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骨感的猫躺在垃圾堆边，新鲜干净的毛色与周围干燥的废煤稍稍混淆。长长的睫毛扑在眼底细小的绒毛上，像是已在这个喧嚣的城市中沉睡了千年。我蹲下来，顺着柔软的毛缓缓地抚摩它，然后抱起它，像抱起一个石铸的婴儿。

　　小沙，那是什么？猫？
　　嘘——它睡着了。
　　妈妈把脸凑近我的怀抱，脸上的表情顿时扭曲得边了形——
　　扔掉它！扔点它！那是一只死猫——啊——死猫！
　　我低下头，无言地抚摩着怀中的猫，猫身在我的指下一寸一存硬挺，凝固，逐渐变成一块布满青色裂痕的石头，石头越来越沉重，我不得　不松开了一只手，又一只手——轰！石块呼啸着砸向地面。一个青色的大洞在升起的尘土中逐渐显现。

　　我突然很害怕地转过身，飞快地向自己的卧室跑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然后恐慌地钻进被窝，瑟瑟发抖。

　　喂……大伟，嗯……跟你说，小沙最近好象有点不对劲……我怎么知道？……就是这样。我怕这样下去里按我都要和她一起发疯了……什么？青石路？那家医院？行吗？电话号码……

　　青色的大洞在我脚下飞速旋转，空洞地向我召唤。

　　亮着昏黄灯光的车厢如同时光机器一般在漆黑的道路上飞驰，不一会儿，灯光骤灭，只剩下几张松动的座位后背在我眼前跳动。我走到司机傍边，把手撑到挡风玻璃上面，仔细辨认着车灯下一个个一晃而逝的站牌。路边，两排无边的树木嘶哑地将手伸向天空。
　　一只狗忽然没有任何预兆地出现在了道路的。起初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后来在散射的刚县下越发清晰。直至它完全暴露在撤的下后司机才突然发现似的拉里亿　个急刹车。刺耳的摩擦声并没有吓跑那只狗，反而让它抬起头，幽幽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很从容地与巨大的车身擦过。司机唾了一口后开始重启。我走到窗边，把脸贴到模糊的玻璃上。随着车子的启动，狗孤独的身影迅速远成了一个点，然后消失不见。

　　一抹鱼肚白音隐约在天空显现。蓝白的站牌在晨曦中逐渐清晰。
　　青石路。到了。我走下车，车门在我身后缓缓关闭。
一栋灰色的大楼矗立在了我的面前。反着晨光的招牌上，几个朱红的正楷大字如鬼魅般诱惑着我的眼。
　　Y市第二精神病医院。
　　　　
　　　　铁门旁花坛上的大理石很干净，我坐了下去。然后把脸埋到双膝间。
　　天色月亮越亮，一只只高跟鞋和一条条西裤开始周围的眼底交叉晃动。
　　一双裹在牛仔裤里的长腿停在了我的面前。我抬起头。
　　你在等人吗？菱角分明的下巴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胡渣。
　　是。我站起来。发现对方是一个很高的男人。
　　是等医院里的人吗？
　　是。
　　叫什么？
　　……我叫小沙。
　　男人笑了起来。嘴角蔓开笑纹。我是问你要找的人的名字……等等，你叫小沙？
　　嗯。
　　男人的眼珠在眼眶里飞快转动了两下，然后大手一挥——跟我来吧。

　　水汽将柔软的一次性塑料杯包围。
　　你妈妈呢？怎么没来？
　　她不知道我已经出来了。
　　男人似乎有些吃惊。他俯身拿起了光滑桌面上的电话，然后摸过一张纸片就找着什么几个潦草的字符按起了号。
　　那是我家的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后男人以便对着话筒小声说话以便平静地望着我。
　　好了，你妈妈一会儿就过来。放下话筒后男人像是不经意地嘘了一口气。我则坐在他的对面很认真地研究着他白色领口上微小的油渍。
　　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自己那里不舒服？男人抓过一张报纸，随意地看了起来。
　　有。
　　哪里？
　　耳朵。
　　是不是总觉得有蜜蜂在飞？
　　是。
　　男人将报纸翻了个面。那你有没有觉得背上总一阵一阵地痛？
　　有。
　　那你有没有……
　　没有了。我忽然厌烦起来。原先对他的好感荡然无存。浅黄的油渍在我的眼中无限扩大，发青。一个青色的大洞开始在我脑海里飞速旋转。
　　男人沉默了。我将视线下移，盯住了他胸前那个“NIKE”标志。红色的对勾……
　　我睁大眼，他白色的T恤忽然边得透明——皮肤边得透明——奔流的血液网——跳动的新鲜心脏——
　　你的心脏很漂亮。
　　什么？　
　　我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我一向讨厌重复。
　　呃——你妈妈应该快到了吧？
　　我笑笑，站了起来。
　　你去哪？
　　洗手间在那里？
　　出门后左转，走廊的尽头就是了。
　　谢谢。
　　我走到门口，拧开了木把手，然后反手带上门，右转。

　　医院很干净，四处洁白。
　　姐姐，姐姐，你过来一下。
　　一个像是装在白色套子里的小男孩在一棵树后向我频频招手。
　　我走了过去。一只面目丑陋的臭虫忽然在我眼前飞起。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飞到一半又掉落在草丛里的臭虫，又看看他——有事吗？
　　　男孩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惨白的心脏在他胸腔里急速跳动。
　　你，你应该叫的！你为什么不叫？
　　我为什么要叫？我逼近他。
　　你，你是谁？男孩贴在了树上。
　　我和你一样——我咧开嘴——我们都是动物，他妈的畜生！
　　啊——
　　男孩竭斯底里地抱着树干尖叫。一大群穿着裹尸布的人从地下钻了出来，拖住男孩往一个方向走去。男孩挣扎着，面如死灰。
　　啊——她是个畜生！畜生！你们！你们！……
　
　　我跑到大街上。
　　灰灰亮亮的粉尘扑面而上。七.八个漫天飞着媚眼的女人亮着乳沟走过我面前。公车的后胎扬起白色的塑料袋，一个男人拍着发是活动头皮屑钻进红色的出租车，细小的肮脏边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带着肮脏的微笑涌向某一个未知的方向。他们在我身边穿梭，五颜六色的心脏把我淹没。我不知道该去哪了，真的。
　　我闭上眼，行走。孤独在黑暗中活埋了我的心脏。
　　一个毛茸茸的身体蹭着了我的脚2，然后与我擦身而过。黑暗中涌现出一只狗孤独的微笑。
　　我猛地睁开眼。
　　人海熙攘。

　　小沙，女，16岁，精神病患者，与2003年4月1日出走，至今未归……[/col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