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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弯弯
--  发布时间：2002-5-23 7:13:31

--  夕阳黄昏恋网情

引子

王二奶奶今年六十二岁。
王二奶奶当过语文老师。
王二奶奶就住在我们单元。
王二***老伴过世多年了。
王二***儿女都在外地工作。
王二奶奶是个心胸豁达的老太太。
……
算了，乱七八糟说了许多。不说了。
以上算是引子吧！

一、兴趣盎然

王二奶奶突然跟我亲近起来。就是在大门口碰上了，也老想跟我聊上点什么。左手提着一把菠菜，右手提着一袋臭豆腐，也要站在那里说半天，臭半天。进出的人们白着眼睛看我们一眼，捏着鼻子捂着嘴巴，侧身从旁边窜过去。菠菜蔫了，臭豆腐更臭了，我的腿站酸了，妻在一旁脸色也不好看了。
王二奶奶干脆放下菠菜臭豆腐，拣起一块瓦片，在墙上画着，问我：“最好的‘最’字用双拚应该是这样输入吧？”
我哭笑不得。冲妻笑了笑，又冲王二奶奶笑了笑，说：“一个‘Z’，一个‘V’。”
王二奶奶感激不尽，连连说：“谢谢！谢谢！”那模样，就象欠着我八百块钱似的。
原来，王二奶奶突然对互联网发生了极大的兴趣，要上网了，要去互联网上寻找那个离开她已经四十三年的初恋情人。

二、高龄网友

出了大门往右拐，不到一百公尺，就有一家网吧。这家网吧的生意不怎么好，每天上午都有位子空着，都有电脑关着。老板想出个主意来，用竹竿挑起一个招牌来：“上午上网，每小时一块钱！”招牌在风中摇晃着，一摆一摆的，有点像景阳岗山前那个“三碗不过岗”的幌子。
每天早上，王二奶奶打完太极拳，回到家里吃点牛奶蛋糕，便钻进那家网吧，坐在里屋间最角落的位子上。眼睛紧盯着屏幕上的什么，嘴里唠叨着什么，食指还在键盘上不停拨拉着什么。来网吧上网的GGMM们都叫她王老师，但总是她请教别人的时间多。一会儿问怎么收发电子邮件，一会儿又问怎么进入聊天室。大家都乐意帮她，乐意跟她说，因为她原本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还是这个网吧年龄最大的网友呢。
总之，王二奶奶就有了许多网友，网上的，现实生活中的。网吧老板也是王二***网友，对她实行“三免政策”；免费上网，免费喝茶，免费指导。
王二***生活充实极了，也幸福极了。

三、生日礼物

女儿从天津赶回来，儿子从北京赶回来。为的就是给母亲做寿，祝福妈妈长命百岁，祝福妈妈万寿无疆！
王二奶奶忙里忙外，累得愁眉不展，坐在沙发上发呆。女儿察觉不对劲，就不停地跟妈妈说话，换着花样讨***欢心，想知道妈妈为何紧锁眉头。儿子从***枕头边拿出一本“玻坡摸佛”的书来，悄悄将姐姐叫到屋外紧急磋商一阵，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老人家迷上了网络。于是，保健滋补品不买了，新衣裳不买了，按摩器也不买了。干脆，姐弟俩去了一趟东华电脑城，抱回一台电脑来。
王二奶奶乐坏了，电脑就是保健滋补品，电脑就如同新衣裳，电脑比按摩器还管用。王二奶奶顿时就年轻了二十岁，青春的笑靥洋溢在脸上。激动得亲了女儿亲儿子；“你真是我的乖女儿！”“天下最孝顺的就数你小子啦！”
但是，女儿儿子都不知道，在浩瀚无际的互联网的某个角落里，隐藏着一个老头子，一个叫什么什么“君”的老头子。我知道这事，但我不会跟他们姐弟俩说，打死我也不会说。就象我小时候，我妈妈让我打一斤酱油，而我只打了八两，私下里贪污了四分钱，被妈妈察觉后，审问我，我就是把铁钉子咬断了，也没有松口。暗中后悔的，只是忘记了往里边掺二两自来水。

四、勤学苦练

人一旦迷上了什么，总是会全身心投入进去的。我会这样，你会这样，王二奶奶也会这样。反正，每天晚上我睡觉前，从阳台上伸出头去看楼下窗口的灯光，一定还那么亮着。王二奶奶还在“玻坡摸佛”。
时间紧迫，王二***心情更紧迫。于是，就连每天早上的太极拳也加速起来，一阵狂舞，犹如少林和尚在练功。居委会的李大妈有些不高兴了，向王二奶奶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再这样下去，谨防把你从老年协会开除出去。
王二奶奶买罐头，一箱一箱买。王二奶奶买方便面，也是一箱一箱买。王二奶奶下了狠心，要把以前失去的一切找回来。同院的人们都说王二奶奶瘦了，关切地问她这是怎么回事。王二奶奶笑笑说：“我正在减肥哦！”
网吧还是要去的。王二奶奶不是去上网，而是去向GGMM们请教问题，学习经验。有个MM才十八岁，却有着三年的网龄，一边“噼噼啪啪”敲着键盘，一边笑呵呵地跟王二奶奶说着话，回答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王二奶奶有时嫉妒得两眼发红，恨不得一把将她抱回家去，做干孙女做干女儿做网友做老师都行。
半夜十二点以后，大门关了。王二奶奶有什么事就一步一个脚印爬上五楼，“哐哐哐”敲开我家的门，在门口说一阵子，问一阵子，又一步一个脚印下楼去了。我有些奇怪，问：“你有事为啥不打电话上来呢？”她说：“不行啊！正在网上连着的呢。”
就这样，我落下毛病了。下半夜里，一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便急忙爬起来穿衣服。妻又好气又好笑，用脚踹我，用嘴骂我：“你这模样，就跟电视上那些逃犯似的，睡觉都没有安稳过。白天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我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苦笑着说：“不管做不做亏心事，还是应该起来开门。总不能让这老太太把整个单元的人都敲醒吧？”

五、两猫争宠

王二奶奶家里养着一只猫，雪白雪白的，很逗人喜欢。老人家以前经常抱出去玩，一边轻轻地抹着，一边叫“乖乖”。
“乖乖”现在不乖了，老是挨打。原因很简单，这“乖乖”喜欢钻到电脑主机后面去，扑拉着Modem上的连接线玩耍。而主机里面的那只猫的脾气又很大，动不动就掉线。王二奶奶生气了，舍不得埋怨主机里面的那只猫，只好拿“乖乖”出气了。“乖乖”倒霉了，经常都在无辜挨打，而且在生活上也糟糕透了，王二奶奶想起来了，便让它死吃猛胀一顿，王二奶奶忘记了，就饿上它三天，或是让它拖着空罐头盒满屋跑。
王二奶奶喜新厌旧，王二奶奶见异思迁。

六、大海捞针

王二奶奶手握鼠标，犹如捏着漏勺的手柄，在网上不停地捞，不停地滤。将那些凡是带“君”的网友找出来，放在硬盘的某个分区上，放在自己心上。然后察看对方的资料，试探着与对方对话。每次都一阵心跳，每次都一阵脸红，每次都一阵失望。
然而，这网络上叫“君”的人实在太多了。八十多岁的老头老太太也有“君”，十一二岁的小子小丫头也有“君”。王二奶奶迷糊了，惶然了。将这些“君”们搅过来翻过去，还是不知道哪个“君”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君”。
王二奶奶开始求救了。
白天里，将那位十八岁的MM请到家里来，请吃了罐头又请吃方便面，末了，还拉着MM去街对面吃了一顿“竹筒火锅鸡”。那MM笑眯眯地耐心地讲了好多好多，又手把手示范给老人家看，还给王二***电脑装上了一个最新版本的什么软件，说是可以查寻对方的IP地址，你估计你要找的人在啥地方，再根据IP地址缩小查寻范围。
到了夜里，依然一步一个脚印上楼来，依然“哐哐哐”地砸我的门。
王二奶奶挽起袖口，王二奶奶精神抖擞，又开始寻觅。这次，是有备而来，是打有把握的仗。非逮到那个什么“君”不可。

七、情窦初开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个什么“君”终于出现在王二***荧屏上。
他俩聊啊，聊啊，足足聊了半个月，聊得王二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吃饭睡觉都没有了心思。
开始，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只是那天，妻在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跟我说：“喂，你注意到没有？楼下的王二奶奶这些日子开始爱好了，打扮起来了。”我正蹲在一旁剥着滚烫的虾米，剥开外壳以后，放进盘子一颗，又从盘子里抓起一颗，扔进嘴里。盘子里就始终只有三颗。我嘟噜道：“这有什么不对？女人都喜爱打扮。再说，王二奶奶经济上又很宽裕，没有负担。人家自己打扮自己，招谁惹谁了？”
我这才察觉到，王二奶奶有好几个夜里没有上楼来砸门了。
星期天我有个约会，一个老同学的儿子考上重点大学了，在黄鹤楼大摆宴席庆贺。这个同学穿开裆裤时就跟我在一起，关系好得一块饼子可以分着吃，一条裤衩可以打伙穿。就是在我初恋时，遇上女方家庭的反对，他还奋不顾身地冲到那姑娘家去，抓起汤圆芯子大吃特吃呢。再说，请帖送过来了，我不能不去。上午十点整，我拍拍胸口衣袋里的红包，急匆匆朝外面走去。
“小陈，你等等。我想问你一下。”王二奶奶在收发室门边堵住了我。她知道，每个星期天，我都是这时候跟妻一齐上菜市场，买点好吃的，然后做点好吃的。
“什么事啊，王老师？”我低头看看表，时间还来得及。
“就是那个。哎呀，你是知道的！他约我今天下午在杜甫草堂门口见面。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王二奶奶犹如少女怀春一般，轻咬下唇，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哦！”我如释重负，只要她家里的电脑现在没有死机，没有启动不了就谢天谢地了。“王老师，我看您还是去吧！这些日子，您不就是盼着见上他一面吗？”
“不会上当受骗吧？”
“去吧，没有关系的。谈得拢，就多谈一会儿，谈不拢，就扭头走开。青天白日的，谁敢把您怎么样啊！”我点上一支烟，又说；“如果放弃这次机会，可能就会后悔一辈子的。再说，网上的朋友毕竟还是朋友。上次我们‘网情悠悠’的负责人来成都，由于时间紧迫，没有能见上一面。大家都非常遗憾哦！听我的，去吧。啊！”
我往东走，吃喜酒去了。王二奶奶往西走，去约会去了。

八、心跳约会

我没有醉，只是房屋在摇晃，只是街道在摇晃，只是大地在摇晃。一切都在摇晃，但我没有摇晃，我清醒得很。
我冲着那摇晃的铁门敲起来，门打开以后，我才发觉这是四楼。怎么啦，难道这楼层往地下缩去了一层？妻从楼上急匆匆赶下来，向邻居道歉，我没有醒过来。妻把我象死猪一样拖上楼，我还是没有醒过来。妻拿出一瓶醋灌向我的嘴，我还是没有醒过来。妻大喝一声：“你干的好事！把人家王二奶奶害苦了！”我立即就醒了，惊出一身冷汗。
妻递过来茶杯，我揭开盖子一看，里边有百分之七十的茶叶，百分之三十的茶水，味道如同中药铺里煎出来的黄连水。妻跟我生活了十多年，别的什么没有学会，但对付酒鬼醉鬼可真的有一套办法。
我清醒过来了，妻却又气昏了头。她用指头在我脑瓜子上戳着，说起了王二奶奶今天下午去杜甫草堂约会的事情。
按照事先约定的时间地点暗号，王二奶奶来到接头点，四处打量，却不见有什么老头，也不见那个什么“君”。她看看时间，还早呢，还差十分钟，就坐在花园里等。在这漫长的十分钟里，她想了一遍又一遍，回忆他俩过去的初恋，憧憬今天见面的喜悦。
一个小伙子来到王二奶奶跟前，从背后拿出事先约定的暗号；一朵红玫瑰，凑到她跟前，她的手上也拿着一朵红玫瑰。小伙子脸红筋胀的，试探着问她：“你？是‘小妮子’的奶奶？”
王二奶奶吓了一跳，“小妮子”就是她上网时用的昵称，也是初恋时的小名啊！四十三年前，那个什么“君”，每次见面都这么叫她，叫得她心里酥酥的，每次都差点融化在那个什么“君”怀里。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太阳也刺得双眼火辣辣地疼。哆嗦了几下嘴唇，才问：“你？是‘君’的孙子？”
他俩都明白过来了。“君”不是她的那个什么“君”，“小妮子”也不是他的那个“小妮子”。俩人红着脸，讪然无话可说。相互对视了一会儿。脸色开始转白的时候，彼此点点头，各自走开了。
错不在他们，但错也不在我啊！
次日早上，我下楼时路过王二***门口，敲敲门，问道：“王老师，您还好吗？”
“好个屁！羞死先人了！”王二奶奶隔着铁门扔出来一句粗话。没有想到，语文老师也会说粗话，也会骂人。

九、乐在其中

王二奶奶依然幸福快乐的生活着。
王二奶奶依然一箱一箱的买罐头和方便面，依然飞快地打少林和尚功夫拳，依然不时去网吧找那位十八岁的MM聊，依然在下半夜“哐哐哐”地砸我家的门，依然用漏勺在互联网上捞着那个什么“君”，依然每天都在电脑跟前“玻坡摸佛”……
期盼，就是一种慰籍，就是一种希望，就是一种力量。
星期六不上班，我睡了一个幸福的回笼觉，做了一个美梦。
在梦中，我看见“小妮子”和那个什么“君”在田野在山坡在树林奔跑，而且还用的是慢镜头，腾空起来，好久才落到地面上。跑着跑着，俩人的头发开始花白了。但嬉笑声还是那么清脆悦耳，还是那么令人心驰神往。

2001年11月25日草就于成都青羊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