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最初的相逢是在一个酒馆。当时，我正和一个老者在酒馆的角落里喝酒。

喝酒是快乐的事情。

“一年的收获除了小麦便是绿豆。虽然我尊重每一滴汗水，可是，我为人们的徒劳无功感到悲哀。”说出来这番话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这让我有种欲哭无泪的痛感。

“没有，什么都没有，年轻人。随着年纪的增大，我感到越来越虚弱。你看，”他端起酒杯，举到我的眼前，“我珍惜每一滴酒现在。他们都将融入我的血液。如果我死了，所有吃我肉的野狗和野猫都将醉死。然后从高高的屋顶上‘啪叽’掉到地上，摔死它们。不过也不一定，猫狗都有七条命，说不定它们摔不死呢。真是便宜这些兔崽子了。”

他一饮而尽。端着空空的酒杯面带微笑。

我宁愿相信我是这酒馆里的一只蟋蟀。我唱歌的声音让每一个酒客发疯，然后他们拼命地喝酒，喝酒，直到醉死在这地上。我爱死了这个酒馆，我享受这里淡淡的酒糟味，同时享受这里的每一个八仙桌和每一把黑棕色的木椅子。我甚至爱上了这里的老板，这个马脸的中年男人。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跳跃时候的动作。当时，我闭上了眼睛，双腿用力。睁开双眼的时候，我便从东山路的东端跃到了西端。整个下午，我都在东山路两侧来回的跳跃。四个小时之后，黄昏便来临了。于是我开始了无尽漂泊。没有办法，也许我的前生并不是一只蟋蟀，而是一只青蛙，每天重复另外的动作：伸出舌头，然后再缩入腹中。有时候这舌头上会有一只昆虫，而有时候不会。如果有人看到我“扑通”一声跳进水中，他可能会感到忧郁。当然，这一切都是可能。

那老者头枕着高高的椅背，已经沉沉睡去。他双腿叉开，嘴张得老大，大声地打着呼噜。酒客们还在大声的吵吵闹闹，猜拳行令。我端着酒杯，面对酒杯里面的一个变形人像，我竟然人不出来他是谁。我本来就是一个眼大一个眼小，而且，如果仔细看的话，你还会发现我那只略小的眼睛是个双眼皮。我轻轻冷笑。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相爱的人在黄昏。黄昏时候的酒最醇，也最不容易醉。这个道理，酒馆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因为你只要进入酒馆，那个马脸的男人就会告诉你，“喂！你为什么不在黄昏的时候过来喝酒呢？黄昏时候喝酒那才美呢！我之所以要开这个酒馆，就是为了方便人们黄昏时候喝酒。别的时间我全部都不开。这一切，都取决于我自己的心情好坏。如果明天我看不到西边的晚霞，那我肯定不开门。你想喝酒吗明天？除非你带给我一幅油画，上面涂满晚霞，让我开心。”

我知道这个马脸男人是个说谎的专家，他的酒馆不仅在早上黑乎乎的时候便开门了，就是关门的时候，也要等到夜里所有的酒客都走了之后。他从来不会驱逐任何一个过来喝酒的人。但我从来不会揭穿他。我俩是朋友。

朋友还有另外一个称呼，叫作共谋者。酒馆本身就是一个阴谋。鉴于许多不为人知的原因，我对马脸男人开这个酒馆的动机不作过多解释。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我建议你仔细的分析我在上两段的那些文字，我是有深意的。另外，我透露一个消息，那个马脸的双眼之中有一个是三角眼。因此，很多酒客都称他为“性感的三角眼”。他的老婆是一个身材矮胖的女人，我认为她的体重是我的两倍。她曾经向我抱怨，因为走路太多，她的双腿内侧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夫妻同样是共谋者。但是，他们可能会因为各方面的原因达不成统一而不得不分道扬镳。如果分手了，那么，男人就会像我一样成为一个漂泊的人——事实如此，没有了女人的男人都是漂泊的。胖女人和她的丈夫，也就是酒馆的老板，他们是一对天生的共谋者。因为酒馆的存在，他们日进斗金。至少我，还有我的那个老者朋友，都会在每个月初，月相晦暗的时候，将金钱奉到他们的柜台之中。在柜台之上，他们的女儿当泸沽酒。我有时候会趴在柜台上，看他们娇艳的女儿用纤细的手指拨动算盘。当她抬头向我一笑的时候，我的心就乐开了花。

现在正值黄昏。我酒兴正浓。晚霞在酒馆的上空火一般的燃烧。隔着木头的窗棂，我看到天空被分成了八大块。它们的形态各不相同。霞光映射到老者的头上和身上，使他像一个成了精的火红狐狸。我感觉我是在波光荡漾的湖面上欣赏一幅神秘的图画。

这时候酒馆的门开了。但并没有人进来。我突然心底一沉，一种若有若无的预感徐徐涌上心头，我伸出左手，一条条青筋在黄昏中像虫子一样蠕动。我是另外一个同谋者，在若干年之前，被命运抛弃到这酒馆之中，日日以酒度日。

我说的是一个与相逢有关的故事。在我准备将下一杯酒倒入喉咙的时候，这个相逢的序幕就拉开了。我与L的相逢与我对面的这个老者相关。——现在他依旧趴在我的对面沉睡不已。看着他乱蓬蓬的头发，我甚至有拿起酒瓮把它砸个稀巴烂的冲动。但是我没有这么做。

当时，我正在和老者喝酒。我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多少次我们在一起喝酒了。酒馆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然后L就走了进来。L是一头红发，高高个头，高高的鼻子。L刚朝我们的桌子前面一站，那门便“吱呀”一声关上了。

“别，别用你的手来动我们的酒瓮。我已经习惯于用这种东西来喝酒了。那些透明的小杯子给我扔得远远的。你看，这斜条纹的八仙桌，你知道，不，你不知道它已经有多少年了。我年轻的时候就在这里喝酒，喝到今年，我都不知道我多少岁了。你看我的胡子白了，眉毛白了，我老了。我老婆年轻的时候可是这方圆百里的美人啊！少如天仙老如猴，我们都老了。现在，她都老死了，死多少年连我都不知道了。喝酒。如果我明天醒来，没有酒喝，或者看不到这间酒馆，我，我还不如变成一只猴子算了。”老者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左手抓住酒瓮，右手拍打着八仙桌。

L盯着老者。我盯着L。L真美。我努力擦亮自己的眼睛，企图看清楚她的容颜。但我徒劳无功。L竟然笑了。这时候我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完全黑了。但不要紧，酒馆里面有灯，外面，月亮也已经升起来了。又大又圆的月亮。我不免有些自鸣得意，每个月亮变圆的夜晚，便是我距离酒钱最遥远的时候。我总是在每个月相晦暗之夜将酒钱递交到马脸男人的手中。偶尔，我也会把钱交给他的女儿，那时候，我总会有意无意地摸摸她的手。有酒喝得夜晚总是美丽的。即使我醉得一塌糊涂。

我、L、老者第N次走在了这条路上。每次从酒馆的后门出来，我都会长长地出一口气，然后轻轻地哼哼两声。我是在对马脸男人表示我的不满。我希望他能听到我的声音，我也相信他能听到我的声音。

“我们为什么要喝酒呢？除了喝酒我们还能干什么呢？我年轻的时候是在北方长大的。我的爷爷、我爷爷的爷爷都喜欢喝酒。他们用的是一种粗瓷大碗。他们喝醉了，就倒在床上睡了，然后第二天醒来，便骑着马朝前飞奔。到了黄昏的时候，便走进酒馆，开始喝酒。那酒馆里面有很多女人。我娘就是其中之一。哈哈，我才不管他这么多呢，该受的苦我都受过了，我才不想继续受苦呢。人没有生来就想受苦的。去他妈的。”老家伙跌跌撞撞，喋喋不休。

我和L跟在老者后面。L不言不语。而我心怀鬼胎。其实也没什么，对于这些事情我轻车熟路。月光整整个儿地铺在树丛之中，偶尔漏下一缕两缕。我头顶着硕大的月亮，轻声嘀咕。L一言不发。在月光下陪一个老人、一个美女散步是美妙的，尤其是那老家伙神志不清的时候，我在美女的身边可以寻找到一种偷窥般地快感。我已经忘记了这是第多少次在这条路上走。至少其中的某一次不是今天这样尴尬的情景。

那次的月光并不如今日这样明朗。而我也保持了前所未有的清醒状态。L在我前面走着。她是一个丰腴的少妇。那是一种让人迷醉的身材：她的衣服很窄，使得上身的曲线很突出；与相对纤细的腰肢相比，她的臀部更让我受不了。我相信她的臀部就是一座小岛。我想我的目光就是一只飞鸟，在小岛上流连忘返。今晚月光有着从来没有过的皎洁。在月光下我感觉我自己很纯洁。现在我又有了另一种想法：每一个人都是小岛，每一个小岛都是孤独的。L是，我是，醉酒的老者也是。其实这种想法很俗气，但我认为很真实。很多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孤独。但事实毕竟是事实。

这条路有着异乎寻常的崎岖。老者开始唱歌。他唱的是他故乡的调子。“我本是乡村一卧龙，流落在石家牌坊。”他来回就是这两两句，换着不同的调子唱。走着走着，老者说，“我困了，我要睡觉。”然后，他急着走了几步，在前面的一块大石头上倒头便睡。不久他便流露出爽快的申请，开始了鼾声。多么好的机会！机会总是在你想到的时候来临。

L停住了脚步。她开始回头看我。“你的目光是一个爬虫，一路上在我的后背上爬来爬去。我感觉到痒。现在，我们所期待的时刻来临，那就开始吧。在开始之前，我愿意讲一个故事给你听。这是一个关于我自己的故事。我知道，你是一个酒虫；我还知道，你一直对那个马脸的女儿心存不轨。其实没什么，那个女孩子我也很喜欢。她也曾经出现在我很多个梦境里面，你要相信，一次也不会比你少。下面我开始给你说我的事情吧。” 虽然月光明亮，但我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我知道L说话的时候嘴角略微往上撇，那样更显得妩媚。我凑上前去，用眼睛盯着她的眼睛，开始听她说话。

“我的事情是这样的。你知道，很多人都曾经遭受过不幸。而我便是其中之一。我的不幸想必你也猜得差不多了，正如你所想，我和那边睡觉的老家伙关系暧昧。不，我不应该说这个词，暧昧。但事实如此。他是一个有钱人，我必须在每个夜晚让他回到家中来。否则他会被别人刺杀。而他整日躺在危险的边缘浑然不觉。你看，现在他就是一只猪。”正巧这时老者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发出了两声哼哼。事情总是这么巧妙，他似乎在配合L的话语，证明自己是一只纯正的猪。我感到一阵眩晕。L，我爱你。在这个春天到来之际，我终于把这种无法启齿的事情表述的清清楚楚。还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我想到了我和L的第一次交往。在那个酒馆的那个角落，我和她在孤独的喝酒。一碗，两碗，直到我们不胜酒力。那是我们初次相识，里面没有任何与语言相关的东西。然后我们从酒馆的后门出来，在这块大石头上面开始亲吻。她在我的怀里就像一条鱼一样。我从后面搂住她。我握着她的两个乳房。她回头，亲吻我的嘴唇。她的眼睛里面映着月亮。那是一个月相晦暗的夜晚，当天黄昏之际，我把酒钱递到了马脸男人的手中。一个嗜酒的女人遇见了一个嗜酒的男人，还有比这更美好的邂逅吗？

老者还没有醒来。L在我的身边深深叹息。月光忽明忽暗，我无法阻挡。

我们是在一个麦粒里面生活。这世界太小了。此刻，我把此文献给一个人。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我无法明确地说出她的名字。我希望她能从一场忧郁中走出来，因为我愿意让她明白：我正在用这些文字来讨她的欢心。这并非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在文中叙述了一些故事，这些故事，直接取材于我和她的生活。这个世界太小了，在我叙述的过程中，我考虑得太多，我害怕别人从中窥出一些端倪。这种掩盖，使文字面目全非。

（作者注：最后三句由我的朋友小孢子完成，感谢她，这个泼辣的四川妹子。）

2003-4-15

  这显然是一个片段，你不用交代前因也无需交代后果，存在的永远是过程，结果腐败的速度永远少于花期和养分沉淀的时间。

  其实我不懂你写什么，但是和别的文章不同，你更侧重传达一种感觉，如果我一定要认真去读每个字，肯定会徒劳无功，而且越走越远。

   我感觉到了吗？

   我喜欢喝酒

   非常喜欢

   尤其是一个人

    人多了 易醉

我喜欢一个人，所以我不停的喝酒，我不停的喝酒，是因为我改变不了这个宿命，我没有钱，只有每月微薄的薪水，全部用来买醉，买来一份麻醉。

  作者好象不是这样的人。

“每一个人都是小岛，每一个小岛都是孤独的。”

“我感到一阵眩晕。L，我爱你。在这个春天到来之际，我终于把这种无法启齿的事情表述的清清楚楚。还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月光忽明忽暗，我无法阻挡。”

不知道如何来解读了，就摘一些我认为关键的句子吧。

 我写的，芳香换成了子房，感觉如何？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