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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弯弯
--  发布时间：2002-7-6 7:09:15

--  碰撞

一、
一条简易的柏油马路，由东至西随山势起伏着，东边连接着西充，西边连接着绵阳。一个急弯的前面，公路两旁座落些房屋，既有早年间修建的低矮瓦房，也夹杂着近些年耸立起来的楼房。不过，都是灰蒙蒙的，汽车从路中央疾驶而过，扬起老高的灰尘，树木在灰尘中喘息，人们在灰尘中呻咛。
这就是山岭铺。
今天不逢场，街上行人极少，大都弓背疾步，想尽快办完自己的事，离开这个鬼地方。夕阳已西坠，再过一会儿，天色就会完全黑下来，在夜里赶山路，可不能算是轻松的事儿。
丁二柱着锄把，望着山岭铺的西头发呆。他老婆三次拉开门，叫他进屋装肚子，他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依然站在那里出神，望着山岭铺西头出神，像是在专心致志的欣赏落日。终于，他叹出一口气，摇摇头，提起锄头进了屋。门外留下的，是一双硕大的脚印和一个被锄头柱出来的坑。
丁二有心事。

二、
丁二是个聪明人，不甘心脸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三年前，丁二看准了一条发财致富的道道，他东拼西凑借来五千块钱，在西去十八公里外的县城里办起了一个农副产品收购点，专收山民们自家养的家禽以及山货，再转手倒卖给一些跑长途的贩子。几年辛苦下来，丁二不仅还清了所借的借贷，还将手中的资金像爆米花那样膨胀开来，固定资产加上流动资金，总共超过三万。丁二成了有钱人，却不像有些有钱人那般趾高气扬，依旧是衣裳缕烂，依旧是粗茶淡饭。所以，就连他老婆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农副产品的收购业务，有着很强的季节性。每年只需忙上那么三四个月，春夏交替时忙上个多月，秋季再忙上两个月，其他时间就没有什么事儿干了。在忙碌的季节，丁二是驰骋商海的能人，是运筹帷幄的将军，但忙碌的季节一旦过去，丁二便是地道的农二哥了，成天扛着锄头在山上溜达，毫无目的地挖掘着。再不然，就在山岭铺街上泡茶馆，一碗茶一张报纸混上大半天。
丁二有心事，丁二望着山岭铺西头想心事，这是今年夏天才开始的。今年夏天，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在丁二心中引起了层层涟漪和无尽的遐想。

三、
红娘，不一定都是人，更不一定都是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事实。我的红娘是革命歌曲，而丁二的红娘却是一个大泥潭，以及一辆疯狂奔驰的破农用车。
夏天的天气变化无常，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却阴云密布。眼看着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丁二在中途下了车，帮一个朋友带了点东西，也顺便在那个朋友家里吃了个酒醉饭饱，也躲过了暴风雨。随后，丁二背着山颠上的泼洒过来的晚霞，看着自己印在地上那长长的影子，眺望着弥江河上空那道绚丽的彩虹，踉踉跄跄往家里走。
山岭铺的西头，公路边有一个大泥坑，这是几年前留下的。为了大兴水利建设，谁都热情万丈，但这热情一过，就没有人来过问了。行人路过这里，最多就是骂上几句，绕一个弯过去。丁二也想骂上几句，也想绕过一个弯过去，但不行，身后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一辆农用车呼啸而来。丁二回头一看，吓得腿肚子直转筋，急忙憋足了吃奶的劲，朝路边一蹦。谁料脚下一滑，跌落在一块大石头边。当农用车溅了丁二一身泥水，渐渐远去的时候，丁二这才感到右脚的脚脖子上一阵钻心的疼痛。
丁二头上滚着豆大的汗珠，觉着满嘴的牙都咬碎了，还是不能压住脚脖子的疼痛。他支撑着坐在大石头上，试探着用手去揉脚脖子，去抚摸那疼痛的地方，不过还是不行，那地方一碰就痛，像有一把烧红的烙铁贴在上面。丁二有些失望了，抬头向山岭铺东头看去，在几株灰蒙蒙的槐树后边，就是他的家，家里有老娘有儿子，还有一个既刁蛮又唠叨的老婆。
丁二觉着那疼痛从脚脖子往上窜，一直朝心里钻，他疼得有些迷糊了。

四、
丁二小时候很苦，也很顽皮。
一次，跟几个小伙伴在河边放牛，经不住几张漂亮的纸烟盒的诱惑，玩起了赛牛赌博。奔跑中，他从牛背上摔了下来，崴了脚脖子。小伙伴们吓坏了，连扶带拖将他弄回家去，放在门边的石墩上就各自逃掉了。母亲从山上寻来些草药，用嘴嚼烂，然后轻轻地敷在丁二的脚脖子上。丁二望着母亲满脸的慈爱，满嘴的青绿，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愧疚。突然，他扑进母亲的怀里，将满腹的不安和后悔都倾吐出来：“妈——”
眼前的人一掌推开了他，喝道：“去！谁是你妈？”
丁二怔了怔，这才从虚幻中回到现实。眼前，正在给自己敷药的人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山岭铺西头摆烟摊做小买卖的杨寡妇。现在也不是在自家门口的石墩上，而是在杨寡妇家里，啥时候进来的，怎么进来的？丁二一下子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脸颊。他哼哼一下，想收回自己那又脏又臭的脚，却又被一阵剧烈的疼痛打消了念头。丁二只好转过头去，打量着杨寡妇那小得可怜的烟摊。
杨寡妇蹲在丁二跟前，捧着那只肿得像大白萝卜的脚，用湿毛巾轻轻地擦拭着脚上的泥土，擦尽之后，又拿起一瓶白花油，滴落几滴在上面，用手指轻轻地抹开来。丁二顿时感到疼痛减轻了许多，便想挣脱她的手，试探着站立起来。杨寡妇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别动！”丁二在这一刹那间感觉到，自己有十多年没有看见过这种眼神了。这种目光，还是在自己年轻的时候，跟一个女同学谈恋爱的时候看见过。在这种目光里，既有一种占有欲，又有一种疼爱情，包含着相当复杂的成分。

五、
脚脖子上的伤渐渐好了，丁二却又落下心病了。
丁二每次从县城回来时，不在山岭铺东头的自己家门口下车，而都是在杨寡妇的烟摊边下车。下车以后，必定在杨寡妇的烟摊上买上一两盒香烟，聊上几句，有时还左右望望，随即偷偷地从怀里掏出件什么东西，塞给杨寡妇。刚开始的时候，杨寡妇总是乐呵呵地道声“谢谢”，然后收下了。可后来，杨寡妇仿佛不稀罕这些玩意儿，看也不正眼看一眼，嘴角“哼”的一声。
丁二有些苦恼了，有些惶惑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杨寡妇。丁二在上半夜里抽完了从杨寡妇那里买来的一盒烟，又从屋后的墙根下扯下些茄子叶，裹成一团接着抽，接着在心里寻找答案。老婆被熏得怒火盈胸，骂了他三次，踹了他三次，他只好下床来，蹲在沙发上抽茄子叶，想心事。
当他双脚相互搓搓，躺在沙发上准备合眼的时候，已经给自己做出一个决定：明天，找杨寡妇谈谈，看看自己到底错在什么地方？
黎明前的黑暗悄悄来临，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六、
杨寡妇将两包五牛放在玻璃柜上，收了五块钱，又找补他八毛钱。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神色坦然，没有任何不自在。丁二却浑身不自在，张了几次嘴想说点什么，问点什么。也没有敢出声，只是呆呆地看着杨寡妇。
杨寡妇白了他一眼，说道：“烟买了，还不回家去？”
丁二喃喃地，喊了声：“妹子。”
“谁是你妹子？我是寡妇。”杨寡妇低头织着毛衣，想结束今天的例行会面。
“妹子，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倒是跟我说个明白呀。”丁二有些急了。
“……”
“妹子，上次我的脚崴了，是你帮助我，给我上药。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我到底是咋的惹你生气了……”丁二抽出一支烟。在柜台上急促地顿着。
杨寡妇终于抬起头来，双眸像是山下的水塘一般，晃晃地映出两个丁二来，两颊也如同被夕阳残照，留下一抹红云。她盯了他一会儿，问道：“你，你的脚好了吗？”
丁二说：“好了，真的好了。上次那事，还真得谢谢你！”
杨寡妇说：“好了？怎么我见你走路一瘸一瘸的，没有落下什么后遗症吧？”
丁二笑了笑，说：“真的好了。我的身体壮得像条牛。”
杨寡妇说：“我不信，你进屋来，我再给你检查检查，上点药。”
丁二还在犹豫，听见杨寡妇“哼”了一声，便硬着头皮推开门，跨了进去。

七、
杨寡妇让丁二躺在床上，将右脚伸出床边，脱掉鞋袜，仔细端详一番。进里屋去端出一碗酒来，用手蘸着酒在丁二脚脖子上一阵狠揉，揉得丁二呲牙咧嘴的。随后，杨寡妇又端起碗来，让丁二喝下去。丁二不解地看着杨寡妇，问道：“这是什么？”杨寡妇嘴皮一翻，说：“药酒，专治贴打损伤的。”
丁二又犹豫起来，不知道这寡妇的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杨寡妇盯着丁二，脸色发红，眼睛却发绿，浑身颤抖，呼吸也有些急促。丁二从来没有见过杨寡妇这般模样，在丁二心目中，杨寡妇是美丽漂亮的女人，是仙女，而不应该是眼前的这只母老虎。
门外传来“沓沓”地脚步声，有人在外边喊道：“喂，买盒香烟！”杨寡妇吼道：“关门了，去前边杂货铺买。”可眼睛依然盯着丁二。丁二感觉到，那眼睛里喷出一股火来。
丁二还想抵抗，摇摇头。杨寡妇“嗯”了一声，眼珠子瞪大了些。丁二又摇摇头，杨寡妇“砰”地一声，将酒碗顿在桌子上，转身出去了。门外传来一阵声响，像是在收摊子。
丁二终究还是喝下了那碗酒。他在心里掂量再三，如果继续坚持下去的话，他跟杨寡妇很可能成为仇敌。而这种疙瘩一旦系上，就再也没有机会解开，自己也会后悔一辈子的。他支起身来，端起酒碗，一口气灌了下去。
丁二觉得自己的脑袋不是脑袋，而是一个巨大的坛子，剧烈摇晃着，晃动得整个身体都支持不住。他艰难的向前凑过去，想把碗放在桌子上，但没有成功，连人带碗摔落在地上。丁二趴在地上还想考虑点什么，但什么也想不成，脑子里一片空白。在思维消失的最后那一刻，他听见门口传来一声笑声。听这笑声，仿佛是蓄谋已久的。

八、
四更天，鸡鸣头遍。
丁二醒过来，觉得脑袋还在发胀，嗓子眼也像塞着一团火，吐不出来吞不下去。他动了动身子，想下床来，活动活动，抽支烟，还是不行，左边肩膀麻酥酥的，没有了知觉。场西头那盏彻夜不灭的路灯，从窗口射进来一抹昏黄的冷光，照在他身旁，照在一团黑糊糊的什么玩意儿上。那黑糊糊的玩意儿，正压着自己的左肩膀上，正压在麻筋上，几乎使自己半个身子都失去了知觉。他艰难地动了动身体，用右手去推开那团黑糊糊的玩意儿，不料，那玩意儿朝外移开少许，露出一丝笑意。丁二这才知道，这是一个人的脑袋，在密密匝匝的黑发里，藏着一张俊俏的脸蛋。
杨寡妇笑了笑，又埋下头去，将头更紧的靠在丁二的肩上，仿佛有些害羞。只是用一只像蛇一般游移的手，在丁二胸前轻轻地抚摸着：“咋，睡不着了？”
丁二干咳两声，说：“我想起来，喝口水，抽支烟。”他觉得自己在说这话的时候，嗓音犹如鸭公的嗓子一样，声音就像是从沙子的缝隙里挤出来的。
杨寡妇用巴掌在丁二脸上轻轻一拍，叫他别动，自己却急忙起身，在桌前忙乎起来。
屋外，又传来一阵公鸡的啼鸣，一阵高过一阵。丁二感觉到，这声音就像大海里的浪涛，一浪追逐着一浪，呼啸着，举着白色的泡沫，勇往直前地冲向海滩。在沙滩上，留下泡沫，自己却悄没生息的退回大海里去。丁二没有去过海边，但从电影电视里看见过大海，看见过汹涌澎湃的浪花。他摇了摇头，感觉的自己就像滞留在沙滩上的泡沫，正在默默地消失。
杨寡妇抱起丁二的颈子，使劲将他的头抬高了些，缓缓灌了些凉开水。丁二的喉咙里“咕咕”的一阵乱响，顿时觉得嗓子眼里面的那团火被扑灭了，舒服了许多。他扭过头去，朝杨寡妇投去感激的一瞥，这才真正的大吃一惊；这杨寡妇竟是赤身裸体站在床边。

九、
杨寡妇已年近四十，却保持着女人健美的体态，白皙的肌肤，高挑的身段。这恐怕要归功于她那前年春天不幸死去的丈夫了。丈夫在外边做包工头，很会捞钱，每年都有六七千园的进账，家境可算是当地最富裕的。丈夫不许她出去干活，就连村里分给的土地也转交给别人，不许她种，却买来几根拇指粗的弹簧，让她每天拉上那么三五十下。就这，差点没有让她笑得岔过气去。
丈夫原打算积攒到十万园的时候就收手，回乡来办个私营企业。可就在距离目标还差三分之一的时候，遇上了一批劣质水泥，修建中的三层楼房垮塌下来，两个守夜的民工陪同丈夫一块儿去见了阎王爷。随后，经过县上调解，又经过法院裁决，她不得不拿出一半的积攒出来，打发那两个冤鬼的家属。
前年，杨寡妇三十六岁，是她的本命年。她的四姨妈曾好几次偷偷告诫过她：在本命年一定要处处小心，一定要穿红裤衩红肚兜。可她没有在意，笑笑便过去了，没想到还是招来了这场灭顶之灾。
丈夫辛苦*劳一生，给她留下的，不过是四万园存款，一幢两层楼的房屋，以及人人垂涎的身段。
丁二惊呆了，站在床边的杨寡妇，就像白玉叠成的山峰，在昏黄的灯光下如仙如幻。山峰的最顶端，柔柔地飞泻着黑色发亮的瀑布。
丁二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也赤裸着身子。他突然觉着一阵恐慌，就像被别人欺骗了，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同时，又有期盼已久的喜悦突然降临一般的感觉，只是这种喜悦来得太突然了，没有任何警示，令他难以消受。

十、
黎明前的黑暗渐渐褪去，东方露出一丝晨曦。
丁二突然想起来，今天还要跟县城里的黄屠户商谈一笔买卖，便慌然起身，准备搭头班车去县城。
杨寡妇见丁二要走，心中有些不舍，但还是顺从着他。进厨房忙碌了一会儿，端来热气腾腾的荷包蛋给丁二，自己双手托腮，看着他狼吞虎咽。
在丁二即将出门的时候，杨寡妇突然有些伤感了，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他。
“今晚，你还来吗？”杨寡妇的头紧贴在丁二胸前，犹如一只温顺的小猫。
“来！”丁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就这么抱着我，等汽车过来了，再开门出去。好吗？”
“嗯！”
……

十一、
丁二很顺利的跟黄屠户达成了协议。为了庆祝这次的联盟，黄屠户邀请丁二去了“一品香”餐厅。在“一品香”，丁二经不住黄屠户和另一个猪贩子的轮番进攻，喝得酩酊大醉。当丁二不省人事，被抬回收购站的时候，暮色已经降临。
与此同时，在山岭铺西头，站着一个女人，眼巴巴地望着公路拐弯处。
在山岭铺东头，也站着一个女人，也眼巴巴地盯着山岭铺的西头。
她们，都在期盼着同一个人的出现。

--  作者：水天一色
--  发布时间：2002-7-6 10:4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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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弯兄，有续集吗？

--  作者：水天一色
--  发布时间：2002-7-14 12: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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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弯兄：怎不理我呀？

--  作者：弯弯
--  发布时间：2002-7-16 6: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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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一色；不好意思了，这几天上网不多哦！
没有续集，但有一篇姊妹篇“心事”。

--  作者：水天一色
--  发布时间：2002-7-16 12: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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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有“心事”？我要看看！

--  作者：凤凰
--  发布时间：2002-7-16 14:2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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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弯大哥努力刷哦。

--  作者：弯弯
--  发布时间：2002-7-17 19: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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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一定一定！

--  作者：江月
--  发布时间：2002-7-19 10: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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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弯弯大哥出手了~感觉文章的风格在改变，可思想的深刻性仿佛淡薄了一些。读了让人回味的地方不多。

依旧喜欢读弯弯的文章。

[此贴子已经被江月于2002-7-19 10:16:00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