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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江湖对杰客及众网友说的心里话  (http://www.ygrclub.com/dispbbs.asp?boardid=11&rootid=128&id=128)


--  作者:江湖海
--  发布时间:2002-3-20 21:34:07

--  老江湖对杰客及众网友说的心里话
看了你的“道歉信”,很相信你的诚意。其实就我而言,你不“道歉”我也不会计较你怪罪你,因为生活中都是千人千面百人百性,更何况是在虚拟网络里。但你能有这一举动,足以说明你的直率真诚,老江湖自信不是一个鸡肠小肚的人,就更不会为这点儿小事耿耿于怀了。想当年与北京的一帮子虫虫大战论坛,后又与广州的另一帮子闹得不可开交,见面了,还不是杯酒释嫌,握手言欢。北京的紫衣、月冷星寒、豆豆等一干人等,我们都是在论坛里热烈长久地吵过骂过的,但这完全没有影响我们吵过骂过后成为生活中的好朋友,在北京,照样是他们买单请客,大家拥聚一堂,论起“网”事,快乐得不得了。广州网友中,有一两位在网易社区也是和我闹得过不去,呵呵,最终还是成了朋友。更有这么一件怪事,我有一次在某个论坛,我与一位网友针锋相对,总是说不到一块,以致于很快形成两个对立的阵营,双方都不依不饶,后来,对方气冲冲“自杀”,退出了论坛。你猜结果怎么样,一次偶然的聚会得知,那人在生活里竟然是我一位心心相印的兄弟,我们结识了十年,成为至交,从来观点一致,没想到会有一阵子在网上水火不容呢!
诚如你引用过的一句话“没人知道在互联网的另一端坐的是一头狗”,现今网络,形形色色,多少啼笑皆非事!上次我专程去苏州说服一位据说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的网友时,见到对方竟是位小学五年级学生,比我的孩子还小了两岁。我的孩子在北京,也上网,说不定哪一天在论坛中连父亲也不认,大骂特骂我,谁知道呢?
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个人认为,在互联网上更应该多一份真诚和谦卑,尽管我也骂过人,也生过气,但我深深反思,为我骂过的和生过气的人怀着很深的歉意。中国古代贤人志士都有一种士大夫“慎独”的情怀,所谓慎独,就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更应该检点自己的言行,更有必要谨慎。上网,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一种个人行为,坐在终端电脑前,大抵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同样是需要“慎独”的。
但上BBS讨论版又确实存在个人的言语向公众发布的问题,虽然年龄性别职位学历容貌等等等等可以隐瞒,然而说出去的话会让更多的人看到却是真的,言为心声,在我看来,缺乏真诚大度照样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曾经说过,在论坛,我把所有的男人都当兄弟,把所有的女人都当姐妹,我希望我与大家的交流沟通是符合心灵至上原则的,是坦诚的。如果因为我的个性而在论坛中伤害到了网友,我也借这个机会深表我的歉意,我将在检讨自己中修正我有过的失误。
我发的帖子没有标明转载,就说明是我的原创。除一些即兴发的搞笑帖子外,我对文学特别是诗歌,是秉着严肃负责乃至虔诚的态度来完成创作和发布的。我的诗歌,是我从一九七八年开始写一首后,二十三年来竭精殚智的心血之作,或许,这一过程相当或超过了你的年龄,我甚至为此对你,对和你一般大小的网友有几分羡慕和嫉妒,你们正处在一个创造性的年纪,又欣逢知识经济时代,可以做多少有价值的事呀,你们没法想象当年我们为了找一篇小小论文所需要的资料,走南闯北钻图书馆,夜以继日穷抄不止的情景。我一九九一年学计算机,为买一台二八六的机子,近两万元的欠款就让我整整过了四年苦日子还债,而且学一些基本的菜单命令、学五笔,又耗去了多少宝贵光阴,而现在,学什么都是多么方便,电脑*作要什么有什么,又是多么便捷。
按理说,像我这样年纪的人还在网上和你们闹,有点老来疯的味道,也许是作为对于过往岁月的一种弥补或者执意要揪出一个青春的尾巴吧。毕竟,这世界是属于你们新生代的,你们有理由也有责任务实地创造和建设,无论从个人价值的实现还是从时代因素从民族大义,我也相信你们会去实践与开拓。从一九九八年上网,我以各种昵称上过不少论坛,发过数以万计的帖子,因为工作和生计而生的忙碌,也缘于人格的独立性和个人内心的孤独,我退出了几乎所有的论坛,只与极少数的朋友保持有联络。上月下旬我在中国诗人网站结识的网友清淡风流让我来一个人的客栈走走,我于是来了,加上前一阵相对来说,工作事务不是太多,故而发了不少帖子。我与江月说过,尽管一个人的客栈时下还显得比较稚嫩,但从开初起就形成了比较好的氛围,有了一种友爱、和谐、宽容的论坛风格的基础,故而我留了下来。我也希望这里成为繁忙琐碎现实生活而外的一个小小茶栈,让大家在这里获得纷扰尘世而外的另一种慰藉。所以深心里是希望众网友爱惜、珍视这个还不起眼的客栈的。当然,我不是一味强调这里必须一团和气,但讨论也罢,甚至拍砖也罢,最好对事不对人,抱定真诚相处、化解矛盾的目的。我前些天在体育看台发过牢骚,主要是因为那里当时没有办出体育味来,我现在也表示我的歉意,并收回我再不去那里的话,我也会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去那里发些帖子以活跃论坛。
最后与你谈谈食指和北岛们。食指是文革中全中国诗坛独守心灵静土的人,他在那些血雨腥风万马齐喑的岁月里,以灵魂的执着,写出了一批真正的诗歌,从而使我们这个生活在苦难中的民族有着一线光芒照耀。他是汉语先锋诗歌的父亲,是一位永远值得我们敬爱和景仰的大智大勇者,后来他疯了,住进了北京第三福利院。就是在这种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炼狱中,他仍热爱着他的诗歌。这些年来,包括我在内的众多诗友都去看过他,铁石汉子都禁不住为他流下至诚至敬的热泪。正是他的存在,才有了后来北京的民间诗刊《今天》,才有了北岛、舒婷、顾城,及稍后的杨炼、江河、欧阳江河等大批本真诗歌的实践者。这个问题如果展开来谈,会拉得太长,我也不多说了。我想要讲的是,今天上午,他转贴的诗中,基本上是食指和北岛的,而你完全没有注明转贴,我当时真的很震惊,但我还是较多理智地提出让你注明转贴,并署上他们的名字。但你在回贴中认为这不重要,还说在网络中都是虚假的,如果你转贴的别人的东西,或许真的不怎么重要,但这是食指的、北岛的,情形是另一回事,何况,网络再怎么虚假,他们的这些诗却是真真切切的。后来你自己把这些转来的诗作删了,我也就没做计较了。刚上网时看了你的“道歉信”,故而就又有了我的絮絮叨叨。这里,我不妨再介绍一些食指的诗,和你及众网友共享。
最后我说,真诚的人会走到一起,真诚的人才走到一起。
命运

好的声望是永远找不开的钞票,
坏的名声是永远挣不脱的枷锁;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的话,
我愿在单调的海洋上终生摸索漂泊。

哪儿找得到结实的舢板?
我只有是街头四处流落,
只希望敲到朋友的门前,
能得到一点菲薄的施舍。

我的一生是辗转飘零的枯叶,
我的未来是抽不出锋芒的青稞;
如果命运真是这样的话,
我愿为野生的荆棘高歌。

哪怕荆棘刺破我的心,
火一样的血浆火一样地燃烧着,
挣扎着爬进喧闹的江河,
人死了,精神永不沉默!

1967年





相信未来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
我要用手掌那托住太阳的大海
摇曳着曙光那枝温暖漂亮的笔杆
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

我之所以坚定地相信未来
是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
她有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
她有看透岁月篇章的瞳孔

不管人们对于我们腐烂的皮肉
那些迷途的惆怅、失败的苦痛
是寄予感动的热泪、深切的同情
还是给以轻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讽

我坚信人们对于我们的脊骨
那无数次的探索、迷途、失败和成功
一定会给予热情、客观、公正的评定
是的,我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评定

朋友,坚定地相信未来吧
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
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
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1968年 北京

热爱生命

也许我瘦弱的身躯象攀附的葛藤,
把握不住自己命运的前程,
那请在凄风苦雨中听我的声音,
仍在反复地低语:热爱生命。

也许经过人生激烈的搏斗后,
我死得比那湖水还要平静。
那请去墓地寻找的我的碑文,
上面仍刻着:热爱生命。

我下决心:用痛苦来做砝码,
我有信心:以人生去做天秤。
我要称出一个人生命的价值,
要后代以我为榜样:热爱生命。

的确,我十分珍爱属于我的
那条曲曲弯弯的荒槽野径,
正是通过这条曲折的小路,
我才认识到如此艰辛的人生。

我流浪儿般的赤着双脚走来,
深感到途程上顽石棱角的坚硬,
再加上那一丛丛拦路的荆棘
使我每一步都留下一道血痕。

我乞丐似地光着脊背走去,
深知道冬天风雪中的饥饿寒冷,
和夏天毒日头烈火一般的灼热,
这使我百倍地珍惜每一丝温情。

但我有着向旧势力挑战的个性,
虽是历经挫败,我绝不轻从。
我能顽强地活着,活到现在,
就在于: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1978年北京

愤怒

我的愤怒不再是泪雨滂沱,
也不是压抑不住的满腔怒火,
更不指望别人来帮我复仇,
尽管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

我的愤怒不再是忿忿不平,
也不是无休无止的评理述说,
更不会为此大声地几乎呐喊,
尽管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

虽然我的脸上还带着孩子气,
尽管我还说不上是一个强者,
但是在我未完全成熟的心中,
愤怒已化为一片可怕的沉默。

1967年


疯狗
--致奢谈人权的人们

受够无情的戏弄之后,
我不再把自己当人看,
仿佛我成了一条疯狗,
漫无目的地游荡人间。

我还不是一条疯狗,
不必为饥寒去冒风险,
为此我希望成条疯狗,
更深刻地体验生存的艰难。

我还不如一条疯狗!
狗急它能跳出墙院,
而我只能默默地忍受,
我比疯狗有更多的辛酸。

假如我真的成条疯狗
就能挣脱这无情的锁链,
那么我将毫不迟疑地,
放弃所谓神圣的人权。

1978年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片手的海洋翻动;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声雄伟的汽笛长鸣。

北京车站高大的建筑,
突然一阵剧烈的抖动。
我双眼吃惊地望着窗外,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
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
这时,我的心变成了一只风筝,
风筝的线绳就在妈妈手中。

线绳绷得太紧了,就要扯断了,
我不得不把头探出车厢的窗棂。
直到这时,直到这时候,
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阵阵告别的声浪,
就要卷走车站;
北京在我的脚下,
已经缓缓地移动。

我再次向北京挥动手臂,
想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然后对她大声地叫喊:
永远记着我,妈妈啊,北京!

终于抓住了什么东西,
管他是谁的手,不能松,
因为这是我的北京,
这是我的最后的北京。

1968年12月20日




燃起的香烟中飘出过未来的幻梦,
蓝色的云雾是挣扎过希望的黎明。
而如今这烟缕却成了我心中的愁绪,
汇成了低沉的含雨未落的云层。

我推开明亮的玻璃窗,
迎进郊外田野的清风。
多想留住飘散的烟缕--
那是你向我告别的身影。

1968年




火红的酒浆仿佛是热血酿成,
欢乐的酒杯是盛满疯狂的热情。
如今,酒杯在我手中颤栗,
波动中仍有你一丝美丽的眼睛。

我已在欢乐之中沉醉,
但是为了心灵的安宁,
我还要干了这一杯,
喝尽你那一片痴情。

1968年


还是干脆忘掉她吧

还是干脆忘掉她吧,
乞丐寻不到人间的温存,
我清楚地看到未来,
漂泊才是命运的女神。

眼泪可是最贴心的爱人,
就象露珠亲吻着花唇,
苦涩里流露着浸泌的甘美,
甘美寻不到一屑俗尘。

幻想可是最迷人的爱人,
就象没有站稳脚跟的初春,
一手扶着摇曳的垂柳,
一手招回南去的雁群。

缪斯可是最迷人的爱人,
就象展翅飞起的鸽群,
迟缓地消失在我的蓝天里,
只留下鸽铃那袅袅的余音。

眼泪幻想啊终将竭尽,
缪斯也将眠于荒坟。
是等爱人抛弃我呢?
还是我也抛弃爱人?

于是干脆忘掉他吧,
乞丐寻不到人间的温存。
我清楚地看到未来,
漂泊才是命运的女神。



鱼儿三部曲



冷漠的冰层下鱼儿顺水而去,
听不到一声鱼儿痛苦的叹息,
既然得不到一点温暖的阳光,
又怎能迎送生命中绚烂的朝夕?!

现实中没有波浪,
可怎么浴血搏击?
前程呵,远不可测,
又怎么把希望托寄?

鱼儿唯一的的安慰,
便是沉湎于甜蜜的回忆。
让那痛苦和欢欣的眼泪,
再次将淡淡的往事托起。

既不是春潮中追寻的花萼,
也不是骄阳下恬静的安息;
既不是初春的寒风料峭,
也不是仲夏的绿水涟漪。

而是当大自然缠上白色的绷带,
流着鲜血的伤口刚刚合愈。
地面不再有徘徊不定的枯叶,
天上不再挂深情缠绵的寒雨。

它是怎样猛烈地跳跃呵,
为了不失去自由的呼吸;
它是怎样疯狂地反扑呵,
为了不失去鱼儿的利益。

虽然每次反扑总是失败,
虽然每次弹越总是碰壁,
然而勇敢的鱼儿并不死心,
还在积蓄力量作最后的努力。

终于寻到了薄弱环节,
好呵,弓起腰身弹上去,
低垂的尾首腾空跃展,
那么灵活又那么有力!

一束淡淡的阳光投到水里,
轻轻抚摸着鱼儿带血双鳍;
“孩子呵,这是今年最后的一面,
下次相会怕要到明年的春季。”

鱼儿迎着阳光愉快欢跃着,
不时露出水面自由地呼吸。
鲜红的血液溶进缓缓的流水,
顿时舞作疆场上飘动的红旗。

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
使鱼儿昏迷,沉向水底。
我的鱼儿啊,你还年轻,
怎能就这样结束一生?!

不要再沉了,不要再沉了,
我的心呵,在低声地喃语。
……终于鱼儿苏醒过来了,
又拼命向着阳光游去。

当它再一次把头露出水面,
这时鱼儿已经竭尽全力。
冰冷的嘴唇还在无声地翕动,
波动的水声已化作高傲的口气:

“永不畏惧冷酷的的风雪,
绝不俯仰寒冬的鼻息。”
说罢,返身扎向水底,
头也不回地向前游去……

冷漠的冰层下鱼儿顺水漂去,
听不到一声鱼儿痛苦的叹息。
既然得不到一点温暖的阳光,
又何必迎送生命中绚烂的朝夕?!




趁着夜色,凿开冰洞,
渔夫匆忙地设下了网绳。
堆放在岸边的食品和烟丝,
朦胧中等待着蓝色的黎明。

为什么悬垂的星斗象眼泪一样晶莹?
难道黑暗之中也有真实的友情?
但为什么还没等到鱼儿得到暗示,
黎明的手指就摘落了满天慌乱的寒星?

一束耀眼的灿烂阳光,
晃得鱼儿睁不开眼睛,
暖化了冰层冻结的的夜梦
慈爱地将沉睡的鱼儿唤醒:

“我的孩子呵,可还认识我?
可还叫得出我的姓名?
可还在寻找我命运的神谕?
可仍然追求自由与光明?”

鱼儿听到阳光的询问,
睁开了迷惘失神的眼睛,
试着摇动麻木的尾翼,
双鳍不时拍拂着前胸:

“自由的阳光,真实地告诉我,
这可是希望的春天来临?
岸边可放下难吃的鱼饵?
天空可已有归雁的行踪?”

沉默呵,沉默,可怕的沉默,
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声。
鱼儿的心突然颤抖了,
它听到树枝在嘶喊着苦痛。

警觉催促它立即前行,
但鱼儿痴恋这一线光明,
它还想借助这缕阳光,
看清楚自己渺茫的前程……

当鱼儿完全失去了希望,
才看清了身边狰狞的网绳。
“春天在哪儿呵,”它含着眼泪
重又开始了冰层下的旅程。

象渔夫咀嚼食品那样,
阳光撕破了贪婪的网绳。
在烟丝腾起的云雾之中,
渔夫做着丰收的美梦。



苏醒的春天终于盼来了,
阳光的利剑显示了威力,
无情地割裂冰封的河面,
冰块在河床里挣扎撞击。

冰层下睡了一年多的水蟒,
刚露头又赶紧缩回河底,
荣称为前线歌手的青蛙,
也吓得匆忙向四方逃匿。

我的鱼儿,我的鱼儿呵,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你盼了一冬,就是死了,
也该浮上来你的尸体!

真的,鱼儿真的死了,
眼睛象是冷漠的月亮,
刚才微微翕动的鳃片,
现在象平静下去的波浪。

是因为它还年轻,性格又倔强,
它对于自由与阳光的热切盼望,
使得它不顾一切跃出了水面,
但却落在了终将消融的冰块上。

鱼儿临死前在冰块上拼命地挣扎着
太阳急忙在云层后收起了光芒——
是她不忍心看到她的孩子,
年轻的鱼儿竟是如此下场。

鱼儿却充满献身的欲望:
“太阳,我是你的儿子,
快快抽出你的利剑啊,
我愿和冰块一同消亡!”

真的,鱼儿真的死了,
眼睛象是冷漠的月亮,
刚才微微翕动的鳃片,
现在象平静下去的波浪。

一张又一张新春的绿叶,
无风自落,纷纷扬扬,
和着泪滴一样的细雨,
把鱼儿的尸体悄悄埋葬。

是一堆锋芒毕露的鱼骨,
还是堆丰富的精神矿藏,
我的灵魂那绿色坟墓,
可曾引人深思和遐想……

当这冰块已消亡,
河水也不再动荡。
竹丛里蹦来青蛙,
浮藻中又来游出水蟒。

水蟒吃饱了,静静听着,
青蛙动人的慰问演唱。
水蟒同情地流出了眼泪,
当青蛙唱到鱼儿的死亡。

在精神病院

为写诗我情愿搜尽枯肠
可喧闹的病房怎苦思冥想
开粗俗的玩笑,妙语如珠
提起笔竟写不出一句诗行

有时止不住想发泄愤怒
可那后果却不堪设想……
天呵,为何一次又一次地
让我在疯人院消磨时光!

…………………………
…………………………
…………………………
…………………………

当惊涛骇浪从心头退去
心底只剩下空旷与凄凉……
怕别人看见噙泪的双眼
我低头踱步 无事一样

1991年5月12日--21日


寒风

我来自北方的荒山野林,
和严冬一起在人世降临。
可能因为我粗野又寒冷,
人间对我是一腔的仇恨

为博得人们的好感和亲近,
我慷慨地散落了所有的白银,
并一路狂奔着跑向村舍,
向人们送去丰收的喜讯。

而我却因此成了乞丐,
四处流落,无处栖身。
有一次我试着闯入人家,
却被一把推出窗门。

紧闭的门窗外,人们听任我
在饥饿的晕旋中哀号呻吟。
我终于明白了,在这地球上,
比我冷得多的,是人们的心。

1969年夏


灵魂

如果月光象伤透了心的白发
如果星辰象善良真挚的眼睛
那么这灵魂一定是黑夜的宠儿
一定是热烈的爱与恨的结晶

怀着苦思不解的沉重
奔向十字架神秘的阴影
但愿我能看到路口那盏
预示我生命终结的红灯

1968年


我的心

心上笼罩着乌黑沉重的云层
心中吹过一阵又一阵的寒风
心底沉淀着盐分饱和的溶浆
心头耸立起积雪不化的山峰

让我来告诉你这是我的心
这世界已被无情的解剖示众
它已不再有什么秘密的故事
它正遭受着你们残酷的戏弄

你们想用钉鞋掌的鞋跟碾碎它
看着它因为痛苦的抽搐而变形
可它仍然还是一颗心
而且就在我胸中砰砰跃动

我决心接受你们的挑战
不过之前多余问一声
不知你们有没有一颗心
要有,望你们千万珍重

1982年


愿望

我曾经有一个美好的愿望
把秋天的原野裁成纸张
用红的高粱,黄的稻谷
写下五彩斑斓的诗章

可是没等收完庄稼
我的手稿已满目荒凉
只在狂暴的风雪过后
白纸上才留下脚印数行

1983年


我的小房间

我的小房间
零乱又温暖
她就紧靠在
厅房的右边

深褐色的立柜里面
旧衣物挂得满满
暗红色书桌的抽屉中
锁满了浪漫的诗篇

床上没有洗过的脏衣服
压着聂鲁达厚厚的诗卷
枕边堆放着散落的稿纸
上面写着些片语只言

朋友们常在这里相会
聚在一起议论争辩
点燃只香烟乘着酒兴
谈诗歌、艺术、昨天、明天

这就是我的小房间
零乱又那样温暖
门在为你而敞开
我的年轻的伙伴



受伤的心灵

时光白白流逝的恐慌
时时惊吓着我的灵魂
我心中还有希望的花朵
可无聊象条蛇缠绕着枝藤

我的心灵已无法挣脱
能向谁发出求救的呼声
我只有白天廉价的欢乐
可廉价的欢乐总是苦闷的象征

不得已,我敞开自己的心胸
让你们看看我受伤的心灵--
上面到处是磕开的酒瓶盖
和戳灭烟头时留下的疤痕。

1987年10月20日


落叶

我随手拾起一片落叶
若有所思地仔细端详

干瘪的叶片上皱纹深藏
背面叶脉象青筋饱涨
没有金黄荣耀的色泽
只是一张青灰色的面庞

它曾是那么丰满光亮
墨绿的叶片闪耀着希望
风暴中有它激烈的争辩
骄阳下遮片舒适阴凉

如今在命运寒流的驱赶下
它象个卖艺的老人一样
蜷缩着身躯沿街流落
瑟瑟发抖的低音浅唱

一片无人理解的枯叶
竟是我心中一片迷惘



落叶与大地的对话

落叶说:为了归根我才飘落
轻轻的不曾碰上损害些什么
而人们仍在我身上随意践踏
竟然使我受这样的凌辱和折磨

“你看,在我身上万物生长,
而我呢”大地说:“却日益贫困饥薄
看来你终究知道点什么是幸福
不然你的话语怎这么尖刻

落叶不再说什么
而我却明白了许多

1985-1986


诗人的桂冠

诗人的桂冠和我毫无缘分
我是为了记下欢乐和痛苦的一瞬
即使我已写下那么多诗行
不过我看他们不值分文

我是人们啐在地上的痰迹
不巧会踏上那姑娘的足迹
我看这决不是为了沾上我
一定是出于无意决非真心

我是我那心灵圣殿的墙上
孩子们刻下的污秽的字文
岁月再长也不会被抹去
但对这颗高傲的心却丝毫无损

人们会问你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都行但不是诗人
只是那些不公正的年代里
一个无足轻重的牺牲品

1986年
精神病院



向青春告别

别了,青春
那通宵达旦的狂饮

如今打开泡药材的酒瓶
小心地斟满八钱的酒盅
然后一点一滴地品位着
稍稍带些苦味的人生

别了,青春
那争论时喷吐的烟云

依然是一支接一支地点燃
很快的度过漫长的一天
不同在,愿意守着片宁静
虽说,孤独却也轻松

别了,青春
那骄阳下、暴雨中的我们

七分的聪明被用于圆滑的处世
终于导致名利奸污了童贞
挣到了舒适还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是因为丧失了灵魂,别了,青春。

1989年


人生舞台

愁苦过早地把皱纹深刻在眼角
可嘴边还是那丝对人生的嘲笑
好心的朋友用纸牌为我占卜
命运是一生穷酸,终生潦倒

墙角那奶奶用过的柱棍
已不耐烦地等着我的衰老
该谢幕了,几下疏落的掌声
象以往,无人喝彩叫好

1989年2月24日





寂寞时你又一次
闯入我的心灵

我在心里呼唤你的名字
脑际不断闪过你的身影
因为你代表着我的青年时代
那时会爱你爱得那样深情

之后,命运给了你那么多不公正
可回首往事你却谈笑风声

寂寞时你又一次
闯入我的心灵

终于你走了过来步履轻盈
老了些相貌穿着还那样普通
象一枝花期早已开过的玫瑰
甚至仿佛连绿叶也已凋零

面对未来人生严峻的提问
你的回答始终是那样真诚

寂寞时你又一次
闯入我的心灵


1991年
第三福利院


归宿

由于创作生命的短促
诗人的命运吉凶难卜
为迎接灵感危机的挑战
我不怕有任何更高的代价付出

优雅的举止和贫寒的窘迫
曾给了我不少难言的痛楚
但终于我的诗行方阵的大军
跨越了精神死亡的峡谷

埋葬弱者灵魂的坟墓
绝对不是我的归宿

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园
坟头仅仅是几丕黄土
这就是我祖祖辈辈的陵园
长年也无人看管守护

活着的时候倍尝艰辛
就连死后也如此凄苦
我激动地热泪夺眶而出
一阵风带来***叮嘱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孩子,这是你最后的归宿。”
1991年于第三福利院
( 食指本名郭路生,生于1948年。“文革”中因救出被围打的教师而遭受迫害。1968年到山西插队,70年进厂当工人,71年参军,73年复员,曾在北京光电技术研究所工作。因在部队中遭受强烈刺激,导致精神分裂,至今仍在精神病院。
他在“文革”中开始写诗,《相信未来》曾被江青点名批判。其诗被朋友及插队知青辗转传抄,广泛流行于全国,影响深远。即使在精神病院里也未停止创作。
“好的声望是永远找不开的钞票,坏的名声是永远挣不脱的枷锁”(《命运》)这种哲学悖论般的诗句对北岛影响很大。我们可以在北岛的《回答》等诗中找到风格类似的句子。
食指早期的诗歌有一种对待生活“不抱幻想,也不绝望”的存在主义的精神(虽然他那时未必知道这个名词)。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的那首《疯狗》,可以说是汉语诗歌中绝无仅有的作品。那种对生存本体反思的哲学深度,足以同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某些作品相提并论。不可否认,他也写了一些平庸之作,但只要我们想一想那是个一句玩笑话就可能坐牢的年代,也就应当给予理解甚至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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