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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锦色衣
--  发布时间:2003-5-11 14:24:00

--  花开花谢(三)
熊默莹敷衍着他的好意。喝汤时不预防地给烫了一下,想这太欺负人了!连汤都和她过不去。老板让她小心点儿。她谢他的好意,却不肯再吃了;给汤烫的疼痛崔化了心里正在活跃的伤痛的膨胀。她身后正有两个划拳斗酒的,咒爹骂娘地吵得个不了。熊默莹带鄙夷嫌厌地打扫他们一眼,心给不经意的视野里的收获撞得心跳少了一跳。那边王召书和林蓓薇在有光浅擂射的一角里说着话儿,王召书狠命地抽着她第一次见他抽的烟。林蓓薇抢过它,丢在地上踹灭了。王召书醉眼迷离,带笑着说倒垃圾一般的话;不意里,他看见熊默莹在黑暗的身影,无理由地便冲她微笑。熊默莹慌地回过头,想糟了!糟了!让他看见我了!身心紧张得在慌乱里找不着躲避隐藏的地方。鬼使神差地站起身,往外跑,还把一张椅子绊倒了。老板嚷住她,说还没有付账。熊默莹惊慌失措地掏给他钱,捂了欲哭无泪的脸跑出街上。一辆摩托车险些儿从她侧身正撞过去,那司机惊得直骂她找死;老板也叫着她,因为零钱未找。熊默莹这时只仿佛给敌人发现了的探子,只懂得慌命地逃走,没有功夫去顾虑其他得失。老板揣着找她的钱回来,对她老婆道:"这个女孩子真奇怪!东西还没吃一口就跑了,钱也不要!你去把那些东西收拾收拾,先热着,好给下一个用。"
熊默莹跑出来时,王召书和林蓓薇都看见并看清了她。林蓓薇看王召书发提醒又似清求救援地叫:"表哥!……"王召书咽了口酒精;他神致在迷糊里清楚,精神在痛苦里兴奋,胃里装的酒精的全向上游泳,争着要化作语言冲出口来。笑笑道:"没事,她不会自杀的,她性格刚烈,绝对适合在革命电影里扮演女英雄的角色,我了解她。"说了,毫无幽默意味地苦笑。林蓓薇想说:"她要是扮演'八女投江'的女英雄怎么办?"可是没说。半分钟后才咬唇道:"我本来不愿意帮你这个忙的,都是你求我……现在倒好--"好什么她描绘不了--"表哥,其实你何必这样呢!看你成这样子,我真替你不值!"
王召书坐正了正道:"我怎么样?我不是很好的吗?--"突然成了老资格的哲学家和经验家,"你不会明白,这种事情的摧毁能力。我深有体会,没有刚决的一刀两段,根本无法结束。我不相信小说里的那一套!为不合时的现在而得到将来的不合时,我认为不值得。--你别阻止我喝酒。酒精这东西能麻醉小脑,也能安慰大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酒精'。"
林蓓薇本还在劝他少喝,听到最一句话,想阻止无用,干脆放松给他喝。五分钟后,她心事上头道:"表哥,我还是有点担心熊默莹。她那时跑得那猖急,真怕会出什么事。"王召书只是苦笑。他这时候只仿佛翻墙逃出围城的人,虽则大门开着,翻墙吃了亏,但绝无因此而翻回去再从门里出来的必要和道理。他和熊默莹既已爽节地结束,虽然结束得撕心裂肺,赔了太多心痛的本,但绝无和她重新合好一次,然后再分手的需要。现在既已翻出围城,只能忍住不回头,不去管掉在城堡里面的东西。只是熊默莹掉下的东西--那把她丢在留一半咖啡屋的雨伞--怎么还给她?他心里还没有合适的方案。
夜已清冷,熊默莹走在同样清冷的清莲路上。刚才受刺激的冲动已经凝结了,但还没有沉淀,只成胶水似地沾吸在意识膜壳里。脸上也隐约吸了泪迹,抹不干净的;心上乱糟糟的,也似乎没工夫去抹灭它。英雄受伤,留点疤痕,可作纪念,表示经历丰富;失恋者的流泪,留着痕迹,或也可留案,说明受伤后要成熟。不过,为情流泪的多少是否能表示身心的成熟程度存在矛盾的辩证:眼泪越多,越频繁,说明流泪者越可能成熟,越有机会成熟;同时也说明她越不易成熟--不易成熟的眼泪自然也越贱!熊默莹只为王召书流过一次眼泪--在睡眠里排泄的不算--倘使她从此恨死着不肯再伤心,保管好这溶解着感情的生物水,那么她刚才流的若到展销会上拍卖,绝对价值连城。不过,"爱情是不能用金钱来度量的",这是一切情才痴女的真理,"失去爱情的眼泪更不能用金钱估值"想也同理可证。现在,这位失春的妙龄少女走到湖桥上,扒着栏杆看水里波动起伏的灯光倒影,心里又是早上和今晚王召书与林蓓薇在一起时情景的叠加。想王召书这混蛋实在太可恨、太可恶!干什么前前后后地要戏弄自己?心里给受欺骗玩弄的悲辱压抑得喘不畅气。也许是自己的感情太薄弱也太流动了,所以轻意上了王召书这流氓的当,想自己以前对她的盼慕、惊羞贡献得何等不值!熊默莹哭不出地笑着。
走过湖桥,向西城的一面有个下水的河基。原本这里是办理水上游戏的所在,现在因为投资后的入不敷出,早已破闭了,只留着这个河基,连同泊靠在河岸上的一些破落的游船和竹排。平日里,游船少有人动,因为没人经过而日益肮脏了;竹排还或有些情趣的情侣或乐趣的钓鱼者划着到河中心去,或说那长绵的情话,或捕捉那产量不高的小水鱼儿。现在河基上并无旁人,水排也安静地寂寞。熊默莹走到河基边沿,看那冰冷河水里无声起伏的微波。因为欠缺灯光的直戳照射,这一段河水阴沉而深浓,底下仿佛隐设着一个神秘的世界,并且,因为周旁人行稀少,更加衬映了此处的宁谧安静,正不失为自杀求死的好地方。熊默莹站在那里出神。王召书太对不起自己了,这等下流无耻的混蛋,太冤枉自己把真心付予的初恋交给了他!而今倒好,他身旁有个林蓓薇,不必言表便将自己蹬开了。仅蹬开倒也罢了,怎耐还要来挑戏自己的伤心,这实在太可恶太欺负人了!呵呵,林蓓薇是不是?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保不准什么时候王召书把你看腻了,一拐弯也甩了!她又不禁可怜起林蓓薇来。但这可怜疲软脆弱得几乎没有生命,她现在至少还看不到她的下场。即便看到了又怎么样呢?也许到时候自己会像同情自己地同情她,同情她也被甩得不知所措--可是,这不更表明王召书的可恨和无耻吗?她此时只像在危险里的划雪人,想减小雪橇的速度,抛掉了些重物,结果却更增加了自己的危险。付了钱而收不到邮购的东西的受欺骗的委屈把她加紧抽着。
醉离迷惘地在那站了二十分钟,她听湖桥上有人在说话,内容里似乎有她。熊默莹无选择地听取,一个说:"我敢跟你打个赌,那个女孩子肯定是失恋,所以在那里站着发傻?quot;另一个说:"我才不赌呢!一看谁都明白!看她没准儿是准备投河自杀。这太可惜了,'生命诚可贵',死个人,这世上又损失了个美女--我敢跟你赌,那个绝对美女,我没喝醉,眼睛不会出错,不信你吹个口哨试试。"于是两个都笑着,且笑声带调戏地张扬。一陈叽咕,果然有人吹口哨,后来是两个叠着吹,熊默莹好容易才意识到他们是在说自己,刚才仿佛她仅是看不见的空气或者有灵性而光线照射不见的幽灵。她回头用眼光发恨地骂他们的无聊加无耻,且同样用眼光申辩:"谁想自杀?"起身跑上来。那两个哨子浪笑着吹得更响亮了。熊默莹逃避地跑开。
回到家里,已入深夜了;怎么绕回来的,思想里毫无回归路线的记录。开了大门,临上楼时想起自己的脸容或许过于狼狈,回去爸妈又要纠问,便转先到楼下的公卫室把脸洗了,又从包里掏了梳镜,整理好乱发,才回去。掏钥匙开了门。默莹母见她回来,问她怎么回得这么晚。还告诉她说,晚上一连来了好几个电话,都问她到家了没有,"我问她是谁,都只说是你同学,我想定是你相熟悉的,并没有追问名字。已经来过三个电话了,或许过一会还要来--你晓得是谁打的么?" 熊默莹担心是王召书挑的畔,想把这事捅给她父母知道,冷淡里包裹着焦惶问打电话的人是男是女。默莹母说是个女的,声音怪娇甜的。她放了心,同时起了猜疑。到房里不五分钟,果然又有电话过来。默莹母接了,也没问是谁便大嚷着让她来接。熊默莹出来,可是听筒里只有一?quot;嘟嘟"声。挂上电话。默莹父在沙发里抽着烟问她是谁,这么三翻五次地打?她苦笑道:"鬼知道!"那边,林蓓薇放下电话,到阳台向在那里看夜景的王召书说她刚才打电话过去,听熊默莹已经回来了。王召书心里大有还了债的放松,同时听见自己冷淡的笑:"我早说她不会自杀的,你偏是不相信。"
熊默莹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对面的灯光已隐迷失入逐渐聚拢的春雾里,空气也如这灯一般的寒碜,仿佛要像吸水纸强吮湿水那样,将周旁的温暖不留情地吸敛收束,只留些无法对付的细末残迹。熊默莹不自地打了个冷颤。这样的夜景似乎在繁密间缺少了点气质的内容。平日常嫌楼下的聒躁妨碍休眠,今晚何以聊寞得这般死沉!如此的空荡悠寂,非引人的心思在无聊的罅隙中找个安顿处不可。也许因为自己太过于多愁善感了罢,所以给这感情上的失去作弄得太不成模样。可是--想想今晚在那食铺里的境遇,实在太惹人不甘。当初若不是有王召书和林蓓薇在场,也许自己便会延续着那时无忧的快乐。还有被那两个流氓的讥弄,自然也不必受了。然而--小说里不是有这么一种塑造么?--那时平静的快乐难保不是痛苦前的出奇的平稳呢?呵呵,这小说!--小说?熊默莹这才记起下午买的小说还没有读完。其他的都且不想罢!哼,王召书么--"滚!都***统统替我滚!"她发泄似地骂了一句。返回外边的寒气末有攻占的屋里,找出那本小说看。两分钟后她丢下书;荒杂的思想在脑子里精力旺盛地鼓噪着,总不肯平伏安静。熊默莹做了个泄气的深呼吸,想这什么破烂小说!除了胡说八道还是胡说八道,亏自己以前会喜欢!呵呵,也许自己以前太幼稚了,毫无心灵的现场体验,所以那般轻易地上了这胡乱制造的当!然而……思想到这里,不住又是凄凉:自己何尝要有这现场的体验?--至少现在不好有。那么--
罢!罢!罢!什么都不管他了,反正愈思想自己愈受罪。就当世界没有王召书这个人,自己的付出也只算一次身心训练罢!有什么了不起?--然而,她真能如此平淡滑顺地抛搁下它吗?毕竟……熊默莹洗了漱,换衣上了床。捺灭电灯,黑暗的空间里浮游着依稀的幻斑,仿佛弥茫空间中漂动的魂灵的影子。这幻斑变凑着,组合成一幅含糊得只存轮廓的图像。熊默莹意识里不自主认清这个图像:正是王召书!也许因为白天里受他的刺激太多也太深了,所以意识在黑暗里仍销褪不尽他的印象,好比给火烧痛的手对热的记忆。她翻了个身,想将这个图像甩出意识,可是这幻斑只轻一动荡离辙又重新组合回来,仿佛湖面经小石敲击后极快地又恢复了平静的原貌。她翻过几回身,意识的活跃绐终不得安宁。坐起身,按亮电灯,幻象被灯光射破融化了,周旁还是安静的桌子、窗户和床。找磁带听了阵随声听,声音的境界尽从意识面上无阻力地滑去,一颗心疲乏空虚得仿佛被虫子住过的果核子。而且,这时候的胃里的酸开始发挥效用了,饥饿仿佛刚睡醒的蟹子,不住地夹镊着胃壁神经。终于这夹镊的痛令她熬不住,关了耳机,下床到厨房里。冰箱里的蛋糕至今未碰,可是她此时的食欲同了她的心,都仿佛空杯子,甩也不出水来。只是为着驯服胃里这只不安分的蟹子,不得以得进口一点糕团。搭配了开水吃下一点,失去味觉似地察觉不到它的滋味。将那蟹子镇压住了,她回到卧室里。心上浑闷糟乱,又到阳台去纳冷风,好容易等到将一身的沉郁稀释至无尽的凉夜里才回房上床,睡着了。先前她开着灯,防御着那图像的凝结生成,可是灯光照射得盖着眼皮的眼球燥痛,只好关掉了。她的意识破开着个缺口,容许着思想的出入。渐渐地,这个缺口开始缩小,聚拢,终于合并得没有伤痕,她也从成熟欲坠的清醒里滑入了深沉、圆实的睡里了。 
明天,雨意已敛,天空透彻地明朗,只道路上雨水的剩余同河水的浑浊留了残余的记录,说明这世界刚有过一番风雨的苍桑。闹钟已叫过了,满屋子里溢着春日的光明。默莹母开门进来催她起床,说早课时间都快过了,让她赶早到学校,早课结束后再到学校的食堂买早点吃。熊默莹坐起身,可是浑身裹卷的困倦加上脑里的沉重、伤痛把她捺了回去,视野里的东西都在游动着旋转。想糟糕!真糟糕!昨夜不提防给感冒了,害得这般的头痛!上课怎么办?今天英语还要讲一份提纲的。该死!昨天晚上忘做了 又要挨顿批评!--且不管了!默莹母又来催她了。熊默莹无精神地说她犯头痛,学校怕去不了了。她母亲用手当温度计去探她的头,惊吓得直跳,嚷?quot;这般烫的!可烧坏了!"一壁骂她昨天不会自顾的淋雨,一壁去嚷着她丈夫要送熊默莹上医院检查,默莹勉强着拒绝,说懒得出去。默莹父早换好衣服,听她这么说,怫然地关爱道:"那怎么行!就是生点小病,不赶着治,也会托成大病。我年青时被雨淋了一回,生病没治,差点撞鬼门关去!--"他的那次生病是为追求到默莹母而生的,因为这病使他成就了爱情,成就了家庭,最后成就了这个女儿。默莹母阻断他后面的话,说:"提那件事干嘛!"又要怂恿女儿去医院看看。熊默莹推不过,同她父亲跑了一趟医院,上下被一个看似老道高深的老大夫检查了一通,派配了一堆药。因为全身抽了魂似地不听控制,她父亲便又亲自将她送回家来,嘱托了多喝开水等一些必要注意的事项,才赶去上班。她母亲已出门,又只她一人在家。怕寂寞,开了音响伴凑着。可是选带子出了麻烦,机器工业的混响和古弦单弹的清幽都拂不平心上纠结的紊乱。忽然想起还未请今天的假,事后补假麻烦得很,便打个电话到教学楼休息室里,用颇夸张的调子向她班主任汇报病情。她班主任是个正统的新毕业生,这会子正赶着制造对异性征服的成绩,今天首战告捷,爱情成就,心爽得她不会使用拒绝的词语;得意里还劝熊默莹多加休息,莫忘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