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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周黑子
--  发布时间:2002-6-22 19:51:32

--  [原创]风波
风波



石毛毛把一条狗的后腿打折了。
若是别人家的狗也就罢了。打折了腿的狗,让父亲赔他两百块,把狗宰了,肉还能卖出去。自家就开着火锅店,大冬天的,还愁没人吃狗肉么?

麻烦的是,挨打的是刘所长家的狗。他家的狗是让人随便打的么?方圆几十里地盘几万人口,哪个不晓得刘所长的厉害?他可是好人见他怕三分,坏人见他怕七分,不好不坏的人见他怕十分的角色。一个清场镇,除了书记、镇长,还哪个比派出所的刘所长更威风、更神气?

当然,这些道理,小小年纪的石毛毛是不会明白的。但他明白,打了别人家的狗没事,可是打了刘所长的狗,被父亲知道,少不了又会吃一顿打。

石毛毛是镇上有名的坏小子。野、横、狠。才念小学六年级,便是镇上一帮坏小子的头目了。经常有不服他或不听他话的小伙伴被他打得头破血流。至于到别人铺子里拿了东西不付钱、强看电影或打游戏机更是家常便饭。镇上的人非常头痛他。告到派出所去,还不是让他父亲石福生来赔钱赎人。所以镇上的人尽量避瘟神一样避他。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这日,石毛毛放了晚学,和刘所长的儿子刘勇一起兴冲冲地从镇中心小学出来。走着走着,两人争执起来。石毛毛说地球是圆的,刘勇偏要说是方的。两人圆的方的争来争去,石毛毛发火了:

“你狗日的再说是方的,我就打你!”

刘勇虽然平日不服他,也有几分怯他,可又不想丢面子。就壮着胆子叉腰站到他面前,并把头冲向他大声地说:

“你敢打老子!”

石毛毛也把头冲向他,也大声说:“老子就敢打你”

两颗头互不相让,比起雄来。旁边自然有一帮小子在起哄:

“先摸鼻子是爹,后摸鼻子是儿”

刘勇飞快地摸了石毛毛的鼻头一下,转身便跑。一边跑一边得意地叫:
“先摸鼻子是爹,后摸鼻子是儿。我先摸,我是你爹,你是我儿。哈哈哈!”

石毛毛气得拔腿就追,可是没刘勇跑的快。眨眼工夫,刘勇便跑的无影无踪了。
石毛毛一路骂骂咧咧地来到镇中心十字路口,又发现刘勇。原来刘勇一溜烟跑回家中,见敌人并未追上来,就放松了警惕。放下书包,牵着狗出去散步。不想冤家路窄,又遇到石毛毛。

“这回你往哪里逃。”石毛毛说着拣起一块砖头就打过去,正好打中狗的后腿。那条狗怪叫一声,没命地挣脱绳子,一拐一拐地跑了。刘勇回头一看,吓得大惊失色,怪叫:“土匪来了”也没命地逃窜。

这时节,若不是从乡下收狗回来的火锅店帮工秋生捉住石毛毛的手,第二块砖头打过去,打中的,也许就是人腿了。

石毛毛回头见是秋生,,没好气地嚷:
“秋生哥,你拦我做哪样!让我打死狗日的”

秋生道:
“毛毛,你闯祸了。你把刘所长家的狗腿打折了,麻烦可大了!”

石毛毛不以为然地说:
“我不光要打他的狗,还要打他的儿呢!看他把我咋了”

秋生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喝斥道:
“你还敢胡说八道!传到人家耳朵里去,罚你款不说,还要拘留你。快跟我回去。”
石毛毛用力挣脱秋生的手,朝刘勇逃去的方向追去。秋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开着摩托车走了。



入了冬天,石福生开的“福生火锅店”生意就格外火爆。民以食为天嘛!大冬天的,西北风刀子似的刮。几位酒肉朋友围上一桌。喝烧酒,吃狗肉。一麻、二辣、三烫、四醉、五饱,真是件神仙都不想当的美事。石福生祖上传下一秘方,炮制出的狗肉不但色香味俱全,而且滋阴壮阳强身健体。那个香味哪,三百米外都能闻到,哪个不流口水?结果就来吃一回。尝过了,再吃其它馆子的狗肉就没味。所以回头的熟客特别多。

这日下午,午饭与晚饭的空档时。好不容易清闲一下。石福生帮女服务员收拾完厅内的残汤剩水、狼籍杯盘。正坐在收款的柜台内抽烟。听得门外“突突突”的马达声,知道是秋生回来了。就隔着门大声问他:
“秋生!今天的狗价如何?怕又要涨了?”

“牙狗六块,草狗五块,母狗四块五,都涨了五毛。狗日的些还不肯卖,说要卖给湖南佬。人家价格高”

秋生在门外把铁笼子从摩托车尾架上卸下来。笼里关着的五六只黄的黑的灰的狗正朝他咧牙呲嘴,呜汪呜汪地吠。秋生踹了笼子一脚,骂:
“咬个卵!野卵日的。看你们活得过今晚?”

秋生是石福生的干儿子。刚从武警部队退役不到一年。没找到工作。见现如今“重庆火锅”在全国各地热辣辣地风行,就来缠住干爹学手艺。石福生的祖传秘方是不传外人的。眼见着石毛毛从小不学好,怕长大了是“住公家房”“吃公家饭”的材料,将来养老送终靠他怕是不行的。见秋生缠的紧,心里想干儿也算不得外人,就有意提携他。指望他在自己的扶持下能有点出息,自己老时有个投靠处。

福生出门帮秋生把笼子抬到后院,打开笼子,把狗赶进狗栏,回头对秋生说:
“你也该歇一下气了,叫厨房弄碗麻辣牛肉面,吃了赶赶寒气。今天的狗肉卖了不少,怕晚上不够供应,我得打两只狗”回头见秋生还磨磨蹭蹭地不肯去,就火了:“你今天咋个啦?拖泥带水的。快去快去,吃了快过来帮忙。”

石福生到狗栏边打量这群狗,准备挑两只肥大的作为食客们晚上的美餐。这些狗一只只油光水滑、膘肥体壮。四只牙狗、一只草狗、一只母狗。四只牙狗摇头晃脑地朝那只草狗献殷勤,挨挨擦擦地表示亲热。雄多雌少,阴阳失调。牙狗们免不了争风吃醋,你咬我,我咬你。那只母狗因为生育过多,耷拉着肚皮,没有诱惑力,牙狗们没有对它表示出应有的兴趣。它委屈地坐在狗栏一角汪汪汪地狂吠,发泄心中的不满。

石福生从栏门一个盖有盖子的木桶里拿出一条专门逗狗的肉骨头,一边哟哟地唤着一边挥舞肉骨头。狗们立即停止争吵,跑过来朝他摇头摆尾。他就慢慢打开栏门,逗引一只强壮的牙狗出来,又把门关上。这只牙狗,为了获得他手中的肉骨头,马上忘记他是自己看家时见之必咬的陌生人,只恨不能人言,喊他作爸爸。作一副乖巧伶俐状,在他面前撒欢。

石福生抚模着狗头,用肉骨头把它引到院中一棵落光叶子的梨树下。树桠上吊着一只滑轮,一条麻绳从滑轮上穿过,一头是一个活动的圈套,一头握在石福生的手中。那只健壮的牙狗咿咿呜呜地欢叫着,沉浸在即将获得的肉骨头的美味之中。石福生把圈套套住狗的脖子用力一拉,那只狗便被吊到空中。可怜的狗,肉骨头没能啃到,呜汪地惊叫一声,便只有干蹬腿的份了。大约一刻钟之后,那只狗便气绝身亡,石福生又用同样的方法吊死另一只牙狗,见厨房还没有提脱毛的滚水来,就吼道:
“王二,快点把水提来。狗日的。扯了地气,狗会活转来的。”

厨师王二慌忙担过一担开水,倒在院内的大木盆中。石福生用手试了水温,忙把死狗扔到里面去,用木棍不停地搅和。再过一会,吃过面条的秋生过来帮忙,用手抓狗毛,果然一抓就脱。吩咐王二加点冷水进去,不然狗皮烫老了,毛脱不干净。

三人挽着袖子,嘴里咝咝吸着凉气,片刻工夫,便把两只狗修理得干干净净。

秋生打发王二去厨房忙活。回头对石福生道:
“干爹。毛毛今天又惹事了。”

“那狗杂种,哪天不惹事!尽他。只要不打伤人、偷东西。”石福生挥挥手、轻描淡写地说。

“这回不得了罗。他把刘所长家的狗打了。”秋生不无忧虑地说:“打狗要看主人面。刘所长家的狗,是随便让人打的么?”

“没事没事!”石福生说道:“咱与刘所长是老同学。光屁股玩到大的,老交情了。不要说打了他家的狗,就算打了他的儿,他又咋个?他为人我晓得的,会给我面子”

“给你面子?只怕没那么容易罢!”秋生道:“西头开烟酒杂店的李三麻子是他同学吧。平日与他关系也算是密切了。就因迟几天交税,被他戴上抗税的大帽子,抓去关了三天。税款一分不少,还罚五百元。还有东头的张老幺,是他干亲家。超生第三胎,计划生育队不敢动他,还不是刘所长带队去抬了他的家具,赶了他的猪牛。这年头还有哪个跟你讲交情?扯卵谈!再说刘所长本人属狗,他最恨有人打他的狗。听说他要高升到公安局作副局长了。这时节打他的狗,意味着他升不上去,有卡壳。你说,这狗打得么?”

听了秋生的话,石福生心慌意乱起来。但他还要嘴硬:
“事情还不至于你说的那么严重吧?不过打了一下他家的狗而已,算得上是违法犯罪吗?”

“干爹。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就当我没说”秋生有点抱屈地说道:“不过,我要提醒你老人家。他虽然不至于马上就找你的麻烦,但记了你的仇,总有报的时候。毛毛是镇上有名的不良少年,就怕人家在这上面做文章啊!抓他去少管所管教几年,咱一家老少的面不就塌尽?”

这回,石福生乱了方寸,结结巴巴地问秋生:
“那…那…那咱该咋个办呀?”

秋生老谋深算地道:
“照道理说呢,这点小事他是不该计较的。但毕竟你与他只有交情没有交往!你没朝他送过礼是不是?没请他吃过喝过是不是?他为何要给你面子?照我看,亡羊补牢,犹为未晚。得向他送点礼、赔点钱。阎王不打送礼人。趁他还不知道打狗的事,咱主动上门赔礼道歉,封住他的嘴巴,再提你们的交情。那么,打狗的事,不就摆平了么?”



石福生到餐厅柜台上提了两瓶“尖庄”酒,又去厨房拿了一只狗后腿。出得门去,觉得礼物轻了些,又折回来拿了两条“红山茶”香烟。一路奔派出所而去。刚一探头,就听到里面一声断喝:
“哪个?哪样事?”

话音刚停,一人闪身而出。石福生定睛一看,原来是派出所警官张洪江。忙一脸堆笑,讪讪地说:
“是我!小张,刘所长呢?”

巴掌大个小镇,彼此自然是认识的。原以为是来报案的,不料又是熟人。小张觉得无趣的很,却要故意咋咋呼呼大叫;
“哟!石老板。太平洋打十二级台风,把你老人家吹到这里来了?稀客!快请里面坐”

“卵谈就莫扯了”石福生跟他进屋,派一根烟给他,问:“刘所长呢?”
小张飞快扫了一眼石福生手中的礼物,知道来人是有所求而来,便道:
“你老人家可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开口闭口找所长。有哪样事嘛?能不能先透露点风声?”

石福生一屁股坐在办公室内的沙发上,轻描淡写地说:
“也没哪样当紧事。我家那个狗杂种,刚才打了刘所长家的狗。等会我打断他的腿。我来向刘所长赔礼道歉的。”

“好大的胆!敢打所长家的狗。”小张警官拍响桌子,作义愤填赝状。旋即发现在熟人面前装模作样,有点不妥。就和颜悦色地把头凑向石福生,轻声问道:“你家毛毛真的打伤了所长家的狗?”

“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以乱讲的么?”
“那你家毛毛就不对了。刘所长家的狗是随便让人打的么?这镇上,别人家的狗你随便打,大不了赔他两百块钱。你有的是钱。可是打了所长家的狗,麻烦可大了。”小张警官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你晓得么。上个月,李木匠家的狗与所长家的狗咬架。李木匠家的狗凶,打所长家的狗咬伤了,结果让刘所长把李木匠家的狗当成疯狗一枪给毙了,还让李木匠出两百块钱给他家的狗打狂犬针。你也晓得,刘所长这人有点迷信,他属狗,最恨有人打他的狗。认为打狗就是打他。再透露点内幕消息给你,刘所长很快就要升到公安局作副局长了。这时节打他家的狗,意味着他升不上去。你想想,这麻烦有多大?不要怪我不提醒你,你家毛毛做的坏事太多。虽然都是些偷鸡摸狗、打架骂人的勾当,但群众意见很大。有人反映到局里去了,局里要求我们捉他去管教管教。我们所长看在与你同学一场的份上,就一直顶着。哪料你家毛毛不识好歹,非但不知恩图报,反而打伤他家的狗。好了,这回怕是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喽!”

听小张警官这样说,石福生吓得脸色发青,他哭丧着脸道:
“那我该咋办呐!小张警官,你得给我打个主意。”

“办法嘛!总是有的。所长最器重我了,不敢说对我的话是言听计从,但我的话他总是听得进几句的。”小张警官见随便吓唬一下,就把石福生吓个屁滚尿流,就卖起关子来,悠哉游哉地抽起烟来。

石福生急了,忙把速带来的礼物推到他面前,哀求地说道:
“这些小礼物,拿不出手。你不要嫌弃,先收下。只要你帮我摆平这事,以后去我店里抽烟喝酒吃狗肉,没问题!”

小张也不推却,收下礼物,拍着石福生肩膀,打包票道:
“你老人家放心就是。这点小事我还摆不平?包在我身上了。你先回去吧,明天来听好消息就是 ”

石福生对小张警官千恩万谢了一番,才告辞而去。回到家里,儿子石毛毛正在后院耍弄拳脚。他一边打拳一连唱着电视剧《水浒》主题歌:
“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半……”

“唱个卵!”石福生大吼一声,一把揪住毛毛,朝他屁股踹一脚,喝道:“给老子跪下”
石毛毛犟着要站起来。石福生忙一手按住他的头一手抽他耳光,骂:
“打死你!打死你!别人家的狗你不打,偏偏打刘所长家的狗!”

石毛毛被打得吃不住,就哭喊起来:
“我不但要打他的狗,还要打他的儿哩!看他把我卵咬了!”

石福生气得七窍生烟。他拖来一条扁担,把儿子砍倒在地,边打边骂:
“老子就当没养你这个儿,打死算了!老子就当没养你这个儿,打死算了!”
老婆闻声赶来,一把抱住他,哭叫道:
“老头子哪!你要把儿打死吗?他不就打伤一条狗吗。人家要赔要罚咱都认了,不能拿自家的娃儿出气啊!狗还金贵过人么?”

石福生扔了扁担,抱着头在后院呜呜地哭叫:
“你这不争气的儿哟!你这不争气的儿哟!专给老子添麻烦。”



掌灯时分,石福生一脸晦气地坐在餐厅的柜台边,胡乱地想些心事。这时节,正是火锅店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往日少不了要到餐桌边与熟客们插点科、打点诨,说些笑话;要不就与他们碰一两杯。但今日有儿子打狗的事放心不下,哪有心思理会食客们。

石福生觉得自己应该亲自去刘所长家一趟。负荆请罪嘛,得身体力行。那位吊儿郎当的小张警察怕是靠不住的。收了礼物,不但不帮自己说好话、打圆场。说不定倒打一耙,添油加醋地把打狗夸大成天大的坏事。这几年,自己开火锅店赚了点钱,惹得不少人眼红,他们才巴不得自己出点事呢。这位小张,自己从未请他吃过喝过,没让他占丝毫便宜。难保他不背着自己耍花脚乌龟,在刘所长面前奏自己的本。

这样想着,石福生就非常后悔刚才轻信小张的话,平白送他一大堆礼物。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石福生又重新准备礼物:两瓶“五粮液”酒、两条“红塔山”香烟、半只新鲜狗肉。用一只蛇皮袋装着,扛在肩上。吩咐老婆和秋生,等会如有人问起他,就说出去了。贼一样溜出门去。

他行走在街面上,尽量往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走,不让熟人看见他鬼鬼祟祟的模样。不料还是遇到不少熟人。人家向他热情地打着招呼,问他哪去?他只有支支吾吾地应付着,低头急急地向前走。

刘所长家离派出所不远。是一幢三层高的漂亮洋房。乳白的瓷片一溜儿到顶,檐边镶着金黄的琉璃瓦。铝合金窗框,茶色玻璃。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好房子。

石福生叫开门。开门的是刘所长的老婆罗娇娇,她是小镇邮所的职员,请着老长的病假。其实她的身体一点毛病也没有,比正常人还要健康。打起麻将来,常常是两天两夜不下桌。因为她请了病假不会被扣工资,而且奖金补贴什么也分文不少,她也乐意把这病假请到退休时候。罗娇娇穿一身麻纱冬裙,把一身好肉勾勒得凸凸凹凹、错落有致;一张嘴红得像刚喝过猪血,仿佛一开口,便有鲜血喷涌而出;耳朵上,挂一对晃眼的金耳环。她见是石福生,又见他手里提了沉甸甸的礼物。立马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哎哟哟!是石哥。稀客!快请……”

“里面坐”还未说出口,猛省起什么,回头朝屋里看,改用一种冷漠的口气对问他: “石哥,有事吗?”
“老刘在家吗?”石福生见她态度突然间转冷,心中暗自叫苦,说道:“小孩子不懂事,做事不晓得轻重。我作父亲的平日对他少管教,失职了。是这样的,今天我家毛毛打伤了你家的狗。我来向你们赔礼道歉。”

“老刘不在家,去县上开会了。”罗娇娇说道:“小孩子家,难免做错事的。大人不计小人过。那也不过是条土狗,又不是宠物。打伤就打伤吧。哪里受得住你提着礼物登门赔礼呢!你跟老刘是老同学,都是熟人熟事的,这样做就格外了”

罗娇娇说男人不在家。但石福生分明听到他那洪亮的声音在屋内客厅响着,是在劝酒:“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知道罗娇娇有意挡驾,也不好说破,就说:
“老刘不在就算了,我也不打扰。这点东西,你先收下。老刘回来,把事情向他说说。我明天再来。教子无方,让老刘批评批评”

“不不不!”罗娇娇连忙推让。道:“我家老刘还缺烟抽、缺酒喝么?不该你石哥送嘛!传出去,人家会说老刘六亲不认了。那还成话?”

两人说话间,老刘在里面叫道:
“娇娇。是哪个在外头?里面请嘛!”

“是问路的”罗娇娇这样回答。回头对石福生说:“石哥,不好意思。娘家来的一位哥哥,他声音跟老刘很像。没哄你,老刘真的不在家。你先回去吧。打狗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他回来我会对他讲你来过。”说完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门关上。

他妈的!石福生暗骂一句。碰了冷钉子,只得灰溜溜回去。心想,回去还得好好收拾一下狗杂种。棍棒出好人,再不严加管教,只怕离杀头坐牢不远了。

上得楼,摸到毛毛的房间外。房内亮着灯。他隔着窗户看到毛毛正在书桌边做家庭作业。额头上刚才被父亲打起的一个包,此时贴了一张狗皮膏药。若是往日,此时刻石毛毛不知疯到哪去了。今日吃了一顿打,乖了许多,晓得把作业完成。石福生叹了一口气,下楼去。

餐厅里一派狼籍杯盘。客人早已散光了。老婆凑过头来问他:
“咋个?”

“不咋个!”石福生没好气地对老婆说:“人家明明在家,却让老婆出来挡驾。狗日的”
老婆听他把事情说了,忍不住发火,说道:
“依我看,这礼咱也不要赔了。人家不吃这一套。不就打伤一条土狗吗?是赔是罚,一千八百,咱都认了”

石福生听了,训斥老婆道:
“你晓得个屁!头发长,见识短。你以为我愿意去向他赔礼道歉?有啥办法,人家得罪不起哪!记了你的仇,随时随地可以打整你。奈得何他?”

老婆见他如此说,也没了主张。只一个劲怪他平日教子无方。石福生也骂她会生不会管。两口了互相指责,吵将起来。干儿秋生闻讯,赶忙过来劝架。

当夜,石福生睡得很不踏实。在床上翻来覆去,像是在烙葱花鸡蛋饼。好不容易睡过去,却是接连不断地作恶梦。梦见儿子成了杀人犯,被关在囚车里游街;自家的店也被查封,老两口被赶到街头成乞丐。刘所长腆着啤酒肚,用手枪点着他的头,吓唬要敲他的“砂罐”。



第二天一早,石福生从被窝里爬起来,战战兢兢地去店门张望了一回。还好,刘所长并未带人上门问罪。街面上是一些早起的小买卖人,或者一些作晨运的老人。还有一些走草的游狗,因为免不了为争夺异性而战斗,呜呜汪汪地乱吠一气。

石毛毛今日还得上学。若是往常,他才巴不得身体有点病痛呢。那样就有借口请病假,免去学习之苦。但今日家里断断不能久呆的。保不定父亲的怨气没个出处,又要暴打他一顿。虽然他没少吃父亲的打,然而像昨日下这么重的手,还是第一次。

石毛毛在厨房里胡乱吃了些东西,便背书包往学校赶。经过柜台里坐着的父亲面前,破天荒地低眉顺眼叫声“爸爸”。石福生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给他,嘱咐今日不得再惹刘勇生气了。打伤了他家的狗,买点零食哄哄他,也算是赔礼道歉。只要小孩子不闹了,大人面前就好讲了。

石毛毛来到学校,刘勇果然在校门处等他。刘勇见他额头贴了狗皮膏药,垂头丧气全无往昔的威风,晓得他因打狗的事挨了揍。就幸灾乐祸地说:
“你爸爸打你了吧?讨得的,哪个叫你打我家的狗哩!”

石毛毛被点到痛处,脸上红红白白的。但他却不肯认输,硬撑着:
“不就打伤一条狗么!赔钱就是,我爸爸怎会打我哩?额头的伤是跌的”

听了他的话,刘勇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骂道:
“你鸡巴是秧鸡死了嘴壳硬。明明挨了打,还不承认。好吧,中午我就告诉我爸爸,狗是你打伤的。找你爸爸赔。那时,你爸爸不打断你的腿才怪呢”

石毛毛赶快把刚才父亲给的五十元给他,求饶道:
“你千万不要告诉你爸爸啊!我赔你五十元要得不?”
刘勇见随便吓唬一下他,便得到五十元的实惠。立马不依不饶地说:
“不告诉我爸爸可以,你得答应我,这个月下馆子你开钱。”
“要得!”
“打游戏机、看电影、唱卡位OK 你都要开钱。”
“要得要得!”
“那好,我保证不告诉我爸爸,行了么?”

但石毛毛却留了心眼,要他赌咒发誓。刘勇果然照办,并且应石毛毛的要求,与他拉了勾。就这么快,两个小伙伴就尽弃前嫌,握手言欢,高高兴兴上学去。

这一天,石福生仍然在提心吊胆中度过。虽然事情并未如自己想像的那么糟糕。刘所长没有带人前来问罪。儿子放学回来告诉他,刘勇的嘴巴已被封住了。但他仍然感到放心不下。小孩子下的保证靠得住么?再说,即使刘勇不说出来,也有人会把打狗的事告诉刘所长。与其刘所长早迟知道,不如自己先上门赔礼道歉,把事情了结。是的,得罪了刘所长,他不至于马上找自己的麻烦,但哪个又能保证他以后不收拾自己呢?这年头,当官掌权的,要寻你小老百姓的岔子,还不容易么?



到了晚上,石福生再一次准备了礼物。这回是铁了心要把事情了结。所以就下了血本。酒换上自己也舍不得喝的“茅台”,烟是二条“红塔山”加二条“大中华”,再就是半条狗肉。另外,再一千元的红包。今晚一定要把事情办妥。若罗娇娇再推三挡四,不给面子。就算他妈的了。反正自己礼数也到堂了,人家不受,这怨只有结下来了。卵一条!真*到老子下不了台,我也不怕你有权有势。大不了不在这街面上混了,你还能把我卵咬了?

石福生出门时不忘叫上儿子。有个小孩作挡箭牌,有些话要好说些。石毛毛并不知道父亲的复杂心情,还以为是去走亲戚呢!高兴得一蹦三跳。

父子二人来到刘家门外。石毛毛锐声叫道:
“刘勇刘勇!”

刘勇在二楼一探头,锐声回应:
“哎!是石毛毛吗?妈!快开门”

门吱一声开了,罗娇娇笑容可掬地出现在门口。她非常客气地把石家父子请到屋里去。客厅里,刘所长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在上演一部香港肥皂剧,里面的男女主角正在搞笑,刘所长呵呵呵直乐。回头见石家父子提了礼物,洪亮的声音嚷起来:
“老石。你搞哪样名堂?到我家坐坐嘛,提恁多礼物做哪?太格外了”

让了座。罗娇娇上了香茶,抱歉自己正在做饭,不能相陪。
石福生小心地把礼物放在茶几上,派一根烟给刘所长,自己也吸上一根。对刘所长说:
“老刘。我家毛毛不懂事,昨天把你家狗打伤了。真对不住。昨晚我来过,你不在家。回去一夜没睡好。这不,今晚又来给你赔礼道歉。”

刘所长大手一挥,说:
“老石,你说到哪边坡去了。昨夜娇娇告诉我,我还不相信。你家毛毛咋个会打我家狗呢。我倒想,他妈哪家的狗把我的狗咬伤了,打算叫手下兄弟去查查。今天勇勇说是你家毛毛打的。没事没事。不就一条土狗么,值不了几个钱,比不得宠物狗,动不动几千几万。”

说话间,那条受伤的狗一拐一拐地走进来,坐在茶几边,一边咽咽呜呜地哀叫一边用舌头舔着伤处。刘所长见状,又呵呵呵地笑了一通。说:
“老石,你看,狗是自己的跌打医生。那伤口,舔两舔,过几天就好了。就雄起来,到处找母狗扯连裆”

石福生被他的话逗得哈哈大笑,心里就不紧张了。刘所长被自己的幽默打动,也笑。笑完说:
“老石,卵谈扯是扯,咱们说点正经的话。狗是你家毛毛打伤的,打了就打了,你犯得上三番五次地登门陪罪么?我再次阐明观点:没事了。你不要再往心里去。这些礼物嘛,你咋个提来的就咋个提回去。大家熟人熟事的,你这样做就不对了。咱们光屁股完到大,哪个跟哪个?”

石福生听了他的话,激动地站起来说道:
“老刘,你这样说了,这礼物更不能提回去了。全当是哥子来看你。礼尚往来,。哪有空手走亲串友的?”

石福生掏出那只红包,塞到刘所长手,说道:
“这点钱,你要收下。给狗找个兽医治治。我丑话说在前头,礼物和钱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两爷子。我立马走人,从此,你不认我、我不认你。桥归桥,路归路。”

“我拿你老石没办法。”刘所长摇摇头,非常勉强地收下红包。吩咐老婆把狗肉拿去厨房烹了,说要跟老哥喝两杯。

狗肉烹好,也是片刻功夫。饭厅的桌上摆一只煤气炉,一面钢精锅内翻滚着狗肉。黄的是肉,青的是蒜苗,红的是辣椒。还有花椒、陈皮,肉桂什么的。香喷喷,只怕济公闻了味也会流口水。

这顿饭,吃得天昏地暗。狗肉吃去一半,两瓶“茅台”喝得一滴不剩。划拳猜马,自然是少不得的节目。石福生与刘所长仿佛又回到孩童时代,叫着对方的小名互劝着酒。刘所长叫石福生猴子,石福生叫他胖猪。说起儿时的种种趣事,两人就用一种无邪的声音哈哈大笑。

石福生一反平时的小气节俭,夸下海口,说要捐一部警用三轮车给派出所。刘所长求之不得,代表全所的弟兄感谢石福生对他们工作的支持。他没有实质性的东西可作回报,就拍胸膛担保,只要他还在清场镇作一天所长,就能保证石福生的火锅店平安无事。哪个想吃霸王饭,或者敲诈勒索,一分钟搞定他。

酒足饭饱,打狗之事总算了结。虽然破了一回财,但能巴结上威镇一方的刘所长,从此与他称兄道弟,也不枉一番心思。电视里头,最后的新闻都播放完毕,留下银屏上一片雪花。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该告辞了。

石家父子千恩万谢的告辞。刘所长率妻儿送出门口。看着石福生摇摇晃晃地牵着儿子、唱着花灯小调消失在街道拐角处的阴影中,刘所长忍不住感叹:

“多好的老百姓啊!不就打伤一条土狗么?竟然三番五次地上门赔礼道歉,难得难得!而且还为政府分忧,出钱为派出所添置装备,更是难能可贵了。若是每一位老百姓都像他一样尊纪守法,拥戴政府。我们的工作就好做多了。还用得着今天抓人,明天罚款,后天拘留吗?”

刘所长回头见儿子正仰着脸看自己。敢情他对自己的话似懂非懂。便摸着他的头,教导他:
“这么好的老百姓,咱们是不能倚权仗势,欺负他们的”













[此贴子已经被周黑子于2002-6-22 19:51:32编辑过]

--  作者:江月
--  发布时间:2002-6-22 15:4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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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小老百姓唯唯是诺,害怕官府,息事宁人的心态写得维妙维肖,看似平淡的描述却隐隐有着辛辣的讽刺。

黑子的文章耐看,爱看。
--  作者:葱妹
--  发布时间:2002-6-22 18:5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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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刻画很细,活生生的小孩形象。
--  作者:临风公子
--  发布时间:2002-6-23 23:2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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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的点平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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