,而非我的身体,我的血液,我的肢干,我的心脏的跳动。

于是我开始了另一种旅程,我不再执着于我要去的方向,我要停留的地方,我只需要选择一种方式继续我的思考,而不用在意我的肉体以何种方式存在。于是我选择了泊汋城。这里原本就什么都没有,我在这里开辟了一块土地,然后在路口立了一个牌子:如果你思考得累了,这里是一个可以停留的地方。你来的时候是夜了,你也许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吧。

于是慢慢地又有人来,这里的居民渐渐地增多。他们其实都是和我一样的思考者,最后选择了这样一个地方作自己的落脚。我们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因为这样会让我们有最自由的闲暇,可以从容地完成我的思考,不需要受现实中给予你的种种诱惑和欲望的束缚。我想,总有一天我也会超越这个阶段,到那个时候,对于我来说无处不是泊汋城。但是现在我还没有达到那个阶段,我只需从容地去完成它。

酒快要喝完了。斯人本来想问很多问题。但是却发现自己一个也说不出来了。睡吧,叔仲说。该是睡的时候了。

第二天,斯人离开了泊汋城。他带着满肚子的困惑而来,依旧带着满脑子的困惑离去。

叔仲没有送他。临走的时候叔仲依然拍拍他的肩膀,这次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斯人又回到了那个酒吧,他发现那个很酷的女孩不见了。后来他听人说:那个女孩自杀了。斯人觉得不太相信,这样的女孩不会自杀的,他想。

有一天,他竟然在街上遇到了很酷的那个女孩,斯人更奇怪的是她身边的另一个女孩,竟是问斯人生命存在的意义的那个女孩,只是现在那个曾经很酷的女孩没有任何的修饰,清清楚楚的五官差点让斯人没有认出来,斯人认出来的是那个问问题的女孩,然后才辩别出那个酷女孩。两个女孩一身素白简单到极点的服饰,从他的面前轻轻掠过,斯人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不由得转过身去跟着她们。

斯人眼看着她们走进了一个酒吧。这个酒吧是新开的吧,斯人想,以前他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个酒吧。他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个酒吧的招牌,清清楚楚的只三个字:“泊汋城”。




--  作者:游侠列传
--  发布时间:2002-8-7 9:4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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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是很好看,就是太伤眼睛了。
--  作者:阿三
--  发布时间:2002-8-8 10: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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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意思。事实上,这个故事还缺少细节的力量。就是说,抽象的东西还是太多了。
--  作者:糊涂和尚
--  发布时间:2002-8-10 20: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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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看了一遍,发现得拉下来细看。
不是读懂了,是突然觉得某些章节让我想到了什么。
是以回。
--  作者:有雨
--  发布时间:2002-8-12 23:0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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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每次看这个东东,都会想起兰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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