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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止缘清香
--  发布时间：2002-3-20 21:34:07

--  故事
一天夜里我问他“愿不愿意我把你写下来，成为一本薄薄的书？我将把它命名为W，也就是你的名字。”在我的身边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回答我说，这是我的事情，不关他的事。“无论我愿不愿意，你总是会去写或者不去写的，是不是？”现在，轮到我沉默了。

我写与不写，的确与我们的意愿毫不相关，唯一相关的条件是那种感觉经由我们这种关系所能达到的，触及我某一个神经的程度。这一点，我早已明了。那么，我为什么还要问他？

我忽然发现，自己在这样一种关系里同时拥有了两种不同的角度：作为纯粹的女人，我想经由这样的问题热切地呼唤一个回答，我曾经以千百种不同的方式提问，但是，另一方面，我却能不动声色的看着自己可能遇到的不同结果，并且想把它写下来，丝毫不介入前者的悲喜种种。

写作，或者就是这样一种状态：隔岸观火。只不过，岸的这一边和那一边，都是自己。

我和他的关系一直处于这样的状态下。

开始得很突然，毫无迹象。是从一个傍晚开始的，那天我无所事事，从寂静的房间走出来就遇到他，他也是一个人。好像是一个什么节日吧，他问我怎么过？我摇摇头，没说话。他笑了笑，说他等一下给我打电话。晚上他把我带到一家舞厅，说想和我聊一聊，但是那儿非常嘈杂，根本没有办法说话，于是我们喝酒跳舞，慢慢地越靠越近，慢慢地，我觉得自己想从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中挣扎出来。他似乎对我说了很多话，我却什么也没有听见，只觉得自己在无边的人海中陷得很深。

其实，那也不是开始。

开始早在八年前，第一眼相见。

欲望是什么？我禁不住问自己。我以为自己在日常的规范中生活得很好，我以为自己什么也不缺乏，但是，会有那样一个黄昏，我发现自己忽然到了秩序之外。而且，从那以后，我越来越经常地从日常生活逃开，有时借助于酒精，有时是别的什么，短暂的逃离，再满怀愧疚地回来。在别人的眼中，或许显得怪异，但是我知道，有那样一种逃离的欲望我无法对抗。有一次酒后，我不断地从房间逃开，朋友不断地把我找回来，从门外的台阶上，从房顶的凉台上，从衣柜里，……，第二天他问我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我说我只不过是想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我才觉得心安。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两天，这两天的感觉非常奇怪，我们似乎只是天黑以后才在一起，白天，擦身而过，就像两个陌生人，不说话，不招呼，甚至不看一眼。我惊异于他的冷漠，他的身体和他的心，好像不属于同一个人的。躺在床上，看他裸着修长俊美的身体四处走动，我的心中一片绝望。我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我总是用手遮住自己的脸，总是需要喝一点酒，总是无论怎样夜深也一定要离去，只因留下来我无法安然地入睡。第三天晚上他打电话过来，我说不，他说那好吧。

我们就这样擦身而过了，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有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我们依旧常常会遇见，只是从不停下来。我们各自生活在自己的轨迹里，毫不相干，对对方毫无影响。

只是偶尔会聊天。

一直以来，我们的话题只有一个，有关他的女朋友。他有过许多女朋友，好像每一个他都很爱，但是总会发生点什么事情让他们无法继续，“这是天意”他说，不知是无奈还是别的什么意思。一般来说，他来找我讲他的女朋友，就是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比如说，有一次他问我“她说她不想再见到我，可是她却一直不停的哭，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还有一次是“她下个礼拜就要结婚了，可是她说她不爱他而是爱我，但是她又必须嫁给他，我该怎么办？”我叫他去争取呀，他说“不可能，我只能告诉她我会等着她离婚。”

有一次在讲完了他的又一个故事以后，他忽然问我“你以后会不会嫁给我？”我坚决地摇摇头“不会”“是啊，我也不会娶你，你知道我太多事，都是我的太太不该知道的”我笑了。

我想我们彼此已经在心里决定中断了。可是忽然间，又继续了。

那是另外一个初春的夜晚，为着突如其来的脆弱之感，我在房间里独自哭泣。他打电话来问我一件很小的事情，也许是感觉到那里不对头，半个小时后，他来敲我的门。

他和一年半以前完全不一样，给我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也正在经历生命中低落的东西，他显得不够自信，但是，也是因为这种落没和有意无意的自我封闭，他却更加细致的能体会到一些东西。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有点红肿的眼睛，温柔的拥过来。

他开始每天来找我，每天搬点东西过来，很普通，但都是我那儿缺乏的，比如一棵菜，一个录音机，又修理好了我的破电视。好像一点一点的，黑房子里有了人间烟火的味道。还会有许多人来我那儿玩。

但是只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似乎我们是有点什么默契的。有些话题我们一直不去碰触，就算谈到也一定会加上一个“如果”，“如果我们一起生活，会好吗？”“会的，如果。”话题就此打住。

我渐渐的开朗快乐起来，虽然，这样的关系中我们不给彼此任何保障，但似乎这样就足够了。也许在我们的内心，由于一些无法对对方言说的经历，我们都有点畏惧给予以及接受类似承诺的东西，我这样想。我们有这样的默契。只是我真的很快乐，甚至有点受纵容的感觉。因为我既不必对他承诺什么，也就不必太过在意他的感觉。我出去社交，在酒吧玩到深夜。他打电话过来，如果我在，他就会过来，如果我不在，也没有什么。虽然，我们有许多共同认识的朋友，但是，在他们面前，我们也是表现的毫无关系的。别人对我们开玩笑，我们也开，力图把那些个玩笑里暗示的成分冲淡。

我过生日的那一天，本来说好了他晚上陪我的，但是到了下午的时候，有几个朋友打电话约我出去，我毫不犹豫的把他的预约取消掉，一直到夜里十二点半才回来，他打电话过来问我“玩的好吗？我一直在等你。”我不禁问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可是，他也是用相同的方式对待我的，比如他会说好到我这里来吃晚饭的，但到时间却不出现，让我不知该不该等他，事后问他，只说有我们共同认识的朋友和他在一起，不方便和我联系。我也作罢。

就这样若即若离，我们之间的感觉却越来越好了。如果出差，我们一定每天电话联系，在电话里讲一些我们平日不说的温柔话语，好像隔着空间的距离，这样的话讲出来会不那么强烈，不那么真实以至于吓坏我们的神经。

一直自以为非常清楚我们这种毫无结果的关系，现在我却有点糊涂起来。

感情中经常有这样的事情，我们以为我们可以控制的，我们以为一切没什么，于是，我们不想去管那些琐碎的现实困扰，一味自以为是的放任自己去享受那短暂的虚幻的快乐，一边安慰着自己在不需要时可以随时轻松地离去。但其实，当你感觉到快乐的时候，也就是非常危险的时候了，我们没有意识到感情并不只是一个人营造的梦境，我们没有意识到愿望会被一步步引领到自己也没有想过的地方。这，就是所谓陷入的过程，就是所谓的感情中的盲目。只是，那个时候，因为舒服，谁也不愿睁开眼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希望世界就这样下去才好，或者，就这样停住。

我所说的糊涂也就是这样，我不太想去想什么了，如果说一开始我好像还清楚我们之间的分别，渐渐的，开始变得模糊，好像他也一样，我们开始做一些古怪的事情，比如，买东西的时候，如果是两个人都需要的，我们只买一份，我们在为自己做设计的时候，似乎已经把对方这个因素考虑进去了，自觉地走一条相反相成的路，只是口里，我们还是没有说什么。

也许在我们的心里，有了一种新的可能性，我们在揣度。

哦，好像我还说漏了一点什么东西，关于他。开始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非常的消沉，本来还称得上帅气的男人，在那一段时间，却是非常的邋遢，每天沉迷于电脑游戏，整天整夜的打，衣服也穿得脏脏的不讲究，头发乱飞象是许久没理，眼睛里常常有熬夜的红丝，脸上还有因为注射了太多抗生素显出的虚浮。我知道他刚刚病了一场，却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这病影响了他的生活，还是因为什么原因令他大病……我也从没有和他讨论过这个，只是，和我在一起以后，他也逐渐的看起来顺眼一点，他有时开玩笑，说我是他最好的药。

不过，关于未来，我们还是不说什么。

我在想，感情从什么时候又会抬起头来重新正视现实呢？也许，当忽然感觉到应该做点什么来持续这种飘忽的快乐的时候，我们会忽然抬头打量对方以及自己。当初魔术般不费力气凭空在两人之间产生的快乐渐渐的消耗殆尽，想要维持住那梦境中的美好，非得一个人，或者两个人同时付出努力。这时候，我们会想现实。

不要明天的感情是最轻松的，而未来，是爱情的包袱，是责任的开始。

谁说爱中没有权衡？不权衡的那个人要不就是根本用不着付出，要不就是从来没有经历过感情的伤害，所以不懂得。

我开始有点焦躁，为这种有预感的真空状态，我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什么，但肯定是一种变化，我不知道该变成什么样子，只知道这样神话般的快乐很难维系下去。

有一次在他面前喝完酒以后我哭了，他默默的不说话，把毛巾递过来，然后对我说：我不喜欢你喝酒。有时我告诉他某某男孩子好像对我有兴趣，他听完对我说，你可以去试一试了解。这似乎并不是我所期待的回答，可是我说不出来，因为我们确实，没有向对方说过什么要求，也没有答应过什么。

我们好像说到过一次永远的，“我们永远都会是好朋友”，天那，竟然是这样的一句，我无话可说。

秋天来了，他到了南方一个美丽的城市出差，我和几个朋友约了去那里玩几天，朋友面前，我们还是象原来那样不动声色，但这次，我没能象原来那样无所谓。我的反应是……把自己变成席间的主角，并且做他不喜欢的事情：喝酒，然后和席间的男孩子嘻嘻哈哈。有一天一大清早一个小男孩来敲我的门说要带我去海边捉螃蟹，我高高兴兴的和他玩了一整天，直到晚上他还呆在我的房间和我聊天，第二天我们就要回去了，我一直在想他会不会来找我，房间的电话一直没响，小男孩好像在和我讲他的感情故事，我心不在焉的听着，可是，他一直没出现，一直到12点，我觉得疲倦了，对他说我要睡了，男孩才走。早餐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出现，和他同住的男孩告诉我他打了一夜的游戏，起不来了。

我就这么走了。

半个月后他回来。回来后就开始逃避我，也不是不来找我，只是常常很沉默，而且，更加明显的不想让别人感觉到。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什么。表面看起来一切照旧，可是我知道，不一样了。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月的时间。一天在餐桌上，他忽然对我说：“我昨晚去见了一个女孩子，满不错的”，我一愣，随即快速地问他：“哦？是吗？怎样的女孩？”他说：“她很简单，很适合我。”“哦。”那一餐饭，我们再没说什么。

好像原来我们常常谈起他需要什么样的女孩。

“她要什么都不懂。”他梦想到。

“漂亮，什么都不懂，而且爱你。是吗？”我补充着。

有时他又这样说“我想要十全十美。”但他随即反问我“可是没有十全十美是吗？”我看着他微笑。

在他的眼中，我又是什么样的呢？

“你……”他在搜寻词语。

“你太独立，太自由。”

这是表扬还是批评，我有点糊涂，不过既然他用了“太”这个字眼，应该是不喜欢。可是，似乎他所以和我在一起，也是因为这个，我这样想。

因为他答应过还要帮我粉刷新房子，我们还常常见面，一起干活，他似乎很勉强，可是却坚持要帮我作完。每一次见他，我的心中充满绝望。也许，我还期望他说点什么，或者解释，或者让我说点什么，可是每次见面，我们之间最多的还是沉默。

一年很快的结束了，冬季在不知不觉中来临。我的心也慢慢的冷下去，那是那年的最后一天，下午我打电话给他“晚上陪我过年好吗？”“嗯……”他迟疑着，“你一定要来”我要求他。“好吧，可能会晚一点”“我等你”

晚上十点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喝了一些酒，一见面，他就皱起了眉，“你不用这样”我说，“这会是最后一次你见我喝酒。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我不是想挽回什么，只是想知道原因。”

“我们不合适”

“你还是不想说？”

“……”

“从什么时候？好像我们都开始好了呀”

“……”

“我来猜一下吧，是我去海边捉螃蟹的那天？”

“……是的。是那天决定的。”

“你想象了些什么？你为什么不问我？”

“你不用解释的。”

“……”

“我那天一夜没睡，想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算了吧。我们不合适。”

“我不明白，我做错什么？”

“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还是算了吧。我们本来也没有准备在一起的不是吗？”

我选择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来结束自己的感情故事。窗外开始放烟花了，因为我住在最高的一层楼，似乎这些美丽的烟花就在我的窗前纷纷落下，五颜六色，缤纷绚烂。

此后的一个月，我感到了那种绝望的痛楚，每天躺在床上，反复不断的想他为什么会忽然这样，想我们的关系曾经到达了怎样的深度却始终没有浮出水面，想我自己。我就象沉在深海中无法呼吸，那么厌世地活着，数着小时，数着日子。

一年以后，他和那个简单美丽的女孩结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