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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沉底
--  发布时间:2002-7-31 9:06:48

--  是天使还是妖精 [原创]

  当她象朵娇艳的玫瑰一样在李平身边绽放开来,他无法忽视她的存在,就象走在一条狭窄的田间小路上,路边全是杂乱不知名的野草,忽然亭亭地一株鲜花印入眼帘,就在脚边支楞着花瓣正对着你走来的方向,你可以采下它放在上衣口袋里继续走路,也可以只是弯下腰闻闻它,即使你没有为它顿住脚步,却不能否认它已经在你心里留下了影子,一朵脱俗的,带来愉悦心情的花儿。

  老房子,木楼梯、木地板、木头大门,不同的人踩着、推拉着这些木制的东西,发出不同的声音,有的声音迟缓拖沓,那是衰老;有的铿锵有力,那是年富力强;有的蹦跳着忽上忽下,那是精力旺盛的孩子们……住久了这老房子,便能通过这些声音分辨出不同的人来,楼里四户人家的每一个成员都有属于自己的声音标识,这是有关个性的,只有这个人的情绪偶尔发生剧烈波动时,才会造成声音识别的误差。
  当一个陌生的,均匀而柔软的脚步声响起时,李平正躺在床上看杂志,声音从大门口走进来,穿过走道,踩完最后一格楼梯,进了楼上李老太的家,薄薄的楼板不怎么隔音,所以李平屏息凝神地听出那女人换了双软底拖鞋,轻轻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个月前李老太去世,很快弄堂口贴出了一张房屋征租启事。是新房客么?这轻盈生动将从今天起顶替原先那个透着迟暮衰弱意味的声音吗?李平手里捧着杂志,脑子里漾起一丝窃喜。
  楼顶的晒台是公用的,为了不发生冲突,原先四家住户达成口头协议,每星期里其他三家各轮到两天晒东西,只有周日晒台是属于李平的。这个周日很出人意料,因为当李平端着满盆洗好的衣服上晒台的时候,发现本来是他挂袜子和短裤的一圈夹子上吊着几件女式内衣和长统丝袜,其他铁丝也被各种女性特征明显的衣裤占领了,规矩本来被执行得很好,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情况,李平在愤怒地勘察了现场后发现,东西既不是隔壁王太太,也不是楼上周太太的,中年妇女和年轻女子的衣饰不管是在式样,尺寸,还是色彩上都有很大差别,问题只能是源自那个陌生的声音,也许是该给她上一课了,这个自由散漫衣服上还带点香气的雌性动物。
  一个整洁的姑娘开了门,用眼睛问李平:你是谁?为什么敲我的门?
  “那晒台,你可能不知道,每家有固定的使用时间,今天轮到我用。”
  “哦,我确实不知道,要不我马上把衣服收下来。”她看来不是在客套,因为她从架子上取下一个脸盆准备往外走。
  “不用不用,收下来你也没其他地方挂,你把衣服紧紧,我看能不能凑合一起晒。”
  李平在这里耍了个小阴谋,除了这个晒台以外,在弄堂口还有块空地可以晾衣服,那里只是不方便而且难以看顾而已。
  男衣服和女衣服们挤挤挨挨地挂在了一起,阳光瞪得他们发热出汗,汗出尽了,他们便干透了,傍晚的时候李平收回了自己的衣服,女衣服们飘飘的象失去伙伴似的显得有点寂寞。晚上,李平在烧菜,门被敲响了。“这是你的吧?”那姑娘递上一双袜子,显然是,“谢谢,我把它漏下了。”“不是故意的吧?”“故意的,我还漏了件衬衫,你干嘛不一起送下来?”她微笑着转身上楼了,李平边关门边后悔没请她进来坐坐。
  如果你真想请一个姑娘到家里来坐坐,那么迟早,总能请到她来坐坐的,也许就在某个下雨的午后。李平泡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给她,落落大方的女子,笔挺的鼻子,线条柔软清晰的唇。在她环视房间摆设的时候,李平近乎贪婪地仔细端详她的脸庞,想把每条轮廓刻在脑子里,以为记住了,可一闭眼又发现脑海里的那个镜像并不清晰,再想看时,她已转过脸来,他只得移开定定的眼神,特别的女子会让你留意自己的举止。
  茶泡淡了,泼了换上,雨声渐渐弱下来,人就象一本书,外表是封皮,对她的了解是书的厚度,一个下午的时间,李平和余波互相提供并浏览了对方的简要介绍。两个并不是很善于交谈的人,多数时候,屋里只有电视机在发出声音,但交谈毕竟是愉快的,余波在晚饭时间来临时,邀请李平上楼去品尝一下她的色拉手艺,年轻人很容易交上朋友,不久,李平便可以在任何想吃的时候要求余波提供她得意的色拉了。
  李老太是在楼上的屋里去世的,李平亲眼看见人们把她瘦小的身躯用白布包裹着搬走了,余波知道这个,王太太和周太太热心而饶舌,她们这种特性有时让人喜爱,有时令人厌恶,当她们想撮合李平与余波时就让人喜爱,当她们告诉她李老太是在那屋子里过世时就非常让人讨厌。李平问:“你怕吗?”她说怕,他说不用怕,李老太是个很和善的老太太,温和对待每一个邻居,这里的两个小孩子经常去她屋里玩,李平也去过,收拾得很干净,更令人安心的是,李老太非常虔诚地相信观音菩萨,所以不管在生前还是死后,她都不应该被人害怕。李平又问:“你现在还怕吗?”她说还是怕,于是李平常在晚上去楼上陪她看电视,然后在下楼的时候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必须让王太太和周太太知道,他是在自己房间睡觉的,这很重要,关乎一个未婚青年的名誉问题。
  “你是天使还是妖精?”这话不是李平问余波,而是余波以调侃的口吻问李平的,在李平向她提出正式成为恋人的当口,因为她好几次发现另一个女子出入他的房间,并推测没看到的次数一定更多,当一个人同时拥有两个或两个以上恋人时,他会带来幸福还是造成灾难就值得怀疑了。“你说呢?”李平反问,因为他无法正面回答,他肯定不是天使,客观地说他的确是个妖精,按中国的传统说法,妖精似乎常用于形容放荡的女性妖魔,所以李平觉得自己实质上是一个被迫成为男妖精的人,那另一个女人,是他妻子,但仅限于法律而非情感意义上,感情破裂并分居让这一关系名存实亡。如果告诉余波真相,他就会是个失落的“天使”,隐瞒这一切,他便能留住余波成为快乐的“妖精”,李平选择后者,所以他进一步对那个女人做出解释:“那是我亲戚……”想撒谎的时候,只要不先自乱阵脚,一般总能得手,李平得手了,将余波纳入了怀抱。
  要把自己从妖变回人,需要一张离婚协议书,李平夫妇已经完成了感情上的离婚,但法律程序上的离婚因为种种原因而搁置了半年之久。两个爹对子女离婚的反对态度非常之决绝,李平自己的爹对他说:“你要是跟你媳妇离婚,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去!”于是李平滚出来了,把自己的生活暂时佝偻在这间不大的老房子里。对面那个爹对他说:“你今天跟我女儿离婚,明天我就让你的铺子关门!”李平知道这话的分量,那个爹在自己开的小公司里投了30万,如果他收回这笔钱,那只能收摊子走人了,最初他怀疑妻子从中捣鬼,后来发现她离婚的愿望与他一样真挚和强烈,看来一切只能归咎于两个爹太食古不化,强力弹压之下更有两个妈哭哭啼啼,那就只能先拖着了,让时间来化解问题。
  王慧是李平的妻子,成功女性,一个有一定知名度的电台播音员。婚前的李平在她眼里是完美的,进入电台工作以后,李平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象一个进入春天的雪人一样,消融萎缩了。他经不起对比,王慧日渐丰富的社交阅历,给她评价李平提供了丰富的参照物,无论长相、财富、风度、才学……她都能轻易地从脑海里翻找出一个男人来压倒李平。比对后的失望,不可避免地通过夫妻谈话和斗嘴流露出来,当夫妻看对方的视角由平视转化为俯视和仰视的状态时,婚姻就岌岌可危了。王慧开始怀疑这次婚姻是否明智,继而得到否定的答案,于是要扭转,必须找一个比李平更杰出的男人来体现自己的价值。
  爱情如果被太多现实的东西所渗透,它要达到完美的可能性就几乎为零。李平觉得他和王慧的爱情就象一座美丽宫殿,在里面幸福地驻扎了两年,渐渐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搡他,压制他,把他轰逐出来,那是王慧的轻蔑和冷淡。男人的肉体被伤害,痛苦的记忆也许到伤愈就休止了,男人的自尊却是一件瓷器,磕破一块就难以修补,如果女人认真地摔碎了一个男人的自尊,那么他往往会选择另一个女人去构建另一个自尊,修补出来的瓷器终究是有所缺憾的。李平首先提出了离婚,走在了王慧的前面,她震惊之余犹豫了一下,呼应了。
  王慧必须来李平这里走走,来沟通一下双方家庭的信息,谈这种家庭私事,李平喜欢在自己家里,她也有同感。在离婚事宜上,王慧同样受到父母的很大压力。父母是离休干部,离婚象感冒一样在社会上传染开来的时候,他们觉得有责任弹劾自己女儿的轻率跟风,正如他们在熟人们眼里是婚姻的楷模一样,他们要把女儿的婚姻也塑造成新一代的标榜。王慧和李平约好定期碰面,汇总双方的家庭情况,推断父母们立场的强硬度,一旦父母的态度有所松动,就马上去完成法定的离婚手续。目前对方的生活状况也是谈及的,散且散了,也就无所顾忌,王慧说有个张先生最近和她交往多些,李平则多次提到了余波。
  时间长了,王慧和余波自然要打照面。那天王慧来的时候,李平和余波正一起在厨房里侍弄一条鲈鱼,李平的厨艺能把自己喂饱,却翻不出花样,余波是女人,女人有烹饪的天赋,稍加点拨便触类旁通,据余波说是她妈妈帮她开了烹饪的窍,一个人在上海生活工作了三年,平常的生猛海鲜,收拾起来不在话下。余波领衔,李平打下手,碗碟调料传来送去,厨房里热腾腾象个过日子的样子了。王慧是聪明人,对眼前的一切自然一目了然,李平对她来说浅了点,换个平常的姑娘还是很有些吸引力的,分居半年,有个女伴自然合情合理,既是散了,也就无须点破,恰恰相反,应该推波助澜才显出风度。
  李平对她们碰面的场景是早已谋划好对策的,官方口吻似的给两个女人做了介绍,一个是他邻居,一个是他亲戚,堂皇而自然,两个女人互相点头致意算是明白了对方和李平的关系,王慧是真明白,余波是假明白。王慧发现自己居然有些酸意,自己不要了的,让别人当宝似的拾了去,反倒有些失落。既然是晚饭时间,自然要留下亲戚一起吃的,余波作为邻居,身份反倒有些尴尬,假意跟李平打招呼:“你的鱼弄好了,下回自己照着样烧就是,不打搅你们吃饭,我该回去了。”
  李平正想挽留,王慧倒抢先拉住余波,“一起吃吧,听李平说你一个人住楼上,回去也是吃,不如一起吃来得热闹。”余波略加推托也就入座了。一桌子菜,本是余波和李平两个人的,在余波眼里,王慧这个亲戚是外人,自己和李平是顶亲密的,李平心里应该有个轻重才是;在王慧看来,自己和李平依旧是合法夫妻的身份,即便按目前假冒亲戚的身份来说,余波也是外人,你李平难道不心知肚明?李平这个主人反倒成了最拘谨的,一个恋人,一个妻子,不管王慧在不在意,场面上总是要顾及她面子的,冷落了余波也不妙,仿佛怕让亲戚看出他和她之间的端倪似的,于是客套夹菜也是要两筷子的,一筷子给余波,一筷子给王慧,小心拿捏着火候,这饭吃的真叫辛苦。
  余波是陷进去了,李平温柔的性格,平和的气质,骨子里透着认认真真做人的样子,这一切对余波来说,正是想嫁的那类男人,连亲热起来也是丝丝入扣的,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余波越是投入,李平便越是惴惴的,深爱余波,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结过婚,这样会毁坏自己在她心里的完美形象,更不能让她知道自己非但结过婚而且还尚未离婚,一旦露馅,以余波的性格来说,和她的感情就会万劫不复了。
  离婚这道坎老是迈不过去,自己的爹已是不闻不问,彻底放弃对儿子婚姻的挽救,岳父却还不依不饶,较上劲似的。王慧说她和爸爸关于离婚的事又吵了一架,老爷子火头上扇了她一耳光,牙齿都打松动了,岳父又从公司的帐目里抽走了10万块钱,象鸣枪示警一样,先让李平尝尝周转困难的滋味。李平确实放不下这家公司,七拼八凑找了五十几万开了张,苦熬苦撑地刚有点起色,象自己孩子一样小心呵护着,被王慧伤害的自尊,正要靠这家公司的成功来修复,无论如何不能让它关门倒户。
  那次坐在一起吃饭以后,王慧往这里走动的频率突然增多,余波和王慧又碰过几次面,有次余波随口问了句:“你这亲戚怎么来得这么勤?”李平嘴里敷衍过去,脑子里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么拖着,迟早被余波看出什么破绽,真到那时候,自己就成了鸡飞蛋打的妖精了。他一边告诉王慧以后见面别来家里,出去找地方谈,一边仔细琢磨起摆脱岳父钳制的办法来,关键是钱,有了二十几万填到公司里,就不怕岳父抽走资金。
  李平没关系没背景,想快速搂钱,要么中彩要么动歪脑筋,生意做了几年,“曲线经营”的方略多多少少也是看到听到过的,想摆脱眼前的困境也只能硬着头皮走步险招。他开始压低价钱接买单,收到货款却不足额发货给对方,扣下一半货款以“备货不足、稍后即发”为借口支应人家,*急了就发一点意思意思,以扣留下来的货款投入经营,李平希望用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策略,增大资金量,加快周转,拿人家的钱来提高赚钱速度。
  李平听朋友说过一句话:“人在走财运之前,会先碰到桃花运。”他把遇到余波当成是桃花运,那么随之而来的应该是财运了,正是这句话,很大程度上坚定了他拆补资金赚钱的决心,有了这句吉言,便象有了心理寄托。当几个被欠钱的下家找上门来要钱,甚至一时火起砸烂他公司的东西时,正是这句话让李平本已松懈的心重新强硬起来,相信再撑一段财运必定会降临到他头上。四个月过去,李平见好收手了,果然财运当头,市面上正好走了一段火爆行情,他把前期所有欠下的买单全部发齐货物,一结帐,净赚23万,他的翅膀硬实了。
  王慧有点搞不懂自己了,刚和李平分居的时候,觉得浑身轻松自在,张先生也可以明目张胆地和她交往,一切都颇为顺利的样子。心理的微妙变化,正是从那天和李平余波坐一起吃饭开始,她看出李平是有些窘迫的,余波看李平的眼神却是浸了糖水似的甜蜜,自己觉得是被排除在外了。虽然李平也给她夹菜,不时地和她说话,她还是以女人特有的敏锐察觉到李平对她真地是放手了,没有一丝留恋地把情感全部倾注到了另一个女人身上,不是表演给她看的,而是自顾自乐在其中的,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张先生并不象王慧想象的那样完美,在王慧还自觉被拘泥于李平这潭死水的时候,张先生显得如此卓尔不群,儒雅,富有,谈吐不俗,可真到了能无所顾忌,同出同入,张先生的形象却不那么无懈可击了。他可以短暂地,却不能持久地掩饰他的做作、自以为是,更要命的是,他似乎对所有见到的漂亮女人都有浅浅的兴趣,一旦对方有所回应,这兴趣便演化为实质性的接触,他告诉王慧他是未婚的,现在她开始怀疑了,真的是未婚吗?张先生在香港难道真地没有对她隐瞒着一个原配夫人吗?
  和张先生交往的时间越久,王慧就越发地念起李平的好,那种实在、稳妥,生活全攥在自己手里的塌实感觉,相对于李平对她的宽容和放纵,张先生的态度就更显出其计较甚至是跋扈来。于是王慧不由得增加了和李平见面的次数,不再是为了权衡离婚的时机,她要在那一两个小时的谈话中,重温李平曾给予过她的温暖氛围,张先生让她紧张,李平却能让她释放压力。渐渐的,每一次从李平那里走出来,当她意识到自己要回张先生那里去的时候,竟生出些留恋来,心里是不太情愿的。
  一次,投入地和李平谈起过去一起生活的日子,王慧居然盯着他出神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想和李平亲昵的欲望控制了她,但当李平从她的眼神里读出这种渴望并站起身来以拿烟作为回避的时候,她意识到现在的李平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任意摆布的丈夫了。
  他们的例行见面改在了路口的一家茶坊,因为李平不想让余波对王慧的频繁到访产生怀疑,这又让王慧有了些许的不快,余波在李平心里的地位已经重要到使他改变自己的行为来迎合她了。有一天谈完了正事,李平和王慧轻松地开了几句玩笑,王慧突然难以自持地问他:“你说咱们还能破镜重圆吗?”话说出口,她后悔了,这好象是在婚姻的角力场上示弱,但马上又觉得这唐突是发自内心地发问,也许离开李平真地过于草率了吧。李平愣了一下,微笑着摇摇头,他察觉到王慧眼前的生活不太如意,不是经济上的,王慧的打扮比和他一起生活时更入时,更鲜亮,问题可能出在那个张先生身上,李平想你后悔了吧,心里刚隐隐冒出点得意,又马上被一层薄薄的酸楚覆盖,轻轻叹了口气,回头招呼侍应生:“结帐!”
  几个月来,余波一直快乐着,李平的生意好象很有起色,心情也好,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无须回避邻居王太太周太太的目光,出双入对的,李平表达了想和她在时机成熟时结婚的愿望,幸福慢慢走近,余波开始计划着带李平去杭州见见自己的父母。余波心里唯一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就是那个王慧,总是隐隐觉得她这个亲戚和李平的关系有些不平常,当然这小小的疑问在整日对未来的憧憬中,很快被忽略了。突然有一天,王慧给她来了个电话,约她到路口的茶坊见面,说是有重要的事情面谈。
  王慧是时刻关注李平的生意情况的,原来是指望生意好些,李平有了钱就可以不受父亲挟制,可以顺利办理离婚手续,现在正好相反,他希望李平的生意差些,能留出更多的时间给她思考,给她权衡得失,一旦做出找回李平的决定,也可以有机会重新培养感情,渐渐收回李平的心。李平生意上出奇的顺利很快就把这个回旋的余地压缩了,钱一够,李平会马上向岳父摊牌,王慧很清楚这一点,她不能再从容考虑,必须当机立断地夺回李平,与其找李平谈,不如釜底抽薪,以自己目前合法妻子的身份*迫余波知难而退,于是她约了余波在茶坊见面。
  茶坊里,靠窗的一张小桌,王慧双手环握着杯子,坐在余波对面,她显得有些拘谨,不象平时那般沉着老练,她对余波还不了解,即将开始的谈话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根本无从预测。能把余波从李平的身边赶走么?即便余波走了,李平会回到她的身边吗?眼下只是第一步而已。王慧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对余波说:“你知道吗?我其实不是李平的什么亲戚,我是她妻子。”
  余波没应声,没有惊慌失措,这个消息还没来得及引发她的系统思维,就象听到某国打仗,某国地震一样,很严重,影响很大,却事不关己,王慧是李平妻子这样的消息也是如此,重大影响因其突然,需要几秒钟的缓冲才能体现出来,类似于核爆前的寂静。
  王慧既是开了头,便话赶话地往下说,仿佛是在自己催促自己,象倒豆子似的尽快把要说的说完,她怕停顿,怕看余波的表情,惟恐因此打断预想好的谈话思路,连珠炮似地把她和李平的关系,分居的原因,目前的状况说给对方听,并着重阐述了自己意识到离开李平是个错误,她绝不能失去他。
  王慧不时抬头望一眼余波,却极力避免目光接触,余波给弄糊涂了,吃不准王慧是真是假,以往的不对劲象被从箱底里拉出的一条破毛巾一样,猛然就摊在了桌面上。对她来说,这事有点荒谬,可信度几乎为零,但当王慧把一本鲜红的结婚证放到桌子上,她亲自查验过以后,不得不相信了。这次谈话在余波的记忆里只有两句话是能回想起来的,一句是王慧说的“我是李平的妻子。”一句是她自己说的:“我知道了。”
  李平在福建给岳父打了个长途电话,他在当地收到了最后一笔7万元的应收款,时机终于成熟了,他无法按捺住自己的兴奋,必须马上告诉这最后也是最顽固的阻挠者,一定要和王慧离婚,很快就去办手续,然后和余波结婚,对方没说什么就黯然地挂了电话。岳父从李平公司的两个职员那里听说了公司的情况,他知道再没什么可以阻止女儿的婚姻崩溃,极度的失望和挫败感之下,连责骂李平的劲头都提不起来了。
  当李平风尘仆仆的回到上海,惊讶地从周太太嘴里得知余波突然回了老家的时候,余波已经在杭州自己的家里了。余波是带着恨意的,李平欺骗了她,在明媚阳光下散步的时候,在风雨里相拥着躲雨的时候,在温柔似水的月色下,在静谧无声的弄堂里……他无数次重复着谎言,当她义无返顾地把所有的情感交付给他的时候,他怂恿他的妻子,那个帮凶,狠狠地给了她沉重的一击,将她从天堂里驱逐出来。
  余波注定不能承受这种欺骗,她是坚强的,可以担负生活上,工作上的种种压力,她又是柔弱的,把心里最柔软的那片地方留给了李平,他却象颗铁蒺藜一样,猛然揸起一身锐刺,洞穿所有的温柔和信任。余波回家了,山明水秀的杭州能抚慰她的伤痛,亲切和蔼的父母能照料她的生活,象条小鱼一样,回到那方静静的水洼,却是一条并不快乐的小鱼,时时会游到水面去望望蓝天白云,盼什么呢?盼李平么?也许吧,如果他来到身边,忏悔自己的罪孽,并和她重拾那段美好生活,自己能抵住诱惑么?
  不能,余波知道自己不能把李平彻底拒出心门,反复回想他的言行,如果他不是一个高明的骗子,那他必有难言的苦衷,他是哪一个呢?
  此时的李平身在杭州,他要找到余波,并要握着她的手,亲口向她讲述所有的来龙去脉,然后以求婚作为终结,希望是渺茫的,然而再渺茫的希望因为牵系着一生的幸福,也是值得抛开一切去争取的。从福建回上海的第二天,王慧来住处找他,那天晚上,王太太和周太太不用树起耳朵也能听到李平家里传出男人的叱责和女人的哭泣,然后李平摔门而出,王家儿子告诉他妈妈,他看到李叔叔穿着汗衫短裤在夜里急匆匆奔出去了,他不知道李平是奔去了杭州。
  李平对杭州是熟悉的,几十次因各种目的来到这里,有几次只为去灵隐烧上一炷香,然而没有哪一次象这回一般意义重大,他只知道余波在杭州,其余的便要靠缘分和运气。从杭州火车站出来,先到商店里买来衣服穿上以免自己看起来过于狼狈,然后按路上计划好的去了当地警署和报社。警察同志对于李平的要求拒绝配合,一个外地人仅以找女朋友为借口就要求检索当地户籍资料,简直是天方夜谭。报社的“中缝启事”要价是5000块,李平只得先打电话回去让公司的下属往他的长城卡里加钱。第三天,找余波的“寻人启事”见报了,做完了这一切,李平只能一边等待一边在杭州城里瞎转。
  ……
  一个月过去了,李平一个人回到了上海,余波象一缕青烟一样消散在空气里,再也无处寻觅。好几次,他确信在杭州地某一条街道上,某一个行人熙攘的路口看到余波,等追上去的时候,哪怕只是眨一下眼睛,她便消失了。每经历一次这样的象海市蜃楼一样的情景,李平就会难受一阵子,余波曾经离他那么近,伸手就能轻抚她的秀发,站起身来就可以拥她入怀,而现在,仅仅想看她一眼都成了一种奢望。
  李平回上海以后,王慧来过几次,他的颓丧和冷漠让她意识到复合是断无希望了,他连争吵都不愿赐予她,任由她哀求或者哭闹,只是沉湎在自己的生活里,该工作的时候工作,该休息的时候休息。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李平会拿余波给他的钥匙打开楼上的房间,进去坐坐,抚摩每一件能勾起回忆的物品,轻轻拭去每一个平面上的浮尘。
  王慧走了,放弃了努力,最后一次来是送签好名的离婚协议书,临走的时候告诉李平:“我会把余波还给你,离开你是我的错,让你失去余波是我另一个错,我无法要回你,但一定要弥补后一个错误……”李平坐着连头也没抬,挥挥手象赶走一只苍蝇一样示意王慧离开。
  ……
  又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来临,吃过早饭,李平把一只小猫抱在怀里,搬个小凳子坐到窗口晒太阳,他又恢复恬淡了,从容地生活,只在寂静无声的深夜才会去仔细咀嚼和余波一起度过的日子。李平是快乐的,微笑着看那只几个月大的小猫,喵喵叫着,在他胸前抓挠,翻转着柔软的身体,久违的明媚阳光透过窗口洒进室内,一切都是那么平和温暖。
  冷不丁地,他一下按住猫的身体,皱起眉头侧耳倾听着什么,是的,是有声音。
  一个熟悉的,均匀而柔软的脚步声,从大门口走进来,穿过走道,踩完最后一格楼梯,进了楼上李老太的家,这声音是特别的,是有关个性的。李平的面容舒展开了,又开始微笑,既而无声地大笑起来,除了那个天使还会是谁呢?一定是她……


--  作者:灰姑娘
--  发布时间:2002-7-31 11: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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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这篇文章,呵呵
--  作者:吃匹萨的狮子
--  发布时间:2002-7-31 11:3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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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我在新青年第一次看的,没想到在客栈可以再看一遍
--  作者:吃匹萨的狮子
--  发布时间:2002-8-1 13: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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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一遍,依然很有味,是篇好小说
--  作者:周黑子
--  发布时间:2002-8-5 20:4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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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棒,加精华,置顶。





--  作者:吃匹萨的狮子
--  发布时间:2002-8-5 20:5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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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黑子前期失职,这小说的确好的很。:)
--  作者:周黑子
--  发布时间:2002-8-5 20:5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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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没啥时间上来看帖,所以对那些好的小说………嘿嘿!现在还来得及啊




--  作者:凝幽
--  发布时间:2002-8-6 21:0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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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很长,不过好看。
--  作者:刀兄
--  发布时间:2002-8-6 21: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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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看这么长的帖子。挺不错的。
--  作者:弯弯
--  发布时间:2002-8-11 14:1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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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弓没有回头剪,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真的好小说,写得好!
--  作者:布衣commoners
--  发布时间:2002-8-22 11:2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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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已被收录入2001年最佳网络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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