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本方式查看主题

-  一个人客栈  (http://www.ygrclub.com)
--  『网情悠悠』  (http://www.ygrclub.com/bbs/list.asp?boardid=11)
----  都市边缘人  (http://www.ygrclub.com/dispbbs.asp?boardid=11&rootid=588&id=588)


--  作者:弯弯
--  发布时间:2002-3-20 21:34:07

--  都市边缘人
刚上班,就有电话找到我。
“喂!陈西雁吗?我是志平啊!”
“有事吗?我这边正忙呢。”我直截了当问道。每天早上,我们这里如同冲锋打仗,许多繁琐的事物等着你去处理,没时间同他闲聊。
“你抽空出来,马上到我这里来一趟。”志平哈哈一笑,说道。
“老子一不偷二不抢,再说,你们刑警大队又不管饭,来干什么?”我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有好气地说。
“老同学,别那么大的火。”他开始认真起来。“你认识一个叫刘军的人吗?盐亭人,二十六岁。”
我一愣,脑子里转了转,搜索出一个小青年的脸庞来。我在盐亭插队的时候,跟本队的社员刘阳奎关系处得很好,他在生活上、劳动中都给予了我许多帮助。我回城工作以后,我们还保持着书信来往。去年,他在信上说到生活的艰辛,想让小孩刘军来成都打工挣点钱。我当时确实在成都帮刘军找了一个工作,但没有干多久就回乡下去了。这刘军,什么时候又来的成都,又怎么弄到刑警大队里面去了,我却一无所知。我有些茫然,唐突问道:“出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这涉及到一个诈骗案,案情不是很重。”他又一笑,说:“告诉你家里人,中午不回去吃饭。我这里还有一瓶泸州老窖,我俩干了它。”
“好,你等着我。”我收了线,向领导告了个假,急匆匆朝刑警大队赶去。

志军是我的同学,小学初中都在一起,彼此可算两小无猜。他的胆子很大,什么死猫死老鼠都敢折腾,后来在我的影响下喜爱上了无线电,却因摆弄矿石收音机的天线,一下子捅到裸露的电线上,差点没有丢掉小命。从那以后,便失去了对无线电的热爱,专心致志地折腾死猫死老鼠。我曾几次看见他藏在僻静处,将钉在树干上的老鼠剖开,饶有兴趣地盯着内脏看。班上那些女生都离他远远的,料定他迟早有一天会疯,会痴呆。不料后来,他竟折腾出成果来,读了几年赶水大学,一家伙去了刑警大队,当上了法医。听说他专门将那些死人开膛破肚,寻觅罪犯留下的蛛丝马迹。这之前,我俩不时在街头相遇,他总是那潇洒地两手插在裤袋里跟我交谈,谈过去,谈未来,谈友谊,谈家庭。但往往在这个时候,我总是感到一阵阵心悸,总觉得他裤兜里藏着锋利的手术刀,随时可以抽出来将我大卸八块,然后将我的内脏研究一番,写成报告,交给他的上级。
他老婆在五年前跟他离的婚。当时,我们几个要好的哥们都曾苦口婆心地劝过他两口子,希望他两看在孩子的面上,重归于好。但我们是徒劳的,他老婆一边抹眼泪一边控诉他的“罪恶”:“跟他和好,咋个好得起来?他成天在外不落家,啥事也不管,家务事全在我一个人身上。这都不说,你们瞧他那眼神,随时都冷冰冰地射出一股火来,象谁都是罪犯似的。还有,我俩一拌嘴,他就两手伸进裤兜里,谁知道他有没有藏刀子……”他两口子离婚的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哥们凑在一起醉了一宿,干掉四瓶泸州老窖。第二天一早,我因忙着上班,没有叫醒他们,只是在临走前,仔细看了看墙上用手指沾着蓝墨水写成的一行字:“最可爱的是女人,最可恨的是女人,最可怕的还是女人。”
后来,我们经过许多努力,给他介绍过两个女人,但都没有成功。在工作中,他用手术刀剖析别人的肺腑,在生活中,他用目光剖析别人的心灵。总之,在我们看来,他是一个冷血动物,是专政机器上一颗闪闪发光的螺丝钉。
我还是没有见到他,在我闯了两个红灯,紧赶慢赶地快要到达刑警大队的时候,他给我发了一个传呼,说有急事要外出,晚上再跟我联系。我只好一边灰心丧气往回走,一边猜想他又用手术刀去捅谁的肚皮。
晚饭后,妻想上街走走,我想也好,她成天呆在家里怪闷的,便欣然同意了。我两口子时常在晚饭后逛街,什么也不买,什么也不瞧,只稀罕那那份恬淡。我曾经说过;“这就是工薪阶层唯一的乐趣,不用愁什么货物积压了,不用愁明天工商局的人来检查执照。”逛街有许多好处,工作上的劳累,生活中的烦恼,两口子之间的口角,都可以被逛得无影无踪。正换鞋呢,电话响了,妻拿起一听,然后递给我:“你的。”
电话是志军打来的,他在电话上不断地向我道歉,说本来打算今晚来我家的,但刚才接到一个紧急任务,要离开成都几天,一小时后就要出发。我有些急了,连连问刘军的事情咋了。他笑了笑,说不要紧的,只是打架斗殴,伤到了对方,而且动刀子的是另外一个人,现在刘军被拘留着,估计一两天就会放出来。我还想说点什么,他却哈哈一笑,挂了电话。

这天,我因忙着几份报表,下班晚了。当我正在锁自行车的时候,见楼梯口蜷缩着一个人,仔细打量一番,这才认出是刘军。
他神色疲惫,脸上显得有些肮脏,他也认出了我,冲我一笑,但目光却躲闪着,象是在回避什么。我招手叫他进屋来,让他先去盥洗一番,自己却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等他。妻跟女儿回娘家去了,估计很晚才回来,我也懒得做饭,呆会儿上街随便吃点什么吧。
我从乡下调回成都参加工作的时候,刘军还在“呀呀”学语中,后来长大了,来过我家几次,但都是来玩玩,或是路过这里,一般都是匆匆来匆匆走。去年,他找到我,要我帮他找个工作,说想挣点钱回家,帮助家里刚生小孩的妻子。我马不停蹄地跑了好几天,终于将他塞进我幺爸自办的一个小厂子。他在那里干了半年多,倒也相安无事,有时幺爸来我家打麻将还提起了刘军,说这小子干活还是比较勤快,脑子也比较灵活,今后厂子的规模要扩大,就要提拔这小子,给他个班长组长什么的。我笑了笑,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谁知又过了没多久,幺爸打来电话,说已经将刘军开除了。我急忙问这是怎么回事儿,一会儿云一会儿雨的,让人搞不懂。幺爸在电话上跟我说;前两天厂子里揽了一笔大订单,原材料就有些紧张,他让刘军去买了一千米玻璃纤维,可当货物送到厂子里的时候,发觉货物的规格与货单上的不符,幺爸便在电话上跟经销商联系退货,这才得知刘军购买的不是一千米,而只有五百米。幺爸顿时大怒,立即将刘军开除了,随后才打电话通知我。
那次,我没有见到刘军,他直接搭车回盐亭去了。我能做的,就是对幺爸说了声“对不起”。
刘军出来时,已是焕然一新了,他一边不停地用毛巾捋着头发,一边等着我发话。我让他先穿好衣裳,我们上街去吃饭。他却着急地说;不用了,今晚还要搭车回盐亭呢,车票都定好了,晚上十点钟开车,明天一早就能到家。
我看看时间,才七点过,还来得及,还是叫他穿好衣裳,一起来到街上。不过,我打消了随便吃点东西的念头,来到一家火锅店,坐了下来。
他默默地吃着,很少说话。我问了一些盐亭的情况,山里的收成,乡亲们的近况,他也照实回答了。两瓶啤酒下肚后,他这才有些活泛,他说,他是上月底来的成都,本来打算在绵阳找点事情做,挣点钱就回家,但在绵阳找了好几个老乡,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就临时决定来成都碰碰运气。
他说,他在绵阳车站搭上开往成都的汽车。上车后就坐在引擎盖上,他拿出一包红塔山递给司机,司机抽出一支点上,喷着烟雾夸道:“好烟,资格货。”又问他买成什么价格,他说买成六十七园一条,如果师傅想要的话,可以转让几条给他。师傅当即就提出要五条,还停下车来马上付钱,并且连刘军的车费也免了。刘军说道这里,诡谲地将脑袋凑过来,在热腾腾的雾气中压低了声音:“其实,那些红塔山是我在绵阳买的假冒伪劣产品,二十三块钱一条。”
我啼笑皆非,举起手中的啤酒瓶:“来,吹号!”
又沉默了一阵子,我问;为什么要急着赶回去呢?钱没有挣到,还倒贴一些路费。
“陈叔,你真的不知道?”他瞪大眼睛问我。
“我知道什么呀。”我故作不知,想让他自己说出来。“今晚上见到你,才知道你来了成都。”
“唉——”他叹了一口气,说起了事情的缘由。本来,这次是想来成都打两个月工,挣点钱。可当他在五块石找到了同乡三娃,让三娃帮忙找个事情做做,不料,三娃正愁眉不展,遇上了倒霉的事儿;辛苦打工一年多,蹬老年车,做小生意好不容易赞下两千多块钱,却被别人骗走了。前几天,有个口音很接近的人找到三娃,跟他套近乎,说是同乡。最近看见一件明代的古董,很值钱的,想倒腾一下,买下后拿到广州去卖,肯定能赚上一大笔。但苦于手中资金不够,想找三娃想点办法。三娃有些动心了,提出来要干就联手一起干,条件是先扣对方的身份证,还要找人对古董进行鉴定。那人都答应下来了,但要求尽快凑款,说最后按比例分成。三娃找来一个略晓古董的朋友,当着卖方及那人对古董进行了鉴定,确系明代的玩意儿,便有些放心了,扣了那人的身份证后,将两千多块钱拱手送上,并约定明天早上在火车站见面,一同去广州。
当晚,三娃被花花绿绿的钞票瞭得兴奋不已,瞪着眼睛熬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三娃收拾行李去了火车站,在约定的地点死等,可直到下午,那人还是没有出现,三娃有些慌了,接连发了十几个传呼,也没有谁回电话过来,三娃气得不行,找到一个朋友询问,那朋友一看身份证,就说这身份证是假的。三娃这才明白上当受骗了,最后只好打掉牙往肚子咽,吃个哑巴亏算了。没想到,前天竟在八里庄碰上了那小子。当时,那小子正哼着小调悠闲地走在街上,三娃冲上去,揪住那小子叫他还钱。那小子却来个死不认账,说不认识三娃,后来从围观的人群中又冲出两人来,说三娃是小偷,狠揍了一顿,然后趁乱逃走了。
刘军一听,火气就上来了,问三娃,在五块石还有多少相识的盐亭人。三娃默心一算,说;大约还有十来个吧。刘军说;今晚你把大家找来,我们一起去找那小子算账!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他们终于在八里庄找到了那小子,便一拥而上,一顿很揍,打得那小子抱头鼠窜。谁知,对方来了援兵,几个大汉凶神恶煞似的扑过来,双方便展开一场混战。三娃情急之中,抽出刀子就刺,对方中随即有一人惨叫着倒在地上。正在这时,公安赶来了,一个大包围,斗殴双方无一人漏网,全都被捆成粽子一般。
经过反复审讯,对三娃以及骗三娃那小子进行刑事拘留,其他人则训斥一番,放了出来,责令立即回家。刘军在街上瞎逛了一天,觉着实在没有脸面回去,才找到我这里来了。
我问:“你想让我怎样帮你?”
他迟疑了一阵,说:“我想向你借五百块钱,回去就说是我在成都打工挣的。陈叔,你放心,以后我真的挣到钱了,一定会还你的。”
我又问:“你不怕我写信告诉你老爸?”
“你不会吧?!”他有些害怕,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问我。
我突然觉着他有些可憎,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人见人爱的小伙子了。我从口袋里摸出五百块钱来,递给他:“你赶快回去,我不想再见到你了。至于你怎么跟你家里说,是你的事。怎样写信跟你老爸说,那是我的事。你走吧!”
路灯下,我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觉着莫名其妙地惆怅,但又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唉,算了吧,还是暂时别跟他老爸说起这事,过些时候再说吧!

半月后,志平来我家玩。正喝酒聊天呢,妻开锁进屋来了,她将两包卤菜放在茶几上,又拿出一封信给我。我拆开来一看,是刘阳奎写给我的,信中说起了盐亭的近况,又说刘家岩的乡亲们都好,最后邀请我有机会去玩几天,但对刘军来成都之事只字未提。我将信叠好,放在一边,回头问志平:“你还记得有个叫刘军的人吗?”
“刘军?谁是刘军?”他想了又想,却反问我。
“刘军,二十六岁,盐亭人。”我说。
他又苦思冥想一阵,然后以犀利的目光盯着我,摇摇头。
“算了,不说了。来,喝酒!”我也摇摇头,端起酒杯。但我心里还有些发虚,总觉得他又在用目光剖析我的心肝肚腹。


版权所有: Inncn.Com 一个人客栈 旧事回顾 联系:小刀
页面执行时间:152.344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