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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周黑子
--  发布时间:2002-6-16 19:56:33

--  [原创]张连升打工记
张连升打工记


张连升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沦为打工仔,与那些一脸惶然的民工一样无头苍蝇般到处找工做。虽说张连升在农村长大,他的父母也是农民,但他自从中专毕业分配到县计划生育委员会作一个小小的办事员之后,他便自觉不自觉地与农民划分了界线,觉得无论如何自己总要比他们高出一个档次。毕竟自己已跳出农门成了城市人了啊!料不到的是自己兢兢业业、诚诚恳恳地工作十年,官未能升上去,反落个分流下岗的结局。还得背起包袱,像那些打工仔打工妹一样南下广东打工,真他妈扯蛋。

虽然是搞计划生育工作,但张连升用不着如那些乡干部一样整天忙着捉那些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妇女去刮宫流产;或者扒掉超生户的房子,赶走猪羊。他的工作是“一杯茶,一枝烟,一张报纸看半天”。很清闲、很自在,而且旱涝保收。他那时的工作是给采取了节育措施的人发证明,或者给新婚的夫妻签发“准生证”。时不时有外出打工的来办证,就给他们签发一张“流动人口计划生育证明”。后来,沿海一带对流动人口的计划生育工作抓得很严,许多打工的跑回家办证明。特别是过春节时办证的人更多。张连升的工作因此而繁忙起来。来办证的人,总是卑谦地堆满笑容,叫他“张科长”(有时是“张主任”或“张股长”,反正都是官),朝他递烟。张连升被科长主任地叫得舒心,给他们办证的效率就高。开始时,办一个证收十元工本费。主任见办证的人多,就开导他道:小张啊!如今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办证的人恁多,你可得想办法搞点创收啊!于是他就加上体检费药品费之类的名目,把办证的费用提高到八十元。可是办证的人依然很多。张连升就想,收费再多也是单位的,自己不过多点奖金而已,何不趁此机会为自己捞点好处呢?于是他就找借口刁难人家。好在着急办证的人并不笨,他们走州过府见过世面,是晓得下数的。只要证件能快点到手,都主动地向张连升塞十元二十元的红包。张连升把这些钱收起来,并不说给老婆知道,存入自己的小金库,作为麻将桌上的赌资。


事情就这么出来了。狗日的张连升收红包竟收到计划生育委员会主任刘金堂的外甥女头上来了。占小便宜吃大亏呐!张连升至今都还在后悔当初的愚蠢行径。那时节春节过去了很久,办证的人少了,张连升又清闲起来。那天,他如往常那样正翘着二郎腿,叼一枝烟看报。刘主任的外甥女进门时他头也不抬一下,问:干什么?对方答办“计生证”。过几天再来,这几天没指标。张连升想捏拿她一下。对方着急道,哎呀同志,想想办法吧,我要赶回公司上班呐!张连升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长得很性感,该不会是在外面做“鸡”吧。这种女人多的是钱,得好好捏拿她一下。因而就说,小姐,你急也没用,指标完了,我也没办法帮你。那女人叫了起来,我倒没听说过办“计生证”还有指标,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得把证办给我,舅舅叫我来的。张连升没好气地对她说,我不管你是谁,反正指标没有了,你外婆叫你来也没有。同志你想想办法吧,指标肯定还有的。她说着,塞给张连升一张百元钞票。他假意推却了一番,趁势还把她的手捏了一下,才把钱收下。说,对了对了,还有一个指标,我马上办给你。女人拿了证明,匆匆离去。这时同事小马推门进来神秘地对他道:知道吗,刚才那女人是刘主任的外甥女,听说在深圳傍了大款,可捞了不少钱。张连升听了,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暗骂自己刚才怎么不问清她的来头。难怪她口气那么大。

当天晚上,张连升忙提了礼物上刘主任家,连声道歉,骂自己有眼无珠,自家人不识自家人。并拿出两百元要刘主任退回去。刘主任朝他大度地挥挥手,说,不用退了,小丽把事情给我说了,她也没怪你。如今市场经济嘛,意思意思一下也是应该的。难得你主动承认错误,毛主席说过一个人犯了错误不要紧,只要改正了,还是好同志。临别时刘主任拍着他的肩叫他别往心里去。

刘主任的话让张连升安心了许久。但他从此再也不敢收红包了,他要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位好同志。


但是,在那场自上而下的机构改革中,张连升还是被精减掉。大约一个月后,刘主任找他谈话。刘主任说,小张啊!朱总理领导的这场机构改革全国从上到下正轰轰烈烈地进行着,关系到国计民生,不改革不行啊!这是大势所趋,并不以你我的意志为转移。县里要求我们单位精减人员,我左右为难!我们单位多的是老同志,兢兢业业工作了几十年,如今要他们下岗,这动员工作不好做啊!你还年轻,又有文化,前途一片光明,你给我带个头吧!年轻人,出去闯闯,外面的天地很广。你知道吗,我外甥女小丽,一个高中生,居然也能在深圳混个主管当当。你有响当当的文凭,又有工作经验,去深圳起码能混个经理。本来,像你这种有文凭,有工作干劲的好同志,我是不想放的。可是眼看许多当初不三不四的人都发达了,人模狗样地抖起来,我还是决定放你出去闯闯。我不想耽误你的前程啊!希望你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张连升就这样被分流下岗了。

起初几天,他对妻子说单位装修办公室,放假几天,妻子信以为真。但是单位不能老是放假。再过几天,眼看谎言就要穿帮,张连升干脆骗妻子骗到底。他对妻子说,他有个同学在广州办了一家贸易公司,打电话来要他去帮忙,安排他作部门经理。他原本打算停薪留职出去闯荡几年,可是单位不放他,为此他跟主任狠狠地吵了一回。他说不如辞职了爽快。张连升的老婆工作的烟厂快倒闭了。她每月停停打打地上十来二十天班,收二百来元工资。再加上张连升五百多元工资,夫妻两人月收入八百来元。这点钱供一个上小学的孩子不说,还要时不时给两人在乡下的父母寄点钱,所以日子过得有点紧巴巴。妻子听了他的话,信以为真。想到不久自己便是尊贵的经理夫人了,激动得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催促丈夫快去把辞职手续办了。接下来几天时间里,妻子喜鹊一般叽叽喳喳叫着向左邻右舍散布丈夫将去广州作经理的好消息。并且不惜拿出自己多年积攒的私房钱,为丈夫置了许多漂亮的行头。


半个月之后,张连升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带着妻子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坐上火车南下广东。甫一上火车,张连升心里便感到惶然起来,未来不在自己的手中,此行是福是祸,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这时,他才后悔不该把牛皮吹得太大。这一去,混好也就罢了,混不出个人样来,如何收场呀!转念一想,事到如今,就算有后悔药也救不了,听天由命吧。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到广州火车站已是傍晚。张连升昏头昏脑地在车站广场吐了一口痰,立马被一个穿制服的女人扭住胳膊不放,交了三十元罚款才得以脱身。等女人走开,张连升就破口大骂:日你先人。骂完就用手摸了摸贴身的小口袋,还好,老婆给的那三千块钱还在。那三千块钱是临走时老婆掏给他的。她说你这一去就是经理了,免不了要应酬生意场上的朋友和客户,多带点钱方便些。张连升找了一个快餐店,买了一份十元的盒饭吃了,才想起该找个住处。他有个堂弟在广州作小工头,临走时叔叔把堂弟的传呼机号码写给他,叮嘱他到了广州一定要提携提携堂弟。于是,张连升就打了传呼,过一会堂弟果然来接他,把他带到天河一个工地住下。


次日醒来,张连升发现自己睡在工棚里。就问堂弟,你不是包工头吗,咋连个像样的住处也没有?三千块一月的套房多的是,堂弟没好气地回答他。可是这钱你掏得起吗?我来广州是打工挣钱的,又不是来享清福。将三就四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堂弟问他来广州干啥,张连升自然不敢把真实情况告诉他。就骗他说在机关呆厌了,停薪留职出来闯闯。并要求堂弟不要告诉家里他们见过面。他问堂弟在广州工作好找吗?堂弟回答道,这就不好说了,看你要找什么工作,满街都是招工纸,要看适不适合你了。张连升说,我想找份经理主管之类的工作。堂弟就说,那很难了。难!张连升说道,我好歹有个中专文凭,还当过几天科长(他竟不脸红)。嗤!堂弟没好气地揶揄道,中专文凭有啥了不起,许多大学生还找不到工作呐!你不信,明天去找找看。

第二天,张连升出去找工作。果然看到一张招工启事。一家日用品公司招管理员。要求中专以上文化,年纪三十五岁以下。他刚好符合条件,就叫一辆出租车去那家公司见工。他对招工的人说道,同志,我是来应聘的。我们这儿不兴叫同志,那人有点不高兴地说,我们称呼先生小姐。那人简略地看过他的证件,问,以前在工厂做过吗?没有!张连升如实相告,以前在机关工作,当科长。哦!那人颇感兴趣,又问,为何跑出来打工呢?张连升就用回答过堂弟的谎言来回答那人。你该不会是被分流下岗了。那人仿佛看透张连升的鬼心思,一针见血地问。你怎么知道?话刚出口,张连升就后悔得捂住嘴巴。哈哈哈!那人得意地笑起来,果然不出我所料,诈一下就露马脚。如今机构改革,许多人想留都留不了。你倒好,主动替政府分忧。而且,据我观察,在机关干到科长辞职出来的人,多半是下海经商,哪有出来打工的。你不要骗我了,你肯定是因为经济问题被分流了。对吧,你这种人我们是不会收的。
张连升被人揭了短,脸羞得红红的,一刻也不肯久呆。灰溜溜地逃出来。在街上漫无上的地混了半天。回去时,觉得不应该让堂弟看到自己垂头丧气的样子,太丢人了。就装出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哼着歌一溜小跑进了工棚。堂弟问他,哥!找到工作啦,干什么的?在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做生产主管。张连升撒谎道,你不是说广州不好找工作吗?这不,我一到广州就把工作找到了。那就恭喜你了。堂弟喜滋滋地说,哥你运气真好。走,上酒楼去庆贺一下,让我也沾沾你的光。张连升就这样被堂弟拉上酒楼,打肿脸充了一回胖子。两人吃了许多酒菜,醉醺醺地回来。

次日,张连升对堂弟说去上班,其实又是去找工。又看到一张招工启事。一家保险公司招推销员。他条件倒符合,可是不懂广东话,又吹了。在街上混了一天,装成刚下班的样子回去。堂弟问他,公司没有住处吗?张连升只好回答公司不包住。堂弟就说,好吧,只要你大主管不嫌弃这工棚委屈了你,先住一段时间再说,等工作稳定下来了,再去租间像样的房子。

现在,每天一早,张连升就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身着毕挺的西装,踏着贼亮的皮鞋,气宇轩昂地走出那让他感到晦气的工棚去上班。可是,一到大街上,便又栖惶起来。招工启事看了许多,一家又一家地去问。可是,人家不是嫌他年龄偏大,就是嫌他的学历不够高。搞得他以灰意冷。他记着来了这么久,还未给家里报平安。就打了个电话给妻子。妻子很高兴,问他在广州好不好?他说很好,同学安排他当销售经理。妻子在那头嘱咐好好干,混个人样出来。又问他联系地址和电话号码,有事好跟他联系。他忙说自己整天在外东奔西跑联系业务,没个固定的地址。妻子说你做了经理,总该有个手机什么的吧?他忙说公司刚开张,资金不是很充足,手机暂时不配,过几天配个传呼机,到时把号码给你。第二天,他花三百元买了一部传呼机,打电话告诉妻子号码。


张连升每天在外面找工,吃饭、喝水和坐车的花销,少少的,也得三十五十。怀里揣着的两三千块钱一天比一天少下去,他心里慌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又是半个月过去,怀里的钱用去三分之一时,终于找到一份搬屋公司生产助理的工作。他原以为,助理助理是总经理助理之类,哪料到,去上班,居然是做搬运工,替别人搬家。挂烂他的新西装不说,还弄得他灰头土脸的。他妈的!老子好歹干过科长,怎能干这等苦力?

晚上回去,堂弟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就问他原因。事到如今,张连升知道隐瞒下去也不是办法,就把实情告诉了他。堂弟气得擂了他一拳,骂他死要面了活受罪。已经被下岗了还摆什么臭架子?如今满世界都是找不到工作的人,你再不调整好心态就只有打起包袱回老家了。堂弟建议他不妨先在工地上干点装修什么的,苦是苦点,但每月挣千把两千块钱不成问题。张连升连连摇头道,这等苦力,打死我也不会干的。再说,我手缚鸡之力,想干也干不了。还是继续找吧,天无绝人之路,我不信找份工作真的那么难。

又一天,张连升央堂弟陪他去找工。他们在待头巷尾寻那些新贴的招工启事,一看,又是些张连升干不了或不想干的工作。茫然间,张连升瞥见一根电线标上贴了这样一张小纸片,上面这样写道:

本公司是一家面对东南亚游客的大型国有旅游公司,现因业务以展需要,大量招聘男女业务员,月入过万。要求:年龄三十五岁以下,高中以上文化,五官端正。有意者请联系。

BP机:959XX呼768XX

张连升偷看堂弟一眼,堂弟此时正在欣赏一位走过来的性感女郎。他就悄悄撕下纸片揣到怀里。当天夜里,便按上面的号码把传呼打过去。对方很快复机,是个软软的女声。告诉他公司专门为东南亚来华旅游的富人提供伴游服务,说穿了也就是性服务。张连升说那不是做妓女吗?电话那头回答道,先生你是男人,既能风流快活又能大把赚钱,你还不愿意么?张连升忙说,让我考虑考虑,明天回复你。那头回答道,名额有限,先生如果有意的话,就先去某某银行某个账号中存入三百元作为报名费,存好钱再跟我们联系。

天底下竟有这等好事。张连升激动得一夜都没睡好。他觉得自己虽然算不上帅,但也细皮嫩肉。至于应付那些空虚寂寞的有钱女人嘛,他自信也有一套。虽然那工作有点说不出口,但是,乖乖,月入过万呐!这差不多是自己在机关工作两年的收入呀。

第二天,张连升去银行存入三百元钱。马上打传呼给人家,说自己照公司的意图把钱存入银行了。复机的女人说,很好,张先生,恭喜了。你已被我公司录用,我们要招的业务员快招满了,过几天就集中培训如何接待客人,然后正式上班。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去银行再存入两百元,那是服装费。存好钱,我们就通知你去哪接受培训。张连升有点犹豫了,害怕是个骗局。回去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一夜,为难得要死,又不好意思把事情告诉堂弟,怕他反对。到底经不住万元月薪的诱惑,又去银行存了两百元。又把传呼打过去,这次复机的是个男人。张连升说,我把服装费也交了,请告诉我去哪里接受培训。不料人家在那头哈哈大笑,笑完了说,告诉你吧,你他妈的是个大傻B,也不用脑子想想,就算天底下有这等好事,轮得到你吗?气得张连升大骂“我日你先人”,可是人家却把电话挂了。


一脸晦气地回去,把事情告诉堂弟。堂弟笑得死去活来。末了,堂弟道,你这个鸡巴人也是,啥事也不跟我说,自以为什么都懂,这次上当了吧,活该!

一个月过去,工作仍没有着落。怀里的钱眼看就要花光了,张连升着急起来,央求堂弟论如何要帮忙找份工作。堂弟回答道,我只能帮你找份粗活,你若不嫌弃的话,好说。三天后,堂弟把张连升介绍到一位相相熟的老板的工地上作监工。张连升就去上班了,干了几天,发现这工作其实就是监督几十个打混凝土的民工,不许他们偷懒和偷工减料。整天跟灰尘和泥水打交道,感到非常失望。一个月来四处找工作碰壁积下的怨气没地方泄,便拿这些民工来出气,整日骂骂咧咧地没个好脸色。民工们也不买他的账,处处与他作对。终于有一天,老板塞给他三百元,请他另谋高就。他又回到堂弟那里。这次堂弟不客气地对他说道,你还是打道回府吧,这样高不成、低不就永远也找不到工作的。长久这样下去,我也养不起你。张连这才慌了神,忙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再也不挑工作了,有工作就去做。堂弟说,也罢,你自己去找吧,我再也帮不上忙了。

又一日,,张连升在待头漫无目的地游荡,突然闻到一股久违了的烤红薯香甜味。这段时间,他为了节省开支,常常是有一餐无一餐。现在,闻了香味,口水禁不住流了下来。寻着味道走过去,一个小贩推着一辆手推车在那里叫卖。他过去问价,一元五一斤。他花了两元钱买了一只捧在手里狼吞虎咽起来。吃完了就问人家一天能赚多少钱。那小贩怕有人跟他抢生意似地说,很少的,够两餐饭啦。张连升在一旁留心观察了一阵,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七八个人去买了烤红薯。张连升跑去农贸市场打听,原来生红薯不过几毛钱一斤。好家伙,这一生一熟,便是块把钱的差价。小小生意赚大钱,老子也做去。张连升说干就干,马上买了两百斤生红薯,租一辆三轮车拉回去,向堂弟说了自己的打算。堂弟也表示赞同,当下去工地找来一部旧斗车,再焊几块铁皮上去,装上煤炉子,一辆手推车便做好了。

第二天,把车推到街上,张连升并不好意思开口叫卖,呆呆地守在那里。但那些城里人显然不知道他是新来的,照样来照顾他的生意。张连升弄不明白城里人为何喜欢吃那东西,在乡下,红薯是用来喂猪的。一天下来,两百斤红薯卖去大半。他粗略算了一下,竟有百多元的利润。如此经营,一月下来,赚个三四千元不成问题。如是半个月之后,果然净赚了两千多元。他忙去邮局把钱寄回家,又打电话向老婆报喜,说领了薪水。四千元。寄一半回家,自己留一半花用。老婆在电话那头听他吹嘘半个月的薪水就差不多是自己全年的收入,激动得不行,就对他说了许多恩爱的话,嘱咐他好好干。


张连升很快把生意做得兜兜转。他不但学会怎样大声吆喝招徕顾客,面且还学会在秤上耍点手脚。他每日红光满面地在街头作他的买卖,碰到年轻漂亮的女顾客,他还敢说些笑话来逗逗她们。他现在扬眉吐气起来,回复当初在单位被前来办证的人们叫“张科长”时的自信。他又嫌那当初为自己作落脚地的工棚了,谋划着租到房子就搬出去。现在,堂弟跟他说话时不复当初老广州的口气了,变得谨小慎微起来。堂弟这段时间没什么活干,为了节省开支,常常有一餐无一餐的。张连升就大鱼大肉地买回来请他吃喝。他知道堂弟如今有点眼红自己,这很投张连升的胃口,他要的就是这效果。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自己好歹是有点能耐的,毕竟自己作过科长啊!

然而好景不长,在一次清理无证摊贩的行动中,城管人员毫不客气地没收了他的手推车,并警告他,下次再见到他乱摆卖,就把他当成盲流抓起来。生意做不成了,张连升又灰溜溜地回到工棚。俗话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一天夜里查暂住证,他因无证而被罚款两百元。第二天,堂弟拿出仅有的五百元,对他说,哥,看来广州这地方你是呆不下去了,回去吧!不然的话,把你当成盲流遣送回去,你脸面往哪里放。


张连升来到火车站,犹豫了半天,始终鼓不起勇气去买一张回家的车票。他连老婆给他的三千元私房钱也没挣够,他哪有脸回去,犹豫间,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是一个面容比较和善的中年人,那人问他,兄弟,你该不是无钱回家吧!告诉我,你有什么困难,看看我帮不帮到你,张连升仿佛遇到知音,就把自己这一两个月来的遭遇一古脑地告诉了他。那人说,噢!你是下岗干部,咱们同病相怜。走,跟我干去。张连升随那人去一间出租屋,那人拿出一大叠火车票要他拿去卖,只要有人要,便宜二三十元也卖。张连升吃惊道,老天爷,像你这样炒票不亏血本吗?那人告诉他全是假票。张连升忙说,犯法的事,我是不会作的。那人道,犯法?以前我们不犯法,老老实实地工作。可是,人家叫你下岗你就得下岗,贪官污吏们整天吃喝嫖赌,行贿受贿,鲸吞国家财产,犯法不?可是他照样稳坐铁交椅。这年头,胆大发财,胆小受穷。干不干由你,我不*你。张连升考虑了半天,答应去试试。

第二天,张连升回到火车站售票厅,寻找那些看上去比较善良老实的人,对他们兜售车票。他甚至拿出以前工作时的工作证,要人们相信他是来广州出差的,因事情临时有变,不能回去,所以来退票。一天下来,倒也卖出去十张八张。回去把钱交给那人,那人就把钱款分一半给他。还对他说,怎么样,一天就能挣几百元,这工作还不错吧!兄弟,放心跟着我干吧,干几个月挣点钱了,咱就改行做正当生意,好不?

张连升吸取卖烤红薯被城管捉住的教训。耳听八方,眼观六格,处处小心。提心吊胆地卖了三天的假票,见没事,就大着胆子起来,每天竟能卖出几十张票来。上得山多终遇虎,张连升胆子是大了,可是心不够细。第七天,便被两位装着买票的便衣当场捉住。张连升被捉进公安局,不等人家审问,便主动交待了所有的事情。并且,还带着警察捉了那个制作假火车票的中年人。坦白从宽,张连升以为警察会放了自己,没想到,警察说可以不追究他的刑事责任,但要把他送到收容所去。急得张连升差点向他们下跪。他哀求道,同志呀!问题也交待了,案子破了,该放我走了吧。把我遣送回去,我就完了。完了?警察笑了起来,说,你现在身无分文,放了你,坏人又会利用你去做坏事的,那不是害了你么?张连升说,你们把传呼机和钱退给我,我自己回去得了,不用政府*心。警察没好气地告诉他,那些钱物是你非法所得,不能退的。


当天夜里,张连升被送到郊区的一个收容所里。那里关了许多人。他一进监仓,便被几个仓霸打得鼻青脸肿,一身毕挺的西装被人换成又脏又破的旧衣服,一双贼亮的新皮鞋也被人换成能让十只脚趾头出来透气的破球鞋。第二天,他们被一个个叫到办公室,管教人员问他们有没有亲人朋友在广州。张连升回答有个堂弟。管教说,好!叫他马上带三百元来赎你。张连升立马给堂弟打传呼,传呼台回答机主已停机。张连升失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关了三天,张连升与另外十多个人被送到靠近湖南地界的一个收容所。那里有更多像他这样衣衫不整的人。他们每天都要出去干活,活很苦,张连升有点吃不消,他打算逃走。出去干活时他就留意四周的地形,结果使他非常失望,因为四周都是连绵不绝的群山,能否逃出去,他一点把握也没有。许多人逃过,但很快便被抓回来,被关到黑屋子里坐禁闭。张连升只好断了逃出去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干活,被早点送回去。好在他以前未作过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收容所向他家乡所在的公安机关发了请求协助调查的公函,很快证明他是个好人。


三个月之后,收容所给张连升开具一纸证明,发给他一点路费,让他回家。回家?还能回什么家。只怕被收容审查的事在家乡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了,他还有什么面子回去哟!

张连升又回到广州。站在火车站广场上,面对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张连升再也不像当初那样慌张了。几个月来的坎坷与曲折,他已学会逆来顺受;短暂的底层生活体验,使他知道,该怎样去面对逆境。人活着不要轻易就认输!张连升知道自己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他已无退路可走。他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在广州火车的广场上踟蹰。想着自己这几个月来和遭遇,张连升恨恨地对着广场上一大片人头叫嚷,老子到底是作过科长的人,我就不信在广州这地方,混不出个人样来!













--  作者:灰姑娘
--  发布时间:2002-6-18 13:5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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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是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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