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开手，端过水杯，艾艾摇摇头：我知道你不喜欢听，可是，这一天总会来的。我没说话，艾艾把我的手贴在脸上：那时我们多年轻啊，你和我约定的时候，样子认真极了，我现在还清楚的记得。

  艾艾的脸颊不再光滑，岁月的痕迹执著的在上面写着自己的日记。我叹了口气，我何尝不记得她那时的可爱样子呢。

  50年前，我不懂得肾移植会这样危险，本来以为千辛万苦等来的肾，放在艾艾身体中就万事大吉，谁知道观察期刚过，就出现了并发症。医生坚持不再手术：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观察”，毕竟艾艾的身体曾经接受了新肾脏，如果现在手术，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而且情况会比术前还要糟糕。等等吧小伙子，或许会有奇迹出现的。

   我能等，可是艾艾不能，透析机象一个魔鬼，吞噬着她瘦弱的身体。不管我怎么祈祷，她的嘴唇总是那样苍白。我日夜用手贴着她的脉搏，除了幻想把自己的精气传输给她，我再没别的办法。

所有人都被成功后面隐藏的失败击垮了，艾艾的父母告诉我不要这样，作为父母，他们感谢我几年来所做的一切，可是，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艾艾的病不是一天两天的，我更不能为了这个毁掉自己的将来。

我不信，我年轻，所以必须充满希望，我是艾艾最后的支持，我绝不可能放她离去。

时间一点点煎熬着我们，艾艾的病花掉了我所有的积蓄，我开始为两家公司打工，晚上睡在医院。我不再研究病历和医生的话，只要清晨艾艾能对我微笑，就说明今天是充满希望的。

整个医院都知道了艾艾的事，一个有肾结石的老先生告诉我，他过去认识一个老中医，是专门治疗肾病的，可惜多年不知音讯，如果我愿意，可以尝试着找一找。老中医姓水。

我用仅了所有办法，整个城市有100多个姓水的人，没有一个是中医，我又找朋友查了公安局的历史记录，终于找到一个已经去世3年的水姓中医。果然，他正是那个肾病专家，他的后代已经搬到了上海。通过网络，我很快找到了水医生的家人。

艾艾不想让我离开她，她打来电话说：你不要这样辛苦了，我只想时时刻刻能看到你，我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我离去的时候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我告诉艾艾，不管怎样，我不在她身边，她是不能离去的，如果她爱我，就要乖乖的等我回去。

二

一周之后，我终于找到可能有用的资料，谢过水医生的家人之后，飞回艾艾身边。她果然又瘦了很多，整天都不说话，医生告诉我，她总是默默念叨着什么，仔细听过才清楚，艾艾说的是“阿轻不在身边，我绝不能离去”。

我夸艾艾是个乖女孩，是个坚强的女孩，再加上我找回来的珍贵资料，她的病一定会根治的。

医生坚决不同意，他说我的肾根本不适合艾艾，就算有水医生的妙方也很危险，而且这样的危险由一个人变为两个人，医生是不会这样做的。

我几乎要跪下来哀求医生，我知道人有一个正常的肾脏就能维持代谢，用一个多余的肾去救艾艾，没理由不可能。我知道医生不忍心看着美丽的艾艾这样慢慢凋谢，在我的坚持和艾艾父母的同意下，医生终于同意手术了。

全身麻醉前，我久久拥抱着艾艾，把那枚玛瑙给她看：不管我们被麻醉多久，醒来时一定要向对方微笑，只要我们能笑出来，就能健康的活下去。那时候，我用这枚戒指迎娶你。这是我们的约定，你不能忘记。

艾艾深深看着我：我不会忘记，阿轻，我爱你。

黑暗很深，麻醉中我似乎还有着清醒的意识，艾艾终于接受了我的肾，她的皮肤有了充盈的水气，头发重新变得乌黑，而且，她一直在对我笑。
 
我醒来后告诉医生自己做的梦，医生们告诉我全麻是不可能作梦的。而且，艾艾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在密封的观察室中，静静的躺着。

我能起床后就贴着玻璃窗看着艾艾，她浑身的管子让我呼吸困难。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跪在长长的走廊中祈祷，那个梦一定会实现，艾艾从来没有对我撒过谎，这次一样不会撒谎。

   五天后的一个清晨，恍惚中艾艾修长的睫毛似乎颤动了一下，我马上大喊起来，护士们赶过来忙碌着，漫长的等待后，那个和蔼的护士长走过来告诉我：病人醒过来了。

   那枚戒指依然圆润美丽，阳光下似乎有光流动。艾艾又睡着了，稀疏的头发有些刺眼的白光。她的呼吸很微弱，神情却安详安静。护士走过来，轻轻说到：老先生，您也休息会吧，您太太现在的状况不错，您没必要这样守着，您的身体也不好。

   我抓起拐杖，护士过来打算搀我：您躺会吧，有事我叫您。我摆摆手：不用，我就在这里看看外面的院子好了，今天阳光真好啊。

  护士微笑着：是啊，天气好心情也好，心情好身体就好，您已经两天没好好睡觉了。医生说不用这样的。

  我轻轻抚摩了一下小女孩的头发：孩子，我答应过我太太，她醒来时我一定在她身边，这么多年都没改变过，现在她的身体这样糟糕，我更不会离开。

三
   
  艾艾终于慢慢好起来，水医生的妙方在她身体中见效了。虽然我的肾还没有正常工作，可艾艾的浮肿已经消褪了很多，三天之后，我终于再次把她抱在怀里，把那枚戒指为她戴上：艾艾，你愿意嫁给我吗？

  所有人都看着我们，艾艾还是那么虚弱，却非常坚定的点点头：我愿意。

  医生告诉我这样的婚姻其实是不受鼓励的，可这些对我还算什么，我最希望的是艾艾能象一只美丽的气球被吹起来，恢复成健康的样子。

   艾艾乖巧的听我的话，那些难闻的中药和痛苦的治疗没让她退缩过，我看到有血色在她皮肤上出现，我知道自己的努力有了回报，虽然她不能生孩子，却足够正常的生活了。

  于是我开始忙碌起来，为了还清那笔昂贵的医疗费和维持艾艾的日常治疗。再我三天之后回到家中，艾艾忽然又憔悴了许多，我要她马上去医院，艾艾第一次没听话：我不想去医院，我讨厌那里陌生的气味。

  我没了耐心：你知道你的健康多么难得吗？我不允许你这样漠视大家为你付出的努力，你必须保证健康。

  艾艾幽幽的看着我：我知道自己很健康，我只是不想你这样操劳。

  我居然发了火：你是不满意我不回家吗？你在怀疑什么！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艾艾哭起来：我没有怀疑什么，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我：我这样只是为了多挣钱，虽然还清了债务，可是你每天还需要治疗和药物，我费了这么大辛苦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艾艾：我讨厌透析机，我讨厌每天的检查，我知道自己现在很好，我只要每天睡觉前你在我身边，每天醒来时你在我眼前。

  我喊起来：好啊，我天天守着你，什么都不做，这样你开心了？你没有专职医生的看护，没有高级药物维持，那我当初还救你做什么。

  我停下思维，艾艾依旧甜甜的睡着，那次争吵之后我离家出走，艾艾再不肯配合医生的治疗，她终于昏迷了，医生检查完之后告诉赶回来的我：这不是肾的问题，她的肾现在还不错，我不怀疑是情绪导致她这样的。

  艾艾看到我回来，扑过来抱着我哭诉着：我不需要那些昂贵的治疗，只要我能活下去，只希望能和你在一起，我忍受那些手术和浑身的管子，也是因为以后能天天看到你，如果没有你，我再健康也没有意义。

   一直为艾艾治疗的医生也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小伙子，不记得当时你说过的话吗？你对我说只要她活下去，在你面前活生生的，你怎样都快乐。我因此才被你打动的。我能理解你的苦衷，可是，现在你的帮助，是那些药物和仪器无法相比的。

四

  傍晚，我从梦中醒来，艾艾正靠在一边凝视着我，她握着我的手说到：你知道吗？你睡着的样子这么多年都没变，我刚才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从前了。其实我这次病了之后，脑子里总是我们从前的生活，那些影子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过，我在想，如果我死了，如果有来生，我肯定还会变成一个女人，一个健康的女人，做你的妻子。

 我没有打断她的话。她昏睡的时候，医生告诉我她的病情已经无法控制了，那颗先移植的肾脏已经有了机能衰退的征兆，而我的肾，是不可能独立支持下去的。

 艾艾继续说着：可惜我没能给你生一个孩子，如果我死了，只剩下你孤单单的一个人了，你会寂寞的。

 我勇敢的和艾艾对视着：不会，不管怎样，我们记忆中都有彼此深深的影子，不管醒来还是入睡，都不磨灭，又怎么会寂寞呢。

 艾艾点点头，象年轻时那样趴在我的腿上：我今天很累了，你也累了吧，你陪了我这么多年，都没让我失望过。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制止了准备抢救的护士说到：我不累，能在家陪你，又能令你健康，怎么会累呢。

  艾艾紧紧握着我的手，一字一句的说到：我很幸福，因为我们的约定和你给我的一切。

 我心疼的看着她：放心吧，那个约定永远都不会作废，你醒来时，我一样会守在你的身边。

 艾艾安详的微笑着，把脸贴在我的手心：来生不遥远，你的约定会永远指引着我。

 我不会忘记，那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打动了我。

  黑子，我写出来也觉得挺煽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