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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女巫
--  发布时间:2002-3-20 21:34:07

--  单  心  茧
第一次去成都是7岁,站在突如其来的一堆亲戚面前,像见不得人的小鸽子,惊惊怯怯的。妈妈把我推到他们面前,便恭恭顺顺地一个个挨着叫,有点背书的生硬。轮到一个大男孩的时候,我依着前一晚妈**叮嘱叫了声:“大表哥好。”妈妈不大高兴,嫌我喊得生疏了。我固执又听命地改叫:“文远哥哥。”
对我来说,这些都是无意义的,谁知道那个时候的妹妹怎么会如此的缄默。总是不声不响地立在一旁,眼睛盯着对面的人,心思又飘向了远方。妈妈是有些无奈的,这个孩子异于常理极是悄然,不大爱动,不大爱玩亦不大爱亲近母亲。妈妈只好笑笑:“我家的妹妹是个木头,不过女孩子还是温婉点的好。”听了这话像是要印证似的,一两个星期可以听不见我的声音。
夕阳西下,我总爱跑到望江公园去挽留它。那次遇上个野蛮的男孩,他要了我的绢花,还要了我的小小肩包,最后他要我喊他哥哥,我死摇头不肯,胳臂上就被他咬了一口。强忍着痛回了家,却一个人都没有,那个文远哥哥惊讶地看着我的伤,拉着到房里抹了药,用手抚着那片瘀青,轻轻地直问痛不痛痛不痛。从此记下了一个会问我痛不痛的人,而不会叱责我的懦弱和嗤笑我的胆小的文远哥哥。
然而没过多少时日,就随着家人又回了自己的地方,那块痕随着淡的风潺潺的水一块散去,连同喜新厌旧的孩子的情谊一同无影无踪。
再来成都缘于一场无关于我的婚变,却迫得我再一次离乡背井。
文远哥哥已经长得黑黑高高了,踮起了脚尖也只能探到他的宽宽的肩膀,于是小小声叹了口气。他捏着我的脸,也学着我的样子叹了口气:“怎么这么瘦呢?我跟你出去,人家会当我捡了个从埃塞俄比亚来的小难民呢,你得吃胖些,像小猪一样。”
他带我四处地玩。让我在乐山大佛的窟洞里许个小小的秘密,然后偷偷地给我实现,换来一个大大的惊喜;带我跑到乡下,爬上高高地墙头,为了我一句想念那些小星星了;那么大的人,还硬要教我唱:“一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飞呀飞呀,啪啪啊啊,啪啪啊啊!”于是那一阵我常常兴奋地脸胀得通红,也偶尔会做些属于孩子的恶作剧了。为了文远哥哥的话,把体重吃到了5 0公斤,为了文远哥哥的话,正午时分,站到炎炎烈日下,把肤色晒得健康些,黑些,直至晒晕过去。这一晒,就是很多年,晒出了我黝黝的表皮,只有那些晒不到的地方,徒留一片苍白,残余着空寂和冷淡。
然后就到了孔雀东南飞的时候,我们各自一片天。然而不曾停过对他的思念。一周一封的信,怕他说我分心浮躁而只敢寄到无法传阅的心里。一封接一封,一周又一周,没有觉到丝毫的繁锁无趣,也从未觉得无话可说,那么倔强,那么坚持地写着。
放假回了去,总是哪儿也不跑,乖乖地当他后面的跟班。喜欢在他看报的时候递一盏茶;在他忙的时候帮着翻资料抄文稿----天知道为了他,我扮演了一个王语嫣。然后就坐下,默默地看着他的忙碌,他的惬意,他的疏懒。
然而这次,他飞得更远了,飞到热情的澳大利亚,停了七年。
我乘着专属他的电梯去找他的时候,心里是惶恐的,是凄苦的。然后见到大大黑黑的办公桌后笔挺西服的大表哥,一脸漠然,一脸正色。我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就低头盯着办公桌了。这么大,这么硬,这么宽,像一堵厚厚的墙,挡住了我本就蹒跚踌躇的脚步,拦下了我想把信寄到正确地址的哀哀怜怜的心。
“嗳,过来,来哥哥这边。”他拉我到他身边,用那双大大的手使劲揉揉我的头,把长长的马尾弄得乱乱的。我怔怔地想起他从前说不喜欢我总是一丝不苟,干干净净,好像永不会出一毫差错。他看我发呆,就把我的手包在他的手里,捏一捏。因我一直贪恋他的长茧的大手,一下就把我的手给包的严严实实的,像包住了我一直飘游的心。“妹妹,今天回家就给哥哥做饭,这么些年,可是想极了你的手艺。”
我还是有些犹疑,这么些年了,他习惯的生冷,习惯的刀叉,习惯的优雅,都是我不曾接触过的。对于川味的饭菜,他该觉得不合口了吧;对于这个没见过面的软软的妹妹,他该觉得太小家子气了吧。
他笑,笑进了我的心,替我在灰灰昏昏的心房点了盏柔柔的灯。“我就爱吃你做的粉蒸肉和叶儿包。”
第二天,他带了个标标致致的女孩来,然后骄傲地给那个女孩介绍:“这是我的小表妹,叫妹妹。这个小表妹可是我最宠的,又乖巧又懂事。”女孩清澈的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然后讨好地送了串水晶的链子- --大表哥宠我,是整个大家庭都晓得的。从他们的神我看出了他们的关系,以及将来必不可少的一场喜庆。我有些突然,然而更为文远哥哥高兴:“你们,呵,要结婚了吗?哥哥真是幸福,找着了这么好的女孩子!”
晚饭后,他们去散步了,我倚在床上,看席慕蓉的诗,看到《一棵开花的树》: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做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泪水/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那是我凋零的心。
撕心裂肺的感觉就如钱塘江潮水一般铺天盖地排山倒海地压下来,我还来不及呼救,就被彻底覆灭了。多年来未曾出现过的痛又重来光顾我,痛得我在床上翻滚,心咣咣地使劲儿上下弹,我生怕它一个冲撞就从口里闯了出去。
妈妈奔来我的房里,她说吃饭时就见我话多的奇怪。这些年,我和她从冷淡到亲密,文远哥哥是有功劳的,而我的一片心,妈妈也是看在眼里的。她一进来看我在床上痛得打滚,喊了一声:“可怜的妹妹!”拉我到她怀里。
我7岁的时候他17岁;我12岁的时候他22岁;我心心又念念,急急又切切地长着,好不容易长到19岁,他已经29岁了;我开始剥茧抽丝,开始想着双蝶的温情了,而他- ---娶了个好女孩。
“妹妹,他是你的大表哥。他是别人的一棵树了,那女孩会像茑萝一样绕着他长的,他是别人的一唯,是别人的擎天柱了。妹妹,你可别傻呀。”妈妈比我还痛。
是的,即使他现在只是一棵疯长的无需背负责任的树,我也绝无一点希望成为他庇护的树荫下的一株草。我是植根于他咫尺的一棵纤纤无力的小树。今生,我只能看着他历经风雨,花开花落,果实累累。我只能看看,再看看,只能说些会刺戳我的心的祝福的话。
他回来,见我红红肿肿的眼睛,硬要开车带我去兜风,路上,他一直没看坐在右座的我一眼,只是专注地握着方向盘,盯着前方。音乐响起的时候,仿佛不经意地说一句,轻轻地,耳语一般:“妹妹,我一直是喜欢你的,而且,永远。”
快乐和苦楚,就如鸟巢里突被射了一枪的雀儿般,惊得四下乱窜,扑翅翅地飞到我的眼睛里,停在我的肩膀上,栖到我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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