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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弯弯
--  发布时间:2002-3-20 21:34:07

--  同学
初乍相遇,是黄昏时分,在街头。他看着我笑,我看着他笑。他笑我一脸的皱纹,我笑他脸上沟壑密布。
“呵呵,老啦!”他说。
“嘿嘿,老啦!”我说。
当然老了,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的孩子都有我们当初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大了。时光让孩子长大,也让我们衰老。我们的父母,也象以前我们的爷爷奶奶那样,柱着棍子到处找太阳晒。
他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对手。本来不在一个年级,但他不小心降了一级,跟我成了同班同学。座位在我的后排,眼光却从我肩头射过去,盯住我前排的班长。他在学习上虽说独居最后一名,但就凭他魁梧的身材,打遍班上所有暗恋班长的男生,成了独占花魁的“卖油郎”。我虽然没有挨打,但自忖无强健的胸肌和四两拨千斤的伎俩,只好放弃了。上课时,自觉地尽量缩低头颅,让他那“簌簌”发声的目光从头上射过。由于我贼心不死,两年后再偷偷地向班长的妹妹靠拢,想成为班长的妹夫,也想跟他成为“老挑”。不过还是没有成功,班长啐了他一口,班长的妹妹含泪离开了我。所以,我俩想挑也挑不成。想挑,只能在玩笑里,在梦中。
班长是扁担,班长的妹妹是铁钩。少了扁担和铁钩,我俩挑个“铲铲”。



于是,我俩各自晃荡二十几年,晃来晃去,晃出满脸皱纹。
一条“金利来”领带栓在脖子上,歪歪的,像准备上吊自杀一般。我观察好一阵,也跟心中的大老板形象联系不起来,总觉得有些像我插队时的那个生产队长。他不介意这些,摊开双手一笑:“走,我们找个地方喝茶去。”转身径直朝一家茶坊走去。我低头跟在后边,象是被传讯的嫌疑犯。
玻璃门两边,一边站一位小姐,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一黄一绿。头发盘在脑后,背后还背着个小枕头。我俩还离老远,小姐就满脸堆笑拉开玻璃门,一边鞠躬一边嘀咕了一句什么外国话。我觉得这不是我们的世界,我俩是被这两个小姐的笑脸勾过来的,是被小姐背上的枕头勾过来的,是被外国话勾过来的。***,用外国话来骗中国人的钞票,缺德!
刚坐定,又过来一位背枕头的小姐,笑容可掬地放下两杯茶,收了五十六园人民币。我两眼都直了,仔细观察一阵茶杯里面上下飘浮的两片叶子,然后恶狠狠问他道:“这茶,二十八园一杯?”
他左手在脸前晃动着,打了个响榧,说:“就冲进门时那句外国话。值!”
室内光线暗暗,变换着七采颜色,墙角里的音箱发出一阵软绵绵的催眠曲。我放大瞳孔,逐渐适应了这暗淡的环境,才发现这茶坊里人还不少,都是一对对的情侣,不是女的倒在男的怀里,便是男的靠在女的身上。墙角的那对,男的侧倒在女的怀里,那女的好像在给他揉耳垂或是挖耳屎。我有些担心,假如音箱突然“哐”地一声,那傻小子的耳膜准得完蛋,准得成聋子。而那万分温柔的,正在给他揉耳垂或是挖耳屎的小妞,准会离他而去。
今年春天,我和老婆去郊外春游,路上骑车累了,就坐落在一家茶铺歇息。一块钱一杯茶,“嘎叽”做响的竹椅,欲坐欲躺都行。和蔼的春风扑面而来,眼前一片金灿灿的菜花黄,村姑手提铜壶各处游动,哼出一曲乡间小调:“三月里来——桃花儿红,杏花儿白,水仙花儿开……”茶香,春暖,人精神。
这也叫喝茶?这分明是花二十八块钱买张门票,钻进老鼠洞里来,看那些一对对的耗子在那里“唧唧歪歪”嘛!



可能体格体貌都有遗传,反正他和他哥哥都一样高大悍伟。我们遇上纠纷什么的,就让他站到前边去,冲对方“嘿嘿”一笑,对方准得偃旗息鼓,落荒而逃。于是乎,打遍全班无敌手,打遍年级无敌手,打遍全校无敌手。我们还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中,他却高瞻远瞩,为自己没有对手而痛心疾首了。有对手,就要想办法战胜对手,没有对手,又得想办法找出对手。他比我们活得还要累。
学校要复课闹革命,既要复课又要革命,怪忙的,忙得学生老师校长全都晕头转向。要为革命培养出新生力量,又不能跨到修正主义那边去,小心翼翼地在前进道路上举步维艰。军队派出代表驻进学校来了,工厂派出代表驻进学校来了,公社派出代表驻进学校来了,能来的都来了。为了后继有人,为了江山万代,谁都义不容辞。
他选中的对手,就是那位贫协代表,贫协代表屁股上的一圈圈补丁,就是他的靶环。他射击弹弓,从来不用鹅卵石,只用轴承里面的滚珠,那滚珠指甲般大小,一射一个准,弹不虚发。贫协代表跟我们讲话,跟我们忆苦思甜,总是先回头四处看看,直到确定没有后顾之忧了,才亮出两排大金牙来:“在万恶的旧社会里,地主老财……”
可他从来不射同学,他认为同学们都是弱者。
贫协代表虽说经常挨黑枪,但没有任何消极情绪,更加努力地工作,工作起来不分白天黑夜。最后终于做出成果来了;把一位年轻女老师的肚子搞大了。军代表闻讯大怒,一个耳光将其扇出校门。
那天中午,我们从学校出来,看见贫协代表卷着铺盖卷正跟年轻女老师告别。贫协代表望天顿足,长吁短叹,一副壮志未酬的样子。年轻女老师眼泪婆娑,一面叮嘱贫协代表要加强学习,提高自己的政治觉悟,还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一面又信誓旦旦地表示要同自己的家庭决裂,同反动路线决裂,要坚决地站在无产阶级这一边来,站到田间地头这一边来。
我们知道很早以前有一对情侣化成了蝴蝶,但不知道这对蝴蝶飞了几百年,今天又飞到我们学校门口“十八相送”来了。
他用弹弓瞄准了贫协代表屁股上的靶环,瞄了很久,但没有射出滚珠。最后,还追了上去,送给贫协代表一张膏药。那膏药黑黑地一个圆,象是一面黑色的太阳旗。



他诡秘地盯着我,灯光的颜色在他脸上变来变去,一会儿是和蔼可亲的圣诞老人,一会儿又成了面目狰狞的牛头马面。
我有些烦了,问他:“干吗这样看着我?”
他“嘿嘿”一笑,掏出一包“中华”烟,抽出一支递给我,又给我点上。想说什么,几次想启口,却都咽了回去。我拉住他的领带,将他的鼻子凑近我的鼻子,喷着烟雾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老婆还等我回去做麻婆豆腐呢。”
他终于问道:“听说,你跟班长的妹妹一直有联系。”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我刚进茶坊时,就觉得这二十八园一杯的茶不是那么好喝的。这小子,都过去二十几年了,还贼心不死,还想跟我做“老挑”。我突然间有个感觉;他又想跟班长变蝴蝶,又想跟班长比翼双飞,虽然班长可能不愿意,但班长已经离婚,就让这小子有机可乘了。
回想起这些不愉快的事,我的气就上来了。我说:“是啊。我跟班长的妹妹一直保持着来往,一直有联系。前些日子我在蜀都大道碰见你时,还忘了告诉你,班长早在四年前就离婚了,班长的妹妹也在今年六月离婚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的目光中闪烁出兴奋的光芒,呼吸越来越急促,蒜头般的鼻头也不停扇动。他抖嗦着给自己点上烟,猛吸一口,随后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两眼直盯着我,急切地盼望我继续说下去。我就在这里打住了,这小子,不吊住他的胃口不行。
我想起不久前,另一个同学光军曾经跟我谈起趾高气扬的他,就一肚子的气。那次,光军正在金家坝菜市场摆摊子。光军两口子自从单位倒闭以来,一直经营这个杂货摊,艰难度日。他们的女儿在高考时分数很高,本来雄心勃勃准备上重点大学,但由于家庭经济等原因,主动放弃了,转道去读财经职高。
他开着一辆“奥托”过来了,一直鸣喇叭。光军手忙脚乱地收拾路边的竹筐麻袋,偷眼看去,见是他,便跟他打招呼:“老同学,你好啊!”他像没有听见,也像没有认出光军,径直开了过去。他大概忘记了,十年前,就在这里,他跟光军携手并肩做小买卖。现在,他发财了,光军没有发财。他是大款,光军仍是小贩。
他说:“老同学,帮个忙。找个机会约她们两姐妹出来。”
我掐灭烟头,问道:“你呢,离婚了吗?”
他收回兴奋的光芒,黯然说道:“没有。”
“你这不是扯淡吗?”我有些愤然,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他急忙追了出来。二十八园一杯的茶碰也没碰,这不是钱多了烧心是怎么的。



我一边骑车一边吹口哨,悠闲地晃荡在路边。一辆出租车追上来,并在我身旁慢慢走。
“喂!老同学,帮帮忙吧!”他挥舞着手臂说,一脸的焦急。
我不理他,继续吹口哨。
“哥们,听我说。这事办好了,有你的好处。”
我仍旧吹着口哨。
“你太不讲义气了。忘记小时候打架,我出面帮你镇场子啦!”
路旁一家杂货店,亮着昏黄的灯光。我停下来,支起自行车,朝里面喊道:“称二两海椒面,一两花椒面。”
他赶忙从出租车上跳下来,满脸堆笑地替我付钱,然后满脸堆笑地替我包好海椒面花椒面,递给我。我亲眼看见他给了店主一张十园的钞票,又找回二块二,心里一盘算;一共七块八。他在付钱的时候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大款到底是大款。我有些不忍心了,只好横下一条心来,挑就挑吧,你都不怕,我怕个屁!
我一边弯腰开锁一边说:“明天下午四点半,到百花潭公园,去瀑布旁边的树林里。”
刚骑上车,就听见后边“哐”地一声,大概是他高兴得跳起来,撞上了公用电话的铁皮招牌。我没有回头,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情,我见得多了。没头没脑的,突然想起了“老三篇”第一篇的最后一段;“这个方法也要传到老百姓那里去。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



时光逆转二十多年,他是毛头小子,我也是毛头小子。
我祖辈贫穷,爷爷种地贫穷,父亲当了工人也贫穷。贫穷惯了,也就贫穷怕了,挣钱不易,花钱也就需掂量再三,能抠一分是一分。父亲买回一把剃头用的推子,坐在15瓦的灯下仔细算计着;每人每月剃一次头,两角,全家四个男人,八角。一月八角,一年就是九块六,十年就是九十六块。九十六块啊,足足两月的工资,全家两月的生活费。父亲满脸的皱纹,挤出了微笑,挤出了一笔巨大的财富。
一大早,同学们就来到我家,邀约我一同上学。虽说上课迟到早退没什么关系,但毕竟大家走在一起热闹些,即使有什么纠纷磨擦,也不至于虚火对方。“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打架的事情也是经常发生的。
父母早已上班走了。同学们一进门,就闹腾开了,*起桌上的推子,相互乱开玩笑,你在我头上剪两剪,我在你头上推几下。其结果,出现五六个血迹斑斑的光头,一个比一个光亮,一个比一个灿烂。当然,如果没有下面发生的事情,“光头事件”只是一个笑料而已。
第一节课是英语,英语老师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我对英语没有兴趣,光头们也对英语没有兴趣。于是,坐在最前面的那个小光头开始弹舌头,弹钢笔挂,“嗒嗒”地声音不时传向讲台,并萦绕在教室上空。同学们没有在意,听课的继续听课,睡觉的继续睡觉,小声交流耍女朋友经验的继续小声交流。老师却留心起来,利用双耳效应,终于辨别出这诡秘声音的来源就在自己跟前。他上前一步,抓住小光头手中的笔,就想夺过来扔出窗外。小光头身子孱弱,平时从不敢招谁惹谁,但此时却迸发出惊人的勇气和力量,死死扭住钢笔不肯松手。老师见不能顺利抢下钢笔,便左右摇晃,势在必夺。女同学们发出一片惊叫,男同学们一阵喝彩,意在鼓励小光头继续坚持下去。
然而,小光头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了,他早上吃的是一碗稀饭,外搭一根泡虹豆。而牛高马大的英语老师早上吃的是一碗稀饭,外搭两个馒头。一根泡虹豆肯定敌不过两个馒头。小光头眼看支持不住了,一咬牙,从桌下拉出一根椅子腿,照着英语老师的脑袋砍了那么几下。血,如同几条蚯蚓爬了下来,男同学张大了嘴巴,不哼不吭了,女同学则更加卖力地叫唤,双手捂着眼睛,从手指缝里偷看着叫唤。鲜血,总是跟恐怖事件联系在一起的,总是跟世界末日联系在一起的。
课堂乱套了,几个光头一起冲向讲台,围住英语老师就动起手来,砰砰一阵乱响。这是一场恶战,一直战斗到军代表匆匆赶来,工宣队匆匆赶来,才宣告战斗结束。五六个光头全部被抓进群专队,挨个审讯;谁是你们的后台?什么?没有后台?那么,怎么一下子就全部一起冲上去殴打老师?怎么全部都剃了光头?这一定有预谋,一定有后台!好啊!你们不老实交待,就把你们送到人保组去,进去挨打背时,挨打活该!还要让你们的家长来学校,赔偿老师的医药费。
成都当时有句口头禅;“腊波最提劲,光头最亡命”。这几个光头死活不承认;没有后台,我们没有打老师,我们只是上去制止老师打学生的。我们是黄继光,我们是邱少云,我们是王杰,我们是刘英俊,我们是英雄集体,我们是英雄集体中的英雄……群专队没有办法,军代表没有办法,工宣队没有办法,人保组也没有办法。最后,只能给那个弹钢笔挂的小光头一个记大过处分,其他人记小过处分。
几天后,全校开了一个批判会。五六个光头站在台上,接受军代表的批判,接受工宣队的批判,接受积极分子的批判。他,个头最高,光头也最亮。



五妹来了,匆匆而至,全不似平时那般飘然。脸上挂满冰霜,冷气一阵阵渗出来,使我感到不寒而栗。来到跟前,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来。我手疾眼快,抓住她的手腕,问道:“咋啦?这么大的火气?”
她急促地喘气,胸脯一挺一挺的,呵斥道:“你硬是想要惹出点事来,心里头才舒服是不是?”
我笑,我诡笑,我傻笑:“咋了?谁惹你了?”
“你竟敢打四姐的主意。你未必不晓得她对你恨之入骨?”胸脯还在那里一挺一挺的。
“我有什么办法呢?他请我喝茶,二十八园一杯的茶呐!还替我付钱买海椒面花椒面。俗话说;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软啊!”我一脸的无可奈何。
“要去,你去。”满脸的冰霜开始融化,口气也明显缓和下来。我俩相见不容易,每月就那么一次,有点象女人的那个什么。“你们这些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跟五妹并肩走,一面翻动三寸不烂之舌,跟她讲了许多道理。讲有关男人女人的道理,讲有关同学的道理,讲有关“老挑”的道理。她一直没有吭声,只是偶尔侧过头来恨我一眼。她的心思我明白,她只想跟我“挑”,不想她四姐跟那个他“挑”。但是,水桶少了一只,怎么“挑”呢?
还老远,我看见树林里有一个西装革履的身影,焦急地等待在那里。我拉着五妹在石凳上坐下来,说:“他在那里。别回头,用化妆镜看。”
五妹看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就他那熊样,也想打我四姐的主意?”
我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捂她的嘴。抬头看去,他已经朝这边张望了。
“你过去告诉他,四姐已经有了男朋友了。下个月就结婚!”五妹斩钉切铁地说。
我慢吞吞走到他的跟前,说:“班长没有来,只是班长的妹妹来了。班长带来话说,她已经有了男朋友了,下个月就结婚!”
他张了张嘴,失望地拧着手里的一束玫瑰花,花瓣就那么一片一片飘落到地上。他说:“你告诉她妹妹,我喜欢她姐姐!”
我又慢吞吞回到五妹身边,悄悄说:“他说;他喜欢你姐姐!”
五妹又是一巴掌打过来,却又被我抓住了手腕。她说:“啊呸——”
我又来到他跟前,以充满同情和伤感的口气说:“她妹妹说;啊呸——”
他低下了头,用脚踩着地上的花瓣,好半天,才“唉”了一声。
我这才突然感觉到;地主比狗腿子还可怜,地主偶尔还有失意的时候,我这个狗腿子却跑来跑去的精神百倍。虽说脚都跑大了,但在精神上得到极大的满足。我这到底是为了啥?难道光是为了同学,难道光是为了那二十八园一杯的茶?
当我回到五妹这边时,回头看去,他已经走了。剩下的时间,就是我和五妹的了。
耗子别左轮——起了打猫心肠。



一个月过去了。五妹没有打电话找我,我也没有打电话找她。但在我心里,总觉得有点什么事情应该发生,想来想去,还是没有着落。直到看见几辆彩车开过去,才想起来,班长好像应该结婚了。赶忙拨通五妹的电话,想问问她,你四姐快结婚了吧,需要点什么,我想送礼又该送点什么。
五妹诡秘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我下班后,去盐市口人民商场门口等她。
今天刚好领到两百园奖金,我自觉地想道;班长结婚,我的礼物不能太孬,起码也得上档次。我钻进一家礼品店,在小姐的热情推荐下,终于花了一百四十园,买下一艘帆船。还特地让小姐剪了一个大红双喜,贴在透明包装上。意在祝福班长一帆风顺,事事如意!
当我脑袋上冒着豆大的汗珠,费劲的抱着帆船赶到人民商场门口时,五妹已经在那里笑得东倒西歪,不能自主了。她喘着大气说:“我原以为男人都坏,没有想到男人还都傻。”
我顿时觉着身在云里雾中,问:“你不是说你四姐结婚吗?”
“我那是骗那傻小子的,没想到连你也上当了!”
“那,这船怎么办?退又不能退。干脆,你抱回去得了。”
“我拿回去有什么用?”她还在笑。
“那么,怎么办?扔掉?砸烂?”我也突然感到好笑。我,怎么真的这么傻呢?
“算了,肚子饿了,我们先吃点东西。”她四处张望起来。
我俩走进一家火锅店,坐了下来。
吃着吃着,她突然又笑起来,而且越笑越来劲。我狠狠地问:“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她用筷子指着帆船笑了好久,说:“你看,有抱着帆船来吃火锅的吗?”
我环顾四周,好些人都在看着我俩笑。包装上的大红双喜特别耀眼,好像在默默地告诉人们什么。有个中年人还举起手中的酒杯,微笑着向我致意。我又气又恼,从锅里捞出一大块鱿鱼来,想堵住她那张没有遮拦的嘴。
***,这次真的丢脸了。他,请我喝了二十八园一杯的茶,却弄出这么个事情来。我花了整整五倍的价钱啊!



“这破莴笋也要卖一块五一斤。这些贩子也实在太可恶了,实在太心凶了。”我左手提着一个捉老鼠的铁丝笼子,右手提着一捆莴笋,手上不平衡,心里更不平衡。愤愤地走着,愤愤地想着。手中那捆莴笋,沉甸甸的,坠在我的心上;工资没有涨,这蔬菜却打着滚往上涨,上个月我也买过一捆莴笋,才六角三一斤。我觉得国家经济的杠杆,不象是掌握在政府手上,倒象是掌握在这些小商小贩手上。小贩们长着一双慧眼,费劲心思,不掏空你的口袋誓不罢休。
前面,一辆“奥托”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他钻出车来,张开双臂向我微笑着。我顿时好激动好激动,立刻就想冲上前去,跟他拥抱在一起。到底是老同学,“苟富贵,毋相忘”,谁说人间没有真情,谁说人间没有友谊?我忘记了曾经花一百四十园,抱着个大帆船去吃火锅的事儿,而牢牢记住了那杯价值二十八园的,珍贵的,没有茶味的茶。我也张开双臂,举起一轻一重的老鼠笼和莴笋,就要扑上前去,就要融入我心中的真情和友谊。
不料,身后一小姐以冲刺的速度超越了我,象一朵快速移动的黄玫瑰,直扑进他的怀里。两人就那么抱着,啃着,一齐钻进了汽车。汽车发出一阵轰鸣,开走了。我张开的双臂,就那么张着,放不下来了。两老太太在我旁边停了下来,紧盯着我看,想看看我到底是发羊癫疯呢还是犯狂犬病。现今的社会里,年轻人都自顾自,唯一那点关爱之情,残存在老人们的心中。我只好继续张大嘴巴,打了一个我并不需要的哈欠:“啊——”
回到家中,我一边做饭,一边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陈胜吴广的话说错了,应该是“狗富贵,立刻忘”才对。而我自己呢,也错了,不该那么崇拜他们,不应该那么相信他们所说的话,他们如果一贯正确,为何没有得到江山呢?



保持来往的老同学不多了。当官的当官去了,发财的发财去了,下岗的下岗去了,离婚的离婚去了。总之,大家都在忙,忙得即使在街头碰上了,也只是笑笑,点点头,擦肩而过。若要想大家凑在一起喝茶,难哪。“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喝茶难,也难于上青天。
我呢,还好,上班被上级领导八个小时,下班被妻子领导八个小时。每天如果只睡六个小时的觉,岂不节约两个小时?坐在电脑跟前发两个小时的呆,又怎么不是一种享受。
唉,算了!有空去金家坝,去光军的杂货摊坐坐,聊聊过去穿开裆裤时候的事儿。读书那时,我们所有同学的愿望就是当一名工人,做一个能挣钱养家的工人。而现在,似乎就只有我一个人还是工人,遭人白眼的工人。
唯一不给我白眼的,大概只有光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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