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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弯弯
--  发布时间:2002-3-20 21:34:07

--  误入红灯区(一)
梦中的人间,梦中的旅途。当我醒来以后,却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了。

一、

疲惫的盛夏,疲惫的县城,疲惫的汽车,疲惫的我。
天不蓝,水不清,山不绿,人不爽。
汽车像硕大、桔黄色的甲壳虫,颠簸一阵,终于停了下来。追逐在车后的尘埃,立刻涌上来,包围了这桔黄色的甲壳虫。在扬起老高的尘埃中,蝼蚁般的人四散开来,匆匆离去。我,就是其中的一个蝼蚁,背着包裹,提着包裹。包裹内装有绿豆、糯米、芝麻,以及山里乡亲们的情和义。
太阳被云遮盖,被大气遮盖,被尘埃遮盖,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圆,挂在西边的山峦上方。印在地上的人影,也是模模糊糊的。街道灰蒙蒙的。行人的脸上,也是一片灰黑,像谁都欠着自己两千块钱。唯一闪亮的,就是耸立在河边的弥江宾馆,借助浑身金黄的瓷砖,在一片灰黑中招摇着自己,散发着垂死的生命之光。我背着包裹,提着包裹,朝高耸的楼房走去,走向我心中的恬息,走向我心中的金黄。
宾馆的玻璃门上,贴着鲜红的大字;“宾至如归”,门口空地上,呈八字型放着十来个花篮,花篮经过日晒雨淋,已经破败。但从这些摆设看来,这家宾馆新开张不久,不会超过半个月。我正琢磨是否进去呢,门口一位个头挺高的,长得挺帅的小伙子,向我微笑着点点头,拉开玻璃门,伸展手臂。我顺着手臂看进去,吧台后边,已站立起一位满面春风的小姐,也微笑着,向我致意。我没有选择了,只好顺其自然,抬腿跨了进去。但就在抬腿的那一刹那间,我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吧台后面的那位小姐,就像奇香无比的诱饵,而大门外边那个帅小伙子,跟这金黄耸立的宾馆,以及灰黑的县城,如同一张无边的网。情在我心中,欲在我心中。而我,却在网中。
最终,被杀被烹的,是我,是我,还是我。

二、

不需拿出身份证,不需任何证件。需要的,只是八十块钱,只是在登记薄签上自己的姓名。如果按星级标准来衡量,这家宾馆恐怕连二星级也算不上。然而,在当地人看来,也还是人间天堂了。街上挑着菜担子赶场的,叫卖苞谷叶儿粑的,上班下班的,沿街乞讨的,目光一旦接触到这幢金黄耸立的建筑,便喷射出一股火来,火里充满嫉妒。目光可以接触到金黄的建筑,人却不能接触到这金黄的建筑。那高个子的小伙子,或是迎宾或是保安,总之,就像一条忠于职守的看家犬,冲谁都想咬上两口。据说,他还在衣袖里藏有电棒,那玩意儿伸出来,一摁红色的钮,就会“嗞嗞”地拉起蓝白色的电光。就是一两千斤重的老黄牛,一挨上电光,哼都哼不出一声,轰然倒下,躺在地上口吐白沫。
一小姐提着我的那些绿豆糯米芝麻,提着山民朋友们的情和义,径直朝楼上走去。在最高的五楼角落里,我选了一套间房间。这里依山傍水,环境优雅。我还在路上,还在弥江河对岸就已经看中了。因为,我打算在这里呆上两三天,还准备去山顶公园拍一些照片。这地方,穷是穷点,可风景却很不错。居然没有人着手开发旅游资源,真是怪事。
房间里的布置还算不错,家具,装饰,以及床上用品都几乎是全新的,散发出一股克拉漆的气味。小姐放下行李,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屋里便喧哗起来,枪声,汽车刹车声,嘶声竭力的叫喊声,纷纷芸芸,不绝于耳。我笑笑,说:“小姐,请你把它关掉。好吗?”
小姐替我泡上茶,随后就坐在我的对面的床边,左腿压在右腿上,眨巴着一对丹凤眼瞧着我,笑眯眯的。她很自在,我却十分不自在了,旗袍边上的那条很长很高的缝,露出一片白来,晃晃的,拽着我的视线。我内心在抵抗,思维在抵抗,但目光却彻底放弃了抵抗,早就被吸引过去了。我只好转过身去,眺望窗外。窗外,还是那么灰蒙蒙的。
终于,小姐站起身来,朝外走去。在即将出门的那一瞬间,她停顿了一下,说:“如果需要服务,请拨00,这是我们宾馆的服务总台。我们弥江宾馆的服务是一流的,可以满足你的任何需要。”
我“哼”了一声,气流是从鼻孔出来的。假如从口中出来,或许会变味。

三、

静谧,只是片刻。我刚吸完一支烟,电话就响了,粉红色的电话鸣着温柔的铃声,透着一股子诱惑。我有些奇怪,在这个县城里,我倒是有几个朋友,但我这次来,跟谁也没有打招呼。况且,我选定这个房间,还是一刻钟之前的事情。
“喂!请问哪位?”
“需要服务吗?”声音犹如一串碰铃,迸发出欢快的脆响,又如同跳跃在山涧的一股清泉,浪花抨击着我的神经。根据声波的频率强度波形,我估计,电话的另一头,应该是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女子。
“嗯?那好吧。请你送一瓶红葡萄酒上来。”我觉得自己的身心需要休息,需要放松。
对方欢悦的叫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我突然想起来,带在身上的现金不多了,信用卡上也只剩下几百块钱。要想在这里呆上几天,要想住在这幢豪华的黄房子里,肯定是不够开销的。今天早上,我已经打了电话回家去,让老婆汇两千块钱在我的账上。老婆在电话上又是撒泼又是撒娇,一会儿“亲哥哥乖哥哥”的,一会儿“臭弯弯死弯弯”的,该耍的花样都耍过了,还是没有答应。我急了,警告说,我现在已经没有钱了,再不汇钱来,只有饿死街头了,你也只有当寡妇的份了啊!老婆考虑再三,大约想到做寡妇确实没有不做寡妇强,这才答应尽快汇钱。挂上电话结账,老板看看显示器,毫无表情地说:“十九块八。”我被吓得一跳,犹豫片刻,无奈,还是拿出两张十园的钞票,扔在柜台上,挺大方的说:“不用找了。”但心里却直哼哼;要是碰上那些热恋中的小青年,成天在电话上粘糊,这老板岂不发财了?如果我跟老婆这样谈恋爱,汇在卡上的那两千块钱,也恐怕要不了多久,便赤字告罄了。
但是,钱到底汇到账上没有呢?我看看时间,还好,银行还没有关门。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便急匆匆朝外面走去。
刚到楼梯转弯口,差点撞上那位送红葡萄酒上来的小姐,她粲然一笑,卷起舌头说着广东话:“先生,你要的红葡萄酒来了呀。”我没有时间停顿,银行就快关门了,便回头说道:“谢谢!就放在房间里吧。改天一起结账。”
小姐在后边狠狠地跺跺脚,盘子里的红葡萄酒和高脚杯“哗哗”地摇晃。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不得而知。

四、

我回到弥江宾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过了。
老婆的钱还没有汇过来,我却刚出银行就被一个叫花子拦住了。他没有伸出手来,向我讨钱或是讨什么吃的,只是盯着我看,“嘿嘿”地笑。我浑身肌肉一紧,立刻做好了打架的准备。近些年来,外边社会治安比较乱,我又喜欢到处走走,不得已,找到我的老哥们小丁,学得一两手致命招数,一出手,便可*抵对方的咽喉。虽说不敢行走江湖,但对付一两个小流氓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不动,他也不动,我紧锁眉头,他咧嘴嬉笑。就这么僵持了好几分钟,惹得街上好事者驻足观看。大天白日的,在县城中心发生点什么事情,即使不是喜剧,悲剧也好啊!不然的话,人们怎么消磨掉饭后茶余的空余时间呢?但我和眼前的人却不这么认为,相互对视着,考虑着这台戏怎么唱下去。最后,还是我没耐性,准备离开了。跟一个叫花子较的什么劲啊!我侧身,正想转身走开,他却说话了:“怎么?不认老朋友了?”
我再打量他,这才觉着有些面善,但还是想不起他是谁。他还是那么“呵呵”地笑着,看样子心情挺好的,又显出一种大度的宽容来。但我觉得这笑声中隐藏着诡诈,隐藏着杀机。终于,他按耐不住了,沉下脸来:“不认就算球了!”转身就要走。这回轮到我着急了,几乎是在咆哮:“你***到底是谁?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你姓陈吧,以前在金线吊葫芦插过队吧,还用火药枪去打过严家湾那家地主的狗吧?”他中气十足,说出的话就像出膛的炮弹,砸在我的胸膛上,使我的心胸如同火燎一般,迅速升温。
“呀!你是赵木林?”我觉着一股透亮从脑门中央渗下来,赶忙习惯性的伸出手去。不料,这家伙双手逮着我的手上下一阵摇晃,还腾出一只手来,在我肩上使劲一拍。亲热倒是很亲热,可就是在我白色的衬衣肩头上,出现了一个又大又黑的巴掌印。他那高兴劲,就象我俩从枪林弹雨的战场上归来一般,就像生死与共的战友一般。旁观的人们没了兴趣,觉着没有什么稀奇的,就陆续散开了。这样的镜头,在电影里,在电视上,在日常生活中,不是屡见不鲜的吗?即使牛皮吹得再大,也不过将那巴掌印说成六个指头。
只有一个女人没有走,还在一旁看。木林冲她“啐”了一口,骂道:“看什么看?快滚,臭婊子!”

五、

我扛着硕大漆黑的巴掌印,跟他并肩走,朝十字路口走去。我的心里很纳闷,他的情绪却很亢奋。
刚才那一幕,还在眼前浮现着。我心里总觉得什么地方搞错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烈日晒绿了青山,晒熟了庄稼,晒黄了人们的肌肤,也晒昏了人们的头,连思维都混乱了。照常理,应该是那靓丽的中年妇女“啐”叫花子一般的木林才对,才顺理成章,电影里电视上现实生活中都应该是这样的。可现实恰恰相反呢,那妇女没有任何愤怒的表示,红着脸低着头,默默地走开了。
我侧目看去,木林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冲谁都在微笑,冲谁都在点头。他那副模样,只需戴上一顶破船帽,手持一把破扇子,就活脱脱的一个济公和尚了。济公和尚活得潇洒自得,木林叫花子也活得潇洒自得,比起我们这些凡胎俗子、酒囊饭袋来,起码高出一个境界,高出一个精神境界。佛曰:有即是无,无即是有。我们有的东西,木林没有,而木林拥有的东西,我们却又没有。各自拥有各自的世界,各自拥有各自的追求。
一家酒馆,一家茶馆,并排着。酒馆在茶馆的左边,茶馆在酒馆的右边。日益发展的社会改变了人们的消费观念,不需动足,就可得到吃喝一条龙服务。如果你还不满足,再朝前面走几步,拐进一条小巷,在金钱的唆使下,在夜色的掩护下,你可选择桑拿按摩,可以跟一群浓妆艳抹、举止言行都放荡不羁的小姐们调情。即使你伸手在她们脸上拧一把,在她们胸脯上摸一把,她们也决不会大叫“非礼”,而依然笑眯眯地叫你“情哥哥”。当然,她们的追求,不可能是什么郎才女貌,也不可能是什么才子佳人,她们所紧盯着的,是你口袋里的钞票。
木林拉我进了酒馆,在一张木桌旁坐了下来。酒馆里面的食客们都将目光聚集在我俩身上,瞭得我有些不自然。木林却不,接过我递过去的香烟,就着火点上,一口气去掉了小半截,然后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大声吼道:“老板,上菜!”
食客们吓了一跳,以为丐帮要造反了。我在旅途中颠簸了一天,满脸的倦意,头上脸上扑满灰尘,模样大概也比木林强不了多少了。胆大的,都在那里默默地吃,默默地喝,不声不吭。胆小的,急忙结账离去,生怕战火熊熊,燃及无辜。
酒店老板不能逃遁,苍白着一张脸呆在那里,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呆了一小会儿,他叫过一个小厮,凑在耳边嘀咕了几句,那小厮点点头,急匆匆从后门溜了出去。老板这才满脸堆笑,走了过来,低头哈腰地问道:“请问二位,想吃点什么?”

六、

木林豪爽地点了一盘牛肉,一盘卤猪蹄,一碟泡菜。他还叮嘱老板;酒一定要最好的,一定要瓶装的弥江酒。
酒倒是好酒,但味道如同没有勾兑过的生酒,又加上了些水,淡淡的还有些杀喉,我呷了一小口,便失去了兴趣。左右看看,紧张的气氛已经淡化了,叫花子造反是过去的事情,现在什么年月了,公安警察的手铐不是吃素的。所以,人们还继续在吃着喝着聊着,即使门口站着两个彪形大汉,也丝毫没有影响大家的情绪。
木林的吃相有些不雅,他喝酒的声音很大,“咕”地一声咽下去,喉头也上下滚动着,他还将脚丫子踩在凳子上,手掌压在脚背上,手指伸进脚指里,上下搓,来回搓。搓一阵子,却又用那只手在盘子里抓起一片牛肉,塞进嘴里,“吧哒吧哒”地咀嚼着。水泊梁山的好汉们,干着上风放火、下风杀人的勾当,但吃起东西来,模样大概也比他斯文些。我觉得有些恶心,便叫过老板,让他送来一袋鱼皮花生。我用花生下酒,木林用卤菜下酒,我如食黄连,木林狼吞虎咽。
木林吃着,聊着,将过去的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都抖落出来。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还不时抒发感情,伸出那只又搓脚丫子又抓牛肉的爪子,亲亲热热地拍我的肩头。
“呆会儿回到宾馆以后,一定要好好洗个澡。”我皱着眉头想道。
换了个话题,就是聊女人,女人的这样,女人的那样,除了女人还是女人。木林在言语中充满了对普通女人的不屑,他毫不掩饰地告诉我,他的追逐目标是刘小庆。他沉下脸来告诉我,那个刘小庆是个电影明星,就是那个在《芙蓉镇》里面,卖豆花的女主角。说着说着,竟还咬牙切齿,吃起秦癫子的飞醋来了。
我只好苦笑,总觉得自己同王秋赦在一起,连土改斗地主分浮财的心思都有。
离开酒馆分手的时候,暮色已经降临了。我叫老板过来结账,木林却跟我急了,不停地翻动着自己的衣袋裤袋,嚷道:“怎么能让你给钱呢?应该是我尽地主之谊啊!”
这叫花子跟地主融为一体了,真是怪事。
远远的,暮色中,有一个身影尾随着我。犹如聊斋故事里面的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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