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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落日天堂
--  发布时间:2002-5-16 0:29:39

--  自杀之后
自杀之后
一个叫叶轻凡的平凡女人自杀了。
浮华冷漠的大都市里生活的那些叫“人类的动物”当然对她的死亡无动于衷。
首先是她认识的人太有限了,而认识她的人又只有几个小肚鸡肠、平庸琐碎的房东。这些人连帮助她收尸的情绪都没有。就是最后一个房东来了,那是个嘴甜心苦的中年妇人,她长得不丑,用流行的话说还很有气质,据她标榜曾经做过幼儿教师,现在开饭店,还有其他几处房产。她大言不惭地把自己划为小资产阶级,最爱看那本能标榜她阶层身份的《茶余饭后》。她高声喧哗着来了,带来一阵骚动,给我们这些工作人员带来恐慌。她先鄙夷地看了一眼尸体,捂着鼻子说:“同志啊,可不要把这房子死了人的事情告诉别人,以后我的房子还能租给谁?”说着话,从皮包里拿出一盒“七匹狼”香烟,递给我们。然后就打开了所有的窗子,边开边忿忿地说:“怎么这么瞎眼?把房子租给这么个倒霉女人。”她后来的表现让我们很不理解,一直跟我们来到火化厂。火化场负责的老师傅还把她当成了死者的家属。到了最后关头,她凑上前去和老师傅说:“把她那件裙子扒下来。该死的女人已经欠了我3个月房租,我得补回来一些!”看到这里连我们这些与这个女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觉得心寒。她这么干,即使对一具尸体也太残酷了点吧?
市局派我们这个小组调查她的死因。作为负责此事的工作人员,我看到了这个平凡女人的日记,她唯一的遗物。看过之后我都有点不忍心渲染一个死去的平凡女人的日常表现了,反正你尽可以想象,这个叫叶轻凡的女人太没有特点。所以我对她的死亡,震惊之极,她为什么会自杀?这才是真正的谜。
她虽然穿上了很名贵的丝麻套装,选择了她自己认为优雅的死亡方式,可还是看不出她的优雅,还是那么平常。她是一个皮肤黝黑,长着塌鼻子、厚嘴唇和并不凹凸有致身材的丑女人。我从她的日记中了解到她一向深深厌倦自己的身体,一向不照镜子,或者照了一下镜子就把镜子砸得粉碎。从小到大没有一个欣赏她的男性,包括她的父亲和弟弟。她只知道自己是个被忽视的角色。读书时成绩不好不坏,老师不叫她,绝对不会举手发言。将就着上了一所很一般的学校,做了一个很一般的学生,既无劣迹,诸如酗酒和堕胎。也无佳绩,诸如奖学金。周末时从来没参加过什么舞会,只是清教徒似地上自习,然而也不见她学习很出色。最令她难过的是不能真正以闲云野鹤的姿态行走校园,活得很拘谨、灰色、毫无色彩。
内向拘谨的她参加工作以后仍旧保持着学生时代的样子。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孔,毫无业绩地在报业集团做着一名档案管理员。说到这份工作还得益于她的平凡普通。大学毕业那年,全班50名同学有49个已经找到了工作。眼看毕业,她还是默默走在教室——图书馆——食堂——寝室之间。连很忽视她甚至看不起她的势利辅导员都替她着急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农民父母和在工地当小工的弟弟都帮不了她。这时本市很有名的报业集团突然来系里要人,辅导员一看,也没什么人了,只剩下叶轻凡。没有不俗谈吐,没有整齐仪表,没有成绩和劣迹的她不知道哪根筋脉对上了这个人事干部的眼睛,被录用了。别人还很羡慕,说:“你看人家叶轻凡,命多好,不争不抢,还进了那么大的单位,事业机关呢!”
其实她心里明白,那份工作只要不是一个傻子都能干,那人说的好:“要认真严谨的!”其实就是看她木讷,适合这种保密工作。后来她触目惊心地看到那些光环四射的人物充满了斑斑劣迹的档案。她当然不会说,因为许多人都认为她只不过是个会眨眼的木头人,没有接近的必要。
读到这里,我越加不理解,她那么平常而顺利地人生,应该欣慰才是,没有选择死亡的理由啊。我不能理解“平常”也会成为自杀的理由。而叶轻凡却正是因为自己的平常,选择了死亡,借以让人觉得她不平常。虽然她的死轻于鸿毛,她的愿望永远无法实现——昙花一现的辉煌。我还是很佩服她。
接下去,我又看到了几段触目惊心的自白:
“我曾经那样爱生活,但是生活不爱我;我曾经那样爱幸福和快乐,但是幸福和快乐不爱我;我曾经那样爱我的感觉,但是我的感觉不爱我;我曾经那样爱白天,但是白天不爱我;我曾经那样深爱一双眼睛,但是那双眼睛不爱我;我曾经那样爱我自己,但是我自己不爱我。”
“红尘将我埋得太深了。我没有金钱,没有伴侣,没有朋友,没有盛名。过着候鸟似地迁徙流浪的生活,搬迁时只有简单的衣物和一些书籍。背负着父母和弟弟的不理解,没有未来地活着。别人结婚与我无关,别人生孩子与我无关,别人升职与我无关,别人成功与我无关……他们说我冷漠,说我苍白。其实谁说与我无关?别人所有的好消息都会刺激我,我也渴望结婚,我也渴望生孩子,渴望成功……我受不了这种无限寂寞的腐蚀,受不了这种心里流血的感觉。有一天我死了,杀死我的不是生命不可承受的轻也不是生命不可承受的重,是这种别人认为的平凡生活,是我在众人眼中最大的特点——平常。”
“我没有力量摆脱琐碎的工作,没有力量抗拒寂寞的腐蚀。该到解脱的时候了,想了很多天该用什么方法死去,我还是想优雅地死,看不到血……收到了一生的第一束也是最后一束鲜花——洁白恬静的百合和鲜红热烈的玫瑰,送花人是我自己。今晚我就要象昙花一现般死去了……这是我最后地绽放,肆无忌惮地绽放,美丽得一塌糊涂。30年,这是我30年最愉快的一天。今天是我的生日啊,我的生日也是我的祭日,出生那一瞬间便意味着我的死亡,穿上我最喜欢的湖兰丝麻套装,品一品血一样的葡萄酒,看看自己的诗集……”
读到这里,我已经要崩溃了,眼泪已经不能帮我释放什么了。这个平凡的女人终于达到了目的,至少让我这个缺乏激情的人震撼了。我禁不住地反思,话语是一个多么美丽的陷阱,世界是一个多么大的迷宫,人的心灵是多么莫测的围城……什么是平凡,什么是伟大?觉得世界充满了悖谬。突然不知道该相信什么,这就是叫做“迷惘”的感觉吧!
眼前只剩下那间简陋小屋的床上静静躺着的那个平凡女人。她神色安详,像是在甜美地酣睡。她身旁整齐地码着诗集。一阵风过,窗前的那束花的沁人芳香飘过来,让她的面容变得朦胧,一张美丽的脸跳跃在氤氲的雾背后……令所有男人心动,接着心碎,欲揽香魂飘零天涯。
死亡其实也是一种别致的美丽。她没有白死,终于变得美丽了。

--  作者:江月
--  发布时间:2002-5-16 8:1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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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你此贴写得特别沉重,贴中传递的信息让我担心,你其他的贴中有种积极向上的表述,在这篇中我无法读到。

“我没有力量摆脱琐碎的工作,没有力量抗拒寂寞的腐蚀。该到解脱的时候了,想了很多天该用什么方法死去,我还是想优雅地死,看不到血……收到了一生的第一束也是最后一束鲜花——洁白恬静的百合和鲜红热烈的玫瑰,送花人是我自己。今晚我就要象昙花一现般死去了……这是我最后地绽放,肆无忌惮地绽放,美丽得一塌糊涂。30年,这是我30年最愉快的一天。今天是我的生日啊,我的生日也是我的祭日,出生那一瞬间便意味着我的死亡,穿上我最喜欢的湖兰丝麻套装,品一品血一样的葡萄酒,看看自己的诗集……”


人生要甘于平淡,要耐得住寂寞,这位女子的死我认为根本不值得。但我依旧欣赏着你的文笔,每篇文章都可以看得出用心琢磨着写出来。

想看看你轻快风格的文章。



--  作者:雨夜昙花
--  发布时间:2002-5-16 8:5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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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不能以平常心看待自己的平凡呢?
这世间不平常的人又有几人?
我认为这位女子没有真正懂得昙花。昙花是那种植物,它的花因短暂而美丽,而在那么长久的日子里,它的植株并不美丽,甚至有些丑陋。
我用昙花为自己命名,就是提醒自己,寂寞是永恒的。

--  作者:红山爬者
--  发布时间:2002-5-23 22:5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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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离去了,至少还有一本诗集记录她曾经的梦想,可还有多少就此被人甚至不能称之为遗忘的呢。。。
--  作者:来去如风
--  发布时间:2002-5-24 2: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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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是一个终点也是另一个起点, 从头再来……
--  作者:布衣
--  发布时间:2002-5-24 9: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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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怎么不能以平常心看待自己的平凡呢?
说得很好啊


--  作者:珠儿
--  发布时间:2002-5-24 12:4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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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和昙花评得真好。
看过很多写死亡的,这个帖子视角独特,人并不一定只因大悲大恸而起死的念头。
--  作者:所以然
--  发布时间:2002-5-24 18:4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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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是个从骨子里很迷信的人。
总觉得,各自有各自的命吧。

有时看别人,有时看自己,一些轨迹和轮廓都是相似的,
但是最终的归处却总也不同。

在社会上滚来滚去这些年,
我也基本上学不会同情别人了。
如果有一天,我也这样死了,死在呼和浩特这个偏远的地方,
不知有没有人给我收尸呢。


--  作者:珠儿
--  发布时间:2002-5-25 7:4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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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呀,别这样说,让我伤心.
--  作者:一缕麻
--  发布时间:2002-5-28 13:5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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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江月待何人,
但见长江送流水。

她是寂寞的,
她也是孤独的,
但是她解脱了,
她自由了。
--  作者:无所谓
--  发布时间:2002-6-2 19:4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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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回头再看这张帖子,还是觉得好。
文字是非常平静的,甚至是安详的,温暖的,
却在讲一个冰凉的心寒的故事。

死亡是一种别致的美……

有时候,会突然被一些文字,被一些景象所打动,
一而再,再而三的。
感动的时候,想法多,凌乱,没有办法整理干净,
等到整理的可以写下来时,
却又和最初不相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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