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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vain
--  发布时间:2002-7-19 18:15:48

--  海夕




在陆地上看日落,这是最后一次。

海的尽头,海鸥的影子融化在橙红的云霞里,好像要把海带到遥远的未知之地。

虽然,我知道,海没有尽头;陆地才有尽头。

Iris的眼睛里尽是失望,虽然茫然,仍有掩饰不住的欣喜--终究是小孩子,海底的城让她无比好奇雀跃。

明天,明天太阳升起来时,我们就要在海底感受它微薄的阳光。

Iris始终不肯睡,说要亲眼见沉没的过程,一直海夕姐姐海夕姐姐的叫个不停,问这问那,哄了很久才睡着。

夜晚的风吹得萧瑟。我走上甲板,温默默跟了过来。

我是海夕,我是孤儿,Iris和温也是。


海夕,永远看不见了,温在背后说。

是的,我回答。

我一直不肯承认,说出来痛心刺骨,以后人们永远都不再记起,太阳升起的壮丽。温自语,流了泪,眼泪落入汹涌的浪中,很快消失。

日出真的这样重要么,无非是个有颜色的圆球而已。海底城会有人工日光的。我扭过头,漫不经心的说。

那不一样!--温抬起头吼道。

漆黑的海面上什么也看不到,没有灯塔,没有星,海底城的旗帜在船头拼命的鼓动飘摇。

温小声的道歉,从后面拥住我。他的怀抱寒冷而单薄,和我一样。



终于沉静了。深海的静谧被我们打破。一层美丽透明的罩子,包笼了城的上方。从外面看来,它是一颗半卧在海底的巨型珍珠。夜晚,所有的灯亮了,璀璨耀眼。人们还未来及适应这里的生活,人工的日光下,脸色苍白恍惚。城中有花园,有清洁的大理石路,碎石小径,纤秀的喷泉,还有新培育的花朵,据说能够在阳光极少的条件下生长。

Iris吵着要戴蝴蝶花,和她名字一样的,陆地上那种娇嫩欲滴的野花。我没办法给她弄,Iris站在喷泉旁边哭喊,水池里的影子被她摇碎了,我没有办法,把她抱在怀里。

这真是个令人怜惜的小女孩,生来颠簸流离,受尽欺辱,最后还与祖辈生存的陆地诀别。

而且下个月,她要被送走了。送给一户人家抚养,具体是谁,我不清楚,尽管名义上,我是她的姐姐。

谁又清楚自己未来的命运呢?

当你不能改变什么的时候,就不要企图对它了解得一清二楚。

我宁愿,Iris对将在她身上进行的实验改造一无所知。

而我最大的不幸,就是过早知道了自己的。



四个小时,我沉在水里,一动不动,让水托起轻盈的身体,好像托起虚无。在我的头顶上面,有柔和亮丽的水波,影影绰绰的人影--他们是为我计时的。上岸后,他们会向我露出赞许的目光:好,比上次多了二十分钟。这些人是我顶讨厌的,他们的实验和测试永没有完结,他们长久的围着我商讨--这里面有温,他的目光常越过人群,向我投来,严肃而忧伤,好像要为守护着什么,却又无奈无助。

我回给他勉强的笑容。

测试结束时,温靠近我说,其实,时间还可以更长,对么?

我没有回答他。

是的,我还可以在水中呆更长的时间,也许多久都没关系。有一次,我在家里的浴缸中睡着了,一点都不觉得有窒息的难受,那是七个小时。但我不想让他们发现;我还记得,当初发现这个惊人的怪异之处时,我惊惶恐惧得不能自已,马上告诉了周围人。于是,我来到了这里,身上插满了管子,连上各种测量的仪器。然后很快,报刊媒体就传播开了,海底城的希望:适应深海生活的新型人。

有时,实验室会向公众开放,所有的人都睁圆眼睛,趴在玻璃缸外面看我,新奇的,偷窥癖的眼神。

那条长成人形的大鱼。他们这么说。


有的时候,我也会弄不清楚,自己是鱼还是人,我可以在水中呼吸,毫不费力;不需要任何外界设备,就可以在深海自由游弋,像陆地上一头奔跃的羚羊,或是天空上一只翱翔的飞鸟。在梦中,我恍惚变成各种飞禽走兽,但偏偏不是人。

只有Iris还一如既往的叫我海夕姐姐,天真纯洁如消失了的蝴蝶花。她总让我想起以前,想起小时候美丽偏僻的家乡,有浅浅的溪流,斑影隐翳的老槐树,窄径中飘着麦杆燃烧时散发的香气,母亲召唤的声音在田里响起--海夕,海夕……我的名字之所以叫海夕,据说是因为,母亲在生我的前夜梦见了夕照的海面,虽然家乡离海很远。


至于温,是我几年前认识的,也是他把我带入实验室,像研究动物一样研究我。但我并不怨恨他;他看起来很疼爱我,从不像其他人那样另眼待我。当世界都冷却下来了,有一个人给你一点点的好,你自然不会拒绝,无论他是好心,还是另有所图。人就是脆弱到了如此地步。

而更多的时候,我呆在水里,并非为实验所迫,而是深深的喜爱。

大海是我的故乡,也许也是我的归宿。

还在陆地上的时候,我就久久的呆在海边,听它的声音。大海,它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却又如此亲切温暖。波浪拍在岩石上,会发出各种声音--并不能用汹涌澎湃概括了事--有时低语,有时高喊,有时呼号,有时梦呓。你听得懂它的语言,却永远无法让它回答你。你站在礁石上,对着击溅起来的雪白泡沫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直到你的嗓子喊哑为止,它也不会给你任何答案。

没有回答,为什么我失去了父母。

没有回答,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

没有回答,没有回答,为什么光明背弃我们。


面包是有的吃的,而且很丰盛。再也不会发生饥荒之类的灾难;但日复一日,人们并没有适应海底的生活,有些人竟然因为想念陆地而疯了。我去过精神疗养中心,病人们安静如水,目光纯净而遥远。他们没有受到歧视,反而得到很大的尊重,因为他们是思念过往而失常的。谈论起来,人们竟然有一丝小小的骄傲。

我只是不明白陆上有什么好,那里除了干涸的荒漠,就是通红的熔岩。那次规模最大的火山爆发,红色的河流巨龙般蜿蜒而下,流着人们的泪,带着狰狞的笑容,吞没了一大片土地。我们为什么要怀念这样恶劣的地方?


Iris的蝴蝶花我还是没有办法弄到,她却已经病倒了,是那种怀念陆地的忧郁症--我真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也会这样。我说服了很多人,包括那些整天在我身上做测试的人,请了一天假,带着Iris从海底城出来,来到海面上。

Iris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她搂着我的脖子,咯咯的笑着,惊奇的看着四周不断跃起的海豚,她说海夕姐姐你也像一条海豚呢。

我笑了,这个小家伙是我的挚爱。

阴天,海上没有阳光的照射,稍稍阴郁,却平和寂静;所有的人都被我们远远抛在海底,抛在那个贝壳似的防护罩里,他们仰头看太阳,没有,而我们看太阳,也没有,到处都是一样的令人绝望。好在,我不像那些人一样,可笑地把自己囚在牢笼里,明知道不适合自己生活,偏要努力改造适应,一无所成。

做一条鱼,做鱼就做鱼吧。鱼在海里是自由的,我不是。

Iris伏在我肩上睡着了,纤小的身体在风中微微颤抖,像一片飘荡在海上的落叶。


我把Iris送回去的时候,她醒了,虚弱的问我:海夕姐姐,我可以变得像你那样,在海里游泳吗?

我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有一天会的。

我没有说,这样是不好的,是所有人眼中的异类,是处处受人鄙夷嘲弄的。

其实,也许她真有一天会的。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经过实验室门口,听见温和别人的谈话。

你真的要和海夕结婚?

是的。

可她和一般人不一样,舆论会给你很大压力的。

我知道,这没关系。

那海夕知道吗,她同意吗?

还不知道。我想,她一直以为我爱她的。

以为?

这是实验的一个部分。看看海夕的孩子能够遗传继承多少特异之处。

你也是实验的一部分?

这件事一经宣布,肯定会造成轰动效应。如果比较成功,这个实验的负责人以后就是我了。
……


我没有听下去。

脱了衣服,我跳进水中。

黑暗的,漫长的甬道,闪烁着莫名的淡蓝幽光,通向深海的甬道。


离开所有的人,又如此接近他们--我漂在玻璃层的外面,静静看着他们的繁忙穿梭,灯光流动,一切都寂静无声,耳边只有海水流动的温柔。过了一会儿,海底城的灯熄灭了,太阳象征性的落下去了,白色的雾气从四面八方升起,好像人们的孤寂无助升起。
人,可以很轻易的活下来,却不一定活得快乐,活得幸福。

我们想要的太多,抑或太少。有人想要陆地上的阳光,有人想要蝴蝶花,有人想要一个名声显赫的职位;而我,只想要自由。


自由。

自由在海水中。

漆黑的海底,沉寂的生命,柔软顺滑的海藻缠绕在身上,细细的细纱覆盖在身上,小巧的海葵盛开在身边,一切都那么美呢……

连孤独,也那么美。

我爱海,爱沉默,爱屏息看海底的永恒,感觉不到自己,很久之后,就觉得自己像一块石头,一株海藻。


我爱孤独。


一直向远处游着,颈上那条项链就呜呜的作响,刺耳嘈杂的声音,然后有人说话了:海夕,你快回来,我们一直监视着你。你不能离开实验室,现在马上回来,否则你有苦头吃。别试图解开项链,那里安放了炸弹。

我低头看这条纤细而朴素的项链,是温送我的。那时他忧伤的微笑着,绕过我及腰的长发,把它系在我颈上。他说千万别解开它,一看到它就等于看到他。

看到它就等于看到他。

前一部分是爱情电影,后一部分是高科技犯罪电影。

我不由得笑了,吞了一大口海水,咸而不涩,像可口的迷药。

让温来与我说话,我说。

谢谢你,温。

海夕,这不是我的本意,实验室的人说……海夕你快回来吧。温听起来真的很着急。

温,我现在明白了,我的名字,不应该是海夕,而是海栖。

海夕,你别说胡话了。难道你能在外面呆一辈子?难道你能和鱼说话,能躲开那些危险?你是与我们不同,但我们需要你:不久以后,我们都会像你那样,可以在深海脱离保护生存,这只是时间问题……

我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成为实验品--我打断他的话。

海夕你不要这样任性!

我只是想要自由。

……谁有自由呢?每个人不都是被困着吗?你觉得我们自由吗?温的声音有一点点战栗。

停顿了几秒钟。

Iris呢,还好么?我轻轻问。

……死了。下午的时候。

结束了,我心里有个声音说,溅开一大片血。

好的,我回去。


海夕,心里那个声音说,你是海夕,你是海的孩子。

半卧的珍珠城发出微微的白光,越来越近。

Iris,是蝴蝶花的意思,也是彩虹……彩虹是很美丽的,没有太阳就没有彩虹。那时我和Iris这样解释,如今她再不会搂着我喊海夕姐姐,不会再向我撒娇要蝴蝶花戴,她的小手永远的冰凉下去。


我看见温如释重负的向我招手,隔着防护罩,显得那样模糊,那样不真实。

我回给他一个笑容,把颈上的项链解了下来。

我爱的人已经不在,世上的爱又那样虚虚实实。太阳不再升起,海底也不是我们的逃亡之所。

城里的那些人们,我没有特别的爱过他们,也没有恨过,那些实验室里给我作测试,企图以此得取名利的人们,可怜而身不由己的温……所有人都与我没有关系。

毁了罢,这座上帝的不义之城。


我们能做的太少,无力改变什么,也许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毁灭。

最后,人们张张恐怖扭曲的脸都模糊消失了,只有Iris天真纯真的笑容愈发清洗,她的头上戴着一朵娇弱的,随风摇晃的蝴蝶花。

……


也许历史上,会记载着曾经的一座海底城市,有着白色微光的防护罩,干净的人工日光,然而脆弱不堪,随着一颗小小的炸弹的爆炸而烟飞灰灭。可是谁来记录历史呢?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

我想,我还活着,这真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现在,除了我自己,什么都消失了。那个地方,留下一片废墟。巨大的水压冲击下找不到完整的躯体,也没有温的,没有Iris的。

我觉得有点孤寂,有点疲惫,便向大海深处游去。

寂静,缓慢,漆黑是温暖,流动是融合。……大海,无言的海,深沉的海。



我是海夕,我是海的孩子。










2002-07-19





--  作者:所以然
--  发布时间:2002-7-21 17: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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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来自于真实生活的感受吧?
如果,结构再严谨一些,我想效果会更好。
有时候,写关乎自己的文章,
就容易乱分寸。

算起来,
我也是半个海边的人。
喜欢远远站着看海,不喜欢那种咸湿的味道。
今年下海游泳了,
还是这种感觉最自在舒畅。
不过,渤海湾的滩头都是礁石,
是适合看,不适合拿脚踩的。
--  作者:周黑子
--  发布时间:2002-7-21 22: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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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点散,不过文字还不错。




--  作者:水木冰心
--  发布时间:2002-7-22 11: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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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的尽头是陆地,陆地的尽头是海。岛屿是驿站,是追寻者的停脚之处。陆地上的人想到海里去,因为那儿的广阔可以容纳太多尘埃,其实海里的鱼也想到陆地上去居住,因此后来才有了人。
人是几栖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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