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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盈袖
--  发布时间：2002-7-1 21:37:30

--  竹蜻蜓
(一)
那是一个春末初夏的傍晚，那年我读小学三年级。落霞把半边天空印得通红通红，风依然柔和地拂过厂区草坪每个孩子的脸。我手里拿着一个碧绿的竹蜻蜓，仰头张着嘴，看着天空中各种颜色的竹蜻蜓此起彼落的飞着，落下。我试了很久，可手中的竹蜻蜓还是不能飞起来，而刚才它在别的小朋友手里，明明就像真蜻蜓一下，只要两手夹着竹棒，用手一搓，就会飞快地旋转着三瓣叶子，向空中急急飞去。怎么在我手中就变成一块破塑料似的，不会飞呢？我咬咬嘴唇，做最后一试，竹蜻蜓在我手中离去，飞上了天空，我兴奋得拍着手蹦了起来，噢!噢!我的竹蜻蜓也会飞了!我的竹蜻蜓在半空中迎着夕阳的方向轻轻划过，不算刺目的夕阳被小小的竹蜻蜓略略挡了一挡，我看到那碧绿色飞旋的影子也印到天空好看的红色，然后斜斜的跌了下去，砸在了一个人的头上。

那个人哎哟的叫了一声，一手在脑门上揉着，另一只手捡起了砸他的罪魁祸首。我一瞧，傻眼了。这个人叫张力奇，读初一。是我们厂区出了名的坏蛋，我们厂区的小孩都不敢和他玩。张力奇捡起我的竹蜻蜓，快活的叫了一声：“哈哈，归我了!”

我壮着胆走过去，抬起头对他说：“张力奇，这个竹蜻蜓是我的。”

张力奇把竹蜻蜓举在我眼前，咧了咧嘴：“是你的呀？哈哈，你打到我的头，我要你把这个竹蜻蜓赔给我。”

我吓坏了，要是被他抢了，回去妈妈肯定会骂我的，昨天缠了她半天，才买给我这个竹蜻蜓。我说：“你还给我，你还给我呀!”

张力奇把手举高，得意洋洋的对我说：“你有我高吗？有本事你来抢呀!”

我就一跳一跳的去抢他手中的竹蜻蜓，抓住了他的手，可是就是没有他的劲大，拽不动。我急了，照他胳膊上就是狠狠的一口，他痛得怪叫了一声，手中的竹蜻蜓就掉在草地上。我赶忙捡起竹蜻蜓就往家里的方向跑，可是没跑几步，脑后一紧，痛得我也尖叫一声，我的小辫子被张力奇给抓住了，脚不由自主往后几个踉跄，然后觉得有人在掰我的手，跟着手中的竹蜻蜓就没了。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对张力奇骂道：“你这个没爸爸养的坏蛋!你还给我!”

透过泪眼，我也看到张力奇的脸色变了，他恶狠狠的说道：“你说什么？再说我揍死你!”

我朝他手中的竹蜻蜓扑过去，一边抢他手中竹蜻蜓，一边骂：“你是没有爸爸的坏蛋!”接着我便被张力奇一掌推倒在草地上，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晃，委屈得我嚎啕大哭起来，然后我到有别的小孩起哄声：噢~~~~~~张力奇打曲晶哦，我们去告曲晶的妈妈去!夹杂着小朋友们飞跑的声音，我还听到张力奇留下的一句话：你要不是女的，老子揍死你!

等到妈妈分开围观的小朋友，把我带回家时，我已经不再哭了，只是不时还抽噎几声，好在别的小朋友告诉妈妈，是张力奇抢我的竹蜻蜓，所以妈妈并没有骂我。到晚上我做家庭作业的时候，听到有敲门声，我打开门一看，是张力奇被他妈妈拽着站在我家门口。他有一边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鼻子上还挂着鼻涕，可是头却昂得高高的，一点也不服气的样子。他妈妈手上拿的正是我的竹蜻蜓。

爸妈招待他们两母子进来，她妈忙说不进来了，把竹蜻蜓塞在我手里，还让张力奇给我道歉，可是张力奇却死活不肯。爸爸和妈妈忙说算了，小孩子知道什么呢，可是张力奇却冒出一句：“她骂我是没有爸爸养的坏蛋!”张力奇妈妈一听，眼睛也红了，揪着他耳朵，对准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骂道：“你这个有娘教没爸养的，你今天再不道歉，我打死你!”爸爸忙把她拉开，说：“力奇妈妈，你别生气，小孩子乱说话，别往心里去。”转身就狠狠瞪了我一眼，喝道：“滚回你房里去做作业!“我吓得一哆嗦，知道这回真的闯了祸，惹爸爸生气了。妈妈小心翼翼地低声对张力奇妈妈说着什么，半晌，我在房里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然后爸爸吼道：“曲晶你给我出来!”我不敢太磨蹭，低着头走了出去。那一晚，我被爸爸罚跪了，后来妈妈对我说：“晶晶，力奇没有爸爸多可怜呀，你下次可不许这样骂别人了，一点教养也没有。”我似懂非懂，咬着嘴唇仍有些委屈地点了点头。

自此，我更加讨厌张力奇了，他成绩不好，又老是欺负别的小朋友，爸爸还因为他，罚我的跪。那个被他臭手抓过的竹蜻蜓，我再也没有玩过，把它扔在床底下的一个旧纸盒里。只是我没想到，有一天这个竹蜻蜓又回到了他手上，还是我心甘情愿的。
(二)
“周末午夜别徘徊，带到苹果乐园来，欢迎流浪的小孩……”

我坐在教室里，一边哼着歌，一边在一本用小虎队照片作为封面的笔记本上抄小虎队的歌。本子上有我抄着的有点像螃蟹的歌词并贴着各种各样小虎队的贴纸。这些都是我的至爱。这一年的我读初二。

上课铃响了，突然觉得肚子一抽，好疼，糟，好像是那个来了，好在妈妈有帮我准备。我快步向厕所走去，等搞定出来时，同学们已经排好队了，这节课是体育课。体育老师正在凶巴巴的训斥几个吵闹不休的同学，我喊报告的时候，他恰好把那几个说话的同学提出队伍来，推到我的身边。

体育老师看来已经发火了，根本没听到我的报告声，他恶声恶气地吼道：“你们几个给我绕*场罚跑十圈，其他的同学自由活动!”

我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这个时候跑十圈非抽筋不可。我小声对老师说：“报告老师，我没有说话，我是迟到了。”

那个老师一点道理也不讲，居然说：“迟到也给我罚跑十圈。”

我犹豫的站在原地，嗫喏了半天，才用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说：“我身体不舒服。”脸跟着刷的一下红了。

老师皱了皱眉头，看来明显没有听清楚，还拿大眼瞪着我。我把声音扬了扬：“老师，我身体不舒服。”

“你有没什么不舒服？少给我找借口，再不跑就罚跑二十圈!”老师打量了我一下，就做下了我撒谎的判断。

我没办法，只好跟着其他几个同学一起，围着*场一圈一圈的跑了起来，*场上还有初三的一个班也在上体育课，当我们从他们附近跑过的时候，就听到他们在交头接耳，有人在说：“快看呀，在罚跑呢!还有女生呀!”我憋着气，咬咬下唇，向前跑着。到最后几圈，几乎是按着腰走完的。别的同学只跑了几圈就没跑了，因为体育老师早离开了，而我却不敢不跑，怕老师突然回来抓我们。一直数到十圈，才踉踉跄跄地停下来。

陈慧走了过来，扶住我，问：“你还好吗？休息一会吧。”

陈慧是我同班的好朋友，可我上个月已经发育的事却没有告诉她，除了我妈，我谁也没敢说。现在肚子绞得厉害，我不想让她看出我肚子痛，我忙说：“我有点累，你慢慢玩吧，我回教室休息去了。”陈慧还说要陪我，我忙说不用了，转身就往教室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就听到有人在叫：“哎!同学，那个女同学!”我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真的是在叫我。是刚才上体育课的几个初三女生，她们现在也自由活动了。我问：“干什么呀？”其中一个女生就说：“你过来一下好吗？”我便走了过去，一个约高我半个头的女生迎了过来，伸手对着我的脸摸了一下，然后赶快离开，和其余三个女生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呆在原地，有些莫名其妙。用手擦了擦她刚才摸过的地方，全是粉笔灰，她把粉笔灰擦我脸上了。我从来没有被别人这样羞辱过，只觉得脑门哄的一下，全身直哆嗦，耳边还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生说：“小妹妹，别生气啊，给你开个玩笑。嘻嘻。”

我也不知道自己站在原地几分钟，然后开始漫无目的地走着，几乎忘了肚子在痛。不知什么时候，我走到了单双杠那里，那些单双杠放在学校一个转角后面，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我就蹲在一个双杠下面，捡起一根树枝，在沙子地上乱画着，眼泪终于大滴大滴的掉了下来，一半是因为刚才受委屈的事，一半是因为肚子倒抽着痛，感觉热气正慢慢地从我身体内抽离。再过了一会，我咬着下唇把眼泪擦干了，要是把眼睛哭肿了，会被同学们发现的。

我恶狠狠的想着：我一定要报仇!我会一生一世记住今天的!不知觉间，手中的树枝便在地上写起“仇”字来。脑中便回想着刚才摸我脸那个女生的样子，好像是一件高腰红毛衣，穿的裤子是黑色的跘脚裤，白色的球鞋。毛衣的领子是怎样的呢？我努力的想着，突然头顶传来了一个鸭公似的声音：“仇？哈哈，你是不是要报仇呀？她们几个是我同班同学，要不要我帮你报仇呀？”

我抬头一看，今天真是倒霉透了，怎么是他？居然是那个该死的张力奇！张力奇依然是厂区宿舍出了名的坏孩子，我有时放学从他住的那排平房门口过时，可以听到他妈妈骂他的声音。有一次，碰到一个家长带着小孩来他家告状，还是我给指的路。张力奇的功课奇烂无比，和他一样大的同学都读高中了，他却还在回炉第二个初三。

我白了他一眼，说道：“不要你管！”

张力奇满脸的坏笑，贼贼地说：“好哦，我不管，我认识你班上的刘军，我等下就告诉他去，哈哈。”

我急了，豁的一下站起来，说道：“你敢？”可能是站得急得，脑门一晕，扑的一下又坐在地上。张力奇弯下腰，把头歪到我眼前，奇怪的说：“耶？站起来也会摔跤呀？”

我没有理他，用手撑在地上，奋力站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拍身上的灰。张力奇鬼头鬼脑地看着我，说：“你的脸好白，好像病了耶，要不要我学雷锋，到你班上帮你请假呀？”

我又慌又气，要是被老师知道我是肚子痛，还是全校有名的老油条帮我请假，那真是没脸在学校呆了。忙道：“你敢说？你这个留级生，卖花生！”

“哈，骂我呀？我就学雷锋学到底，我就偏要去你班上请假！”张力奇还是死皮赖脸，转身做式要走。
“哎，你别走呀！”我赶忙叫出他，他理也不理，快步走了，嘴里嚷着：“哦~~~..我去学雷锋哟!”

我追了几步，没追到，再也忍不住，站在那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却听到了张力奇在我头顶上方笑了起来：“哈哈，看在小姑娘掉眼泪的份上，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我吸了吸鼻子，噎着声音说：“做什么？”

“你小时候骂过我没有爸爸是吧？还害我妈也哭了，你说你怎么赔我？”

我一边狠狠地擤鼻子，一边努力的想着，童年的记忆有些久远了，不过还是记得很清楚，那天被爸爸罚跪的事。他会要我赔什么呢？

“你要赔什么？只要我赔得起的，尽管开口!”我尽量平静下呼吸，学着电视里大姐头的口吻说道。

“我要你赔。。。。。。。”张力奇思索了一下，说：“我要你赔我以前那个竹蜻蜓，要以前那个一模一样的，下星期这节课到这里来交货，不然，嘿嘿嘿………..我就去你班上，跟你们班刘军他们说你病了，还怕老师知道!”

我一听，眼都红了，狠声说道：“好，死约会，不见不散，到时一手交货，我们的新仇旧恨一笔勾消!”
(三)
“气死我了，居然敢威胁我!”我从床底下灰头土脸的爬出来，经过十分钟的奋战，终于在纸盒里找着了竹蜻蜓。想想再有一个星期这个竹蜻蜓就要归那个张力奇，我就恨不得把这东西放在脚底下狠狠地踩几脚，解解心中的恨气。不过想归想，那个恶人还抓着我的小辫呢，他先看到那几个女生羞辱我，又发现我身边不舒服，任哪一条传出去，我都没脸见人。好在这个竹蜻蜓我还留着，张力奇想刁难我？没门!所以，这个竹蜻蜓是万万不能损坏，要不死约会那天，新仇旧恨就不能一笔勾销。

可就在我念念不忘的死约会前一天，有事发生了。
那天放学，陈慧没做完作业，我等得不耐烦，便独自回家。在校门口，有几个老太婆摆着几个小摊子，放着零食，明星贴画之类的东西。我最喜欢收集小虎队的贴画，恰巧口袋里还有早上吃早点剩下的两角钱，刚够买一张帖画，左右没事，就一个摊一个摊的比较开了。这时，有一张帖画吸引了我，是小虎队在海边的风景照。可是我前天买了一张差不多的，不知道是不是完全一样。于是，把那张帖纸从书包里找出来，果然是一模一样。还好没买，我吐了吐舌头，把手中的贴画还给摆摊的老奶奶，然后把自己的放回书包。可是那老奶奶一把揪住我，说：“哎，你刚才偷了我一张贴画，快拿出!”

我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忙分辨：“不是呀，这是我自己买的!”

“你这样的学生我见得多了，小小年纪又会偷东西，又会骗人。我刚刚看到你手上拿了两张，你还给我就是一张，还有一张我亲眼看到你放进书包了!”老奶奶说着就要抢我的书包。

我吓坏了，死死抱着书包，不肯给她，眼泪跟着就掉了下来。嘴着嚷着：“真不是我偷的，我是前天在前面那家摊子买的呀，我只是拿出来比一下，看看是不是一样，我没偷!”

正是放学高峰时期，周围的同学“呼”的一下围了上来，叽叽喳喳看着热闹，我哪经过这样的场面，被一个老太婆抓着不放，当下哭得唏哩哗啦，只是下意识的抱紧了书包，嘴里不停的重复：“我没偷呀，我没偷…..”

忽然觉得老太婆的手一松，有一股力气从后拽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跑，我闭着眼就跟着跑了出去，只听到风在耳边呼呼做响，隐约还听到后面老太婆的叫骂声：“天杀的哟，推我老人家，做了贼还想跑呀，别让我认出来，我下次提你们去找老师，偷我老人家的东西!”

我被那股力气拽着，心里直想：快跑，快跑!直到拉我的力气没有了，我才停下来，捂着肚子喘粗气。抬起头，原来已经远离校门，拐到了回家的路上。心想，下次再也不从学校大门走了，宁可绕路走小门。对了，刚才拉我跑的人哪去了？前面不远处只有张力奇把军用书包带子戴在头顶，把书包甩在脑后，晃晃荡荡的走着，不会是他吧？

我咬着嘴唇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
“哎，刚才是你拉我跑吗？”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张力奇看也不看我一眼，满不在乎的说。
“我真的没偷呀!”
“关我屁事!”

“哼!你……!”我气坏了，心想，就算是他救了我，我也不感谢他，反正明天我们就恩怨一笔勾销了。

“好，明天死约会，我答应你的事，说到做到!”我撂下这句话，就加快了步子，超过他向家里飞奔去。

(四)
下节课就是体育课了，不知道老师会不会来要课？要是哪个老师要抽考就完了，那体育课就上不成，我不是毁约了吗？再万一，我上了体育课，张力奇要是没上呢？他班上考试怎么办？

我望着窗外别班活动的学生，有些走神的想着。哎，要是陈慧她们几个找我跳皮筋怎么办？我得找个理由单独活动呀，要是被她们发现我的密秘，那还了得。不成，体育老师解散后，等她们开始跳皮筋的时候，我就装去上厕所，然后再开溜。

想着想着，便下课了，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上课了。我从厕所出来，回到教室里，从书包里翻出竹蜻蜓，然后再鬼头鬼脑的拐到学校后面的角落，刚才看到他们班比我班还早解散，这回张力奇应该已经到了吧。我把竹蜻蜓紧紧的握在手里，心想，昨天你救了我一命，今天这个竹蜻蜓给你，就算我报答你吧，之前可只是交易的工具，这回算是我心甘情愿给你的。

果然张力奇已经坐在一个双杠上面了，看到我过去，就扑的跳下来。我走到他面前，把藏在手后的竹蜻蜓往他面前一递：“给。”

张力奇似笑非笑的伸手接过了。“哈哈，有本事，真给你搞来了，现在好像没有卖，你哪里买的？”

“本小姐就是这样有本事!“我心中也暗暗得意，哈哈，没想到我这么多年的东西也留着吧。

“那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上次那个摸你脸的女生，我在她书包里放了一只这么大的蜘蛛……”

张力奇伸手正想比划，谁知后面有人重重地推我一下，我还没反应过来，便扑到了张力奇怀里，上嘴唇擦了他的下嘴唇。张力奇重心不稳的向后一倒，只听到“当”的一声，他的后脑勺撞到了双杠上，而他的手，不由自主搂住了我。

再下一秒，我被他大力推开了，“谁惹老子？？”张力奇怒吼道。

“哈哈，男生和女生约会哟，还亲嘴。哦!哦!哦!”我班的两个男生起着哄，原来是他们捣的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到我身后来了。

“老子打死你们去!”张力奇冲了过去，和他们打成一团。

我呆呆的站着，突然反应过来，死命的向教室里跑去，吓得心突突直跳，而记忆却忽然清晰起来，他的嘴唇不冷也不热，是软的。

我想，完了，这回完了，我想到了死，可是死又有什么用呢，爸爸妈妈和老师一定会很奇怪我为什么死了的，要是一问，那两个男生说出来，还是一样，死也是白死。怎么办呀？要是传到班上怎么办?

后面的课，我一点也没听进去，脑子乱哄哄的，那两个男生回来了，有一个嘴巴打青了，还有一个没看出来哪里被打了，不过两个人都丧着头，没说什么话。我时不时回过头去偷偷瞄他们一眼，看他们在和什么人说话。一看到那两人有谁嘴巴在动，就吓得心呯呯直跳。回家后，我关在屋里，非到吃饭时不出来，妈看我脸色怪怪的，问我怎么了，我撒了个谎，说快考试了，紧张。妈妈就没说什么，还炖了肉饼汤我喝。

这样忐忑不安的过了几天，我上课也没神，要么竖起耳朵听同学之间有什么流言，要么又想那天扑在他怀里的事，直到没发现班上有什么动静，才略略轻快些。

隔天回家的时候，在学校小门却被张力奇堵住了，他板着脸，凶巴巴的对我说：“上次的事，我已经摆平了，那两个小子被我教训了一顿，量他们也没胆子说出去，你给我听着，不准给我说出去，要不你就小心点，老子不放过你!”

我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木然的点点头。他的嘴唇不厚也不薄，牙齿不算白，有点像爸爸的牙齿，被烟薰过。等张力奇走远了，我才回过神来，胸中的一块大石砰然落地。
(五)
“我们的童年追逐成长吹来的风，伴随着理想不断慢慢的升空，红色蜻蜓是我们小时候的小小英雄，多希望有一天能和它一起飞……”

小虎队的歌依然在唱，红蜻蜓成了大家心中的英雄，而我心里却有一个绿色的竹蜻蜓…和一个英雄。渐渐地，我专门收集《小虎队》里有关吴奇隆的帖画。我向陈慧她们宣布，我最崇拜的就是吴奇隆。但是真正的原因很简单，我觉得他的嘴型和吴奇隆有点像，好在班上崇拜吴奇隆的人不少，所以心底这个小秘密谁也发现不了。

每天上下学，他家门口是我必经之路。每每快接近他家门前时，我便紧张起来，一边哼歌一边左观右望，做出边走边玩的样子。如果远远发现他家门是关着的，我便保持原状走过去。如果他家门是开着的，在他门前过时，我会装做若无其事的无意侧过头，向他家里飞快的瞅上一眼。要是看到了他，我心中便会快乐好一阵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从他家门前过？其实多数时候，他家门便是开着，也什么也看不到。但这是我每天回家的一个乐趣，不管有没有看到什么，都让我心里偷偷的美上一会。有段时日，我甚至想，要是学校每天放四五次学多好，这样我就可以从他家路过七八次。

再后来，我发现张力奇也和我一样，常常从学校小门上下学，这个大发现让我紧张兴奋。多数时候，我是和陈慧一起出校门，走上一段路的。有时候，发现他走在我的前面或者后面，我和陈慧聊天就集中不起精神，老是有意无意的看他。有一回，差点被陈慧发现，她问我看什么，我忙找个理由支唔过去，可是陈慧说我脸红得厉害，一定有什么秘密，我怕陈慧发现，慢慢的就和她疏远了，不一起做作业，也不一起回家了。

到了期末考试的时候，老师把妈妈叫去学校，我的成绩由班上前十几名落到倒数十几名，老师说快升初三了，这样下去，别说重点，便是普通高中也考不取，让我妈好好管管我。
妈回家后，便搜我的书包，把所有的帖画还有歌本给缴了，还搜我的抽屉，几盘《小虎队》的磁带也让妈给毁了。妈说女孩儿家，再沉迷什么歌星偶像以后就等着回厂里做工人吧。看爸妈在工厂做事多辛苦，几十年都是这么三班倒的，你以后想你爸妈一样的命吗？

我在屋里哭了一晚上，想不通妈妈为什么要把我这些磁带给毁了，我以后好好读书不就成了嘛，为什么非要抢我的东西？想着哭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可梦中却很平静，第一次做梦，梦见了他。他把书包带子吊在头顶，书包甩在脑后一晃一晃在我前面走，我刚想追，却看到天空中的竹蜻蜓在旋转，有红色的光芒印在碧绿的影子上，就像小时候看到的一样。醒来以后，心里平静多了，下决心好好读书，我爸妈就我这样一个女儿，决不辜负他们的期望。

转眼间，中考便结束了，整整一年，我埋首在功课中，爸妈在初三下半学期，帮我请了一位家庭老师，而学校也是补课补课再补课，于是我在传统的中国式题海战术中飘浮，偶尔在学习的空隙中，还会想起初二的那一幕，想一想小虎队的最后一张转辑《再见》，小虎队解散的事，让我们班好多同学哭得死去活来，我也不例外。只是我在哭的时候，吴奇隆的影子被另外一个人所替代。而张力奇在我升初三时，便离开了学校。听说考取了厂里的委培技校，住校去了，这一来我也好少看到他，他便这样渐渐埋藏在我记忆的深处。
(六)
光阴荏苒，一年多以前，我如愿以偿考取了一所重点高中，也渐渐比以前更加忧郁起来。不是把十七岁称为雨季吗？在雨季的女孩没理由不善感。
班上新来了一位班主任，是毕业才分配下来的，弹得一手好吉它，课余时间，常常在他的单人宿舍给我们露上一首，惹来全班男女生的好感。
“青春的花开春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老狼他们和校园民谣在校园的传播速度比流行感冒还快。一夜之间，好像大家都情窦已开，早已没有人再唱什么《小虎队》。男生们都梦想把同桌的长发盘起，而女生们好像更青睐新来的帅帅班主任。
我把捏在手上的纸条揉成一团，张强飞？他喜欢我？我好像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过吧？不过他也姓张，我开始想起前天的一幕来。
那天下晚自习，天气不太好，又是月末的时候，天空像遮了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没有一丝光透过来。我把自行车的车刹握在手上，车速放得很慢很慢，渐渐离厂区近了，烂熟于胸的路径让我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却不料在厂区幼儿园附近差点撞到一个人，我忙从车上跳下来，嘴里骂道：“怎么走路的，不会看着点吗？
“是你？”一个略微嘶哑的声音说：“曲晶？”
“啊？怎么是你？”我的视力仿佛好了些，这不是张力奇吗？
“你是张力奇？”我略有些惊讶。听说张力奇今年该技校毕业了，可是他却被技校开除了，原因很多，与社会上的流氓勾结，上舞厅，看录像，打架斗欧，总之据说是某一次聚众斗欧。被公安抓住，所以学校乘机开除了他。而张力奇的妈妈由于多年三班转的*劳，一人把他拉扯大，可他却一点也不争气，急怒攻心下，旧疾新症一起并发，住院了。
“是我，你下课了？”张力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好像和记忆里的不一样，多了些许浓厚，还有些嘶哑。
“哎，你妈还好吗？听说住院了是吗？”我下意识把车推在幼儿园的墙边，想和他聊一会。
“陪我走会？”这样漆黑的夜，也许我的动作也盅惑了他，他竟提出这样的请求。我不由想起几年前的那一次接触，依稀记得他的唇是软的。脸跟着又红了，飞快地仰头看了他一眼，说。“好。”
我们谁也没说话，不知什么时候便走进了幼儿园里面，四周早不复白天的热闹，黑色的丝绒在我眼前晃动，我距离他不远也不近，就这样走着，一切都那么的神秘。我忽然意识到这样太不安全，天，他在厂里从小到大是出了名的坏人，我怎么和他在一起？这样想着，份外不了起来，脚步便在秋千架边停了下来，嘴里找着话题：“你妈还好吗？”
他也停了也下，转身看着我，并不做声。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眸在盯着我，他倒底想做什么？我略提高了声音，：“你妈病好了没有？”
突然觉得腰上一紧，脸上感觉抵上了什么东西，他居然伸手把我抱在怀里!我吓坏了，拼命地挣扎着：“你这个坏东西，你放开我，你干嘛？？？”
他起先抱得死紧，并不放我，我使劲踢了他两脚，他才松开手，我哆嗦着跌跌撞撞往来路跑，却听到了他的哭声，他像个孩子一样嚎哭起来，只是粗粗的声音更像狼在嚎。在夜谧的夜里显得那么凄楚与无奈。从小到大几乎没听到过他哭，即使是他妈打得他再狠，也没听到他哭。我不由的停下了脚步，他是怎么了？我不由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了看，隐约中，他坐在秋千架上，把脸埋在掌手，肩膀仿佛还在耸动。他怎么了？我往回走了一步，又停下来，注视了他一小会，又怕他站起来追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快步回去了，可是回家的路上我咬着下嘴唇，也流泪了，而他的哭声还一直在我的耳边回荡。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他是怎么了？是她妈病得很重，还是因为被开除而哭，或者是因为我拒绝他的拥抱？想到最后一个可想，脸便有些热，晃了晃头，心想这不可能。而座位后伸出一张讨厌的笑脸，对我说：“曲晶，你甩头发真好看。我们班男生公认的你秀发可以当刘德华的梦中情人。”
(七)
很快，我的不解就有了答案。妈妈和厂里不少人到医院看望张力奇的妈妈，居然是晚期肝癌，没多少日子可过了。妈妈回来后，叹着气说：力奇妈妈寡妇人家，本来生活就苦，她家力奇又这么不听话，能不病吗？唉，真命苦。也不知道厂里解决多少医疗费。

我忽然明白了张力奇哭的原因了，心里酸酸的，也很同情他。可是他为什么要抱着我？是不是男生心里难受时，就会这样？我想了一会，暗自叹口气，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倒是在他怀里的感觉，渐渐清晰起来，他的力气很大，抱得很紧，身上有一些烟味。渐渐的，又和初中那年的记忆融合起来，他的唇不冷也不热。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历史又重演起来，我脑中时不时的想起他，路过他家门前时，骑着脚踏车，会飞快的往他家门口看一眼，不过他家门从来都是紧闭的，没有开过。直到有一次，放学回家的时候，我老远便看到他家门前站着不少人，张力奇妈妈死了。

我不停的想着，现在的张力奇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哭？她妈在医院耗了两个多月，得花不少钱吧？听说他家没什么亲戚，那这两个月的医药费张力奇从哪弄来的呢？有一次下午放学时，终于在厂区门口碰到了张力奇，他好像比上次瘦了，可我也记不起之前他的胖瘦，只是感觉上瘦了似的。而他的脸上没有一点悲伤的痕迹，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妈死后，他是一个人生活吗？那找没找到工作？我没向张力奇打招呼，他看到我了，也没向我打招呼，本来我们就是陌生人。

暑假开学，我升高三了，班上的气氛也紧张起来，特别是我们理科班。我学习份外的吃力，一方面想好好用功，另一方面却总是想着张力奇，注意力老分散。我发觉自己好像喜欢上他了。可是他是社会上混的，也不知道在外面过怎样的生活，就算以后我读完了书，我妈也不会让我们谈恋爱的，更何况现在。我突然不想考大学了，也许回厂里上班，和他更配。再一转念，又暗笑起来：曲晶呀曲晶，别自做多情了，别人未必看上你呢。

我心思恍惚，妈也看了出来，却不便再说什么，我知道妈在暗自着急，可是我已经在用功了，成绩只见退，不见进步，她也没法子。厂里的左邻右舍看到我也常说：晶晶今年高三了吧，好好用功考大学，以后出息了，让你爸妈也开心开心。

可是我却更加无心读书，几天前，我在路上看到张力奇，他怀里搂着一个女的，剪着流行的短发，穿得也非常时髦，那个女的也紧紧的搂着张力奇，两人在一起的神态可亲热了。我便留心听大院的大妈们聊天，果然听到她们谈论，说有人看到那个张力奇常带一个女的回来过夜，他妈走了，他更不像样了。我的心便绞了起来，想哭却哭不出来，心里常对自己说：没事，没事，我不哭。

妈终于忍不住，我早上起来梳头的时候，妈站在我身边，问我：“晶晶，你最近怎么了？有心事吗？”

我说：“妈，你为什么这样问，我很好呀，没事。”心里却暗暗又痛了一下。

妈把我脸色略变看在眼里，说：“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别的事就不要多想了，你明白吗？”

我说：“妈你烦不烦呀？知道了，我也用功了，可是最近压力大，你别老说我，我这样负担更重了。”

妈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转身要走，我却张口叫住了她：“妈。”

妈回过头来问：“什么事？”

我略一沉吟，说：“妈，我最近功课重，我想把头发剪了，每天早上起来梳头好麻烦，你看怎么样？”

妈走过来摸摸我头发，说：“你这头发从小就没剪过，舍得吗？”

我咬了咬下唇说：“为了读书，剪就剪了吧。”

妈没再说什么，出去了。我却站在镜前流下泪来，我对自己说，我不是为他哭，我是为我要剪的头发掉眼泪。
(八)

有人说时间是遗忘的最好工具。妈又给我请了家庭老师，给我补习。随着年纪的增长，我也慢慢懂事起来，家中并不宽裕，想着爸妈的艰难，我努力让自己忘记他，好在功课很紧，渐渐他的影子便被各种各样的公式所替代了。

八月放榜时，我如愿的考取了第一志愿，爸妈高兴得欢天喜地，特意摆酒请亲朋好友庆贺了一番。而我在松了一口气以后，却庆幸起来，并未陷入感情的旋涡，班上有好些女孩子因为早恋而与大学无缘。

想着便暗暗偷笑，怎么会喜欢上他那样的一号人，要文化没文化，要工作没工作。其实重最要的是，他和一个女孩同居的事，厂里人尽皆知，我算是及早抽身了，要不非要闹个大笑话不可，女秀才暗恋小流氓？呵，比崔莺莺与张生的版本还有看头。

就在我上大学的前一星期，张力奇却出事了。听妈买菜回来说，半夜把他从家里抓走了，还抄了他的家，据说是涉嫌一年多以前的一桩抢劫案。我一听，惊呆了，没想到他做出这样的事，一年多以前，他妈还在世呢。

我吃过早饭，想了想，还是出去了看了看，院里不少人聚在一起谈论这事。我向张力奇家那带走去，他们这排宿舍反而没什么人，这些年集资建房，多数人早从平房搬走了，这里只有张力奇和另外一家人住在这幢平房。

我踱到了张力奇家门口，只见门上已经贴上了封条，玻璃窗也碎了。我却透过窗后的布窗，看到有一样什么东西，很眼熟。抬头看看左右无人，便把窗帘撩开，原来窗后是一张桌子，桌子放着一个抽屉，大约是公安抄家时翻出来的，而抽屉里放着一些杂物，有一样东西我却一眼便知道是原本属于我的竹蜻蜓。我伸走把它拿了出来，看看四周，还好没有什么人发现，便一路遮遮掩掩，急急忙忙回家了。

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才喘口气，把竹蜻蜓拿了出来。它和四五年前我交给张力奇的时候差不多，并没变什么样，依然是碧绿碧绿的，可能是放在抽屉里的缘故，三个叶瓣上面并没有灰尘。我在手里轻轻的把玩着，便想起童年的争吵，他拉着我的小辫，说要揍死我，而后却被他妈揍了一顿，而我也被爸罚跪了一次。再后来，他发现了我“生病”威胁我把竹蜻蜓送给他，我却因为他在老太婆手中救我，心甘情愿把竹蜻蜓交到他手里。忽然新的记忆旧的记忆全翻了出来，天空的竹蜻蜓映着红色的去霞转动着，我碰到了他的下唇，他突然把我搂在怀里，我为他剪去头发，他怀里搂着别人……

我把竹蜻蜓放在手里，轻轻的一搓，竹蜻蜓便飞了起来，再落在了床上。我走过去，把它拾起，却发现有一片叶瓣的后面摸起来有些凹凸不平，翻过来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用小刀刻着一行英文：QJ，I LOVE YOU。

我把竹蜻蜓放进抽屉里，心中默念着：曲晶，我爱你。心头竟又酸酸的，咬了咬下唇，没有流泪。

后记：一星期后我开始了大学生活，寒假回来，听妈说，张力奇招了，判了两年刑。妈说，这孩子也可怜，听说是为了她妈的病，才去抢钱的，哎，都是命呀。

我回房后，打开抽屉，竹蜻蜓依然在，可记忆却渐渐模糊。收拾房间时，想了想，它自哪来便到哪去吧，便把竹蜻蜓放回床下的纸盒里。

三年后，我大学毕业，听说张力奇已经出狱，却从没看到他在厂区出现过，而他家那排平房，因为集资房征用土地，早在两年前便拆掉，现在那里已经是七层楼的居民宿舍，再也找不出昔日的影子，倒是小时放竹蜻蜓的草地依然如故，可惜现在大家都放风筝，没看到有人还放竹蜻蜓。

--  作者：吃匹萨的狮子
--  发布时间：2002-7-2 21:0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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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的青春成长期，嘿嘿，我老爷们看到啦：）

恩，我觉得这样素材的故事，写起来可以借鉴一下《绿毛水怪》，我觉得那样的写作手法更新颖，更有情节感~~~`

--  作者：盈袖
--  发布时间：2002-7-3 17:4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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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编故事而已，你老爷儿们就别当捡到宝了。：)
《绿毛水怪》的故事在哪里啊？

--  作者：吃匹萨的狮子
--  发布时间：2002-7-3 20:0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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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要在网上找的话，超级搜索——绿毛水怪。或者，王小波，再找绿毛水怪

--  作者：周黑子
--  发布时间：2002-7-3 22:0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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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不错。
写有小孩子的场景，不妨借鉴一下《午后，亚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