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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会唱歌的荞麦
--  发布时间:2002-3-20 21:34:07

--  抽屉城市(完全版)
这个世界由很多的抽屉组成,我们满怀期望的不停打开,却发现每一个都空空如也。

我进入这个城市很是花了点力气。这个城市的外壳由陈年的红木雕成,爬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花纹,有最传统的龙凤图案,又有后现代主义者们的杰作。这是个混合复杂的城市,我用了三天的时间去研究它的建筑图,发现这是个抽屉。抽屉的意思就是说是封闭的却又是可以打开的,并且在你打开之前你永远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其实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明白我要进入这个城市的原因。它像某些晦涩的句子暧昧不清的站在离我很近又无法触及的地方,总在我转身的刹那踪迹全无。
我先是敲了敲这个城市的城门,很快就有人来应门。一个中年人,长得有点奇怪,我试图找出他奇怪的地方但是它却躲藏着被我忽略。看门人睡眼惺忪的看看我,不发一言。我们默然相对了很久,我才不得不先问,我能不能进来?他默默的扫视了我一遍,然后掏出一样希奇古怪的玩意在我全身照了一下,仿佛是用显微镜在我身上查找细菌。然后他指了指我的小抽屉,摇了摇头。
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我的小抽屉是什么。我们这边每个人都有一个小抽屉,里面放的是每个人最最重要的一样东西,自己放进去,锁上,然后它就像你的胎记一样,一直一直的跟着你。当然它的作用更像身份证。但是我已经不记得我的小抽屉里放的是什么了。已经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很奇怪的怎么都不愿意打开来看。
我被拒绝进入这个城市。这一点多少让我有点沮丧。我道了声谢,只好回了头。就在一刹那我才想起来看门人的奇怪之处,他的腰上没有小抽屉。我们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小抽屉挂在腰上,处心积虑的挂在最能让人看到的地方。但是他竟然没有小抽屉。怪不得他的面目那么模糊。他没有存在的证明。我很同情他。
但是我的麻烦也不小。我刚自愿从另一个城市出来,每个人都不应该轻易的离开自己的城市,因为如果你下面想进的城市拒绝你的话,你就只能沦落为最孤独的人,最孤独的人只能在围绕着城市的大大小小的酒吧里混沌度日,直到你想去的城市肯收留你为止。像我现在,只好选择个小酒吧落脚了。
这个酒吧就为于我的抽屉城市的城墙边上,我甚至怀疑它的左边那面墙就是城墙,它和抽屉城市融为一体,看来酒吧老板很有权势,要不然怎么能够做到离抽屉城市这么近呢。
这个酒吧建得像一本书一样。但是却是没有字的书,被各种各样的液体所污染。酒、果汁、牛奶、口水、眼泪……它斑驳淋漓,颓然的立在城市的边缘,容纳这群孤独的人们。
我通常只是点一份冰水。这年头能像冰水这么纯洁的东西已经不多,虽然水也脏得厉害。现在世界上最纯净的一样东西叫做眼泪,可惜这饮料的售价实在太高了,我负担不了。
当夜晚降临的时候,无处可归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聚过来,那么多的人,都是奋不顾身的从自己的城市跑出来,向着另外一个城市跑去,以为那里有叫幸福的东西。可惜这群人最常见的下场就是被拒之门外,甚至在酒吧里终了一生。我不明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跑出来。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得不出来。我的小抽屉直指抽屉城市这个方向,它害得我夜不能寐,每天做希奇古怪的梦,做梦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你没有做过你是不会知道的。
我慢慢的喝着我的冰水,酒吧里放的是很多年前的老掉牙的情歌,但是那么悠扬,有很多在在这样的歌里流眼泪,这时候酒吧老板就会过来要求他们把眼泪卖给他。很多人就依靠这个维持生活,可惜我不行,我没有眼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眼泪就枯竭了。这也是我离开的原因之一,因为据说抽屉城市里有个著名的医生可以让我流出眼泪来。
我在这个小酒吧已经混了很多天了,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孩子忽然过来找我。
她说她看我很眼熟,她问我是不是从这个抽屉城市过来。我还没有能够进入这个城市呢。我告诉她她认错人了,她一定喝多了酒才会认错人。她瞪着我看了很久,说,确实在那里见过我的样子。但是她喝了很多酒,实在是记不得在抽屉城市的什么地方见过我了。为了表示歉意,她介绍她自己,她把她的小抽屉拿出来给我看,就像是掏名片一样。她的抽屉里赫然摆着那样叫做“爱情”的东西。其实这很平常,很多女孩子都把这个当成她们最重要的东西放在小抽屉里。“爱情”看上去很像牛奶,但是味道很不好闻,摸上去还粘粘的,像是强力胶一样,据说“爱情”的味道十分奇怪,十个尝过的人有九个都吐了出来,并且一吐就要吐很久。我跟她们不一样。我的小抽屉里藏的肯定不是“爱情”,虽然我已经竟忘了是什么了。所以我并不打算把我的小抽屉给她看。她很宽容,并没有计较。只是告诉我她叫脉脉。
既然她是从抽屉城市出来的,我就正好向她打听抽屉城市的一些事情。她努力的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来。原来每个人走出她的城市后就会很快的把以前发生的事情忘了。但是她忽然的哭了出来,流下了三滴眼泪,酒吧老板冲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泪水在脸上流到一半就干了。

那个晚上我们并肩坐在野外。朔野风大。整个世界都是荒凉的景色。天空凹凸不平,挂满了奇形怪状的各种各样的东西,颜色也是五花八门,看上去非常的滑稽。我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我像个失忆者一样,充满了空旷和茫然的烦恼。脉脉已经醉得人事不省,一个人喃喃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我看着不远处抽屉城市璀璨的灯火,没有比此刻更想进入它。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其实我可以偷脉脉的小抽屉进城。她是从抽屉城市来的,那里会欢迎她回去。只要我偷了她的抽屉,它欢迎的就会是我。

我知道这是一件十分罪恶的事情。我偷了脉脉的抽屉,就意味着脉脉从此失去了身份。失去身份的人不知道会被驱逐到哪个可怕的地方去。但是我想我可以把自己的抽屉给她啊,既然她不想回到抽屉城市,她留着那个抽屉有什么用呢?可是每个人最重要的东西可以交换的吗?我忽然很想打开我的抽屉看看,看我很久之前认为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我掏出钥匙慢慢的打开,里面就慢慢的飘出一个气泡。竟然还五颜六色。那一刻我非常的羞愧,因为这也是爱情的另一种形象。我无比厌恶的把它关进去,锁上,挂在脉脉的腰上,既然大家的东西就差不多也就没什么关系了吧。虽然每个城市对抽屉的检查非常的细致入微,从形状到大小到构成,纷繁复杂的构成了我们的身份,甚至还有防伪的。但是这有个最显著的缺点就是只检查抽屉却不检查人。在这里抽屉似乎就是一切。既然我和脉脉的本质差不多,我的愧疚也就少了一些。忘了说了,抽屉装着“爱情”的一般都是这个世界最地层的人。又孤独又地层当然难免有点罪恶的念头来发泄。

那个晚上我就顺利的进入了这个城市,看门人没有记得我容貌,他只是检查了小抽屉就很高兴的对我表示欢迎。因为我是迷途知返的人,现在迷途知返的人已经很少了。

抽屉城市跟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这里并没有宽敞的街道和漂亮的天空。房子也不怎么样,造得很没有想象力。垃圾也到处都是,甚至夜幕下的人们的神色都差不多,有着漫无目的的狂热。我本来以为这里会有蓝色的天空,充满创造的大房子,还有温和安静的人们,衣冠楚楚的在街上慢慢的散步,充满着文静的气息。但是这里有什么,还是酒吧练歌房茶社,多么的无聊。我的沮丧那么浓烈以至差点把我炝哭了。但是又哭不出来。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想还是先去找医生治好我的眼睛再说。

这是一家很简单的诊所。设计得像很奇怪,像是一块绵软的钟表。所以我进到里面就觉得时间变得有点奇怪,显然时间被扭曲了,行走得比较慢,还有点交叉。比如医生刚向我迎过来,却走了好半天,走到我面前又退了回去,好久才走到我面前来。他看着我奇怪的表情显然有点得意,乐此不疲的样子。这是个五百岁岁左右的男人,青壮年,笑得有点狡猾。

我告诉他我的眼睛流不出眼泪来,他表示非常的同情我,但是他的表情却幸灾乐祸。他说我缺乏悲悯的品德,而这是每个时代都必须的。他说你即使不会为别人流泪至少也要会为自己流泪啊。我说流泪有什么意义吗?他说那既然没有意义你干嘛想流泪。我说我不想和别人不一样,而且眼泪可以换钱。他说那没有办法如果只是因为可以换钱而不是因为悲伤是不可能流出眼泪的。

我十分的愤怒,他真是个滥竽充数的医生,这算什么。我悲愤的走出了诊所。我痛恨这个城市我痛恨它。它狠狠的欺骗了我。都怪我的小抽屉,它一直牵引着我来,却是个谬误。我看着小抽屉很久才反映过来这个小抽屉不是我的是脉脉的。我忽然更加的难受了。我不是我自己了。而且我的希望也破灭了。真不知道下面那么长的时间我该怎么过。难道离开这里吗?那不知道又要沦落到哪个酒吧去。



我决定还是先去这个城市的酒吧看看。这个城市的酒吧和另外其他城市一样充满了故弄玄虚自以为是虚伪无聊的气息,完全不能和城市外面那些酒吧相比较,那里的人们孤独安静,各安天命,他们的目光凄楚真诚,使所有人都觉得亲切,不像这里,人们在衣冠楚楚下各怀鬼胎,他们不是孤独,只是无事生非。
我依旧点了冰水,把吃完的瓜子壳整整齐齐的放在杯垫上。酒吧声音嘈杂,我觉得头晕目眩,尤其是舞台不知所谓的几个年轻人摇头晃脑的弹奏节奏混乱的曲子让我非常头疼,虽然我是乐盲,但是也不等于他们可以这么糟蹋的我的耳朵。更令人吃惊的是,他们竟然还赢来了阵阵尖叫加掌声,我想我实在是与时代脱节了,我怀念的老歌在这个城市已成绝响。我几乎痛不欲生,我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到这个城市来。这个虚伪无聊的城市,把自己封闭,让我看不到它的真面目,它欺骗我。和我的小抽屉一起欺骗我。
更糟糕的是我可能是再也出不去了。第二次进入这个城市几乎就意味着终生的选择,也就是说我或许还要在这里生活上千年,天哪。我发现我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远见,我头脑简单。
酒吧里的音乐更加嘈杂,我头疼欲裂。我想我非得离开不可。我几乎是冲出了酒吧,然后在大街上四处游荡。
我想我非要找到离开这里的出口。我冲向城门,忽然发现城门已经失去踪迹,我当然明白城门其实还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但是它却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我的时间空间里都找不到它。只剩下城墙,笔直的升如云霄,几乎与天空相接,光滑平整,看不出是什么材料。我也不能指望它会被我打穿。就像我不能指望我能找到城门一样。我想我陷入前所未有的绝望中了。
这个夜晚我一个人在城墙的脚下转悠,我都不知道该祈祷什么,似乎祈祷什么都没有用了。
凌晨的时候有人把我从熟睡中唤醒。这个人穿着非常的奇怪,他穿着一件非常大的白袍子,隐隐透着光亮,他弯下腰来问我,你是不是想离开这里?
还没有等我回答他又说,我认识你,你要相信我,如果你想离开这里,大概只有跟我合作。
真是奇怪,脉脉也说认识我,他也说认识我,为什么我不认识他们呢?
他又说,其实你只要帮我一个忙我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我默然的看着他。他更加热情的说,你只要帮我找到我的心就可以了。他敞开他的白袍子,我才发现他的心确实已经不在了。
但是我怎么知道他把他的心丢到哪里去了。我又不熟悉这个城市,我能帮他什么呢。但是好象我也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他似乎看出什么,微笑着说,你放心,这里只有你能帮我的忙,你对这个城市有特殊的感应,恐怕只有你才能帮我把心找回来。
我不声不响的跟着他走,整个城市此时分外安静,我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点欣慰,似乎我的心跳已经和这个城市的文理合拍,有什么微妙的东西在悄悄的发生,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有明白。
我们在很多地方寻找他的心,在屋顶上,在教堂里,在垃圾站,在孩子们的眼睛里,在女人们的头发里,在歌声里面,等等等等。我完全是满无目的的找,但是弥弥之中肯定有什么在指引着我。于是两天后,我们就在一对分手的恋人各自转身而去的背影中找到了他的心。
然后我就看到他用他的心在打开这座城市,慢慢的,这个城市仿佛是抽屉一样打开,我们走出这个城市,整个城市在身后似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物质的天空里白云硬得像块石头,我的呼吸粗重,心里悲喜莫名,我头也不回的走,直到他在后面说,难道你真的不想回头看一看?


回头看?
回头看?就像现在望历史看,就像麦子像泥土看,就像露珠向天空看,就像我现在扭过头来,静静的静静的向你看?
是的,从这个角度看去,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楚的看到这个城市,我仿佛看到我的模样,我从未这么熟悉的看着它,仿佛我面对的是一面镜子。
是的,那是你,这个城市是按照你的心建筑而成。原来每个城市就是一个人,它的一切的一切都和我们每个人相吻合,他说,你真的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吗?你自己都厌倦这座城市,它的浮躁,虚华,不懂节制,你多么幸运可以看到你自己,你有一个多么灵敏的小抽屉。脉脉来过这里,所以她一眼就认出你,你脸上的空洞、平庸和自命不凡,和整个城市如出一辙。我也认识你,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终于可以离开这里。
我呆呆的听,呆呆的看,我看到那座城市在我不远的地方,灯火在渐渐熄灭,城市在颤抖,人们在奔逃,然后,整个城市在一瞬间轰然倒塌,化成碎片。
而我,缓缓的举起手,接住我这么久以来流下的第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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