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得从头说起。去年底，杨俊整整满二十二岁，这个年龄段的小青年大致都有一个毛病，眼睛老是爱乱溜，一不留神就溜到人家靓妹妹脸上去了，溜到人家姑娘胸脯上去了。杨俊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好，也常常自责，也偷偷躲在被窝里扇过自己的嘴巴子，但总改不了这个毛病，那眼睛在某些情况下就不受自个的控制了，喜欢到处乱跑乱溜，弄得自己经常脸红筋胀难为情。
    杨俊去了网吧，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网吧里，坐在电脑跟前，两眼紧盯着屏幕，总不至于胡乱瞎跑吧。再说呢，座位与座位中间还隔着厚厚的木板，目光想跑也跑不成。杨俊想学好，不想学坏，杨俊在电脑跟前坐下来的时候，偷偷松了一口气，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派头来。
    杨俊的运气实在是太坏了，那口气刚刚呼完，屏幕上就跳出一个林妹妹来。
    “嗨！你好！”QQ上冒出一句万分温柔的问候。
    “嗨！尼好！”杨俊一阵手忙脚乱答道。还为其中的一个错别字扇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引得网吧里的人全都探头探脑；谁吃饱了没事干，上网吧里抽自己耳光来了？
    “哦哟，好大个蚊子！”杨俊冲左边笑笑，又冲右边笑笑，这次是用嘴巴说出来的，没有错别字。这杨俊毕竟是个高中生，高考时只差两分半便可跨进大学的门槛。
    “你是男的女的？”QQ问。
    “男的。”杨俊急急地敲击着键盘。
    “你是哪儿的人？”QQ又问。
    “成都人。”杨俊的头上开始冒汗珠了。他想，玩电脑的基本功之一，就是汉字输入。看来自己今后非得废寝忘食、头悬梁锥刺股那般发奋不可了。
    “你多大了？”QQ还问。
    “二十二。”最后那个回车键几乎是用拳头砸上去的，因为杨俊不习惯也不喜欢这种问答的方式，总会联想起审讯室里边那些冷冰冰的铁栅栏来。网吧里的人又朝杨俊这边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这小子，怎么老是一惊一咋的，肯定是喝醉了来这里发酒疯。
    杨俊开始反击了，把彼此的位置调换了一下，将自己从铁栅栏里解放出来，又将QQ扔了进去。
    “你呢。你是男的女的？”杨俊“啪啪”地敲击着键盘。
    “女的。”QQ似乎有些害羞，迟疑了两秒钟。
    “你是哪儿的人？”杨俊的感觉好极了，他觉得自己每分钟能敲出一百二十个汉字来。
    “重庆人。”QQ又动了动。
    “你多大了？”
    “二十。”
    杨俊在刹那间成熟了，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他无比兴奋地站起身来，高举双臂，大声吼道：“QQ万岁！网络万岁！比尔.盖茨万岁！”
    网吧里的人们终于愤怒了，找来网吧老板，让老板把这个疯子赶走；他这样闹下去，我们怎么受得了，还不被他吓出心脏病来？你不赶他走我们走，我们都走，还从此不上你这家网吧来玩，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发疯发癫。网吧老板哀求大家一阵不起作用，便凑过来跟杨俊商量道：“小伙子，你走吧！这半天算你白玩了怎么样？”
    杨俊昂首挺胸走在大街上，两眼冲着蓝天白云，迎面走过来的那些林妹妹，任她再漂亮也不瞅上一眼。杨俊觉得网络真好，网吧真好，不知不觉间治好了自己眼睛乱跑的毛病。当然，那网吧的老板更好，治好了自己那稀奇古怪的毛病还分文不收，药铺里，阿斯匹林可要花上两毛钱才能买到一粒呢。
    崭新的形象保持了三天，杨俊又回到了过去，眼睛又开始乱跑起来。杨俊有些痛苦了，而在痛苦之中又采取了极端的办法；上街的时候将两手插在裤兜里，每当眼睛乱跑的时候就偷偷拧自己的大腿，用剧烈的疼痛将眼睛拉回来。这样又坚持了两天，但到了晚上洗澡的时候，却发现大腿外侧青一块紫一块的了。
    杨俊没办法，只好又去网吧。网吧老板朝他笑了笑，拿出一个口罩来要他戴上。杨俊有些奇怪，问老板：“这是网吧，又不是医院，戴口罩干什么？”
    老板说：“小伙子，凑合凑合吧。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你把别人都嚷跑了，我拿什么来养家糊口呢。”
    杨俊气愤不已，转道去了另一家网吧。不过，他还是觉得应该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就像古时候韩信那样，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要乐自己偷着乐。
    刚挂上QQ，那重庆妹妹就等得不耐烦了，一阵狂轰滥炸，信息如同炮弹般砸过来。
    “这几天怎么不见你？”
    “你干什么去了？”
    “你病了吗？”
    “我想你呀！”
    ……
    杨俊小心翼翼地从键盘上挑选出一些方块字，然后小心翼翼地送给对方。他觉得，几天没有来网吧，好像自己的指头特别迟钝，那些方块字也东躲西藏的跟自己捉着迷藏，自己也似乎忘记了怎样通过QQ跟对方交谈。QQ上另外还有两个不知趣的家伙，发信息过来，想凑一番热闹，杨俊在脑门子上开始冒汗的时候，一咬牙将那两个家伙拉进黑名单里去了。杨俊不让自己的眼睛到处乱跑，也不喜欢别人的眼睛到处乱跑。
    杨俊跟重庆妹妹聊啊聊，聊得太阳下了山，聊得满天出星星，聊得腰杆直发酸，聊得肚子咕咕叫。当他头昏眼花想回家去的时候，那妹妹给他定下了一条规矩；每周星期二四六，晚上八点必须上网来。
    杨俊腿脚硬硬的目光直直的回家去了。他觉得自己的老毛病又好了，自个想让眼睛乱跑眼睛也不乱跑了。看来，这爱情的力量真不可低估呀！
    杨俊在网上认识的那个重庆妹妹叫做“小莉”，这是QQ上的昵称，而杨俊在QQ上的昵称是“大力”。这一大一小可算是挺般配的。
    从此以后，杨俊严格执行着小莉给他制定的规章制度，星期一三五找朋友聊天，星期二四六去网吧找小莉聊天，星期天哪里也不去，呆在家里跟爸爸妈妈聊天。忘记了就查询身份证号码的最后一位数，就查看挂历上那一串串号码的颜色。
    半年时光过去，杨俊坚持服用小莉开给他的药方，隔天就冲着屏幕紧盯着，他的眼睛彻底治好了，再也不到处乱溜乱跑了，盯什么都能盯出个窟窿来。可渐渐的，那窟窿越来越大，内中还闪现出一个含情脉脉、苗条清秀、瓜子脸大眼睛的美少女来，他在自己心目中认定：“这就是小莉。”眼睛现在治好了，不乱跑了，可以前乱跑时逮住的那些美好的东西，全安装在小莉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去了。
    杨俊跟小莉好上了，小莉也将政策放松了一些，允许他在雨天不去网吧，而在电话上直接交谈了。杨俊喜欢在电话上跟小莉聊天，这样不必保持着那种令人难受的姿势还弄得自己手忙脚乱，又能直接听到甜甜的嗓音，那甜甜的嗓音，将心目中的那张脸蛋装饰得更加漂亮更加完美无瑕了。不过，杨俊不知道，家里的电话费直线上升，高得来令爸爸妈妈都瞠目结舌。

    星期六，吃过晚饭，杨俊早早地去了网吧，先玩了一会儿游戏，接着挂上QQ等待着小莉，当小莉的头像变成彩色的时候，他的心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你好！小莉！”
    “你好！大力！”
    这是例行问好，每次都这样，就像一般人见面问候“你吃了没有”一样。
    “小莉，你能寄一张你的照片给我吗？”这就是杨俊心跳的直接原因。
    “干吗寄照片给你？我直接来成都不好吗？”小莉在这条信息的后边，特意加上了一个调皮的笑脸。
    杨俊一下子傻了，觉着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忘记了回复信息，双手按在自己胸口上，摇晃得座椅“嘎嘣”直响。网吧老板吓坏了，赶紧拿起一瓶矿泉水赶过来，冲着杨俊的脑瓜子淋了下去。这家网吧开张一年多了，老板积累了许多经验，不像刚开始经营网吧的时候，有人犯病，自己不光收不到上网费，还要赔上一大笔医疗费。现在只需要一瓶矿泉水就能解决问题。
    杨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进门的时候看见爸爸正在焦急地冲着电话吼叫，一见到他，便递过电话来埋怨道：“你上哪里去了？小莉这已经是第五次来电话了。”
    “喂！小莉吗？”杨俊的声音还在颤抖。
    “大力，你跑到哪里去了？”小莉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我去大街上逛了一圈。我太激动了。”
    “哦！这我就放心了！”声音还原了，仍然是那种蜜糖里边冒出来的泡泡，叽哩咕噜的分外诱人。
    几百公里长的电话线，将他俩的姻缘拴得紧紧的。假如电话线此时突然断了，没准一个跳进府南河，另一个跳进嘉陵江。
    杨俊开始做准备了。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家里一切都现成，可杨俊为了西部重镇成都的光辉形象，也为了自己的光辉形象，提前三天就忙乎起来。人家小莉可是直辖市的人，来头不小，可别让人小瞧了自己。自己的爱情事小，可西部大开发可是关乎国家强盛的重要决策，决不能马马虎虎。杨俊以坚韧的毅力骑在厕所里的抽水马桶上，对着小镜子用两枚硬币将嘴巴上那些深褐色的茸毛拔了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杨俊的心跳愈加激烈起来。
    这一天终于来了，小莉乘坐早上七点的汽车走高速公路来成都，到了成都以后打电话跟杨俊约定碰面的具体地点。杨俊一早就起来了，杨俊近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特别是今天更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过去倒是睡过懒觉，但自从认识小莉以后，不光眼睛乱跑的毛病医治好了，而且睡懒觉的坏习惯也改掉了。杨俊起来早了，却觉着没什么事情好干的，于是又对着小镜子端详自己，呲呀咧嘴地将最后一根漏网的茸毛扯下来。
    杨俊拿起电话来，叫自己的两个哥们早点过来，还一再叮嘱，千万不要忘记带上自己的女朋友。杨俊想在哥们面前显露一番自己从直辖市捞来的女朋友。    杨俊还是觉着时间太难熬，自己的脉搏都跳动了好几下，墙上的石英钟才“嘀哒”跳过一格，杨俊恨不得爬上墙去，用手直接拨着指针走。杨俊突然感到自己的智商下降了许多，看着指针数数，超过十三就不知道应该是十几了。他敲敲自己脑袋笑了，这副模样，别说高中毕业，就是说学前班毕业也没人相信呀。
    快到十点时，杨俊的那两个哥们带着女朋友来了，进门就恭喜杨俊一番，然后泡上咖啡沏上茶，坐在沙发上聊着。刚没聊上几句，电话响了，杨俊弹簧般蹦起来扑向电话。
    “喂！”杨俊的声音格外温柔，温柔得那两个哥们都不敢相信这就是杨俊。
    “打错了。”杨俊的嘴角本来往上翘着，却一下子垮了下来。
    接下来，又聊。
    那两个哥们叫杨俊谈谈第一次在网上碰见小莉时的感想，还一个劲儿地问他，网上那么多妹妹，却偏偏让你碰上而不让别人碰上。这里边一定有什么诀窍。你们高二班的同学黄刚还记得吧，网龄三年多，玩传奇都快玩成鸡斗眼了，却一个妹妹也没有碰上，现在不光是眼睛乱跑，就连手脚都有些乱跑，好几次差点被人当作流氓抓起来了呢。
    杨俊笑笑，没有吭声。他隔三岔五地去网吧跟小莉聊，却对第一次遇见小莉的情形有些模糊了，只记得自己当时被赶出了网吧。
    给杨俊解围的，还是那温柔的电话铃声，那温柔的电话铃声就是可执行程序里边的“END”语句，不论谁碰上都得停下来，又如同可执行程序里边的“GOTO”语句，杨俊一碰上就得无条件转向，无条件朝着电话机转向。杨俊又扑向电话机，到了跟前却又停了下来，紧盯着电话机搓手。在铃声第八次鸣响的时候，杨俊猛地一下抓起了听筒，还隔着嘴巴老远就“喂”上了，随后脸色就渐渐变了，变成一个大番茄，变成半块烂西瓜，变得春风灿烂蓬荜生辉。杨俊神色肃穆毕恭毕敬的冲着话筒“好好好！对对对！”答一阵子，又静听了一阵子，最后才说：“好吧，就这样！我马上赶过来。”
    杨俊放下电话，神色还没有缓过来，自顾自到镜子前整理一番，一边整理还一边跟沙发上的两个哥们交待呢：“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接小莉。口渴了，柜子里有蛋糕，肚子饿了，冰箱里有矿泉水。”
    扔下两个呆若木鸡的哥们和他们的女朋友，杨俊匆匆朝外走去，刚出门又返回身来，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红蓝铅笔来，在挂历上边那个代表着今天的号码上画上一个圈。杨俊要永远记住今天，今天不光是双数月双数日大吉大利的日子，今天还是杨俊最幸福的日子，为杨俊的今后奠定了扎实的基础。从今天开始，丘比特送给杨俊的，不再是那些蜜糖浸泡过的方块字，而是清秀苗条，瓜子脸大眼睛的维拉斯。
    可惜的是，杨俊在匆忙中没有弄清颜色，虽说他想画一个红色的圈，却糊里糊涂的将铅笔掉了个个儿，画上了一个蓝色的圈。颜色的改变，导致后面的经历改变，犹如命运的列车被扳错了道岔，朝着一个前途未卜的方向驶去。

    杨俊和小莉被带到了派出所。因为今天是星期天，派出所里面只有一位姓李的警官值班，这李警官今年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可最近派出所的警力不足，年轻的警官们都撒出去破案去了，只好让他留守。李警官在公安战线兢兢业业工作了几十年，却从来没有破过什么案子，只知道学雷锋学马天民做好事，倒也赢得了这一片区广大群众的口碑。
    李警官心里有些激动，自己终于有机会破案了，终于能给自己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但他没有表露出来，沉着脸挥挥手，让那两个治安人员离去，继续去维持治安，继续去为人民服务。李警官叫杨俊坐在右边的椅子上，又叫小莉坐在左边的椅子上，自己却坐在当中的办公桌后边，严肃地咳咳嗓子，做出一副黑脸包公的模样来。
    李警官看看左边，又瞅瞅右边，心里大概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李警官一本正经地翻开记录本，首先问过两人的姓名籍贯家庭住址个人成份。
    “老实交待，为什么要偷包？”李警官瞪着杨俊，厉声问道。
    “我没有偷包呀！”杨俊不停地用手巾纸擦着鼻血，又卷起一个纸卷塞进鼻孔里去，仰起头来，嗡声嗡气答道。
    “没有偷包？没有偷包为什么挨打？”李警官觉着杨俊不老实，于是更加重了口气。
    “我怎么知道？她一扑上来，没头没脑就开打。”
    “咦——”李警官转过头去看小莉。这姑娘一脸的悲伤，不像神经有问题。
    “喂，姑娘，你为什么打他？”李警官声音顿时温柔了许多，他始终觉得小莉这副模样应该是个受害者。
    “他抛弃了我！”豆大的泪珠从小莉脸颊上滚下来，更加剧了李警官心中的天平朝着小莉这边倾斜。李警官拉开抽屉拿出一卷纸来，递给小莉，说话都有些亲切的成份了：“怎么？第三者插足？”
    “不是！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那边坐着的杨俊突然叫喊起来，鼻孔里那个带血的纸卷愤怒地射了出去，滚落在李警官脚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们从头说。”李警官有些糊涂了，第一次见面就抛弃对方，第一次见面就打成这样？这可是闻所未闻的怪事。“你们一个在重庆，一个在成都，是怎么认识的，谁是介绍人？”
    “我们是通过QQ认识的……”小莉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些。
    “等等，等等。这QQ是谁？姓名籍贯家庭住址个人成份？”李警官警觉起来，凭着职业嗅觉就知道那个QQ是个特务头子的代号，QQ的上级应该是KK，QQ的下级应该是JJ。这QQ说不定还是个女特务呢。要是今个独自一人就逮着了女特务QQ，再顺藤摸瓜深挖细查下去，AAKKQQJJ的拧出一大串来，肯定会震惊警界。明天报纸的头版头条上，全是自己这副爬满皱纹的光辉形象，没准在庆功大会上，局长还要亲自给自己授勋章戴红花呢。
    “QQ是一种通讯工具。网络上用的。”小莉仿佛回到了半年前，眼里流露出一丝留恋。杨俊还在忙着堵鼻血呢，这个鼻孔堵上了，那个鼻孔又流出血来了，两个鼻孔全堵上了又没法吸气出气，所以根本顾不上说话。
    “工具？那QQ还有工具？是凶器吧？”李警官更糊涂了。
    “网络，英特网！你知道吗？”杨俊不得不说话了，因为小莉还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他扯下鼻孔上的纸卷说，说完又赶紧堵上。
    李警官摇了摇头。
    “电脑，你总知道吧？”杨俊又问。
    李警官点点头，嘴巴却张开来少许。小学生回答不出老师提出的问题都是这副模样。
    “用电话线将这一台电脑跟另一台电脑连接起来，这就是网络。”杨俊说到网络就有些生气，就是这该死的网络给自己招来一顿拳头。他干脆扯下纸卷来，任凭鼻血往嘴里流。
    “从成都能连到重庆去？”反正，李警官不太愿意相信杨俊，便转头问小莉。
    “真笨！”杨俊气呼呼说道。
    李警官惭愧地笑了一声，但马上又虎下脸来，一拍桌子，冲杨俊吼道：“你给我弄清楚点，现在到底是谁审谁呀！”
    杨俊苦笑着不吭声了。
    小莉拉开旅行包，拿出一叠纸来递给李警官，说：“这是我打印出来的资料，里边包括我跟他在网络上的谈话，您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
    审讯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了好久，那小莉完全平静下来了，还主动向杨俊道歉。杨俊也不觉着委屈了，在自己身上东拼西凑找出一大堆缺点来，我这副臭得性，本来就该挨打。小莉，谢谢你，你打得我浑身上下都舒服透了。
    李警官有些失望，看来自己还是当不了黑脸包公，只能当雷锋当马天民。他一边戴老花镜一边对小莉说：“姑娘，外边院子里有自来水笼头，你去洗洗吧。看你衣裳脏的。”又对杨俊说：“你也去洗洗。不过，不准逃跑哦！这件事情还没有完，抓回来可是要给你带上手铐的。”
    李警官刚看过两页，就面红耳赤地看不下去了。这些小青年，谈起恋爱来真肉麻，这种话也说得出口。我们年轻的时候，都忙工作去了，哪有时间搞对象？还不是瞎猫死耗子的逮着谁是谁。孩子都怀上了，还记不住爱人的名字。唉，等忙过了这一阵子，呆在家里好好陪陪老伴。他有些激动有些伤感，取下老花镜，目光穿过窗户的玻璃看出去。自来水笼头跟前，小莉正背对着杨俊，让杨俊用湿手拍打着自己的肩头。须臾，小莉又回过身来，用手巾纸沾着水轻轻擦拭杨俊的脸，一边擦着还一边嘀咕着什么。
    “有门。”李警官正想乐，见小莉杨俊朝这边走过来，赶紧捂了一下嘴，收起了笑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神色严肃的坐了下来。
    “你们说，这事儿应该怎么解决呢？”李警官虎着脸问道。他决心在自己的岗位上站好最后一班岗，继续发扬着革命传统，坚定不移地走群众路线。
    “警官叔叔，我们错了，一定改正！”杨俊的鼻血没了，那种沮丧的情绪也没了，显得格外精神，嘴巴也跟吃过蜜糖似的，说出话来能甜死一群人。
    “你错在什么地方，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不该一见她就跑。”杨俊现在觉着小眼睛苹果脸比大眼睛瓜子脸还漂亮还耐看了。
    “你呢，你错了没有。”李警官又冲小莉问。
    “我也错了，我不该打人。”小莉笑起来更甜，甜得身旁的杨俊都有些发软了。
    “你们两个都错了，那么谁对呢。”李警官不愧是警界的精英，凡事都要弄个水落石出。他挠着后脑勺苦苦思索。
    “你对！”小莉和杨俊异口同声说。随后两人对视，微笑着。
    “这就对了嘛。你们这些小青年呀！”李警官刚刚想做长辈，却又突然想起了自己是执法的警官，决不能稀里糊涂的掉价，赶忙正了正身子，严肃地说道：“小莉姑娘，这事儿你的确有错。他虽说心猿意马见异思迁，应该受到舆论的谴责，应该接受道德法庭的审判，但你动手打人总是不对的。光天化日在公共场合打人，造成的影响有多么恶劣，别人会怎样看待我们成都？谁还敢来我们西部旅游投资？说不准那些围观的人中间还有个把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呢，这样一来，问题就更严重了，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国际影响。我记得文革后期，就有一个叫做‘安东.尼奥尼’的老外，跑到我们中国来，放着大好形势不拍，专拍些叫化子讨口子什么的，给我们社会主义抹黑。你们在大街上打架，万一被那个‘安东.尼奥尼’拍下来怎么办？嗯！”
    小莉被李警官数落一顿，羞得满面通红，满脸都是羞涩。她怯生生地瞟了杨俊一眼。
    “再说你呢。”李警官又冲着杨俊开炮了。“自古以来，男婚女嫁天经地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为什么一见她就跑呢？你们这是自由恋爱，又都到了法定的年龄，本来这是好事嘛。可你跑个什么劲儿呢，这说不准就是那个QQ从中挑拨离间，想破坏你们俩的好事。”李警官虽说不知道QQ是什么玩意儿，但在心中已经认定QQ是特务，而且是个漂亮妖艳的女特务。他偷偷叹了一口气；自己老了，退休了，不能亲手抓住那个QQ，真是人生的一大憾事呀！他接着说：“你是新时代的青年，就应该提高认识站稳立场，不要被别人蛊惑利用，迷失了方向。古时候有个陈世美，你知道吧？刚开初的表现比你还好呢，兢兢业业地学习钻研，一步一个脚印朝前走。可后来当了状元就变心了，就腐败了，扔下妻儿老小去当驸马，最终还不是被包公给逮住了。”李警官伸出巴掌在自己脖子上一划，以加重分量。“你说，这陈世美该杀不该杀？”
    “该杀！”杨俊急忙点头。
    “那你还叫什么屈呢？”李警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在公安战线上战斗了几十年，从来没有独自审过案，今天终于逮着机会了，如愿了。而且自己还明镜高悬洞察秋毫，审得原告被告当事人受害者全都心悦诚服。这不能不说是警界的奇迹，不能不说是自己在事业上做出的巨大成绩。就是黑脸包公再世，也会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
    总之，李警官就那么古今中外的讲了一通大道理，说得小莉杨俊诚惶诚恐无地自容，冲着李警官鸡啄米似的直点头。这李警官头上虽说戴有庄严的国徽，却无法抑制那张慈眉善目的脸上所渗出来的和蔼。小莉有些感动了，眼瞅着这位父亲般的警官心潮汹涌，“人民警察人民爱，人民警察爱人民”，这话不假呢。自个儿也太不冷静了，遇事不能多考虑多想想，动辄就打人，不论咋说也说不过去。就是孙二娘在十字坡要杀人，还得先问问对方是不是囚犯，还得先用蒙汗药蒙翻了再动手呢。小莉感动得鼻子一酸，眼前又蒙上一层泪雾，她悄悄伸出手去，用指头朝旁边的杨俊探过去。小莉的手指刚碰上杨俊的手背，杨俊的手就像触电一般躲开了，他没有料到小莉这时候会伸手过来，虽然自己很想伸手过去探一探小莉，但只是在自己心里想却没敢动手。自己眼睛乱跑的毛病让小莉给治好了，感激她还来不及呢，未必又突然冒出黄刚那种手脚乱跑的毛病来？他克制住自己，只是转过涌满红潮的脸去，跟小莉笑了笑。
    “好了，我看这样吧。”李警官挺胸收腹端起架子来，摆出一副领导叮嘱下属的派头。“杨俊既然见到小莉撒腿就跑，说明你们俩人过不到一块儿去，我也不勉强了。但人家小莉却是被杨俊跟那个QQ招来成都的，这件事你就应该负责到底，你待会儿去买张火车票，还要亲自把小莉送上火车去，看着火车开走后，这才算了结。小莉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那么冲动，不该在街上随便打人。在我们成都，两口子闹别扭闹离婚的多了，你打得过来吗？今后一定要接受教训！不过你刚才已经向杨俊道过歉了，我就不追究了。再说，杨俊的伤势也不算重，只不过是脑壳上挨了几个包，流了点鼻血，又不是什么伤筋动骨，又没有缺胳膊少腿的，我看就不用住医院照X光了吧。你也就不用赔偿什么医药费了。不过，你回到重庆以后，必须尽快给我来个电话，好让我这个老头子放心下来。来，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小莉杨俊冲着李警官鞠了一躬，然后朝外边走去，小莉提着旅行包的一根背带，杨俊提着旅行包的另一根背带。走到门口，俩人停了下来，一齐回头朝李警官笑笑，然后迈着大步离去了。李警官掏出一支烟来，点上，笑眯眯地回味着，他觉着他俩刚才的笑很有意思，小莉的笑里包含着感激，杨俊的笑里却包含着赧愧。
    小莉杨俊来到大街上，已是黄昏时分了，夕阳洒在他俩身上黄灿灿的，一片金黄。他俩窃窃私语着，提着背带的手已经合在了一起。
    “小莉，你真的现在就要坐火车回去吗？”杨俊突然间感到重庆离成都是那么的遥远，如果小莉一旦坐上火车回了重庆，恐怕今生今世也见不着面了。现在，他已经将自己心里那个大眼睛瓜子脸换成了小眼睛苹果脸，跟眼前这个小莉对上号了，就是再冒出个大眼睛瓜子脸来，自己的眼睛也绝不会乱跑的。
    小莉低着头没有说话，红晕已经翻滚在脸上，她尥过脚去轻轻地踢了杨俊一下。
    他俩在电话亭跟前停下来了，轮流着给自己家里打电话，轮流着向家人汇报今天发生的事儿。最后，小莉拨通了李警官的电话，杨俊抱着小莉的肩头，小莉歪着脑袋靠在杨俊肩上，两人憋足了劲儿，冲着电话大声吼道：
    “李警官——，谢谢您！明年的今天，我们请您吃喜糖——”

2003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