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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城市里流行一种病  (http://202.103.69.41/bbs/showthread.asp?boardid=15&rootid=&id=49505)


--  作者:未语花
--  发布时间:2003-5-5 19:27:00

--  [原创]城市里流行一种病
林菲打来电话时,我还在懒在床上。其时是2003年3月3日上午十点,不是双休日。我正在反省凭什么在星期一的早上不去上班而躺在家里。后来我告诉自己,就权当是已经退休了吧。 

   听到我有气无力的声音,林菲在那头说,看来你需要一个男人了。我没听明白,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初春的阳光已经很热,透过薄纱窗帘照过来,有一种全身细胞都张开了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像一块将要溶化的冰淇淋,变成水也是甜蜜的。我看不出需要男人的任何理由,除了缺一杯热咖啡。但只要我肯努力一下钻出被窝,这个愿望可以马上实现。 

   林菲继续说,未未,你需要再谈一次恋爱。我说我现在已经够幸福了,不想给自己找气受。我很纳闷,林菲基本上属于“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的主儿,怎么会突然良心发现来关心我。一分钟后我就明白了,根本是她自己需要男人。因为接下来她就嗲声说道,我要死了。能让林菲要死的人只可能是男人,否则她绝对不会舍得。 

   她说今天想见我,我们约好在麦当劳。林菲在我面前一向为所欲为,她知道我不计较。而我一旦真计较了,她权衡一下利弊也会马上顺从,她怕我会翻脸。她也知道,我其实比她所有的男朋友都可靠,从来不会背叛她。而我却不在乎什么朋友,没有他们我一样能把日子过得滋润滑溜。初恋时那个男孩告诫我:这个世界男人离不开女人,女人也离不开男人。其实全是混帐话,男人有时自以为是起来简直是恐怖。事实上女人离开男人可能会更有出息,而男人离开女人则会天下大乱。 

   林菲见到我劈头就是一句:未未,我要你陪我去一趟北京。你又想玩什么花样?我不动声色,点了两份套餐,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我要继续享受阳光。对于林菲的这种试验经历过太多次,我完全麻木了,听觉神经也早失去了条件反神。我捏住双层汉堡咬了一口:说说吧,他打哪蹦出来的?等到皱着眉头听完,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辣辣地往上冒:她以为自己还十八呀,闹网恋? 

   原来林菲这些日子在网上识一网友。该名男子颇具古风,在网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原名:苏典。林菲本来的网名叫做“桃之夭夭”,取“灼灼其华”之意。与苏典几个晚上聊下来,居然也改回原名,这在网络上是很少见的,足见此人非同一般。林菲说他在北京做自由摄影师,条件很好,有房有车。她看了他拍的西藏,像天堂一样。我冷冷地插了一句:西藏用不着他拍也是天堂。林菲不理我,继续眼神痴迷,口若悬河。 

   他们彼此相见恨晚。从聊天室到QQ,从网络到电话,感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火如荼地发展着。要不是碍于地域限制,这两块热炭早溶一起了。林菲情难自抑,爱情像一波巨大的海浪把她一次次推向彼岸,她说她这一次决定要靠岸了。林菲有这种想法不是第一次,她一直变着法折腾自己,年年推陈出新绝不重样,我从来不当真。 

   可是林菲说这次不同,她像鬼附了身黑夜白天地想去北京跟苏典厮守,多等一天她心里的草就会多长一寸。我不禁笑起来:你哪次不是这样?林菲每次恋爱以后,心就像内蒙大草原长满了蓬勃的牧草,而我的任务就是做她的刈草机,清理出空地等待她下一次的鲜花盛开。林菲说这次不同,现在我们通电话已到了相对无语无声胜有声的境界。 

   林菲说正因为她已不太年轻了,才要抓住一切有可能的机会。她说,我都跟他商量好了,你跟我住他家,他去朋友那挤挤。你只要花来回车票钱就行了,就当去北京度假,现在又没事。帮我去看看他人品怎么样?我怕吃不准。 

   我说不去,任凭林菲怎么央求,我都坚决地摇头。吃不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上次她那个吃喝piao du 样样俱全的he she hui 男友,我也曾劝过她,结果被她反咬一口。所以这一回我学乖了,绝不掺和她的事情。我对林菲说,我不能去,你也别去。身边的人都不能知根知底,别说是这看不见摸不着的。 

   林菲已经眼泪汪汪了:未未,你就让我再疯狂地投入一次吧。我冷冷地说,你不要忘了,现在正流行一种疾病,你这时候乱跑就是自投罗网,我不能陪你去送死。林菲忙说不会的,我们加强保护措施应该没问题。我懒懒地说,你是直奔你的爱情去了,我算干嘛的?林菲突然脸色一变,她指着我说:卫未未,你就是怕我得到完美的爱情,你就是想让我跟你一样没人爱。 

   我起身找店员要袋子,把林菲一动未动的那份套餐装进去。我说林菲你不要没良心。然后拎起袋子就走。我怒气冲天地走在路上,两眼一阵阵发黑,我没想到林菲会说出这种话来。我们认识时都还不满二十岁,且不说这几年她有事无事地姿意骚扰,单是上次为了她减肥追帅哥就不知伤了多少脑细胞。她这样对我真是全无心肝。 

   正想着,林菲追了上来,她讨好地拖住我手臂,说别生气了是我不对,可是我真的很爱他。看着她献媚似的笑脸,我心软了。不由叹了口气说订车票去吧,两张。林菲立即喜笑颜开。她说我就知道,你是不会眼睁睁看我一个人跳进火坑的。她倒也知道那是火坑,我说当然不会,你跳的时候我会闭上眼睛的。 

   一星期以后,我们已到达北京,没有人来接站。林菲在一边给她的苏典打电话,我则坐在行李上悠闲地玩着贪食蛇。过了一会林菲走过来,满脸地茫然:他去宁夏拍照去了,怎么没告诉我。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心想要是见到人才奇怪呢。我开心地对林菲说:那我们买票回去吧,就当是上海北京即时一日游。林菲翻了我一眼道:他说如果愿意我可以在家等他,他一星期后就回来。我好笑地问,那我们怎么进去?林菲提起行李说他钥匙放在牛奶箱下面。 

   这一下倒全然出乎意料。我本来以为,林菲这场追魂夺命的爱情,最好的结局也就是见光死。因为她的眼睛向来是长在额角上的,能被她看中的人极少。想不到竟会出现戏剧性的一幕,看来她这着破釜沉舟倒是有点道理。来之前,林菲坚持要将房子退掉,把贵重物品存放在我那,一副一去不复返的架势。我已准备好将来收留她,把她应该分摊的房租也算好了。 

   问了以后才知道,苏典的住处在四环线外。林菲扬手就要叫出租车,被我一言不发地拖到地铁站,这个人一被爱情冲昏头脑就特别舍得花钱。一路上不时看到三三两两戴着口罩的行人,让人诚惶诚恐。我转头对林菲说看你挑的好时间。 

   仔细核对了门牌号,我们才明白地址上B1的含义,根本是半个地下室,露出地面的只有半个窗子。不过等到林菲从牛奶箱下面真的拿出钥匙时,我开始相信她的私奔真的有根有据,并非是空穴来风。 

   房子不大,没想到一个单身汉的住处竟这样整洁。四十几平米,被有条理地分割卧室、客厅、浴室,还有一个开放式的小厨房。光线虽暗,却也窗明几净,地上铺着老式小条的实木地板,泛着幽暗的光泽。林菲进门后一阵欢呼,因为几乎每个墙面都挂了很多照片。镜框一律黑木镶边,以黑白两色为主,衬得这间斗室有种说不出的阴郁和华美。 

   我看着这些照片若有所思,林菲却捧着一个小相框不住地贴在唇上,我迅速瞟一眼。照片上的人修眉俊目,脸部线条极是清朗,倒也不招人厌,希望他就是苏典了。我在整理房间时,林菲抱着照片就跟在我身后转来转去。她说现在就是为他去死也值得。我提不起兴趣,闷应了一声。看来如果不出意外,我真得一个人回上海了。 

   跟林菲踏踏实实地住下来,去超市买日用品时我顺便买来一本《北京人手册》。回来研究了一下,制订几条路线,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感受一下北京。所有的出游计划都由我一人安排,林菲坐享其成,却兴致不高。她玩什么都心不在焉,吃什么也不再讲究。于是我在超市买便宜的全麦面包和矿泉水带着,节省下不少钱。 

   后来我发现林菲其实一点也不想出去,每次回到地下室她马上就神采飞扬。这时林菲已无心再上网,她说没有苏典的网络就像是1945年的广岛,一片废墟,荒芜得让人无所适从。她每天晚上什么事也不做,就在那些照片前面来回游动,整个人隐入瞑想的无人境界。从她表情上来看,她跟苏典的虚拟见面已不知有多少次了。我有时把她拉到沙发上,帮她把电视机开好,过一会,她又面带微笑注视着那些照片。 

   我也懒得再去管她,一个人占住电脑,玩里面的游戏。我们两人各司其职,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要是电话不响的话。只要电话一响,林菲就跳起来。每天晚上苏典都会打来电话,只有这时林菲身上才算有点活气,那副灵活的眼珠又开始飞快地转动了。可要是苏典的电话按时没来,她就开始来作我,拉着我又哭又笑。我不耐其烦地安慰她:别急,你们就要见面了。别再哭了。其实我也希望早点把林菲移交过去,自己也好放心地回去。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林菲又说苏典跟一个摄制组去了西藏拍外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可以先回去,等他完成工作马上去上海找她。林菲说我不能回去,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必须在这里等他。她说未未,你就再陪我一阵吧,反正在上海也没事。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只好答应。就当是休假吧,反正住的地方解决了,日常花费也不大。正好借机会把北京都逛个遍,可是林菲却说她再也不敢出门了。 

   也就是一两个礼拜的时间,那个疾病蔓延得很快,全市都进入了紧急状态。电视里每天都在滚动播放如何预防如何免疫。林菲吓得面无人色,她这时才想起来除了爱情以外,目前最要紧的还有她的命。她拒绝到任何地方去,却开了一张清单,让我去帮她采购。 

   我成了林菲的私人保姆,每隔两天就得出去大采购一番。牛奶、鸡蛋、橙汁这些是她特别指定的,还得到药房买各种维生素。她一天三顿喝中草药预防,她说得增加营养,不能在苏典回来时倒下去。林菲天天缩在地下室不见天日,像只受惊的老鼠不敢露出头来。我不止一次地嘲笑过她,我说富贵在天,生死由命,哪是一个凡人做得了主的?林菲不高兴,她说那我跟苏典呢,我们可是自己努力了才在一起的。一提起苏典,她就变成了刺猬,见谁扎谁。我也不跟她理论,心想你们不是还没在一起呢,再说他到底怎样还不一定呢。这话我没说,怕刺激到林菲。 

   林菲越来越神经质,她责令我也不许外出。我不理会,照旧每天拎着相机,提着一大瓶矿泉水跑进跑出,只是在人多的地方才戴上口罩。林菲让我买来全套的消毒用品,我不在的时候,房窗门大开,不停地到处擦抹,弄得消毒水的味道到了晚上还散不去。她一天N遍地洗手,每碰到一样外来的东西后都用药皂拚命地洗,原本光洁的双手被洗得毛糙不堪,搽再多的护手霜也变不回去了。 

   林菲管住了自己后,就把目光移到我身上,她认为我是这个家里最可疑的因素。每次从外来回来,她隔着很远跟我说话。她让我先脱去外衣,用袋子套起来,然后进浴室彻底地洗头洗澡,先用消毒水,再用消毒浴液和香波洗一遍,最后要在流水中冲十分钟。开始几次,我觉得有趣,乐呵呵地接受。后来被林菲闹得不厌其烦,也就马虎起来。林菲见说不动我,居然在家里也戴起口罩来,她脸上就着块白纱布跟我说话,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我知道她心情不好,最近一段时间苏典一直没打电话过来,林菲打手机也打不通。她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变得很不稳定,时常会跟我发恨,无非是因为我洗水忘了用消毒肥皂的缘故。我知道她是借题发挥,并不是针对我。但我也没办法,劝她回去她根本不听。 

   我简直怕跟林菲单独相处了,受不了她睡觉还戴着口罩,也不怕闷死。我每天在外面游荡到很晚才回来,累了就找人少的咖啡厅坐一会。那天从参观完北大,不想太早回去,正好看到星巴克就进去要了杯甘菊茶,坐着慢慢喝。店堂里人很少,人们被各种传言吓得不敢多走一步。我其实也没什么心情,那个苏典总是不出现,一定有问题,我在想怎么才能把林菲劝回去。她身经百战,却依然不能自拔,真是令人费解的一件事。 

   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叫:苏典。这个名字听得太过烂熟,我条件反射似的立即回头。只见角落里有两名男子刚刚坐下来,很热闹地在说着什么。我看得清楚,左边的那个正是苏典。我暗暗冷笑,原来他还在北京,早就猜到他可能潜伏在某处。我一边喝着茶,一边耐心地等,因为他那个朋友很明显是在这巧遇的。 

   过了大概十分钟,就只剩下苏典一个在喝咖啡,我端着杯子走过去。苏典一抬头,愣愣地看着我。他跟照片上还不完全一样,真人要更帅气,却有一种不易察觉的颓废气。他说小姐我不认识你。我说我也不认识你,可是林菲你一定认识,她正在家给你做饭呢。苏典面色大变,他停顿一下才慢慢说,我知道你是谁了。 

    我冷静地看着他说,你不想解释一下这一切吗?他很快埋下头,好一会才抬起来。他看着我说:无法解释,真的。我对着他直摇头,我说苏典,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要是不喜欢林菲大可跟她说清楚,犯不着骗她。这世上就没有解释不清的事情。苏典也在摇头,他说我要是不喜欢她,就不用费这么大事了。正因为我爱她,才会想到躲避她,不愿伤害她。我望着橱窗说,这是哪门子的歪理? 
    
   苏典继续说,我对林菲真的很有感觉,但这种好感仅限于网络。林菲说要来见我,我一直以为她在开玩笑,没想到她这么认真,认真得让我害怕。所以我只能选择躲着她,这样对我好对她更好。我点点头:你们男人拿得起放得下的,真是了不起。苏典奇怪地问:林菲也不是第一次恋爱吧,怎么像纯情小女生?我气极,手里的茶差点泼出去。我说林菲虽然有过几次恋爱经历,但她对每段感情绝对全力付出。拜托你以后少出来害人。 

   我站起来就走,到门口时,苏典叫住我:帮我劝劝林菲吧,劝她早点回去。我把门摔回去,头也不回一个。回到地下室,看到林菲还在拚命地擦拭家具,蓬头乱发的,戴着白口罩跟以判若两人。我心里一酸,也气起来,过去把她拖到窗前,指着外面说:你过来看看。这个世界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这些都比男人要可靠得多。你再看看自己,人不人鬼不鬼,这样为他值不值? 
  
   林菲脸色苍白,又向苏典的照片望过去,眼泪不停地淌下来,她说:我永不后悔。我狠狠骂着:真是不可救药。你还想上演一出菲典之恋啊?死了这条心罢。告诉你,你的苏典根本就没爱过你,他不出现的原因根本就是希望你自动消失。林菲趴在沙发上一声不响。我觉得话有些重了,坐过去轻轻拍拍她,她一动不动。我第一次主动去换衣服洗澡,我发现那块消毒肥皂用得只剩下薄薄一小块。 

   半夜里,我被林菲推醒,她把口罩脱了下来,坐在我身边说:未未,我想回上海了。我想过了,你说的对,他从来没爱过我,这出戏一直都是我自唱自演,而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我其实早就想回去,可是在上海却无家可归了。未未,你肯收留我吗?我理理她发头,说当然可以,你早该这样说了。我们还睡一张床,边吃零食边聊天,聊它一整夜,好不好?林菲不住地点头,黑暗中仍能感到她泪水汹涌。 

   第二天一早,我悄悄起身去买火车票,T13次特别快车,明天上午八点就可以到上海了。我好一阵激动,我和林菲原来是不能离上海太久的。我兴冲冲回去,发现林菲还睡着没醒。我大声叫她,把车票举到她眼前。她呻吟一声,微微一笑,说我很难受。我一摸她额头,有点烫手。我猛然想起一件事来,吓得手脚冰冷。我竭力让自己镇定,找出口罩,给林菲戴上,自己也戴好。我扶起林菲问:你还能走吧?她点点头。我帮她穿好衣服,带出门,记得附近就有一家部队医院。 

   医生在对我们进行一系列的检查后,马上把林菲送进特别病房,不准任何人探视。医生在对我一番问讯后,也把我送进了隔离室留院观察十五天。有人来问我住址,要对那所房子进行通风消毒,我把钥匙给了他们。 

   这期间我无所事事,每天吃两顿药量两遍体温。我知道自己不会有事,这个念头从一到北京就伴随着我。一直令我想不通的是:林菲怎么会被感染上的?无论从哪方面讲,躺在那儿的也应该是我不是她。这些日子,她干净地像个修女,不沾一丝尘埃。这让我苦思不得其解。 

   出院后,我找了家宾馆搬进去,那把钥匙仍旧放在牛奶箱下面,我轻声说:去死吧。 

   我订好了机票,两张。如果不出意外,再有三天,林菲就可以出院了。我们要立刻离开。因为我发现城市里流行的并不只有疾病,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5-5 19:26:48编辑过]

--  作者:周黑子
--  发布时间:2003-5-5 19:2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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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淡漠和虚伪。



--  作者:卧雪眠云
--  发布时间:2003-5-6 10: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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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章!有看头。
是真实的故事吗?
小说写得这样真实感,很不简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