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本方式查看主题 - 一个人客栈 (http://www.ygrclub.com) -- 『三言两拍』 (http://www.ygrclub.com/bbs/list.asp?boardid=8) ---- 行 商 (http://www.ygrclub.com/dispbbs.asp?boardid=8&rootid=2152&id=2152) |
-- 作者:青衣社 -- 发布时间:2002-3-20 21:34:07 -- 行 商 (一)青衣 我没想到她也喜欢这身衣服。 在她锦绣的大褂面前我显得多么寒碜。没有纹路、没有图案,时间久了,磨的有些旧。自家织的,料子有点厚,不够飘逸。 她真好看,可惜她是妓女。烟花柳巷,似不是我们贩夫来的地方,可我进来了,正如她有些不屑也有些惊讶。我一样不屑地看着她,我知道她更加惊讶了。是的,老子花钱就是要名妓的,否则不是我的性格。她在打量我,有什么打量的,她是感情一文不值。说是不值,也花去了今年赚的四两银子。 我仰慕,我不敢说出口。一个卖油郎也配谈感情?我只那样不屑的乜斜着她。她不知道我为了今天足足攒了一年的钱,自从去年的今天挑油从楼下过,而她,倚着栏杆,旁边是富户和官衙的提辖。 她没看见我,而我开始攒钱,一勺油赚一文,好的日子可以赚二十几文。 除了吃饭,换了一支笛子,我没花一文钱,连衣服也还是去年那件。 (二)青山 自从生在那个山庄,注定了我终身疲累。读书是断断没钱的,村里也没一个读书人。 六亩山坡的薄地长不出几粒庄稼,母亲种就可以了。走出来,行贩是被人看不起的,那又有什么办法,何况我是聪明的,我知道冥冥中什么在等我,是机缘还是前生我不知道。所以我削了一根竹笛,在日复一日的行走中我一直吹着,在田头,在山路,在河边,在市镇。有人喝彩,有人奇怪的看着我。我都没看见,我知道我是山的儿子,我只看见了临走时母亲终于织好青衣,帮我穿上的眼神。我行走市井,可我会不同寻常的,字是我自己学会一些的,还有一些我不愿意学,我不想同流合污,迷失了在前面等我的东西。 我不停的奔走。是什么在等我?我作了一个无可理喻的梦,在梦里,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飞舞,原来是白纱,很长的白纱。它无情的飞舞,我抓不住它,心收缩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舞在河边,旁若无人,不知脚浮在空中还是地上,水在流却没有声音。空气是潮湿而又新鲜的,好象还很冷。她只披着长纱,她不冷吗?无声,我在看,我抓不住她,我想喊,喊出来的竟没有声音。我绝望了,这时我醒了,在我身边,只有一根竹笛。 (三)青竹 我走过一个富户的庄园,他买去了一桶油。我揣着钱,继续向前走。 狗在叫,是不许我从它那里走?我也不一定要从那里走的,我也不知道从哪里走,我挑着一担油,随便往哪里走。过了这么多州县,一个人习惯了,原先怕这寂寞,现在已离不开这寂寞。因此我守着我的本心,渴望一份不寂寞,从内心深处。我与其他的江湖人搭讪,却从不与村姑搭讪,我知道我属于山,我等待如水的人。 我不自禁的砍了一棵翠竹,挖出几孔就成了一根笛。寂寞的时候我拿出来,在群山中间我得了大自在,我坚信我等的不是人而是笛声。也许是如笛的生命吧。前方会开朗的,我知道唯有等待才能对得起母亲。 有时我拖着疲倦的身躯翻过一道山梁,一曲终了,我会对着笛孔内看。 竹子的青皮是莹亮的,青不见底,孔内却是雾白的,浮在我的眼前。 我想起了飞舞的长纱,洁白如雪却隐在雾中,漂浮正如竹膜,在眼前却无法把握。我抚摩着长笛,山野里象梦一样可怕的安静。 (四)青楼 我知道他会来的,去年的今天我在楼上已经看见他了。从他笛声停止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会来的。他以为我没看见他,我接着和盐商的儿子、官府的张提辖调情。他卖油却没有生意人的烟火气,青衣破旧却又干净,见到我的时候优美的笛声停住了,多情的盐商公子在说什么我根本没有听见,我看着他的眼睛,仿佛来到了冰冷的河边,我的心很冷,我的心在和他说话,但就象在梦中一样说不出声,笛声的余音仿佛就是我的话。我装着没看他。 四两银子,真可笑,一夜是四两银子,不过商贾子弟、官家公人都是带着金银珠宝的香礼来的,一夜何止四十两,老鸨跟我说的时候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可我一惊,才知道十六岁以来,从被爹卖给人家以来,已没有过眼泪了。 我轻轻的擦一下眼泪,扭过头笑着往楼下看,他傻傻的还站在那里,很局促。 正人君子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卖油攒了钱来嫖,终究是可笑的事情。 可还从来没有人真心的这样对待自己,不妨给他一夜缱绻,他说明日不知贩油去哪里了,也许明年能再见?这样做对他公平末?举人送的洒金扇子我拿去送了提辖,这样的日子何日是个尽头?小的时候特别喜欢有商贩来村里,梦想着有人带我去河那边看看。今天却是那样遥远,他说我身体有竹子的清香,是真的吗?脂粉掩盖那么久了,我还是原来的自己吗?如果他有意,真想赎了自己,随他去那水云深处。 (五)青丝 窗外槐树总是沙沙的响。风冷冷的,她早早的脱了绣红花的丝袍,只剩下雪白的单衣。 床边有点凉凉的,我象躺在一条冰冷的河上,河水只顾刷刷的流过去。她走过来,风吹着宽大的单衣,飞扬着,解开的长发顺着风和丝质的单衣纠缠在一起。 我闻到了竹子的清香。 我已经告诉了她一切,她居然说她都知道。 她还埋在我的怀中哭了起来,就象河水一样呜咽。 我在山间和平原的所有寂寞,都被冲刷干净。我等的就是她,在梦里我不能说话,在初识的时候她记住了我的笛声。 而笛子里面的颜色,正是她飞舞的身姿。当她飞舞的时候,我的笛声就停下了,只存在于她的心里。 安静。安静。不知过了多少年,她醒来。而我还在梦境。 我经历了她的飞舞,我也猖狂的舞了一回。我醒来的时候,她的黑发如瀑般垂在胸脯,纤细的腰肢斜倚在我的身上。她象妖狐再世。 她赎了自己,带着几大木箱行李,为的是让我不再作那个梦。 (六)青楼 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心里是塌实的。剩下的银子不多了,可是够添座房子,买点家私。他还卖油吧,我在家织布、种菜也可。 日子还算好,胜过无尽的风月。可我知道,他梦境中的女子不是我,她是纯洁无瑕的。 他仍然行走在四方,不知疲倦,我看的出,他还有等待。 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笛声一样寂寞。 也许春色又好了,我可以安静的去了,浮沉的一生也该有终结的时候。 (七)青竹 我吹着笛子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堕楼身亡,陌色青青。 她穿着雪白的单衣,披着雪白的长纱。一切都和我的梦境一样,她在河边的楼上跳下,舞于冰冷的河边。 我居然无动于衷。是的,她是极美,也是极恶。死对她来说,不啻是种解脱。我的眼睛开始朦胧,如雾。 我吹着笛,继续走在山路上,甚至没有到我们的家里去看一下。 我在山上走过,我在潭边走过,我在平原疾行,我在河里趟过。 日头热的时候我满身是汗,月亮出的时候我寂寞如昨。 笛声依旧,在热闹的市井人们避我而不及。我头发散乱,满身汗渍,衣衫不整,眼睛狰狞恐怖,脚上磨出了无数血泡。 终于,我倒毙在当初看见她的地方。 (八)青山 我以未竟的寂寞而埋在削笛的山上。脱离人界,只有精气还可留在人世三日,再赴奈何桥。她竟在竹林等我。 她颜色凄楚,但仍若冰雪。见我来了,莞尔笑了:“我等你一生了。”我说是的。前生不属于我们,转生才是开始。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我清楚前生的笛声是为她,所以梦里没有声音。我知道洁白的裙裾总摸不着,就是因为缘分未到。所以我的梦象竹子的里层一样模糊,原来有转世的机缘。 我知道我等什么了,冥冥中的就是转世的机缘。我行于青山,原来为了等她。我奔突忙碌,来生必有报应。 (九)青衣 去奈何桥之前,我们相邀去旧居看看。 母亲已经老了很多,还在叹息没有娶妻。是的,烟花女是不配正娶的。 母亲捧着我那件青衣,坐在门前,固执的等待,又象是喃喃自语:“该有个孙子了……” 那件衣服是我一直穿在身上的,青黑色中已经泛白。我看着母亲,说了句话,却听不到声音。哦,我明白了,阴阳两界隔,除非等到我再穿上这件行商的衣服,才能带大欢喜给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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