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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弯弯
--  发布时间:2002-3-20 21:34:07

--  12-证书
五妹打了个电话给我,说她父亲的半导体感冒了,一边说话一边咳嗽,让我有空回家时帮着修理一下。我在电话上跟她调侃;为啥不让你的那个“熊哥”修呢,他不是也喜爱无线电吗?她顿时恼了,说:“说这些废话干什么?你要帮忙就帮,不愿帮忙就算了!”我吓了一跳,心说;五妹的脾气比我的工资长得还快。便连连答应下来,让她下班后带上收音机,在街口上等我。
五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俩的这次见面,避免了一场流血冲突。
我刚走,几个兄弟伙就赶到我单位上,他们是来收拾小罗的“干舅舅”的。他们见我不在,就直接去了三瓦窑街上,到小罗家里闹腾了一阵子,但苦于找不到那个“干舅舅”的家,在街上瞎折腾一阵,气势汹汹地离开了。当时,街上的人以为“盗窃集团”又来了,全都紧闭家门,弄得三瓦窑万人空巷,一片恐怖。
此后很长的时间里,小罗的“干舅舅”没有露面。半年后,就是在我跟小罗分手的前一天,又听说他被汽车撞了,住进医院。我丢给小罗的最后一句话是;等你“干舅舅”出院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保证把他又弄进医院。
但在那天晚上,我跟五妹在一起,当起表哥来了。我俩都空着肚子,便来到“南北味”餐厅,一人要了一碗面,吃起来。我三两下吃完,将碗推向一边,欣赏起她的吃相来。她每一次都只夹起两三根面条塞进嘴里,然后撅起小嘴慢慢地将面条吸进去,调料就糊在嘴唇上了,她掏出手绢,将嘴唇擦干净,然后张大嘴,猛地呼吸几下,接着又挑面,又吸……我突然发现她撅起小嘴的模样很乖,不由有些懊悔;以前,我怎么没有注意到呢?如果注意到的话,我会天天煮面条给她吃,天天看着她吃面条。而现在,我连煮面条给她吃的机会也没有了,永远地失去了。我想得心里酸酸的、苦苦的,总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种感觉,跟任何人在一起都不会找到,只有跟五妹在一起时才有。
“五妹——”我在心里叫道。

我不崇洋媚外,但我看见国外那些电影中结婚的场面,往往会升起一股妒火。神父问新郎:“你是否愿意娶这位女士为妻,并终生相伴?”新郎喜滋滋地答道:“愿意!”神父又问新娘:“你是否愿意嫁给这位男子,并终生相随?”新娘含情脉脉地点点头,表示同意。接下来,便是交换戒指,接吻,再接下来,便在肃穆庄严的乐曲声中走出教堂。大功告成!
我喜欢这种婚礼,也渴望这种婚礼。但我生在中国大陆,这种愿望的实现大概还需要五六十年。在我们生活的环境中,验明正身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你需要一大摞证明材料,证明你是一个男人,证明你已经到了结婚年龄,证明你还没有结婚,证明你身体没有任何稀奇古怪的毛病。你要结婚,要合情合理地建立一个家庭,就必须弄齐这一大摞证明。我突然想起了长征组歌来:“雪皑皑,野茫茫……”
于是,我的长征开始了。
一开始,我就没有找对方向,走了弯路。我去了三瓦窑派出所,我以为在那里可以办理结婚证。结果,我跟一个年龄比我稍大的小警察白聊了大半天,直到一包“锦竹”烟擂平。我跟他不是很熟但彼此相识。在他的一次夜间巡逻时碰上了我和小罗,当时他很惊奇,孤男寡女的怎么在铁路边逗留,况且还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我和小罗就有了“阶级敌人”的嫌疑,我跟他解释了许久,又在电筒下翻开了我的工作证,这才脱了干系。后来,我跟他成了朋友,他也没有辜负我,把这事作为笑话讲了出去,而且毫不掩饰自己的倾慕。所以,当他得知我要办理结婚证时,不由失望起来,象是看见一颗璀璨的明星突然坠落一般,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问:“你们真的要结婚了?”那模样,仿佛我做错了什么,似乎我与小罗应该在漆黑的夜里,继续转悠在铁道线上。
但,我还是从他的口中得知了办理结婚证的手续和程序。
星期六,我和小罗揣着若干证明来到街道办事处,心想这次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法律总会将我俩的关系确定下来。
就在我俩跨进办事处大门时,突然听见一声猛喝:“站住!想干什么?”我俩一愣,见一老太太从拐角处钻出来,盛气凌人地吼道。仿佛我和小罗是一对小偷,或是正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被她当场逮住了。我心里老大不舒服,满怀的喜悦也荡然无存,翻了翻白眼,以同样的口气回敬道:“想干什么?想扯发票!想扯结婚证!”老太太大概奖金没有拿够,说出的话来不象烈焰一般灼人,便似冰块一般砸心:“这会儿下班了,下午两点半以后来。”
我俩只好又走上街去,瞎逛一圈,吃点东西。揣摩时间差不多了,又回到街道办事处。
来到一间办公室前,见屋内一老头正跟一对青年男女握手告别:“恭喜!恭喜!”那对青年男女脸上,都红扑扑泛起一片羞云,飘荡着灿烂的笑意,洋溢着幸福的涟漪。
老头坐回办公桌,刚端起茶杯要饮,便看见了我和小罗,急忙放下杯子,紧盯着我。
我递上一大摞证明,随即又递上一支烟,再奉送一大堆笑。老头接过烟去并不抽,伸出左手,并起四根手指在桌上来回捻着,眼睛却在仔细审查我的那些证明,不时抬头看看我,又看看小罗。我见那支烟捻碎了,赶忙又递上一支。“来,大爷,抽烟!”那老头似乎没有听见,象一尊菩萨坐在那里。
好久好久,直到我的耐性耗尽,准备一较严厉的口吻询问他时,他才悠悠地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小伙子,你们今天办不成。你们的手续不齐啊!”
“怎么不齐?我可是忙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弄齐了这些证明的。”我急忙问道。
“你看,没有婚前体检表啊!”老头的脸上还是那么慈祥,还是挂着一丝微笑。从他漠然的神态看来,我能不能结婚,与他没有丝毫关系。就是有十对百对的小青年今天没有办到结婚证,都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下班后回家去,照样可以喝二两跟斗酒,凑几个糟老头子在路灯下下象棋,鏖战到深夜。
“大爷,帮帮忙吧!你先给我办了,我改天给您补来不行吗?”我急了,塞给他一包“牡丹”牌香烟。
老头挡开我的手,死盯着我,笑容开始缓缓褪去,露出严肃来。将那一摞证明拍在我的跟前:“不行!想不到你这小伙子年纪轻轻,也会搞这种歪门邪道。‘四人帮’粉碎这么久了,居然还敢这么干,简直不像话!都像你这样,怎么干社会主义,怎么实现四个现代化?你这样是在犯错误,也会让我犯错误的。”
我就那么僵在那里,笑容也收不回来了,尴尬地问道:“真的办不成?”
“不行!”老头仿佛回到“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年代,紧蹦着脸,毫无商量的余地。
我“哈哈”一笑,将“牡丹”烟揣进口袋,说:“谢谢你老人家的教诲!我回去把体检表拿到了再来麻烦你。不过,你老人家说我要犯错误。其实,我早已犯过错误了。圆明圆,你知道吧?那就是我放火烧的。小日本,你晓得吧,那就是我勾搭着来东北三省的。唐山大地震,你听说过吧,那就是我拱的。”
老头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我也顾不了他了,收起那一大摞证明,并随手拿了桌上的一根大头针,出了门。临碰门的那一会儿,我将大头针捅进了房门暗锁的锁眼里去了。这老头虽讨厌,但还是有些可爱。可爱之处,就在于他高瞻远瞩,歪打正着,极可能避免了一次未来的离婚。

我讨厌医院的那种气味,便来到门诊部大门口,猛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我一向对医院是敬而远之的,那白绿相加的墙壁,那酒精混合着福尔马林和腐臭的味道,以及那些神色肃穆而步履匆匆的医生护士,都不会给人良好的感觉。假如我有一天患了病,只要还能支撑下去的话,是决不会去医院的。我宁愿去街头寻找那些江湖郎中。我认为最可怕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监狱,一个是医院。
大门外则是另一个世界,小贩们在大门两旁摆成鲜花和水果组成的方阵,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救护车啸叫着冲过来,挤进人群,象巨大的拉链扣,撕开人群,经过短时间的骚动,又慢慢愈合如前。小贩们大部分守在自己的摊位旁边,用目光随着人流移动,声音中充满了感情,充满了音符,推销着自己的货物。也有少数几个游动商贩,扛着糖葫芦或纸扎的玩意儿,在人群中穿梭,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凑。
我点上一支烟,盯着一个人看。那人仿佛刚从上甘岭火线上退下来似的,脑袋上裹着硕大一圈绷带,右上额已经渗出些鲜血来,右脸以及脖子上还残留着一些血迹,已经干涸,变成紫黑色,随着喘息,犹如若干蚯蚓在上边蠕动。他怒气冲冠,一边挽着衣袖,一边还在大声嚷道:“老子怕过哪个?”旁人一阵哄笑,有的劝解,有的起哄。
大家都在乐,我却一本正经地在那里抽烟,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于是,我张开嘴巴,大声笑起来。谁知刚“哈哈”了两声,便被人捂了嘴,一口气憋了回去。我扳开那双手,回头一看,原来小罗已经体检完毕,从医院里出来了。
她挽着我的胳膊,依偎着,顺着树荫朝前走。
“检查完了?”我问。
“检查完了。”她的头歪过来,靠在我的肩上。初夏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点点滴滴撒在她的脸上,如同珍珠,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辛苦奔波了近两个月,我俩都感到很疲惫,但不敢掉以轻心,以后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堆在小罗后院里的那堆烂木头,等着我们请木匠来,将它变成漂亮的家具,我还得在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里,寻觅一个避风遮雨的角落,用来筑成我们的安乐窝。我们还得欢天喜地地去邀请我们的亲戚、朋友、同学、同事,诚心诚意请他们来折磨我们。诸如闹洞房,啃苹果等游戏……这就犹如唐三藏西天取经一般,我们也必须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功德圆满,升天成佛,我也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但是,在目前,我只是万里长征走出了第一步,接下来,还有爬雪山过草地的磨练。
就在我累得快不行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五妹。她,近来怎么样了,也在为那张“发票”奔波吗?我有一种感觉;我想见她!什么原因也没有,就是想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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