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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意识流(三)[原创]  (http://202.103.69.41/bbs/showthread.asp?boardid=15&rootid=&id=46988)


--  作者:梧桐细雨
--  发布时间:2003-4-22 14:48:00

--  生活意识流(三)[原创]
第四章
                             (一)
学校经常有学工、学农、支农活动。学工,是去隔壁电线厂拿来铜线,叫我们自带剪刀,把铜线外包装的塑料剥掉。把这些废料剥掉,到底是当铜卖还是另有用途,我至今尚不明白。学农则是去郊区的农村割稻。母亲给我做好“扁儿”当中饭,带上军用水壶,装上自来水,挂在身上一晃一荡的,好像当年的小八路,行进在抗日战争的道路上。
到了目的地,农民伯伯先分给我们每人一把镰刀,再弯腰持刀割稻给我们看,并给我们划好了场地。大家便模仿农民伯伯的样子,脱了鞋,高卷裤脚,下了田来,齐刷刷地割起稻来。刚开始几下,大家兴致勃勃,觉得好奇轻松,才割了几米,便觉得腰酸背痛,镰刀沉重,动作也慢了下来。割掉的稻茬也一上一下、一弯一扭,看看大家也是半斤八两,但谁也不肯第一个认输。
突然远处有了骚动,大家趁机停下观看,休息一下,只见一个同学已被镰刀割了手,老师正拿着药水给他包扎,并叫大家小心注意。才过一会,又有同学受伤下来。我看看自己的地方已经不多,四面八方的同学也正包抄过来,便伸腰调正位置,准备一鼓作气,把任务消灭掉。谁知一不留神,左手食指被镰刀割了一下,顿时沾满污泥的左手淌下殷红的鲜血,老师赶紧和一些女同学过来包扎。大家说被镰刀割了特别疼,真是一点不假,我的手痛得直打抖擞,可又强忍着,怕别人说你“肿胀”。打扫战场,老师便借题发挥,对我们开展思想教育,说农民伯伯辛辛苦苦,一米一粒的粮食都来之不易,正像白居易说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告诫我们今后要多多劳动,珍惜粮食。
支农呢,就是要我们积肥,要求每人至少要一畚斗肥料,有同学记录,班干部要起带头作用。肥料就倒在学校门口,晚上再由农民伯伯运走。一些同学拿着畚斗、扫帚在大街上扫垃圾,一些同学去山上拔草,铲黄泥,另一些人去家里掏煤球灰。我家离学校较远,对劳动我又比较消极,但不积肥又过不了关。没办法,我只好去我家庭院每户人家的煤球炉里掏煤球灰,(那时我家庭院里住着六户人家)好不容易搞了一畚斗煤球灰,用双手端着畚斗,傍在右腰上,走一段歇一下,拿到学校,交了任务。而有的同学却多次往返,乐此不疲,最高可达5畚斗。所以老师说,学习差的同学也有优点,就是爱劳动,是劳动,体育的积极分子,这话一点不差。那时肥料奇缺,马桶有人付钱争着倒,不像现在,粪坑满溢,也无人理睬。上厕要收费,没有另钱,你就是尿憋裤挡,也休想进来。
                              (二)
班里成立了学习小组,组织我们大家星期六下午学习,做老师佈置的作业。我们小组一共有五六个人,(名字大都记不起了)搞荤素搭配,成绩好的帮助差生。我那时成绩较好,特别是语文,(我想这得归功于看书的功劳)所以任小组长,地点先是在万岁里陈老师家。陈老师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教师,忠于职责,勤于工作,她对我们要求比较严格,同学们和我对她也很尊敬。但也有同学在背后骂她。一次不知是那位同学告状,把一位同学骂她的脏话告诉老师,下课时,老师虽很生气,但语气仍很平稳,她对同学们说:“我知道有同学在背后骂我,但我不怕你们骂,你们有错,我还是要批评你们,让你们学好,这是我的责任。”当时我们懵懵懂懂,也不以为然,现在想来却深为感动。老师您是多么平凡,又是多么伟大。
学习小组后在前进里一同学家也学了一段时间,接着又转到我家,陈老师的丈夫给我们写了“学习园地”等几个黄色美术字,贴在我家厨房那间缝很大,凹凸不平的板壁上。
那时的作文说穿了就是“八股文”似地填充,口号喊得越响,决心表坚决,语法通顺,就是好文章。开头、结尾反正都是“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我们要听毛主席的话,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之类的空话,只要中心有点内容,就可以过关。同学们都怕写作文,一看有作文,就头昏脑胀,神情紧张,而我却反而喜欢,多年看书的积累,也手痒痒的,想展露一番,作文刚好给我展示的舞台。拿的作文题目,常常是一挥而就,深得老师好评。同学们过来讨好我,找我给他们当“枪手”,或让他们抄上一段。此时的我心里美滋滋的,大有君临一切的帝王风度,也开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鼓捣,但声明不得“全盘消化”,否则倒霉的只会是他。因为老师定会知道他是抄我的作文,而不会误会是我抄写他的作文。
一次老师要我拿作文簿给别班的老师作范文,不巧我把作文簿放在家里了,老师又问另一作文写得好的同学,他也忘在家里了,但他家离学校近点。他自告奋勇,踊跃参战,说我回家去拿,得到老师的首肯,便兴奋地瞟了我一眼,飞奔回家。而本属我展露才华的绝好机会,只因慢了半拍,被他抢先一步,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他邀功请赏。我口虽不说,心中的五味瓶却翻江倒海,汹涌澎湃。
                               (三)
和我同桌的华是个不安分的捣蛋鬼,常常招惹我,不是把我的铅笔折断,就是把我的练习簿撕破,为此我们经常打架。论力气,他打不过我,但他有一绝招,就是一旦招惹了我,便先打“预防针”,恐嚇我说,你要打我,我就告诉你父亲。确实,只要我一出手,他便飞快地逃跑,去父亲店里添油加醋地告上一状。对他这种死皮赖脸地方法,我也无可奈何。
还有一个叫针的同学也经常和我打架,他打不过我,耐性却挺强,缠着你一二个小时也不肯歇,常把你拖得筋疲力尽,心虚胆颤。以后见了他也退避三舍,惧他七分。
记忆最深的是一次和我哥哥同学的弟弟打架,他和我一样大,同年级但不同班。不知为了何事,我们吵了起来,哥哥的另一同学“红脸”刚好经过,便煽风点火,怂恿我俩打一架决出输赢,由他裁判。我们骑虎难下,把书包都交给他,开始打架。为了表示自己勇敢,我连出几拳,可对方不予还手。我纳闷了,以为他不想打架,也放松了警惕。谁知他趁我松懈之机,忽然出手,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未待我清醒过来,便飞快地逃跑。我摸着火辣辣的脸孔,好不懊恼,真是大意失荆州。“红脸”却在一旁哈哈大笑。忽然我看到“红脸”手里的书包,便连同他的书包要过来,翻出他书包了的书、练习簿,狠命地死者,以解心头之恨。
此时那远遁的“胜利者”正躲在远处观察,见我撕他的书,赶紧回防。我见已挽回败局,乾坤扭转,便扔下那残缺不全的书本,带着胜者的微笑,来了个胜利大逃亡。
还有一次,课间休息,我和几个同学玩耍,一同学突然一拳打在我的腹部,使我当场昏厥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苏醒过来。同学们都很害怕,紧张。上课的铃响了,我们进了课堂,我仍惦记着刚才受伤一事,想象着自己受伤后的负面效应,心中凄苦、惨凉。
课间一个同学向老师反映,说我被乐的同学打伤了,可惜老师正专心致志地教课,没听见那同学“嘤嘤的嗡响”。事情就这样悄没声息地过去了。现在回想,可能是他刚好击中了我的气囊,使我出现了短暂的休克。
但总的来说,我在学校里还是处于“弱势群体”,常常受到外来侵略和欺负。因为他们都有一伙朝夕相处的邻居伙伴,铁哥儿们,一旦一人有难,便八方支援,两肋插刀。北门的地块也是恶势力孕育的地方,他们常常纠集在一起兴风作浪。而我却是孤家寡人,单枪匹马,双拳难敌四手,既使打赢了一个,接踵而来的是一伙人的寻仇报复,所以我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对一些挑衅性的行为,也尽量容忍,不与他们接招。
                                 (四)
在少年伙伴中成为领军人物得具备二个条件:一是力气大,二是胆量壮。力气大而胆量小,就不敢和人打架;胆量大而力气小,往往又打不过人家,这二者要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就像现今有钱的是商人,有权的是官员,只有这二者强强联手,才能珠联璧合,产生巨大的效应。商人依傍权势能获取更大的利润,官员扶持商人能得到丰厚的回报,这是行贿的目的,是腐败的根源。官商结合能产生腐败,力大胆壮也更容易走上犯罪道路。
五年级时,一个新的领军人物——林,突然异军突起,由原先的默默无闻,一下子主宰了班里的霸主地位。他凭着自己的力气、胆量征服了一个个桀骜不驯的野马,又拉拢了班里的几个同学,组成了一个势力集团。核心层有棕、明、针,紧密层有我、付等。
棕是五年级时降到我们班级的留级生,总共二个,他是其中之一。他哥哥本是我班同学,现在弟弟留了一年,二人都成了我们班同学。哥哥洋年纪大,但因他们是乡下人,加之哥哥说话快,口齿不清,所以不但不受人尊敬,反而是大家嘲笑的对象。弟弟棕却是一匹难驯的烈马,爱打架,大家一般都不敢惹他。他一进我班不久,便和林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主宰了班里的霸主地位。
我们几个常常放学一起游泳、抽烟、找人打架,还在一起练习摔跤。更多的时候是去山上听唱词。那时几个山上都有唱词,(天坦山、霞盖山、松平山)下午、晚上总有很多人聚在山上的一块平地上,听词师唱《薛刚反唐》《罗通扫北》等历史演义小说。
每当中午和晚上,刚吃完饭的听众便从四面八方往山上聚集。听众以老年人为主,间或也有中青年人和小孩,他们拿着凳子、蒲扇占据有利地形,闲聊等待着词师的到来。
词师多半为盲人,说瑞安腔。无所依托的盲人,学唱词是他们自力更生的唯一寄托。就像越剧源于绍兴;京剧来自北京一样,鼓词则来自瑞安。它以说唱为主,以故事情节曲折、离奇见长,深受市民欢迎,但因受语言的局限,只流行于热州地区。如今,更由于娱乐的多样化,词师也销声匿迹,鼓词正走向衰落的边缘。
那时缺乏娱乐的人们,没有电视机、游戏机和电脑,听唱词是他们最大的娱乐享受。词师唱到最精彩处,往往停顿下来,稍歇一下,吊起大家的胃口,来个“且听下回分解”,喝几口水,润润嗓子。此时一个相帮忙的伙计不失时机,见缝插针开始拿着斗笠,在听众中收钱。我们则趁此溜了出来,在外围逍遥,待收钱人过去,再钻了进来。一个下午或晚上收二次钱,有的词师也看钱的多寡决定时间长短。钱多人多,唱得声色并茂,激情昂扬;钱少人少,则无精打采,敷衍了事。
正是反“封资修”的年代,词师唱得基本是封建糟粕,所以常常要冒着被抓的危险。群众也自发地给予保护,关照。一听说有人过来抓,便有人通风报信,有人则扶词师躲到安全地方。来抓的人有时看到众怒难犯,也开一只眼闭一只眼,例行公事地转上一圈,只要大家识趣地躲避,他们基本也就放他一马。如今尚能记得的词师一个叫陈子雄,还有一个讲笑话戴眼镜的老头,叫银红,也很受听众欢迎。
棕的酒量很大,记得有一次我和林从外面回到林家,看见桌上一个盘菜被咬了大半,齿印清晰可见,便猜测是谁把盘菜当蕃薯咬了。后听林的母亲讲,是棕来过,喝得醉熏熏的,把盘菜当蕃薯吃了。我们赶到他家,看见他正在家里撒酒疯。原来他把家里一瓶一斤装的白酒全偷喝光了,酒性发作,正烈火烧心,苦不堪言。大家把冷水波在他身上,让他消火,一直折腾了一个下午,精疲力竭的棕才睡死过去。
付是我们集团里的大款,他放学之余也在菜场里卖油松豆,私下也有钱攒起来,经常买东西给我们吃。后来不知怎地和林闹矛盾,就在班上受到我们欺负,吓得他不敢来上学,好像还没毕业就中途辍学了。
那时我并不欣赏吸烟,但拗不过大家“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和“烟是男人之美,那有不吸之理”的歪论影响,还有迎合大家的从众心理作怪,对烟也来者不拒。身上有另钱也“来而不往非礼也”,买几支大家分一下。一次我们几个正在路上边走边“腾云驾雾”,忽然碰上父亲,赶紧把半截烟头用手护着伸进裤袋里,待父亲走后,才发现裤袋已燃了一个大洞,最终秘密被母亲发现,挨了一顿训。之后此类事情又发生好几回。
                                 (五)
一九七一年上半年,是我们小学六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也正是林副主席“三忠于、四无限”的偶像崇拜达到顶峰时期。不知怎地,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第三帝国的兴亡》中有关希特勒《我的奋斗》一书的描写:“当时家家户户的桌子上都有这本书,否则就会感到不太安全。在一对青年男女结婚的时候,向新郎新娘送一本《我的奋斗》,几乎是一种义务——当然也是很得体的。而且学童们不论从什么学校毕业,也几乎人人会得到一本。”这和文革中的现象多么相象。在学校里,我们读的是毛主席的语录,唱得是毛主席语录歌,还有早请示、晚汇报,整个中国沉浸在一片红海洋中。
在同学中,在整个社会里,弥漫着一种“读书无用论”的思潮,大家对学习都失去了兴趣,高考取消了,反正再读几年中学也是在家歇着。张铁生似地“白卷英雄”是整个社会推崇的目标,工农兵学员是这个社会的中间力量。学习好不好并不重要,只要根子红、思想正,才是主要的标准。研究“马尾巴的功能”简直是吃饱了撑的,迂腐透顶,只有劳动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是可歌可泣的。我们骄傲于中华五千年文明历史的丰厚底蕰,鄙夷西方列强的科学发展。就像大清的列位帝王,自恃天朝国威浩荡,闭关自守,认为红毛鬼子食古不化,直至他们的船坚利炮打开国门才割地赔款,求饶投降;也像义和团的勇士们,面对洋人的洋枪洋炮,以为有神符的保佑,并不惧怕。可一阵炮火过后,是一具具惨不忍睹的死尸,这才如梦初醒,金刚不败之身并不能阻挡洋人的子弹炮击。
那时还没有“童工”这个说法,也没有禁止童工的年龄限制,小学毕业,能找到一份工作,上班赚钱,是我们最大的骄傲。大家都希望自己有个造反派的爸爸,能帮助我们进入国有、集体、民办的企业上班。那时刚好和现今相反,有权势人的孩子进厂上班,无背景人的孩子在家闲逛。穿上一身蓝色的工作服,好比现在穿着BOSS、鳄鱼那样让人炫耀。反正是“抓革命、促生产”的年月,工作第一,生产第二,去工厂报个到,也无事可干,有一些造反派干脆把子女的名字挂在厂里,按月去领工资就行了。
小学毕业,父亲问我还想不想读书,我也无所谓,读不读书都可以。读书也读不出个名堂,不读书就要帮父亲干活。我的奢望是能找个门路,去单位上班,当然这对一个没有背景的家庭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酸葡萄”,所以我也犹豫不决、思想不定。但童年、少年已经过去,随之而来的是不可知的青少年,我彷徨,迷惘、怨恨、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