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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叶卜
--  发布时间:2002-7-15 23:05:55

--  冰帆
他默默工作和等待了十年,
直到他的一切才能体现于米索,
于是一举把他的整个奉献,

怀着完成者的感激之情,
他在冬夜里走出,象一个巨兽,
去抚摸那小小的钟楼。
---- W. H. 奥登



冰帆 1

1.
冰帆是一个诗社的名字。是谁起的,我不知道。

2.
92年刚上大学的时候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一切和高中时的情形差不多,朋友之间该
疏远的仍然疏远,该亲密的仍然和那个夏天一样书信往来。潇仍然时不时的在书信中提
到静儿。

3.
许是经过了一个短短的夏季,说要离去的都已经离去。

4.
我是一个人扛着麻袋来到哈尔滨的。麻袋里装着我的全部家当。那是一个边疆省份的中心城市。一个野蛮而自由的城市。下火车的时候天色还早,大约五点多钟的样子,街上的行人还很少,学校接新生的班车还没有来。我把麻袋放到地上,坐在上头,以一种似乎很熟悉的眼神打量着我眼前的这座衍生着音乐和暴力的城市。我知道我至少要在这里生活三年。

5.
和你们所想象的一样,我挤上了塞满行李和汗酸味儿的班车,半个小时后又被卸下来,卸在一个大门很蠢的被墨绿色的铁栅栏包围着的院子里。几个人在那里比比划划的锻炼他们的肉体,其中一个戴着眼睛,个子不高,和我一样瘦,身体似乎也很轻盈。后来我知道他姓孙,叫孙振宇。

6.
第二次见到他好像是在我们系开迎新生晚会的时候,大概是开学后将近一个月左右。大家互相介绍自己的过去,都很坦白,很冠冕,所说的内容都和自己报考时填的简历上的内容差不多。然后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唠嗑的唠嗑。后来我给大家念了一首诗歌。

7.
他坐在我对面,好像很安详的样子,我很佩服他那种泰然的表情,令人神往。我念诗的时候,他稍微挪了挪自己的屁股,许是天气热,屋子里又没有空调的缘故。接下来他的注意力好像很集中,一手放在大腿上,一手很吝啬的用两个手指不时的摸摸他那浑圆坚强的鼻子,听我用鼻音很重,散发着我们那个边远小县所特有的熟玉米味儿的乡下口音,念一段蹩脚的,故意分成行,每行末尾还特意加上了一个不怎么顺眼的尾巴的文字。那些尾巴有着相同的韵母。他时不时的点一点头。很暧昧的笑一下。

8.
后来我知道那个时候他正在设计一个圈套。那是几天以后的一个晚上,他还是带着同样暧昧的微笑,和另外一个姓吴的胖子到寝室来找我。他对我说,你到我们这儿来吧,我们人多。他的眼神也很暧昧,和上回我看到的一样,他仍然不时的用食指和中指摸摸自己的鼻子。我总觉得那是个暗号,向我,或者向那个胖子暗示着什么。那个胖子坐在对面,和他在同一张床上。每当他摸鼻子的时候,胖子就冲我嘿嘿地一笑,瓮声瓮气的。就这样,我入伙了。

9.
他说我们的组织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冰帆诗社。是挺好听的,好听的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尴尬。那个姓吴的胖子是搞体育的,专门对付三铁的,我是后来听说的。我暗自庆幸,我终于有了组织了。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就是拐骗。

0.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的生活开始变的很灿烂。充满了阳光,这在秋季以后的北方是很少见的。酒精和烟草开始在我的生活中一点一点地扩张它们的版图,从我的睡梦一直到思维的边缘,都被他们占领了。也许这就是文明的暴力。


2002/07/07



冰帆 2

1.
海军和亚松是我在开始的几个月里听到次数最多的两个名字。两个孤独的王子。海军和我一个系。亚松是学法律的。

2.
期末考试前没几天,晚上大约9点半的样子,振宇站在我的房门外很绅士地敲了几下,轻声问:广文在么。我打开门,发现他后边还有两个人。振宇指着左边的那人说,这海军,老社长。指着右边的那人说,这亚松,也老社长。我眯起眼睛,借着走廊昏黄的灯光使劲看了半天才看清,那个叫海军的人脸很方,近似一个矩形。亚松的脸则略显狭长,而且有些不大规则。两人都戴眼睛,都很瘦。我说你们好,他们说你好。我们不约而同地朝地方很不自然地笑了笑。

3.
进了屋他们坐在床上,我背对着窗户站着。海军说振宇跟我们说过你,大伙儿都是写诗的,咱们一起出去喝点酒吧。我有些犹豫。振宇说快穿衣服,走。接着他使了个眼色。我们一起出了大门。

4.
我们是在学校对面的一个小店里喝的。海军和亚松都很腼腆。海军不吃肉,典型的素食主义者。亚松则很少喝酒。他坐在我左边,我发现他的脸从侧面看,特别象一把仓房里很久没有用过的镰刀头。上面有一些灰尘。那天亚松没少喝酒,他狭长微红的脸上,一张不大但嘴唇很厚的嘴一开一合地跟我讲海子和海子的诗。我说只可惜他死掉了。海军对我说,我们是很有希望的一帮人,以后得好好混,可能走这条路的人会越来越少,但我们一定要挺住。我记得那天我们喝的酒是龙滨。这是唯一一次我能记得住酒的名字的饭局。往回走的时候快12点了,马路上灯光还很亮,只是有些发红,天空也是。宿舍的门早都关了,我是从二楼厕所的窗户爬进去的,裤子还被划了一道口子。那是我上大学的时候穿的三条裤子中的第一条。

5.
那时我住31楼203,对门是厕所,左边是个混寝,住着我们班和中文系的学生,右边大概是物理系的。那时我们楼里有许多诗社社员。301住着王利文,329住着于轶群。四楼有几个女生,也是我们一伙的,象尹晓丽和鲍冬茵。五楼住着王冬妮等人。六楼就没有了。因为我们那栋楼最高一层是五楼。

6.
文人相轻。一点也不错,别看我们都住一栋楼,但平时很少走动。只有我和王利文是个例外。想不起来我们是怎么混到一块儿的了。他比我大两岁,父母在北京,学中文的。除了这些我对他的过去再没有什么印象。他用狂狷两个字来形容应该比较恰当。他比我高,很精神,每次敲女生门的时候,都是把右手稍稍蜷起来,用中指屈起的部位轻轻的敲,很是彬彬有理。但他走路的时候,总能把目光沿着一条虚拟的抛物线投到前方很远处的地面上,基本看不到迎面过来的任何人,车辆,以及其他种类的动物。我不同,每次到女寝总是老远就喊人家的名字,结果好多寝室都打开门,从里面探出一个或漂亮,或丑陋,或愤怒,或茫然的脸孔,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但我从来没有脸红过。

7.
我兴冲冲地爬上三楼,嘴里喊着王利文。他懒洋洋地在半掩着的门后哼哼叽叽地说,没起来呢。*,都几点了。我推开门,看他正站在上铺,后脑壳顶着天花板,低着头拉裤子上的拉链。我把手里的书摔给他,写的挺牛*的,你看看。他说什么破东西就拿给我看。基督的最后诱惑。我说。

8.
后来大家都管他叫老狼。出于什么原因这么叫我早都忘了。再后来就都管我叫狼屁。打一开始的时候我很不满,可是时间长了大家都这么叫,如影随形,出于无奈,我也就从了。但是每次听到有人叫我狼屁,我都有一种被鸡奸的感觉。肛门似乎隐隐作痛。

9.
那时候我总能感觉到我自己很象一个盲流。去年冬天我回甘南,在开往齐齐哈尔的火车上碰到了我的一个高中同学,她的话再一次证实了我当时的感觉。她说我上高中的时候就很淘气。我问她当时我真的很淘气么。她很吃惊地看着我,慢吞吞地说,你不淘二中就没淘学生了。我问她,你说的淘气是什么含义。她想了半天然后告诉我,是很不安分的意思。于是我知道我始终是个盲流,不仅现在是,上大学的时候是,上高中的时候也是。

0.
平时我总逃课泡图书馆,所以我们班的学生除了我自己寝室的和隔壁的比较熟一些,其他的我基本都叫不上名字。有一个人却是例外。她叫纪逗。名字很怪,而且我去上课的那几次,老师点名的时候她都没有来。所以印象比较深。老四说是他老乡,绥化的。大约11月初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这个人,她身高跟我差不多,很苗条,团脸,头发挺稀的,不怎么爱说话。老四说她挺有才,我就信了。


2002/07/08



冰帆 3

1
听说戈麦死了。那个冬天于是显得更加忧郁。我什么东西都看不到,我独自生活在自己的思考中。在思考中光秃秃的树干上总是有些灰尘,薄薄的。我看到每粒微尘都睁着眼睛。春节的爆竹声越来越清晰,挟着火药味,一点一点地接近我的鼻子。然后又悄悄地散去。

2
转过年来,天气开始变暖。那经年的沉疴又一次和我相遇。我知道这是宿命。我能闻到媚俗的气味,它们从桃花鲜艳的枝头出发,四处飘散,逐渐弥漫了整个校园。王利文开始和90级一个姓王的女生处对象。而我则开始和振宇打成一片,他总是在他隔壁的寝室。我开始跟他学习麻将的各种和法,以及如何用饭票计算输赢,我基本上还能维持小康,因为我每天可以多打一份牛肉。后来振宇告诉我,他在牛肉里先后一共碰到过三颗牛的牙齿,和一小截手指。在他手脚并用地跟我讲那截手指的长短和粗细的时候,我和牛肉的幸福生活也在我的内心悄然结束了。从那时起我开始对所有公用的就餐场所感到恶心和恐惧。

3
图书馆在新教学楼后面,每天上课的时候去点个卯,然后走不到一分钟的路我就可以坐在二楼的文科阅览室里。管图书馆的老师总是很勤奋地在早晨用一把拖布将每张桌子上的灰尘抹掉,看着她很职业地挥动着那把拖布,我总能想起主席的那阕让我激动不已的词来,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然后就开始对我面前这位挥舞着拖布的老师充满了敬意。以至每次到书架上取书的时候,总是学着老师的样子,很职业地用代书板命令那些已届而立之年或未满周岁的书站成一排。

4
那个姓纪的女生在那个春天总是在我的脑子里晃来晃去,我觉得我的小脑开始有些萎缩。她有一条淡粉色的裙子,桃花一样,每天在风里面飘。于是我在课堂出现的频率和那个春天的气温一样逐渐升高。一天导员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怎么,来上课了,不错啊。于是我上课的时候开始练习怎么样用眼角的余光漫不经心地朝我的边上看。也许是基本功比较扎实的缘故,没几天我就可以很熟练地运用这项技术。但导员是个很让人讨厌的家伙,讲逻辑的时候总让我起来回答他那些愚蠢的问题,我不得一次又一次地把我的目光集中到正前方那块被他拙劣的板书糟蹋得面目全非的黑板上。

5
从学校南边脚门出去,向右转,过了马路,沿着学府四道街望下走大约两站地的样子就是哈西苗圃。不过四五平方公里的样子,树很多。我和她常常在别人都上课的时候逃出来到那里去。那里很静,人不多。夏天的时候有些花,寂寞地开着,有些蝴蝶,有些蚂蚁,有些蝗虫,以及许多我根本叫不上名字的昆虫。那里的空气总是弥漫着松脂的气息,淡淡的,却无处不在。在这里我们开始了我们的爱情。

6
诗社里的人都知道我在恋爱,见面的时候总是向我问起她,我知道他们真正关心的不是她,而是恋爱这个事件本身。我知道我的另一种幸福,比牛肉要重要的多的幸福也开始枯萎。于是到诗社去的时候就逐渐少了。

7
她说我一直都是个孩子。她比我大两岁,是70的。我开始学习在她的面前怎样做的更象一个孩子,这比学习用眼睛的余光去看她在做什么要困难得多。在她的帮助下我慢慢地迷恋上了这个角色。社员和同学见了我都说我变了很多,比以前乖了。的确,不光是他们,连我自己都发现,我再也没有在走廊里大声喊过任何女生的名字。而且有些东西开始在我的诗歌中了受到重视,它们频繁出现,和那个夏天的雨水一样密集。

8
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使我认识到,我内心深处仍然潜伏着盲流的习性。那天晚上和她一起到食堂去打饭。路上她好象说了一句什么话,我有些生气,把饭缸子往地上一摔说,不吃了,然后转身就走。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后来王利文跟我说,他那时觉得我还是跟以前一样驴。也许我天生就是一个盲流,是个波希米亚人,是个自我放逐者。我始终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在那个省份之外,在那个省份的中心城市之外,虽然毕业之后我居留在那座城市,并且获得了由官方颁发的合法的一个兰色的叫做户口本的居留证明。

9
那个春天,我说的是93年的春天,的确是个很奇怪的春天。先是开学后的补考。我外语被抓了。那天下午正在考场心烦意乱地摆弄着钢笔等老师来的时候,我用一种空空的眼神在教室里四处看着。我看见老狼在那边也在看着我,我问你也没过去啊,他说啊。要开始考试了,于轶群也进来了,92经院的,还有王彦丰,91中文的,还有单志远,91哲学的。原来我们都这么不幸。其实我比他们更不幸,我还有一科也抓了,我没敢告诉他们,是马列主义哲学,32分。但是后来他们还是从纪逗那里知道了。

0
再就是诗社和马永波,桑克,刚克,还有一个姓何的一起搞了一次诗会。在大俱乐部。那个叫谢文利的家伙也来了。大家都在台上表演,那个姓何的也在台上朗诵了他的诗歌,他声嘶力竭地喊着,说他要对着太阳射精。而谢文利则文绉绉地铿锵有力地给我们朗诵了北岛的诗,一遍又一遍地说: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的确,那个春天,全中国练习诗歌写作的人里,有一部分开始虚脱,有一部分则明目张胆地抚着手里的刀,准备绕过那座山头对诗歌下手。


2002/07/09




冰帆 4

1
从骚动到狂热大概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但我们都没有意识到夏天的到来。

2
我弯着腰,左手弓起平稳地放在台面上,拇指向上翘着,右手斜放在腰间,轻轻地掂着杆儿,我在等。老狼很有耐心地站在我的边上看着,他在调节自己的呼吸,他在等自己的心静下来。我在寻找一个点,一个非常精确的点,我相信我能找到,13个点中的一个,一个可以给老狼充分的理由承认失败的点。那个点存在,始终存在,而我,则要找到它,击中它。老狼在笑,我感觉得到,他在微微地笑着,他仿佛什么都没有想,他的思维似乎已经停止了,他并不在乎胜负。我知道,就是这个点。我将手中的杆儿轻轻地送出去,在即将触到8号的刹那,老狼的呼吸消失了。我右手轻轻一握,8号和15号同时从桌面消失。那么迅速。是,它们从来就没有在桌面上出现过。

3
一切都应该是精确的。老狼和我在台球桌上学习如何更加精确地描述这个世界。我们知道当我们想要描述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被我们改变。后来,郝立柱告诉我,那就是测不准定理。

4
我们再一次意识到夏天已经来临的时候,我们开始感到孤独。亚松去了光明家具,海军去了钢管厂,东星去了伊斯特。天飞走了,李强走了,高淑红走了。该走的都走了。不该走的也走了。

5
终于,我给老四的论断找到了一个证据。纪逗知道欧·亨利是一个美国人。写小说的。虽然并不充分。

6
渐渐她书架上的书一本一本地叫我给换了下来。一天中午我对她说,你知道么,呵呵,原来佩斯的远征是在中国写的。她头也没抬,告诉我,打饭去。我一直以为我能攻克那座城堡,我能找到那个给我发出邀请,去那里丈量土地的官员。他在那里,他曾经发出过邀请,但是他早已经忘记了。我是另外一个K。

7
那个夏天我开始沉迷于对词语、音节和节奏的研究。我拥抱着词语,我倾听着它们的呼吸,我渴望在汉语中为它们创造出自己的形体。我渴望在那些词语中飞翔,我渴望我就是那词语。但它们始终拒绝我的介入。和那个姓氏一样。我亲吻着它们的头发,我闻着它们的体香,但是我无法参与它们对于意义的构建。它们是那么理性,它们接受我的拥抱,却拒绝我的手触摸它们的内心。也许我是粗鲁的。那里对于我来说,是一个秘密,始终是。

8
感谢里尔克,他找到了一条道路。一条通往内心的道路。尽管他是孤独的。他在词语中走着。在词语的耳朵上走着。沿着词语的孤独一直走到自己的孤独。他在米索完成了这次旅行。

9
Ezra Pound. 在精神病院的时候,他请求所有人原谅他的罪责。他说,让风说话,那就是天堂。而我则夜夜和博尔赫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图书馆里,沿着他所发现的孤独的楼梯爬到循环的顶端,从那里望下看,看所有的人,看他自己,看我自己。我知道他的爱情。我知道他的孤独。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想看这个世界。我知道为什么他情愿在这里度过他的一生。白天我生活在哈尔滨。马丁·菲耶罗和博尔赫斯从没来过这里。也许博尔赫斯曾在某个夜晚,某个被月光统治着的夜晚,和玛利亚·儿玉,从他那条产自中国的手杖所折射出的光辉里,隐约地发现过这座边疆省份的中心城市。

0
轶群开始练习自动写作。他想消弭一些东西,消弭意义和表象之间的距离与隔阂。他试图进入所有琐碎事物的内核。31楼329。沿着楼梯上去,到3楼向左转,在到达另外一个转弯之前,你就可以看到。他就在那里。他孤独着。他和苞米花在一起。他和那些傍晚时在大俱乐部门前出售的苞米花在一起。

2002/07/12



冰帆 5

1
忘了郑均第一次露面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那个夏天在振宇那儿拿了盘带子,赤裸裸,盗版的,后来还叫我给弄丢了。郑均就象一个很小很小的灰姑娘,那个夏天就在我的录音机里一个人唱着。也许他会感觉到孤独,也许不会。

2
里尔克早就告诉我们要做好准备。但我还是迟了。随后就是秋天。那个秋天,我注意到院子里的一棵树,在我们楼和外教楼之间,是一棵柳树。夏天的时候,许是心境的关系,它在我的世界里从没有出现过。但那个秋天,它进入了我的世界。秋风中,它枯瘦的枝条在摇着。在北方,我最喜欢的季节就是秋天。在秋天,我总能看到一些东西把自己从时间中清洗掉。包括喧嚣和浮躁。

3
那个秋天我知道豹子死了。他选择了他所能选择的最好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他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清洗掉。那么果断。是他自己,我知道,不是这个世界,更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在西山,边上就是火葬场。他在他自己的路上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他就躺在那里。他在等这个世界的脚步。他在风中听到了什么?他在山上听到了什么?那些蛆虫和他说了些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想告诉任何人。

4
喝酒的机会越来越多了。在酒桌上总能见到一个叫高辉的山东人。学物理的。一个烈士,一个被教育强奸了不止一次的烈士。我们只能在酒桌上感觉到他还活着。

5
我总做同样的一个梦,我手中有一瓣橘子。我在铁路边上站着。我在看着,我在看一个人,他在铁轨上。他的胃里有两瓣橘子。她坐在火车里,看着我。我在恋爱,和水恋爱,和平原的耳朵恋爱,在铁路局最后一班火车里恋爱。

6
我开始写作《转向所有令人不快的事物》。杜辉骑着一辆破自行车。他找到我,对我说,你应该生活在20年代。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说,我和他那辆破自行车一样不合时宜。

7
我下车的时候,老皮子还在睡觉。我给他打电话,说我到了。他说你来吧。我就去了。他和我在小铺里吃饭。然后我睡了一会儿。他的床很软。那是我第二次到北京。一座消化功能特别强健的城市。老皮子还和以前一样。他告诉我高海也在海淀。下午我和彦丰去了林学院。

8
唐晓渡都说了些什么我忘了。不过他字写的不错。西川在那里讲神恩天赐。西川的家很小。屋子里堆满了书。书架上是,地上是,靠墙站着的也是。

9
我在琉璃厂给谢景芳买了只景泰蓝的圆珠笔。我想送给他。我给她买了两只陶制的狗,我想送给她。我在王府井买了几本书,我想带回去。那时候学府书店还只有不到200平方米的样子。

0
彦丰没有和我一起回来。那是94年的1月份。

2002/07/12



冰帆 6

1
亚松回来了。住在32号楼。就在我们旁边。人黑了,也瘦了,好象不到100斤的样子。他把光明家具的工作辞掉了。他想在哈尔滨找份工作。 海军过来看他。海军什么也没说。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我知道他心里很难过。
这个三月就这样在沉默中过来了。亚松太柔弱。他是个王子。是个孤独的王子。他应该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这里太肮脏。他的世界里没有暴力。他的世界里没有虚伪。他的世界里没有恶毒。他的世界里没有爱情。

2
亚松在文化导报找了份工作。成天端着个小本本在街上转。总想发现点什么。他发现了,可是同时他也发现了,他所发现的不是他的老板想让他发现的。于是亚松终于发现,原来发现什么东西竟是一件和发现本身一样荒唐的事情。于是他就把工作辞掉了。他想再找一份工作。

3
那个夏天亚松先后换了好几份工作。他总能主动把那些所谓的老板轻而易举地PASS掉。他知道他是个王子。他唯一的老板是他的父王。

4
后来亚松到新青年做了诗歌版的编辑。薪水不多,勉强糊口,亚松却乐在其中。亚松不停的换工作,也不停的搬来搬去。好在他东西不多,除了几本书以外,就剩他这个人了。所以每次都很容易的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但是每次他都好象是蜕了一层皮。我知道他很疲惫。他不习惯这种生活。

5
我毕业还没有找到工作的时候和亚松住在一起。那时他住在36号楼。和郝立柱在一起。他是搞数学的。很瘦,说起话来蔫蔫的,但没有办法反驳,也许学数学学到一定程度就会这样。他跟我讲测不准定理,讲时间的不可重复性,讲无聊的意义和结构。他生活在数学的简洁和优美中。

6
一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给人家抄一部书,一部大书。醒来后只记得其中的一句:
地上的月 天上的光
还有什么比我更亮

7
我和亚松开始办《曙光》。半月一期。亚松每天下班回来,就坐在那张和他的腰一般高的桌子前。他在生产诗歌。他害怕自己的时间不多。害怕自己被那些他所发现的事情压的喘不过气来。他在呼吸。他在燃烧。阿尔的太阳。的确,他不应该生活在这个世代。

8
我没有他勤奋。我还在练习。他说我写的东西越来越不象话了。他说不过这是好事情。你不知道什么是诗歌,不知道如何写诗歌的时候,你就已经在诗歌里面了。你正在燃烧。

9
亚松很忧郁。他惧怕爱情。也许诗歌对他仅仅是一个形式。他真正钟情的是那里面的美,宁静,孤独,和谐,忠诚,敬畏,还有公正。

0
他牢牢地握着自己的孤独。

2002/07/13



冰帆 7

1
梁老师住院了。我和父亲去看他。他躺在床上。他不说话。只是笑。父亲也笑着。但是父亲的笑有些尴尬。

2
我在那座我并不喜欢,同时也注定不会接纳我的城市里继续着我的生活。振宇也留在了那里。还有志远。她则在离我的单位大约半个小时路程的一所学校里上班。

3
那个秋天来的时候我还在穿着凉鞋。她给我买了双鞋子。是她第一个月的薪水。那时我还住在亚松那里。在36号楼。还有郝立柱。

4
我在床上坐着。脚搁在椅子上。我知道我爱她。我看着那双鞋子。它们就在地上。静静的。屋子里就我一个人。它们静静地躺在地上。象两艘船。黑色的。有些发亮。我也躺了下来。我闭上眼睛。两只脚。一只左脚。一只右脚。都在走。一个朝左。一个朝右。而我则悬在半空。下雨了。我听得见那雨声。那雨是一滴一滴的落下来的。落到我的脸上。一点都不凉。

5
我常在下班后坐11线到她那里去。每次她都在等我。等我一起吃饭。她住在学校院内。在二号楼。楼里住的有老师。也有学生。她们四个人一个房间。我住在单位的宿舍里。自己一个房间。房间里摆着一张床。没有书架。一个书桌。几本书。一个录音机。

6
每天晚上我从她那里再坐11线回来。电表厂边上有一片柳树林。林子里有一家餐馆。每天晚上门前总是挂起几盏大红的灯笼。每次电车经过那里我都不由自主的望那边看。大红的灯笼。稀疏的树林。偶尔月亮会正好停在林子的正上方。每次我手里都捏着一枚硬币。每次我都把硬币从窗户扔出去。它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然后就消失在红色的灯光里。

7
96年3月份,就是我毕业后的第8个月,我开始出差。她没有去送我。老毕去了。那时老毕和我住在一起。他让我多带些衣物,多带点书。我说不用。过两个月我会回来一次的。我从车窗向外望去。我知道我不会看到她。我看到火车站楼顶上的大钟。

8
我从办事处给她打电话。她问我办事处的伙食怎么样。我说还好。就是菜里面的肉太多。她说那你多买些水果。我说恩。在办事处停留了大约2周的时间之后我就去了公司的一个建筑工地。在昌德镇。在安达县境内。在松嫩平原的腹部。从工地到最近的村子坐北京吉普大约需5分钟的时间。到最近的集市大约需23分钟的时间。北京吉普是我们那时最好的交通工具。

9
到达工地的时候大约是晚上6点多钟的样子。我们在路上买了些熟食和一些青菜。驻地是几间白铁皮板房。斜斜地卧在河堤的下面。进了门,屋子里很黑。司机老陈打着打火机。点着两只蜡烛。我回头看到门外的夕阳。它的脸刚好贴在河堤上。红红的。直晃眼睛。

0
5月末我回到哈尔滨。她请我到学校附近的餐馆吃饭。她们经常来这里。我说我们结婚吧。她看着我。说她还没有准备好。3天后。我又一次离开了哈尔滨。

2002/07/13



冰帆 8

1
昌德。像草原上的一条小鱼。和我的孤独一样孤独。

2
他们在不远处干活。我坐在板房门口看着他们。初春的风很大。不时的裹着沙尘过来。我坐在小板凳上。手中的书会被风翻的哗哗直响。好在还有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有时我会闭上眼睛。听风的呼吸。很急促。仿佛要撕裂什么。风有时会发出一声尖啸。我知道那是它被檐角的白铁皮弄痛了。

3
草原慢慢地开始绿了起来。偶尔你会在脚边发现一两朵黄色的小花。淡淡的黄色。很柔弱的样子。圣经上说就是所罗门极荣华的时候,他所穿戴的,还不如这花一朵呢。没什么事的时候我会一个人走到离板房很远的地方,躺在那里。望着天空。看云彩飘来飘去。

4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河里的水开始多了起来。我们可以在河中洗澡。

5
有时我会和老陈在傍晚开车到镇上去给她打电话。我想对她说些什么。我不知道她每天都在做什么。不知道她每天在想什么。我拎着话筒的手常常垂在那里。我斜偎在椅子上。叉着腿。拎着话筒的手就在那里那么垂着。我听得见话筒里嘟嘟的声音。我想对她说点什么。但是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她总是问我还有别的事儿么。我说没有。老陈在这个时候总会走出去发动他那辆老掉牙的吉普。发出咣咣的声响。然后使劲地摁着喇叭。在车里扯着嗓子喊我。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电话亭狠狠地盯着他。你老叫唤什么你。要走你自己走。他坐在车里就冲我嘿嘿直笑。

6
老陈18岁到设计院上班的时候是在地勘队。后来他学会了开车就调到院里的车队。96年调到公司。老陈那时候大约三十七八岁的样子。从我到驻地的那天我就发现他不管说什么事不管和谁说都是骂骂咧咧的。我数过。平均一句话里他要带两个半脏字。大家都叫他大军。我叫他陈哥。他喜欢抽那种很冲的烟。先是红灵芝。然后是白灵芝。再后来他开始抽黑猫和希尔顿。我曾经偷过一盒他的红灵芝。抽了几口。太冲。就都撇了。后来我跟他学会了开车。我总是在傍晚的时候开着破吉普在草原上跑。其实我只是能把车发动起来。能把车开走。那些民工吃完晚饭总是光着膀子坐在大堤上。看我开着吉普在草原上拐来拐去的。车屁股后面总是扬起老高老高的灰尘。

7
10月份我请假回来。准备和她结婚。我们经理姓王。跟他请假的时候他说你不能晚点回去么。我摇了摇头。就这样我回到了哈尔滨。我对她说我们结婚吧。她没有说什么。我们开始租房子。房子在白家堡。是她们学校的家属楼。离我们单位很近。步行大约10分钟的样子。她上下班都有班车。

8
11月中旬我们去办结婚证。在路上她对我说她不想去了。我劝她说去吧。她说她不想和我结婚。我说为什么啊。她说不为什么。就是不想。我有些莫名其妙。

9
后来我们还是去了。我记得那时我们还买了些糖。放在给我们办结婚证的那个女人的桌上。照片是在那里照的。照片上的她很严肃的样子。我则咧着嘴。在笑。

0
婚礼定在那年的11月28日。那一年是1996年。后来她告诉我说她自己去照了婚纱照。

2002/07/14



冰帆 9

1
婚礼是在她们学校食堂举行的。我父母在参加完婚礼的当天就回甘南了。

2
我的婚假是一个月。亚松那时总过来。和我谈一些诗歌和神学的问题。我们常争得面红耳赤。每次他都不得不改变他的想法。但过几天他总能再次提起同样的话题。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以后不会再有了。每次我都看到他一点一点地退缩。一直退缩到他自己里面。他就躲在那里。等着我的退却。

3
亚松有他自己的信仰。在他里面。在永恒的城里。

4
海军从钢管厂出来了。和他的几个朋友合开了一家书店。书香一品。就在师大边上。大约从我家走5、6分钟路的样子。那个假期我总到他的书店去。海军的外甥大宝在那里给他照看着。我和海军一起进过几次书。其实我挑书的眼光很次。我只知道我喜欢什么。海军送给我一套《博尔赫斯文集》。还有一本别雷的散文。后来海军把那个书店兑了出去。再后来海军去了科技报。和志远在一起。

5
第二年春天我又开始出差。大概一个月左右能回来一次。每次呆四五天的样子。那年我在黑鱼泡。她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她怀孕了。那天是11月20号。离我的生日还有5天。晚上我们在驻地喝了很多酒。第二天她又打电话过来。告诉我她想去做流产。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前几天感冒吃了很多药。怕孩子生下来会畸形。我说不会。千万不要做。我这几天就回去。她说不用回来了。有她母亲在。没事。

6
我和经理请过几次假。但要做的工作太多。都没有准假。我让她姐姐往办事处打电话。就说家里有事让我立即回去。电话是经理接的。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说纪逗来电话让你回去。但没说什么事。你回个电话。我拨过去。我说你刚才打电话有什么事。她说谁给你打电话了。不是你么。不是。经理瞅着我笑了。你不就是想回去么。这几天把手上的事忙完你就可以回去。

7
后来他们告诉我那天纪逗给他们打电话。问他们知不知道我在哈尔滨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她说有个女人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说家里有事让我赶紧回来。她说那个女人不是她。

8
11月末我刚过完生日没几天。她打电话告诉我她已经做了流产。我说我过几天就回去。她说恩。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她还没有下班。她母亲在家。告诉我说她瘦了。她说她告诉纪逗不要做。那天早上她说去上班。走的时候答应的很好。谁知她回来后就告诉我她已经去医院做了。老太太边说边摇头。我知道她的愧疚。我说没有什么。做就做了吧。孩子以后可以再要。

9
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说怕孩子畸形。我知道那不是理由。究竟为什么。她说她也不知道。她的样子实在太憔悴了。我没有再问下去。

0
99年1月11日。我做了父亲。我给孩子起名叫之明。

2002/07/14



冰帆 0

1
时间永远在流动。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始终在那里存在。它们也许曾经从我的视线中逃逸出去。但是它们永远存在。

2
当我的回忆跨过一个又一个夜晚,将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再一次拉入我的视线时,我感到过恐慌。但与以往不同。象一个初生的婴儿,我睁着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世界。一切都是那么鲜活。我知道我正在经历,正在经历一个人的过去,正在经历一段时间,正在经历和参与时间的流动。当我选择放弃的时候,我的呼吸渐渐地趋于平缓。我说的是2000年的夏天。我知道,我应该放弃那些徒然的努力。这样做所需要的不是勇气,不是智慧,仅仅是对一切的宽容。真正的完美必然包括残缺。

3
振宇和轶群在深圳。当我乘着火车朝那座滨海城市移动,朝他们两个人移动的时候,窗外的景色也在经历着季节的更迭。轶群是一个批判现实主义者。振宇是个柔弱的激进主义者。而我,则是一个盲流。

4
我出了车站。我看不见他。我CALL他。我说我在香格里拉下边的广场上。对面就是罗湖商业城。他说罗湖商业城那么大我上哪去找啊。我看到一个胖子向我晃了过来。从325公汽的后面晃了过来。他就是轶群。

5
振宇的肚皮越来越大方了。我觉得他应该换条腰带。毕竟他以前的腰带只是用来遮羞的。一天他对我说他老板的声音温柔了许多。他租了一套房子。月租1050。在轶群家的楼下。我和他住在一起。

6
我终于体会到彻底的放弃是什么滋味。我想象不出我的钱包是如何从我的口袋里溜出去的。我躺在地板上。我是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张楚在CD机里闷闷地说。离开。离开。厕所里的水管有点漏水。我听的见那滴答滴答的声音一路走来抵达我的耳鼓时所发出的声响。

7
对我来说,夜晚总是很危险。呵呵下五子棋么呵呵。我害怕自己再一次陷入绝望。呵呵,怕下不过你。我害怕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空洞的黑暗中跳动的声音。呵呵你喜欢电影么呵呵。我已经习惯于在夜里思考。呵呵好喜欢的啊呵呵。在夜里我听不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火花是谁的啊呵呵。我只能看到它在黑暗中一下一下地跳动。花火日本的。在夜里我是个旁观者。呵呵没去和他们玩呵呵。我不参与任何的游戏。我只是观看我的心脏的跳动。

8
有一种黑暗比黑夜更黑。我有次到医院去打针那大夫说打针不痛呵呵结果呵呵 。我说的是心灵。咣的一下子。有一种痛楚比痛苦更痛。呵呵针管可能都扎进去了呵呵给我疼的直咧嘴。我说的是精神。疼啊呵呵。我无法忍受忽略。呵呵肌肉针啊呵呵。它轻得让人有些恐慌。所以从那以后我一看大夫拿针我就害怕呵呵 。但我一直在忽略自己的存在。呵呵下次找我好了我打针不痛的啊呵呵呵。呵呵真的啊呵呵不要骗我啊呵呵。呵呵关键是你遇人不淑呵呵呵呵

9
当黎明渐渐迫近。有些东西已经被时间消解。虽然它仍然存在。但它不再生产危险和恐慌。

0
所有这一切在一次谈话之后再次发生。多年以来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盲流。但我不是。我始终在冰帆之内。在那架生锈的爬犁之内。在时间之内。在那个人的目光之内。

2002/07/15

--THE END--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2-7-15 23:05:55编辑过]

--  作者:阿三
--  发布时间:2002-7-16 15:3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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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CAO,是好东西啊,怎么今天才看到。呵呵写的很好啊。
多写一些吧。
--  作者:雨夜昙花
--  发布时间:2002-7-16 15:4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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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上就看了,不知怎么回帖,呵呵。得老三表扬的文章,得再仔细看。
--  作者:雨夜昙花
--  发布时间:2002-7-16 15:4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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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上就看了,不知怎么回帖,呵呵。得阿三表扬的文章,得再仔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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