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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江月
--  发布时间:2002-8-28 20:20:11

--  忘却流年
忘却流年

细论大运流年。1岁起运交辛未,聪明早露。7岁(75年)流年乙卯,三卯冲酉,必有祸事。76、77流年丙辰丁巳,三年不安。11岁运交壬申,损有余而扶不足,82年、86年忧伤,87年凶,所喜大运得力,凶可化吉。21岁运交癸酉,流年己巳,十年好运,渐入佳境。

----江湖

古城长沙的七月,整日被白灼灼的阳光笼罩。围着旧护城河的一条小巷,石灰到处剥露房屋的壁上偶尔有老柳树的影子晃动两下,整条小巷在正午的阳光下露出苍白,一如人们没有血色木然的面孔。鸣蝉不停的鸣叫,偶尔来的一阵穿堂风让人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七岁那年就住在一条小巷中的老式庭院里,大院里住着八九户人家,每户人家只有住房,厨房都是在庭院的天井里搭建的矮矮小小的临时房子,厕所离住房很远,每天早上家家户户第一件事就是端着马桶去远远的厕所把昨晚一夜的污秽倒掉。

这个中午,我躺在大院过道上的竹板床上正痛苦的呻吟着,老外婆替我打着蒲扇,不断的用井水打混着颈前的湿毛巾,嘴里不停的念叨“这个孩子怎就这过命。都怪我不好。”我辗转不安的翻着身,颈前在两岁多时被热稀饭烫伤的伤疤一到热天就会红肿,长出新的肉芽来,要不停的到医院去剪掉,伤口总不能愈合,经常红肿又痒,忍不住用手抓,抓破了不用几天就灌胧,淌着黄水。今天我已经明白了,我的体质是那种疤痕体质,一旦有伤口出血形成疤痕,疤痕就一直隐隐在肌肤上,到死也不会消。有些夜晚就在想,为何心上有了一个缺口,有月的晚上就能感觉到痛,想到了自己这种与生俱来的肤质,或许命中注定我和这些大小小的伤疤相伴一生,隐隐的痛早已融入骨髓之中。


“这孩子就是这个命,记得她刚出生半岁时,一个江湖瞎子替她算了一命,说她不破相就活不成。”妈妈在旁边接过话“还好,现在只是破了颈前一小块,还算不幸中的万幸。”妈妈在宽慰着老外婆。两岁多的我刚跚跚学会走路,当一碗放在饭桌边上的稀饭热气腾腾时,我好奇的手伸向了碗,碗倒了,所有的稀饭都倒在我颈前,而正在厨房做饭的外婆听到我的哭声时,已经迟了。外婆每次听到我的呻吟,就会自责自己。直到外婆临终时,还紧紧握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我,那时我已经流光了眼泪,想到自己的身上还留着外婆爱的疤痕,心里有了一丝莫名的安慰。


七岁时的我却在那个中午不住的呻吟,妈妈摸着我的头,让我慢慢的安静下来。“等有钱时,再给孩子好好看看吧,上次医生说已经影响了声带”外婆对我妈说。“现在吃饭都快没有钱了,拿来的钱给她治疗呀。”妈妈委曲的说。

“天呀,为什么这样惩罚我的孩子,是不是真的不应该追随你爸爸到湖南来。”外婆在那个中午老泪纵横,有几滴泪不小心的落在我脸上。外婆是北京人,她的父亲是北京一位有名的中医,家住在北京郊外比这个院子大几十倍的庭院里;外婆是北京燕京女子大学的第一批学生,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她十八岁时家里人曾请人帮她算一卦,说她要远离父母,历经惊险,生儿育女,历经沧桑,日子稍有好转之日,终老他乡。当外婆在北京遇上才华横溢的军官时,不顾家人的劝阻随外公一起回到了湖南。

“真的是命,那年我乘坐军用飞机,恰在机场遇上了你外公的老部下一家人,我和其夫人私交甚好,一路私房话说过不停,那老部下见我们聊得投机,就让我和其夫人同坐一机,当时我的行李都已托运在下一班飞机上。结果在长沙机场等来了下班飞机失事的恶耗。如果我坐了那班飞机,就没有你们这一窝,也不会看到这般世事沧桑。”外婆在谈起命运时,老爱说起这段往事,说是她家世代行医,是祖上的福萌保存佑着她过了那劫。但她却逃不过命里注定的流年。外公是黄埔一期的军官,虽参加湖南和平起义有功,仍被划成右派,外婆空有满腹学问,一口流利的英语,依然找不到工作,靠变卖旧时的家产过日。我七岁时躺着的大庭院就是外婆原来的住宅,而那时我们只有三间小小的住房,其余在公私合营中早被政府拿去。在我记忆中就没有见到过外公,只看见壁上外婆悬挂外公身着军装威严的相片,长大以后,还有外公留下来的清秀、飘逸的行书手稿书信。



“叮。。。叮。。。当。。。”空灵的铜锣声从小巷的那头远远传来,瞎了双眼的瞎子在这个闷热的中午还在招揽生意。“快请上门来,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尽头。”外婆催促着妈妈。

妈妈那时还不到三十岁,已有了四个儿女,我是最大的,下面依次是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身份还是下乡知青,在城市是非法居住,我们四姐弟理所当然的没有户口,更没有各种票证。关于爸爸的印象也是从十四岁才开始完整的拥有,七岁那年的春天,妈妈说爸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要很多年以后才能回来。印象中只有在外婆家里慢慢成长的片断。七岁那年,妈拖着四个儿女呆在已不属于她的城市,挤在外婆那间小小的房子里过日子,街道居委会的婆婆姥姥可怜着妈的遭遇,没有强遣妈妈带着我们四姐弟返还农村, 就给妈在居委会下属的单位找了份临时工作,一家人勉强糊口。妈妈听着我的呻吟,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对外婆说“我们还是送两个孩子给别人吧。”“你胡说什么,一家人在一起是缘份,你舍得我还舍不得,我帮你带一个到新疆你姐那去。其余的三个孩子你好好替我带着,特别是云儿。”


瞎子被妈妈牵了进来,外婆忙起身从屋里搬出一张椅子,泡上一杯香片茶。瞎子一身洗得泛白的对襟布衣,浓密的黑发剪得短短的,清瘦的面容还淌着细汗,双眼里有白眼珠转动,坐在椅子上双手叠放胸前,显得比较年轻,有几分文雅,听到我从竹板床上发出的呻吟,伸出手从头开始细细抚摸我,眼球翻着白眼珠,象极了掉在井水里的小小月亮,瞎子的手上没有硬茧,从脸上拂过时还有几分温柔,在塌塌的鼻梁处停留了一会,笑着说这孩子鼻梁不高,将来戴上眼镜可不好看,瞎子的手摸过嘴巴,说我长大不愁吃,我连忙问是不是想吃什么都有?瞎子用手拍了拍我的头,亲昵的说,那是一定。瞎子的手在颈前伤口处适时的停下来,叹了两口气,摸索着找到椅子坐下。

妈把我的生辰八字报上,瞎子先生掐指,口里念念有词说着天干地支。静默了很久,端起妈递过的香茶一饮而光“你女儿的八字很好,是先苦后甜的那种。”又试探着问“你女儿是不是有一处地方破相,破了厄运才有出头之日。”外婆听到这,久久一阵沉默,对妈说你给先生几角钱,送客吧。

“你家的钱我就不收了,此时你家有难,日子过得苦难”瞎子先生显然在择字选句“这样吧,如果你们认为我算得准,我过五年十载的再来加倍收费。”“这那成,大太阳底下你难得有一桩生意。”外婆感觉过意不去“我们付算卦的钱还是有的。”

“老太太,听你一口普通话,是从北方过来的吧,你的声音纯厚、甜美,一定是大户人家的闺女”瞎子有意在过道时多坐片刻。“唉,我是从北京来的,老头子早过去了,留下两个儿子靠挖土推板车为生,女婿也不争气,留下这一大家子给我。叫我如何活呀。”外婆那时刚六十岁,已是一头银发了。

“老太太,你仁心慈厚,你晚景一定不错,儿孝媳贤,只是难见你孙女成亲就会老去。”瞎子停顿了片刻,又似自由自语的说“天生的命,半点不由人。这位小姑娘会平安无事的。”说完,起身告辞,敲着小铜锣又穿街走巷去了。

七岁阳光灼热的中午,又一次被人算准了命运。只是以后会被命运抛在那个角落,谁也不知道。颈前的那个疤痕一直伴着我,仿佛是命运之绳在永远和我纠缠,一直无钱好好治疗。读小学起,就发现自己和别人有所不同,朗颂课文咬字不准,更让我难受的是上音乐课,唱出来的歌永远跑着调。记得在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也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妈拖着我来找她在湘雅医院的熟人,检查我的声带,医生说声带因小时候是深度烫伤,已伤及声带,声带有轻微萎缩,要想治疗好,非要开刀动手术不可。

妈又拖着我疲倦的走出医院,我仰着头问妈“是不是开了刀后,我就能唱歌了。”妈低着头,眼泪滴在我脸上,用手抚摸着我的头说“再过一些日子再来治疗吧。”我用劲的点点着头,那时的我已经知道和妈一起盘算着过日子,外婆带着三妹远去了新疆,家中大妹和弟弟都还小,几张嘴全靠妈一个人。

再见到外婆时,我已经读初中了。外婆带着三妹终于回到了长沙。看着已经长得结实的我,白发苍苍的外婆哽咽着说“大家活着就好。”当妈告诉外婆,我的英文成绩特别不好时,外婆又捡起了阔别多年的英文书,戴上老花眼睛,一本正经的教我念起了英文。还记得在黄昏,阳光斜视到外婆的身上,外婆脸上布满的皱纹就象外婆亲手种植的黄色菊花,双手捧着英语课本,就着阳光,吃力的看着课本上的英文,费劲的一个一个的拼出英文,要我跟着一个一个的念时,我却怎么也念不出正确的发音。我的眼泪一时委屈的流了出来,那时的我已经知道怕羞,平日很少和同学说话,也不开口唱歌。上英语课时,看着英语老师在台上念着课本,隐隐有些痛在心中,就伏在桌上偷偷看着从外婆的床前偷来的小说。外婆望着我,用手使劲摸去我的眼泪“孩子,读不出来就别读了。不要为难自己。谁叫我们是这种命呀。”

高中快毕业时,去了远方的爸爸才回家。其实很早前就知道爸爸是因右派被判刑二十年,彻底平反出来时已在牢中坐了十二年。此时外婆的身体已经不好了,却督促着我妈“有钱了,去看云儿看看病吧。”当我躺在手术室的病床上时,已经是高中毕业了。医生在麻醉后用刀在颈前划开长长的伤口,说是把拉紧的神经松开,这样抬头望月就不再困难。外婆在病房外问,那孩子的声带呢?医生摇摇头说,已经太迟了。从三岁到十八岁,十五年的光阴,你们做长辈的到那去了。

躺在病床上的我看不见外婆脸上的眼泪,只听见一阵压抑的呜咽声。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回到病房时已经是下午,阳光透过树枝,斑杂的投影在病房,给阴沉的病房几分明媚。外婆坐在我病床前,正看着窗外,银白色的发丝精细的梳理在脑后,背有些佝偻,身上的蓝色布衣已洗得发白,我听到外婆在默念“不觉流年过,亦任白发生。”外婆越老思乡之情越重,她告诉我,来湖南后就慢慢和家人断了消息,北京的大宅院不知是不是变成一堆黄土,她唯一的妹妹也不知流落在何方。流年如梦,外婆早已体会。

二十二岁那年外婆终于离开了我。从那以后,我也忙着自己的生活,很少想过去的日子,偶尔想想命运流年时,只想说忘却流年,远离那些曾有的苦难。

--  作者:在人群中
--  发布时间:2002-8-28 20:4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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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夜晚就在想,为何心上有了一个缺口,有月的晚上就能感觉到痛,想到了自己这种与生俱来的肤质,或许命中注定我和这些大小小的伤疤相伴一生,隐隐的痛早已融入骨髓之中
”不错不错。

[此贴子已经被在人群中于2002-8-28 20:49:41编辑过]

--  作者:来去如风
--  发布时间:2002-8-28 21:3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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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姐这样的贴我就爱看,感觉很亲近,很自然,从心里流淌出的细腻,跟着一起回味。我喜欢。
--  作者:温柔狼王
--  发布时间:2002-8-28 22:0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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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女风姿
--  作者:若紫
--  发布时间:2002-8-29 11: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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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的人生中总有太多的点点滴滴让我们在某个雨夜想起,所以,总爱回味过去曾不经意,却又难以忘怀的岁月。
--  作者:流水高山
--  发布时间:2002-8-29 12: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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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个贴,真的是让人真正感动了!曾与网友谈过,生命的本质是苦难的,至少在我们这一代以上的人中可得到印证,由此而及于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莫不如是;以至于年轻一代的,并不知人世有多艰辛,而妄将生活中诸多美好常轻易抛掷,所以,不忘过去,方能更好地珍惜未来,这才应是人生应有的一种态度。愿我们每个人都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让生活变得更加美好……!

看天下劳苦大众都解放。。。。。。!

:)))
--  作者:水天一色
--  发布时间:2002-8-29 16:5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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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人生之所以精彩,
是因为我们承载着老辈们太多的关爱。
如果感到无以回报,
那么 把它留在记忆里,
在未来的日子,用来传给我们的后代。
--  作者:我为何来
--  发布时间:2002-8-29 17:5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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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一个无眠的夜晚,我用我无尽的思念,体味着老辈留给我的无私的关爱,那是一种财富,一种无时无刻都会给我力量的财富。这种财富将伴我一生一世。
--  作者:所以然
--  发布时间:2002-8-30 10:3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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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很合适这种随笔的风格,
写起来似乎也很顺畅,
思路上没有纠结。

淡淡的笔触,写生活可以原汁原味,
对于一个已经有家有女儿的女人来说,
写文字
这种方式也许是最好的吧
--  作者:老狼
--  发布时间:2002-9-1 19:5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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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看你的文章,如果再多一些心情的描述可能会更好一点。
文笔还算通畅。
--  作者:江月
--  发布时间:2002-10-22 19:3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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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然妹妹呢~~~我以后努力,多写。
--  作者:杰客
--  发布时间:2002-10-25 8:3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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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服了 YOU,嘎嘎~~~
--  作者:堕落英雄
--  发布时间:2002-10-25 8:5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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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瞎了,就只好靠说谎谋生,他们说的话叫瞎话。你知道他不会知道别人的命运,否则就不会瞎了双眼在这个闷热的中午还在招揽生意。
--  作者:弯弯
--  发布时间:2002-10-27 22:2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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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挚深!
--  作者:涛声依旧
--  发布时间:2002-10-28 8:28:38

--  RE:
活着.
--  作者:杰客
--  发布时间:2002-10-28 8:5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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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流年?
--  作者:葱妹
--  发布时间:2002-10-30 20:5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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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喜欢姐的这篇,少了浮华,多了许多细腻。
--  作者:aawwjjaijun
--  发布时间:2002-10-31 20: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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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有些缘份是注定要失去的,有些缘份是永远不会有好结果的。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但拥有一个人就一定要好好去爱他!
不知道可不可以达到这个程度。
你会怎么样啊
--  作者:所以然
--  发布时间:2002-10-31 22:57:32

--  RE:
以下是引用堕落英雄在2002-10-25 8:58:44的发言:
人一旦瞎了,就只好靠说谎谋生,他们说的话叫瞎话。你知道他不会知道别人的命运,否则就不会瞎了双眼在这个闷热的中午还在招揽生意。



看着眼熟
--  作者:雾夜清
--  发布时间:2002-11-1 10:5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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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外婆。
前夜入梦,又看到外婆,依旧慈爱,言语音容未曾更改。
只是醒来,却是天人永隔的两个世界。
外婆去的时候,我没能在她身边;只是在之前的梦中见到她来看我。
听到消息,正在外面,愣怔在大街上。
回去后,深夜才觉得痛一点点地漫上胸口。不相信难道就这样隔着永恒的时空再难以相见?!这样的痛,无法形容的遗憾和失落。
人生是一场大悲剧,无论过程多么喜悦,总存着未泯的遗憾,走向寂灭的终场。
这一年多来,更是时时在梦中和她相聚。想来心中一直存着遗憾,耿耿于心,日思夜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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