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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叉子
--  发布时间:2002-3-20 21:34:07

--  枪火
下班时间从公司里出来,我张望了一下,然后快速的穿过两条街道。

  这是一栋有十五层的旧式结构房屋,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它显得并不暴露,而且平凡,和我一样。

  我从正门进去,若无其事的穿过一楼的大厅,在很短的时间内从消防梯来到了楼顶。


  我用来工作的东西在顶层的通气管道里放着,一支漂亮而修长的美制M24型7.62毫米狙击步枪。出身显贵的它现在仅仅填装了三枚子弹,所以躺在帆布包里,显得轻松散漫。而它身上的英制洛里斯激光瞄准具,却在夕阳下闪烁着与众不同的尊贵光芒。

  这是一个好天气,即使在黄昏也让人感觉浑身软绵绵的舒服。如果不是接了这活,那我现在应该在去阿来的酒吧的路上了吧?

  我顺手把它拿起来横在臂弯里,象抱着自己的孩子,站起来并点上了一支烟。


  那个黑胖子很快出现在我的瞄准镜里,三条街以外,1800米以内。

  满身的横肉是暴发户的显著特征,走起来一抖一抖,显示出精力的充沛。他的脖子上有一根很粗的金色项链,和他鼻梁上装模做样架着的一副眼镜极不相衬。旁边有两个英俊男人,应该是他的保镖或者说跟班,西装领带,高大而稳重。其中一个似乎在被他训斥,从下车以来就低着头一脸沮丧,看起来很无辜。黑胖子在规则对称的十字准星中间有力的挥舞双手,板着脸保持他愤怒的模样。

  舞动的手让他象一名激情的指挥家,可惜,这是最后一次表演了。

  一、

  我的职业有两种,一种是普通公司职员,和城市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另一种,是用别人的生命来换取我的酬劳,人们习惯统一称从事这个行业的人为职业杀手。可我不是职业的,我是业余的,虽然职员身份只是适当的时候用来洗脱我罪名的工具。

  和阿来不同,我的档案干净得象一张刚刚洗晒过的白色床单,而他,案底却可以拿洗手间的卷筒纸来记录。


  阿来现在正我面前走来走去的打电话。就在一个小时以前,我刚刚拿到了一笔可观的酬金,那是两天前我用狙击枪杀死一个黑胖子换来的,所以现在我可以悠闲的坐在阿来的酒吧包房里和他喝酒。有人需要杀人,会找阿来,阿来再找我。需要死的人死去以后,我找阿来,阿来把拿到的酬金给我,程序就这么简单。除了阿来,没有人会知道我的身份。这样很安全。

  我坐在沙发里看着他,手里把玩着一个酒杯垫。阿来的光头留着一点头发茬子,脸很瘦,上面嵌着一双随时露出凶光的眼睛。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16岁一起去缅甸,那个时候还有安和我们在一起。从缅甸回来的时候,只剩我们两个,安死了。阿来对枪械也很熟悉,是做杀手的好材料,只是性格太过张扬,所以回来以后,加入社团直到今天混成了成名人物,如今有老婆有孩子,做事比从前收敛很多。

  阿来每次在谈论到我现在这份正当职业的时候,会说我是从良的土匪,我却从来没有这样觉得。他也一直想拉我入社团,要我帮忙他打理一些事物,说得清楚一点,也就是加入黑社会,但在社团里,会有很多的规矩,所以我一直不置可否。我只杀人,考虑用枪还是用刀,考虑拿多少钱,其他的我一概不问,我认为这样是不属于黑社会的。


  “重伤两个,抓了四个,TMD!”阿来把手机重重的扔在桌上骂了一句,又从桌上的烟盒里拿了一支烟:“有没有火?”

  我把火机递给他,没说话。

  “这几天怎么样?”阿来问。

  “老样子。”我抽了一口烟,说。

  “老鼠的头上开了个大洞,脸都看不见了,你隔几条街也能打烂他,真TMD过瘾!哈哈!”我知道他说的老鼠就是那个黑胖子。“你知不知道报纸上怎么说?说连开枪的地方都找不到!哈哈哈!!”

  我笑了笑,在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头:“好了,回去了,明天要上班。”

  “就走?一起宵夜?”阿来看了看我。

  “不了。”

  阿来送我到酒吧门边,然后招手叫来旁边一个金头发的小弟,说:“开车送叉哥回去。”

  “不用了,我叫计程车。”

  “也好,过几天和我联系,有一笔生意。”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再说吧,”我应了一声然后推门出去。


  门在我身后吱的合上,酒吧的喧嚣也应声而止,迎面扑来大片大片潮湿的晚风。

  二、

  从一出生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这个世界和我曾经想象过的大相径庭。那么我究竟什么时候想象过这个世界?究竟我想象中的世界应该完美成什么样子?这个问题困绕了我近三十年。


  每到夜晚,整个城市都是暗淡无光的,即使用那么多的霓虹灯来掩饰也没有用,完美世界应该不是这个样子。这个城市的夜晚胜过白天,城市在夜色里象妖精手中所持的一朵花,不知用什么涂上了许多刺眼的颜色,交织着璀璨和糜烂。我螫伏在璀璨和糜烂的交接点,上膛,开枪,超度不知方向的他们去另一个相对完美的地方。但我不是那个被命运选中的人,这不是使命,是金钱交易。


  我很认真的用刀在窗台上刻着那道痕迹,加上这道,窗台上现在一共有27道刀痕。也就是说加上黑胖子,我已经结束过27条生命。

  如果真有灵魂,我死后一定会被带去地狱。


  房间的窗台在公寓的十一楼,我坐在上面用一把挫刀小心的修整着子弹,子弹上有很多看不见的瑕疵,在空气中行进的时候会有阻滞,影响命中率。我的窗台很窄,现在只需轻轻一跳,生命就会在一道弧线后结束。楼下的路灯坏了好几天了,一片漆黑的看下去才觉得十一层原来也这么深不见底,下去了,就会是地狱吗?生和死之间,现在如此接近,只有不到50厘米的距离。我想起那些死在我枪下的人们,击穿的心脏和绝望挣扎的痛苦呻吟,迸射的脑浆和弹壳落地的清脆声响,现在都已变成窗台上的一道道刀痕了。


  我想起安。安,你现在幸福吗?想生存吗?想死亡吗?我知道你不爱说话,所以你用沉默回答我。我在这里扮着生存的样子,和枪支和啤酒一起生活了很久了。如果我们没有去缅甸,是不是现在一切都不是现在的一切?过去所发生的都不是过去所发生的?我不是我?阿来不是阿来?安你也会和我们在一起?我们会象马路上、集市里、公汽中的人群一样,我们各有一张平平常常的脸,我们踯躅而行,为生活*心,为妻子和孩子。我们也会想下个月领到多少薪水,年终能得到多厚的花红,我们也会每周聚在一起为工作发点小牢骚,那该多快乐?在你眼里,城市不过是昏暗沙漠里安静躺着的一间废弃的房子,被风沙催垮的时候,寂寞的声音得可以传得很远。你说你向往着田园一样的美丽生活,你去了。

  我和阿来躲在树丛中开枪射杀你的时候,你被军队吊在高高的树上,双腿被打折,全身血污,那时候你看见我们了?我开枪的时候看见你笑了?是看见了我们,还是看见了那个我们曾讨论过的完美世界?

  你在窗台上的第二道刀痕里,看着我,请看着我……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放在中指和拇指中间,高高的从窗口弹出去。微弱的火星在一瞬间被漆黑吞没。

  三、

  一个礼拜以后阿来联系我,给我一个厚厚的大信封,里面是一笔新的生意,要我在五天以后杀死那人。


  在每一个杀人以前的夜晚,我总是做同样的梦。

  我梦见我在一个黑暗的地铁隧道里,往一个方向奔跑,偶尔光线突然明亮,经过一个又一个的地铁站台,站台上有很多人,每个人都表情暧昧,我想上去,停止跑步和他们站在一起,但是有无形的力量拉着我往前、往前。我停不下来,所有的站台和人都一瞬间从我旁边呼啸而过。我来到隧道的尽头,尽头是一堵布满青苔的墙,除了墙上渗出的水渍,什么也没有。我紧紧的趴在墙上大口的喘息,甚至想把这堵墙推倒继续向前跑,但是墙太坚硬了。突然我看到那些渗出的水渍,那明明不是水渍,是血!是血!有二十多张人的脸从墙上浮现出来,我清楚的看见那是被我杀死过的人们,那些脸都在笑!都在笑!!……


  “啊!”我猛的惊醒从床上坐起来,手碰到床头柜上的空啤酒瓶,那瓶子落到水泥地面上,“当当”的跳动了几下,缓缓滚到角落里去了。然后还是死一般的沉静。

  我摸了一把颈后的汗水,穿上拖鞋到洗手间用冷水用力的冲了几把脸。

  镜子里那个人神情冷漠,身形比从前要瘦得多了,赤裸的胸膛上有水珠不停滑落,左肩上还有一个清晰的印迹,那是狙击枪的后座力留下的压痕。“你在干什么?”沉默了一下,我对着镜子说。这是十多个小时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所以嘴巴张得有些吃力。

  “不知道……”我回答自己,然后听见水龙头的水滴滴答滴答的滴落在池子里的声音。


  ……


  20个小时以后我穿着整齐的出现在HOILIDAY HOTEL的大堂里,衣服里别着一只9毫米口径的勃郎宁手枪。


  轻新淡雅的鹅黄色调壁灯把大堂的四壁及天花板烘衬得柔和爽目,暗灰的地面和古铜色的楼梯围栏透出凝重和高贵,正中的墙上还有一个巨大的青铜浮雕凸现着。大堂里只有少许的人,角落里的红木沙发里有两个外国人正在喝着咖啡窃窃私语,一切和谐安逸,就连空气中也不知道喷了些什么,有一股香甜的气味。我走进电梯,泰然自若的向开电梯的那个小姐笑了笑,说:“27层,谢谢。”同时紧了紧我的领带。

  当然我的目的地不会是27层,走出电梯后我从安全通道下到了24层的走廊里。走廊里很安静,地上的猩红色地毯是刚换的,踏上去象踩着了一团棉花。而我,站在2408号房间门口停下了脚步。


  那些真正生存着的人们,会不会有后悔的一天到来?那些为未来生存着的人们,会不会有后悔的一天到来?我确切的记得那些被杀死的人的眼神,既然有人出重金杀他们,那么他们在死之前会不会回忆起自己的某些罪恶?我死之前,那些记忆会被切割成一片一片,会记起我人生的后患,并想要把它除去,那么他们被击穿心脏的一瞬间在想些什么?

  会不会看见隧道里一束柔和灿烂的光,或者穿过一堵布满青苔水渍的墙,或者看见已故的亲人和朋友,会不会看见墙的后面那个完美世界迎面而来?


  我从口袋里拿出印有“大堂经理”字样的小纸牌别在西服口袋上,轻轻的敲了敲门。

  “请问石川先生是住这个房间吗?”

  “是的,石川先生正在冲凉,有什么事?”开门的是一个高大的年轻人。

  “是这样,酒店有个单据需要石川先生签个字,”我拿出一张纸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样好了,你进来等等可以吗?”年轻人让到一边,很友善的微笑着说。

  “谢谢。”我回应了一个微笑,走进了房间。

  洗手间的水声很大,使身后房门咔的一声扣上的声音也不太清晰,但我灵敏的嗅觉却闻到了一种熟悉而特殊的气味——枪油的气味,而与此同时,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顶在了我的后脑上。那是一支枪。

  年轻人很快的搜走了我身上的9毫米勃郎宁,然后命令我坐在靠近窗口的那张凳子上。我转过身正面看着他的时候,他手上正拿着一只带消音器的手枪,面上略带得意。

  洗手间的门打开了,走出一个足以让我惊奇的人,阿来。


  他毫无表情的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倚在洗手间的门边歪着头看我,目光停顿了很长的时间。我也坐在那凳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时间好象在我们视线交接的地方停滞了很久。他叹口气,转身对那年轻人说:“做得好看点。”

  “一定好看。”年轻人很快的回答。


  我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夜晚。窗户开着,这城市很脏,夜色却很美,尤其在这个晴朗的夜晚,它的阴沉与鲜艳交织着,更象极了那朵妖花。我知道在窗台外面的墙壁上,用胶带粘着一支手枪,那是另一支勃郎宁。我不是一个很笨的人,而且我经验丰富,我会考虑任何有可能发生的意外,所以,在前天我就曾订下过这个房间,并留下了一支枪在这里。

  我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把衣上的那张写着“大堂经理”的小纸牌取下来,扔在桌上。年轻人的目光狡黠的斜了斜,用余光扫了一眼那纸牌。我就在这一刻一跃而起,手伸到窗外抓住了那支枪。砰的一声响,有鲜血噗的一下流出我的胸口,整个胸前都是湿热的,还感觉不到痛楚,我知道我中枪了。

  而那年轻人睁着眼睛躺在地上,手还在不停地抽搐,额头上的窟窿里汩汩的往外冒着黑色的血。我和他同时开枪,只是我更准一些。

  阿来在附身拣年轻人手上的枪的时候被我用手枪顶在了脑门上。我的嗓子干得透不过气来,眼睛也好疼好疼。右边的肺被打穿了,用手捂住,还是不停的有血涌出来。

  “为什么杀我?为什么设圈套杀我?”我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问。

  “是社团。”阿来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用缓缓的声音说:“你死,是一个人,我死,是全家一起。”

  我楞住了。

  沉默与理智,秩序与遵守,其实不是等同的意义。沉默并不代表你理智着,即使有规则存在,也并不代表你就必须遵守秩序。但这些只是针对单个的人而言。我很沉默,也不遵循所谓的秩序,因为我是单个的存在,但阿来不同,他有妻子和孩子的牵绊。社团也有游戏的规则,他必须遵守。


  ——我想起安。安,你现在幸福吗?想生存吗?想死亡吗?我知道你不爱说话,所以你用沉默回答我。我在这里扮着生存的样子,和枪支和啤酒一起生活了很久了。如果我们没有去缅甸,是不是现在一切都不是现在的一切?过去所发生的都不是过去所发生的?我不是我?阿来不是阿来?安你也会和我们在一起?我们会象马路上、集市里、公汽中的人群一样,我们各有一张平平常常的脸,我们踯躅而行,为生活*心,为妻子和孩子。我们也会想下个月领到多少薪水,年终能得到多厚的花红,我们也会每周聚在一起为工作发点小牢骚,那该多快乐?在你眼里,城市不过是昏暗沙漠里安静躺着的一间废弃的房子,被风沙催垮的时候,寂寞的声音得可以传得很远。你说你向往着田园一样的美丽生活,你去了……


  我的枪一直顶在阿来的太阳穴上,安你看见了吗?阿来瞪大着眼睛斜视着我,呼吸渐渐急促,有汗水从额头上滑下来,安你看见了吗?安,是我开枪射杀你,是我。我不能让你继续被军队折磨,我痛苦没有能力把你救出来,安,你在笑吗?你快乐吗?

  我笑了,看着阿来笑了,有一种无法驱散的厌倦弥漫到全身的每一个器官,我笑了,突然把枪口调转塞进自己嘴里。


  一声巨响,我看见一片幸福完美的光明铺天盖地的向我迎面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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