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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沉底
--  发布时间：2002-9-22 13:47:16

--  打不赢的仗

　　如果在时机成熟前强趁时机，
　　你无疑将洒下悔恨的泪滴；
　　但如你一旦把成熟的时机错过，
　　无尽的痛苦将使你终生哭泣。
　　 ——布莱克：《布莱克诗选》

　　她就坐在那里，离我两米远的地方，面对着我的方向在本子上写着什么，我在心里祈祷哪位管事的神仙让她抬头看我一眼吧，让她看到我充满爱意的眼神，看到我沉迷的微笑，如果她不看我，我的面部表情就失去了唯一的、有实质意义的观众。“你象个神经病一样瞪着我干嘛？”她继续手里的工作，低着头边写字边问我。女人，她们敏锐地洞察一切，却有时表现得那么尖刻，对于男人，即便是对一个真挚的倾慕者，她们也会下意识地把自己放在一个俯视对方的高度。
　　我不必跟你介绍她写字的样子有多好看，即便我描述得再详细，也无法把我的审美强加给你，你脑海里呈现的只会是你喜欢的那一类型姑娘的样貌，这并不重要，我只说她很迷人就够了。如果我含情脉脉地盯着一陀狗屎看十分钟，那说明我的确是神经病，可我在专心看一个美丽的、让我心仪的异性，她仍旧说我象神经病，这是女人们经常表现出来的症状——口是心非，特别是当面对和爱情有关的东西时，尤为突出。
　　有那么一天，她笑嘻嘻地对我说如果我立刻帮她梳头，她就答应和我去看一场电影，为她梳头是多么诱人的工作啊，那秀发将在手指间丝丝缕缕地柔顺着，滑落着，可前提是当众，也就是当着办公室里二十多位不同年龄层次，信守着不同道德标准的同事们的面，这真让人难堪，一件幸福的事情换个场景就变成一场严峻的考验。
　　两分钟后她又隔着桌子对我说你不用再为难了，10秒钟内你走过来我就会爱上你，你没走过来却在那里皱着眉头数手指头，30秒内你走过来我会认为你还可以挽救，我会在改变你以后爱上你，可你没过来，却盯着我的脸好象上面有脏东西似的，现在过了2分钟你还在犹豫，所以你不适合我，你没机会了，顺便说一声，我只是要你有所表示，不会真让你给我梳头的。天哪，如果早知道这是个阴谋，我就将计就计了，一脸坚决地走到她身后，那将是大团圆结局，一举平定江山，然而谁知道呢，也许真走过去她又会是另一种说法了，再傻的女人在这种形势下也会有使不完的策略和套路，主动权在她们手里。
　　我想我并非真的没机会了，此前用三个月的时间暗示她，敲打她，让她以梳头为借口给了我一次情感飞跃的机会，可惜迟疑让我错过了，我想重新积累一次，也许不用等三个月那么久，我就会获得另外一次机会，而这一次，我会紧紧抓住不让它滑过。很多时候我在和自己多年追求的成熟稳重相抵触，面对机会的时候必须一反常态地表现出炽热、冲动、不计后果，这正和我成为内敛持重男性的走向背道而驰，能否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来，急速燃烧所有能量后归于平静，在平缓的旋律中乍然奏响一个近乎不和谐的却是令人激动的音符，下一次这姑娘又将提出怎样的一个限时决策的难题呢？一切都是未知的，对于我这样一个习惯万事提前策划的人来说，这真让我紧张。
　　生活在继续，我在等待下一个机会来临的时刻，好比在战场上，我沿着一条林间小路向前探索，敌人就隐藏在前面某个未知的地方，也许就在一棵树后面，突然跳出来和我面对面，我要在第一时间瞄准射击，反应慢或者枪法糟糕将导致人家在我身上打出个枪眼。男人和女人就象两大阵营，几千年来彼此以一种含蓄的方式进行战争，俘获选定的目标并避免被目标之外的其他对手俘获，看谁更高明，能在情感与理智之间求得平衡。她是那么镇定，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随时可以出手却好象在享受这种煎熬对手的乐趣，不动声色，胜券在握，任由我焦虑地在周围上窜下跳。难道会更可怕？她根本没把我当成一个对手，而仅仅是一个背景，就象一棵树，一幢房子一样用来见证她和心目中真正的对手一决高下。
　　“下班以后跟我一起回家去见见我父母好吗？”某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她款款走到我桌子旁边问我。经过了梳头事件，我对她所提的任何要求都是答应以后再去考虑该不该答应，于是我平静地回答：“好！”不是我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而是说“好”的时候根本还没经过大脑，全身所有的神经还未被当前的信息所波及，当她笑着转身走回她座位的时候剧烈化学反应开始作用于我了。不知道对她的家庭来说，单独带年龄相仿的未婚异性“见见父母”意味着什么，反正在我的风俗习惯里这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象进入复试，这太让我惊讶了，震动程度不亚于突然有个官员告诉我某城市市长位置空缺，你去上任吧。
　　诡计，一定是诡计，一整天我都在嘟囔着这一定又是个小伎俩，唯一亮色是创意够新奇，而我又希望这是真的，是一个“毛脚女婿上门”的隆重仪式。当我和她并肩站在她家门口，她按响门铃我们在等待门被打开的那几秒钟里，我有非常强烈的撒腿就跑的欲望，她爸爸如果流露出不满的表情，甚至对她说你怎么带了这么个家伙回来，我想我一定会弄死自己。
　　开门的是一个和她一样年纪的姑娘，坏笑着看我一眼把我们让进了屋子，我四下张望着想找到未来岳父岳母，她说别找了，没有爹妈，这是个玩笑，那女孩是我朋友，这是她的住处。我想我有了愤怒的足够理由，两个小女人串通一气戏弄了我，她们让我一整天陷于生病的状态，紧张、彷徨、眩晕、忧虑……她们给恶作剧穿上如此庄重的外衣，导演了我的希望却又让它以破灭收场，我象一个傻瓜一样蒙在鼓里，在别人都知道是玩笑的时候，自己却较了真。
　　我该怎样表达我的愤怒呢？既然有这样一个契机让我温习久已荒疏的愤怒，似乎我该尽情泼洒以证明我会生气正如我会快乐，证明我是个情绪完整的人。打她一下似乎太荒谬了，等同于人家骂你是神经病你就满世界拿菜刀追杀人家一样小题大做；骂她一句看来是合理的，我骂什么呢？难道说“你他妈的居然调戏于我！”这想法真蹩脚，恰到好处的骂做错事的人和正确审判一个犯了法的人一样是精确的工作。我选择沉默，用被看者会觉得难受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后拂袖离去了，客观上衡量这么做也许是一种风度，事实上在你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对她所表示的愤怒都是虚弱的，就是这样，我强硬不起来，“无欲则刚”，我恰好是反证。
　　说实话我是挺希望她给我一个解释，或者说是一个道歉，哪怕是牵强的，在充分顾及到她自尊心的前提下给我一个小小的歉意表示。这是另一次等待，这个回合主动权在我这边，我把她包围了，然后正襟危坐着等待她摇着白旗走过来投诚。小时候玩捉迷藏，你躲起来不让人家找到，可躲得太好没人找到你，这时候反而没有胜利的喜悦了，担心人家是不是把你忘了，放弃了，把你排除在游戏之外，真糟，胜利者必须折回头，露出破绽好让人家发现你。三天以后她还没有道歉，对视时的眼神甚至比我还理直气壮，我发现战争的局势又不知不觉转化了。女人，总是以近乎蛮横的手段和态度取得对峙中的优势，她们比男人们更有耐心，更能察觉到细微的情绪变化并加以利用，当战术上细腻与粗糙针锋相对时，不管男人们是装傻还是真傻，局部战役上一般总是女人获得胜利。
　　她每天仍旧和我面对面坐在那里工作，两米远的间隔会随着一个微笑缩短，又会被某个冷淡的回应无限拉长，对面的她象被置于一个焦距丰富的镜头下，时而单纯得一眼便看得通透，时而又遥远得只剩一个轮廓。时间过得很快，这种距离变化不厌其烦地持续了一年，又一个秋天来临，我想是该了断些什么了。一根竹子，你把它弄弯，你便和它较上劲了，总不能老这么使着劲，总有一天你觉得只剩最后一点力气可以来一次了结，错过了连这点力气都耗费尽就真的只能认输了，要么折断它扛回家，要么被它反抽一记带条伤痕离开，当然还有另一种很没劲的选择，那就是慢慢放开竹子，双方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如果这么做，很不幸，以前的一切都将是浪费时间，连个印记都没落下。
　　我在她的办公桌上放了一束玫瑰花和一个信封，信封里有张当晚的电影票和一个纸条，纸条上说这是最后通牒，你知道我爱上你了，你要是来咱就有戏，电影散场前你如果不出现，那我就断了对你的念想。所有人都看到她发现那束花的时候面露喜色，打开信封后却皱起眉头，那架势好象本以为是个帅小伙子送的花，看了留言才知道原来是另一个让人厌烦的家伙无端生事。她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那么肆意地在我眼前表演失望，拉开抽屉，把信封扔进去，再猛地关上。我几乎绝望了，痛苦的一天，设想过铩羽而归的结果，真来的时候却是那么难以接受，让我想起一本什么监狱纪实的书，书上提到一个死刑犯被打了一枪还没毙命，捂着伤口大声嚷嚷：“上帝啊，我真没想到会这么疼！”
　　一百个男人碰到这种前途渺茫的事情，九十九个仍旧会去电影院试试运气，女人们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很多事情想清楚了会后悔，我只希望她在电影散场前醒悟过来。我不想复述一遍我提前半小时到，又在散场后一小时才离开的经过，这是伤口，痛定思痛是愚蠢的做法，归根结底一句话，尽管我望眼欲穿，她终究是没来。那天直到睡在床上瞪着闹钟走过12点我才真正死心，才把捧在手里的电话机放回原处，真惨，我想自己是输了一场非常重要的赌局，也许是出底牌的时机选得不合适，应该先跟她预热一下，晚个把月发出最后通牒，她一定就会赴约了。输了的棋手在赛后复盘时，心情一定和我那时一样沉重。
　　第二天早上，我几乎鼓不起勇气去上班了，她肯定猜到我白等了很久，肯定猜到我整晚失眠，如果对此她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那对我的打击会是致命的，说不准她会不会如此。我突然觉得要求她把我当仇人比说服她把我当情人要简单得多，有时候她很乐于看到我不顺利，比如被领导批评，比如我把茶打翻在桌子上弄湿文件，我想她当时的笑容是真诚的，而走过来安慰我和帮我擦桌子是虚伪的，自从骗我“见见她父母”开始，我对她时而成熟时而孩子气的情绪变化已经失去了准确拿捏的把握。
　　到办公室的时候，我看见桌子上有个信封，一定是她给我的，我有预感，这家伙居然以书面形式在我伤口上撒盐。
　　果然是她写的，信上这么说：如果你在半年前把玫瑰和电影票放在我桌子上，我们会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如果你在3个月前这么干，我会迟到半小时到电影院作为惩罚；因为你直到昨天才这么干，所以……你和我之间，事实上是我等待你做出反应的时间更长，那么既然你已经为你的木讷受到了惩罚，作为恋人，今晚我们来进行本该昨晚发生的一切，随信附上今晚电影票一张，你来吗？
　　“女人，真是一种充满灵性和浪漫色彩的动物！”我在心底里声嘶力竭地呐喊着重复这句话。

--  作者：江月
--  发布时间：2002-9-22 21:5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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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

读你的小说，感觉写得特别细腻有神。

--  作者：假和尚
--  发布时间：2002-9-22 22: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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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欲则刚，人，如果对什么有了企图，那么在它的面前，风度，面子，尊严，全部荡然无存

--  作者：所以然
--  发布时间：2002-9-23 10: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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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的，你的道理绝对没错，
不过我要做个小小的纠正，

无欲则刚就不说了，但是女人对于男人爱慕的程度，
和她对自尊心的保有程度大抵是成正比的。
请核查，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