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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弯弯
--  发布时间:2002-3-20 21:34:07

--  05-血书
春节渐渐临近,街上的喜庆气氛逐渐显露出来,不时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我,却如同整个身心在地狱里煎熬着,睁眼闭眼都有五妹的笑脸,耳边也老是回响着五妹的笑声。我成天愁眉不展,身子也瘦了一圈。
小丁又来了,为着劝慰我来的。
我俩说了一会儿话,我却越说越生气,立起身来向外走。小丁追上来,问我去哪儿。我说上五妹家去,跟她父亲谈判,也可能是求情,求他老人家放我们一马,成全了我跟五妹的事。但是,我不知道,这么小的年龄谈恋爱,这在当时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的事情,舆论不会同情我的。当我俩来到她家门口时,我才稍稍冷静些,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跨了进去。
五妹家分成两间屋,北边的那间较大,约有二十平方米,称为上屋,地上铺有木地板,南边的比较小,约十平方米,水泥地,称为下屋,两屋中间有一条走廊分开。我和小丁进去的时候,五妹正在下屋里忙着,她骑在长条凳子上舂着汤圆芯子,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几个碗,碗里装着已经舂碎的花生、核桃。她一看见我和小丁,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手也颤抖不止。她上嘴唇咬着下嘴唇,没有说话,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去,一副无可奈何、听天由命的模样。她家里的其他人都在上屋,有的在发呆,有的在往自己嘴里扑啦稀饭。只是老班长不在家,或许又去找某个同学问:“你错了没有?改不改?”
我来到上屋,带着一股悲壮的神情,缓缓地将屋里的人扫视一遍,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五妹的二哥脸上。她二哥象是在电影里被定格一般,也死死地看着我,下半拉嘴巴仿佛盛不住嘴里的稀饭,在嘴角流下一缕来。他们都在等待,看我这个不速之客,到底想干什么。
我走到饭桌旁,跟大院院长面对面坐下,干巴巴地叫了声:“伯父!”
大院院长咳了咳喉咙,屋里的人又活动起来了,吃饭的接着吃饭,做事的接着做事。我用眼角偷偷瞟去,五妹还在下屋舂着汤圆芯子,没有停下来,她的头也一直低着。我跟大院院长说了许多话,从城市说到乡下,从古代说到今天;又从国内说到国外,从斗私批修说到继续革命。他一直没有吭声。我说;阿尔巴尼亚是欧洲的一盏社会主义明灯,我国和阿尔巴尼亚是共产主义的同盟。他没有说话。我又说,苏修社会帝国主义始终亡我之心不死,前几年还出兵跟我国争夺珍宝岛。他还是没有说话,仿佛珍宝岛跟他无关。我有些失望了,正想再次转移话题,却听见下屋里传出小丁的歌声:

“茫茫昆仑冰雪消融,
滔滔江河流向海洋;
我们伟大的祖国,
雄伟壮丽的河山。
到处都照耀着党的阳光——”

他每唱两句,都要停顿一下,接着,歌声便含糊起来。我有些奇怪,抬眼看去,小丁已经坐在条凳上,一边舂汤圆芯子一边唱歌,还不时抓起一撮塞向自己的嘴里。五妹却立在旁边,手足无措地望着小丁,时而回头狠狠地恨我一眼。我突然感到情况有些不妙,我今天来五妹家,是为了求情来的,不是臊皮来的,我正想过去制止他,这才发觉已经晚了;一大拨烂兄烂弟已经涌进院来,大声武气地吼我的名字,吼五妹的名字。原来,他们到处找不见我和小丁,揣摩着我俩到五妹家玩,便一路问来了。
兄弟伙们听见歌声,一窝蜂涌进下屋,一边打诨取笑,一边抓起汤圆芯子就吃。很快,那几个碗里的食物就被吃了个精光。我气惨了,赶过去吼道:“你们干什么?都给我走,赶快给我走开!”
小丁冲我“哈哈”一笑,带着兄弟伙向外走去,在大门口,他有些不放心,便叫长青留下来陪着我,他对长青说:“如果发生什么事,就到光军家来找我们。”
我又坐下来,还想跟大院院长说点什么,但他的眼光中已喷出愤怒的火焰,在场的其他人也弩张剑拔,横眉冷对。门口已经围上来一些邻居,瞪大惶恐的眼睛看着我。我回头看看五妹,她低着头,看着桌上的空碗,满腹的哀伤和不解。
片刻的沉默,仿佛是永恒……
情况发展到了意料之外,再继续呆下去也没有什么益处,我只好站起身来告辞,招呼长青往外走。临出门时,我回过头来,几乎是用哀求的口气跟大院院长说;希望伯父原谅我们!他没有说话。我又说;不管我和五妹的事情以后怎样,但我还是希望跟五妹单独约会一次。大院院长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下颚微微动了动。
天色已经暗下来,路灯将人影拉得很长。一个骑车人从后边赶上来,却在我和长青前面放慢了速度,并回头死盯着我俩。我认出这人来了;他是“人保组”里的干事,姓陈。他盯了好一会儿,才加快车速骑走了。十年以后,我又跟他在北巷子派出所不期而遇,他当时正在扫院子,他认出了我,我也认出了他,彼此“哈哈”了两声,没有握手,也没有递烟。午饭时,我却没有见他跟我们一起吃饭,有些奇怪,问所长;那个小陈怎么没有过来吃饭呢?所长将大脑袋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他正在停职反省。”我又问:“他犯了什么错误?”所长没有说,只是用手指沾了沾碗里的汤,在桌面上画出一个老大的“R”。
好久以后,我才想起来;“男左女右”嘛!

春节后,我在痛苦和失望中整理行装,准备第二天回到乡下去。小丁、长青、光军都来到我家为我送行,他们天南地北地跟我吹,想把从我从失恋的泥坑里解脱出来。我心里有些慌乱,总觉得今晚要发生点什么事情似的,便神色恍惚地应付着兄弟伙。
刚吃过饭,五妹就来了,那模样就象我到她家去的时候一样,也带着一股悲壮的神情,用目光将我的兄弟伙扫视一遍。兄弟伙在充满火药味的眼神下纷纷败阵,低下了头。留下一片“路上保重”,“多写信联系啊”的祝福,溜之大吉。
五妹呆呆地望着我,凄凄哀哀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有些吃不住劲,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我说;我们上街转一圈,好吗?她好似没有听见,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点点头。我看见,一滴泪珠洒落在她的衣襟上,将大红的棉袄浸出一个黑色的点。
昏沉沉地夜晚,悲切切的情,我俩默默无语,各自低着头,顺着树荫的黑暗走啊走。突然,她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我有些不明白,反问她:“你指的什么?”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仿佛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双手捂住脸,向**过来。我吓坏了,赶忙扶稳她,又用拳头轻轻捶她的背,喊她:“五妹,五妹……”
她不停地抽泣着,说:“你怎么能这样呢?我,迟早是你的人……我想……等我们都有了工作以后,再对家里说我们的事……”我还能说什么呢,一阵巨大的痛楚向我袭来。“现在,我家里的人都非常恨你……你在最近一段时间里,不要到我们西御河沿街来。等以后调回成都,有了工作,再来找我爸爸说……”我拉过她的手,紧紧地攥着,一松手,恐怕我会永远地失去她。她已经被痛苦击垮,浑身都在颤抖,呼出的一团团雾气,在路灯下弥漫出七彩的虹,她的手却很冷很冷,象是一团冰块。
过了好久,她才平静下来,我俩就这么对视着。几乎在同一时刻,我俩各自拿出一张纸条,交给对方。展开来一看,上面都写满了对未来的向往,令人惊奇的是;她的署名是:“你未来的妻子”,我署名的是:“你未来的丈夫”。两张纸条上面,都印有鲜红的血印,那是我俩至死不渝的爱啊。我俩又掉泪了。
匆匆地见面,又匆匆地分手,我一直看着她消失在远处。抬起头来,向深邃无尽的夜空望去,我好想看看牛郎星、织女星,还想看看那该死的天河。但是,我只看见,在月牙的四周,有一圈淡淡的光晕。

回乡下不久,我就病倒了,高烧至38度,成天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莲花见状也很着急,成天守在我的身边,呵护着我,又让她父亲从山上采来许多草药,熬出甘甜的药水,一勺一勺地灌我。在我清醒时,她问我:“你在昏迷中老是喊五妹,这五妹到底是谁?”我叫她从书柜里取出五妹的照片,向她说起了我跟五妹的事,说起了我们的第一次见面,说起了我们对未来的憧憬,甚至说起了春节前兄弟伙们在五妹家闹事……莲花听得动了感情,陪着我一起掉泪。
最后,治好我的病的药方,是五妹寄来的一封信,胡豆般大的字写了三篇,信里充满了眷念。我猜想,五妹的这封信,也是用思念的泪水浸泡出来的。
第二天,我就上山挑粪去了。我是一个男人,男人就要用男人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哪怕出现棘手的问题,依靠眼泪,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知青自编的歌里唱道:

“在奔驰的汽车上,
我的心是多么的悲伤,
忍不住回过头来,
留恋地张望——
我们告别吧,亲爱的姑娘!
离别的话儿我记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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