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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弯弯
--  发布时间:2002-3-20 21:34:07

--  06-期盼
七六年四月二十六日,我的命运出现重大转机,一纸招工表将我从颓废中解脱出来。
回到家里,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向前来祝贺的邻居们道谢。
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眼前不断闪现出的,只有五妹的笑靥。幻觉中,她的笑是那样的粲然,是那样温馨,眼睛里伸出的那把钩子,早已把我的灵魂摄走了。我就这么失去她吗?我能没有她吗?没有了她,我真的能苟延残喘活下去吗?不!决不!我还得搏一次;跟她父亲谈判。
第二天,我径直来到五妹家里,跟她父亲,“革命大院”院长聊了许久。她父亲几乎被生活压垮,在短短的一年中,老班长和五妹都插队去了农村,他也因为上班时不小心从工作架上摔下来,跌跛了腿。人,在不幸和痛苦中总是那么善良,老人家此时显得和蔼可亲,满脸的皱纹中透露出慈祥来。他艰难地柱着拐杖走来走去,为我沏上一杯喷香的茶,而后,坐在我的对面,温和地望着我。
我有些感动了,便首先向他老人家表示诚挚的歉意,特别是为去年春节前带领一伙烂兄烂弟前去他家骚扰,给他家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一次又一次地向他道歉。但他老人家总是宽厚地微笑,总是摇摇手。我觉得希望越来越大,便问:“五妹呢?怎么没有看见她?”大院院长仿佛有些伤感,说:“她出去了。”我又不便继续问下去,便告辞出来,准备离开。老人家送我出大门口,来到街上,凝视我许久,温和又严肃地说:“你们都还年轻,应该把精力放在工作和学习上。”
我突然觉着彻骨的冷,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在工作上,我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参加工作不到半年,我就入了团并直接担任团小组长。我全心全意投入工作,赢得了上级领导和同志们的一致好评。唯一让我痛苦的,就是想念五妹,那种扯心牵肺的思念,使我常常辗转梦中,泪湿枕头。
爱,让我失去了理智,我发疯般四处打听五妹下乡的地址。当时,我只知道五妹乡下去了,但是,她在什么地方,我却不得而知。如果打听到的话,我会不顾一切地奔向她身边,甚至考虑过第二次下乡。能跟五妹在一起生活,哪怕是刀耕火种,日起而出,日落而归。我心足亦!
命运再次捉弄了我。知道五妹地址的人不愿告诉我,而愿意帮助我的人又确实不知道。在那段空虚的日子里,我时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坐河边,望着月亮默诵伟人的词;“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傻傻地盼望着,五妹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想,我肯定会同她抱头痛哭一场,然后携手并肩,继续昨天的梦,含笑走向未来。
就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五妹却在离我并不遥远的大邑山区倍受折磨,病了一场又一场,难道这就是我俩的命运?我记得电影《卖花姑娘》里有这样一句潜台词:“只要心诚,石头也能开出花来……”我诅咒命运,它起码对我和五妹不公平。
我已经到了恋爱的年龄,又有了饭碗。于是,就有热心人上我家来,不嫌其烦地给我介绍对象,母亲也很着急,她老人家总是以为孩子有了工作,还要成家立业才算一个了结。但在我的心里,只有五妹,丝毫不能容下其他人。所以,我总是苦笑着摇摇头,婉言拒绝了。

当五妹又出现在我跟前时,显得又黑又壮。她在乡下已经剪去了曾经让我爱慕不已的大辫子,梳着当时颇为时髦的一种叫做“刷把”的发型,两只“刷把”骄傲地朝后面翘,随着点头上下起伏着。她脸色绯红,神采奕奕地告诉我,她已经顶替母亲进厂当了工人。于是,我的生活里又多了一项内容,有事无事爱顺着东马棚、西马棚、三洞桥遛一圈,希望能碰上她。偶尔遇见了,她总是那么一笑,很甜很甜的,足以使我神魂颠倒。
我和五妹经过了许多苦难,终于还是续上了昨天的梦,开始频繁的约会。“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多么美好的世界啊!
我开始盘算,每月从我十八块五的津贴里抽出多少钱存起来,又需要存多久,才能把她给我的血书里面的那“未来”两字去掉。

在政治动荡刚刚结束的年代,大家都忙着粉碎“四人帮”去了,都忙着肃清“流毒”去了,没有谁注意到工作和生活的环境条件。我所在的单位与外界的联系,只能依靠一部手摇电话机,如果想跟家里人说点什么,就狠命地摇电话机,等待上一级的电话接通了,才告诉人家你需要拨通的电话号码,乞求人家帮忙拨通。上一级的人也很辛苦,往往是两个听筒夹住脑袋,不停地重复两边的话。
五妹与我的约会,就时常是通过这样的中继站说定的。开始我还有些心虚,因为在那个年代,学工是不允许耍朋友谈恋爱的,如果上级领导知道学工谈恋爱,大概会给予缓期转正的处分。我的一个师兄,比我先工作半年,就是因为在学工期间谈恋爱,跟我们一同转的正。我看着他耷拉着脸不停地抽烟,心里为他抱不平,要知道,这位师兄参加工作时就已经二十八岁了。
星期六,我上夜班,下午我在单位上闲得无聊,便去三瓦窑街上蹓跶。我先到一个朋友那里去借一本《四川青年》,准备下半夜抽空读,然后在公用电话上打电话去五妹厂里找她,约她明天来我单位玩。
“明天,你不是休息吗?”我问她。
“是的。但是,我跟同学约好的,明天要去……”她迟疑地说。
我说,我俩已经好几天没有见面了,正好明天都休息,我们应该好好耍一天,放松一下自己。最后,我说;你来吧,我有要紧的话跟你说呢!她又想了想,答应了。
晚上接班后,我以最快的速度将数据计算出来,通过手摇电话报给上一级单位。要知道,在当时,没有计算器,更没有电脑,我们的工作,就是将一些五位数或六位数求积。需要粗约值的时候使用计算尺,需要精确值的时候使用算盘。每天晚上一接班,就听见算盘“噼哩啪啦”一阵乱响。随后,我跟魏师傅说:“你去休息吧,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做一下清洁交班就行了。”魏师傅没什么文化,算盘也打不好,老是要我帮她复核数据。但是,她辛苦一辈子,干起体力活来从不计较。所以,我俩在一个班工作半年多,配合还是很默契的;我负责接班,她负责交班,我负责数据计算,她负责清洁卫生。
下半夜,我偷偷地将我那狗窝一般的寝室打扫一番。

初冬的太阳懒洋洋升起来,艰难地驱散着弥天大雾,麦苗在寒风中“嗦嗦”颤抖。
在很远的田埂那头,出现一团火,炙热的火,在一片雾蒙蒙的黄色萧条中显得格外鲜亮。五妹来了,她还穿着以前那件大红夹袄。我看见那团火在河边犹豫,便将笛子凑近嘴唇,吹起了我和她都十分熟悉的那首革命歌曲。笛声穿过淡淡的雾,引导着那团火向我飘来,我张开双臂,激动地迎了上去。我融入了我心目中的那团火焰。
站住了,距离一尺,我感觉到她呼出的团团热气喷向我,脸上痒,心里也痒。
来到寝室,她慢慢呷着我早已准备好的茶水,一边还不停转动眼珠子,打量着房间。我的心一下子悬起来,生怕她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还好,她没说什么,只是盯着桌面上的一堆破烂问我:“你还在搞无线电?”我笑笑,说:“这是帮一个师傅修理的收音机。老牌子,零件不好买。”她噘嘴一笑,在床边坐下来,慢慢放下茶杯,翻阅起枕头边的《四川青年》。我呆呆地望着她的倩影,一肚子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她脖子上有一条伤痕,这是以前做手术时留下的,在她给我的那张照片上,伤痕特别明显,现在却好像正在悄悄消失。我想,将来我会在更近的距离观察这条伤痕,因为,她属于我。
我跟五妹的接触,只限于在手掌上,只是一本正经地握手。我好像在什么书中看见过这么一句:“口中,空空如也,却有天堂般的感觉。”我也很想找到天堂般的感觉,但现在不敢,两年后能否准时转正还不知道呢。不过,将来我不但要找到天堂般的感觉,还要找到地狱般的感觉。
她突然抬起头来,冲我一笑。我也赶紧一笑。她没有说什么,我也没有说什么。
……
门,突然被推开了。几个站上的同志涌进来,打破了僵局,也扼断了我的遐想。他们说快中午了,问我蒸不蒸饭。因为,很大的蒸笼,一旦上了气,就不好再揭开来。不然的话,大家都可能吃夹生饭。他们一进来,就不停地开玩笑,取笑我俩,五妹有些吃不住劲了,夹袄的颜色已经蔓延到脸上。我赶忙推他们出去,拴上门。他们在外边还闹呢:“好久吃喜糖哦?不要忘了大家哈!”
五妹用一种相当复杂的眼神盯着我,眼光中有愠怒,也有不解。好一会儿,她说:“在你的周围,怎么尽是这样的人?”我蹲在桌边,一边将碗伸向米口袋里,一边抬头赔笑:“同志们开个玩笑嘛,这有什么关系呢?”她狠狠地说:“那年,你带着小丁他们来我家,也是开玩笑?”我停下了,问她:“怎么?这时候要跟我算总账?”她转过身去,不理我了。
幸好,热恋中的人总是稀里糊涂的。不到十分钟,我俩又将脑袋凑在一起,谈论起别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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