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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  月》[原创](中篇小说)-3  (http://202.103.69.41/bbs/showthread.asp?boardid=15&rootid=&id=30860)


--  作者:胥和彬
--  发布时间:2003-1-21 21:58:00

--  《荒  月》[原创](中篇小说)-3
星期天的下午,美月的三弟来了,一进门,就气冲冲地说,美姐,你还打算长久待在这里吗?听说你的工作就要被除名了。美月说什么?你再仔细说说看?三弟说这是母亲去学校帮你打听到的情况,校长说,你搞勤工俭学的合同时间定的一年,结果都快两年了,逾期属自动离职。校长说限你近期须向单位交清勤工款一万五,不然就把除名报告送上去了。
当然这是美月早就预料到的,果真一切都向她扑来了。并且现在,她深深地知道了鹅儿是个很不可靠的人,把她和女儿扔到这么个又黑又矮的房子里,可以十天半月不来看一眼,好像这娃儿就她一人的事情。还有这大热天的,没有电扇,娃娃热得哇哇直哭,反正他是听不见的。加之,女佣老太嫌美月拿钱太少,收了房租,她也打算不帮她了。嗯,美月得保住自己的饭碗,当老师虽是富不了,但也穷不了呀!以后老了还有几个退休金,看来靠他是一场空了。美月心里这样想着,看来鹅儿根本就没有和秦艳协商离婚的意思,只是把我当他的一个玩物罢了,便桶一样,要就提来,不要扔开。美月放下熟睡的新星,锁上门,从巷子出去,拿起了电话。喂,找谁呀?那头是鹅儿的声音。
    我是美月。
    鹅儿说,我知道你是美月,我不是叫人把生活费给你送去了吗?美月说喂,我给你说,你最好是到城墙巷来一下,我有要紧事给你商量。鹅儿说我没时间!我办公室这阵还坐着几个客户呢。美月说喂,学校要开除我了,叫我五天内必须交纳一万五千块钱去。我想了一下,还是要工作好,我不能没有工作呀!鹅儿说哦——那些老师也穷疯罗!……我早就给你说了,还当那教师干什么?每月不就两三百块钱嘛,来干什么呀!不就少抽两包烟嘛。哎呀,开除就开除吧。喂,女儿怎样,还好吗?美月说你还想到有个女儿吗?美月很想这么说,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去了。她不能去冲撞他,她要设法讨好他,肯拿出一万五千块钱来。她强装了撒娇的样子,说了新星的情况。之后,又请他晚上过来,嗯,朱哥,你今晚过来嘛,不会亏待你的,来看看女儿吧,女儿能够翻爬了,笑得咯咯地,脸上那个小酒窝儿,跟你那酒窝一模一样,你来看吧,好像你哟。鹅儿说哎呀,你这人呀,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啰啰嗦嗦了。鹅儿说罢,就把电话挂了。美月气得也只好嚓地一声扔掉电话。天!这就是向人伸手要的可悲啊!美月的心变冷了,已不再想什么,除了想保住自己的工作之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在脑海里存留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一下对身边的新星也产生了一种厌恶的感觉,相反特别想念老家的倩儿。总觉得因为有了这星儿,却让她失去了一切,她就是这苦果的根源。如果没有她,就即使和鹅儿发生过关系,也是无所谓的;如果没有她,唉……千不该,万不该,自己真蠢呀!俗言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当时怎么就被这忘恩负义的鹅儿糊糊涂涂地给迷住了?
美月抱着女儿,只有亲自去登秦艳的门了。她从城墙巷出去,穿过热闹非常的十字路口,去了那西门中街的医药门市,站在门外歇了一会儿,等自己脸上的汗干了,这才提起勇气走进去。美月一眼看见了秦艳,秦艳也看见了美月。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
    你来干什么?秦艳毫不客气地问。
    你管不着。美月也不示弱。
嘿嘿——我管不着,你来勾引我老公我就管得着!我是他鹅儿通过明媒正娶,是经过国家法律允许,领了结婚证才和他睡觉的,你呢,你是个什么?你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婊子。告诉你吧,没门罗!老子家遭你这白虎星整惨了,给老子滚,滚!
美月没有理她,仍抱着孩子从玻璃柜前经过,望里屋走。鹅儿坐在里屋的办公室里,伸出头来瞟了一眼,没有打任何招呼,表情是冷冰冰的。美月抱着女儿向他走去。秦艳走出玻璃柜,在美月身后跟着,指手画脚地骂,喂!——你们快来看呀!这个不要脸的婊子,抱着个私生女来讨钱罗!
美月看着鹅儿并没有招呼秦艳,从面子上也没有招呼一声,简直把美月气腾了,肠肝肚腑都给他看透了。
    走进办公室,美月把女儿往桌上一放,让她躺着,便咬牙切齿地说,鹅儿!——看不出你的心还真狠呢,硬是要人就要人,不要人屙尿淋!明明给你说了,学校要开除我工作了,叫你拿点钱出来,你总说,开除就开除嘛,老师那点工资当你少抽两包烟。可是叫你拿点钱你又那样心痛,……我才是下贱透了!
    你说你下贱,我也没有这样认为,我倒还觉得你多贵气的嘛,玩儿着,居然还有人把钱送上门来。真的,旁人也是这样看你的。再说学校要开除你,我又能怎样?我又不是你的头儿,能保住你的工作吗?
    我要钱!就一万五,我作为借不行吗?打张借条给你总可以了吧?到时我就是当牛作马都要还你的,这点请你相信好了。
    哈哈哈哈!一万五,你真会开玩笑,我去抢银行来给你吗?告诉你吧,你以为我有多大个家?其实我是靠国家贷款过日子的。你知不知道?现在的生意不好做,每年的利息我都叫难已付清了……告诉你,那是钱,不是别样,哈哈哈哈!
美月指着女儿说,我当时是无论如何不要这个娃儿的,是你硬要的,现在把我什么都毁了,毁完了。唔唔唔唔——
美月失声地痛哭了起来。鹅儿斜她一眼,仍然冷笑着说,我的人民教师,你咋个这样宝兮兮的样儿嘛,关于这娃儿的要与不要,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仅仅是我公司聘请的一个营业员而已……
    美月感觉天旋地转了,一把抓住桌边,木呆呆地看着鹅儿。呆了半天,突然像疯了似的指着鹅儿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还没有看出你,你居然是这样的人。美月这时突然提高了嗓门儿,我就凭这娃儿的存在,我就可以控告你!
    哈哈哈哈——你控什么告?你告去呀!本人时时恭候,时时恭候……告诉你吧!本人就是犯了,也是前门进后门出的人物,不信,请你在这昌州城打听打听你就知道我是老几了!再说我也可以告你呀,你易金不在你这手上的娃儿……你想想看,……
    秦艳冲进去,气势汹汹地指着美月说,你这个臭婊子,不抱着私生女给老子滚!老子硬要把你那东西撕成八大块拿去喂狗!你要钱,到其他地方要去,给老子滚,滚,滚!

 秦艳的那句话把美月提醒了:“不抱着私生女给老子滚!”美月想,老子为什么要抱私生女滚?不抱私生女滚,不是可以的吗?于是她把娃儿放在桌上转身就走了。
    新星在桌上并没有哭,哦哦地望她爸爸笑个不住,小手手捏个拳头放在嘴上吃得津津有味,清口水长溜的。鹅儿看到孩子的确乖极了,马上抱起来追出去,一看美月的影子都没了,于是又抱回来,哦哦地逗着,把小手给她拿开,用卫生纸把手、嘴给她擦了。然后把手给捏住,小家伙就俯了头来咬。大手一松,小手又拿上嘴像啃鸡腿一样,啃开了。
 鹅儿以为是新星饿了,叫秦艳去买奶粉奶瓶尿裤之类的东西。秦艳把脸一沉,你想得美呢,我去买,又不是我风流出来的东西。鹅儿说,求求你不行吗?秦艳说,其他事可以,但这件事不行。说罢就慢踏踏地去外面阶檐口与人吹牛去了。气得鹅儿瞪了眼,抱着娃儿就在屋里哦哦地转圈儿。一会儿,新星尿湿了鹅儿胸膛一大块。鹅儿只觉得热一下,一看就遭了。把鹅儿气腾了,叫秦艳抱着他去换衣服,这时秦艳的人影都没见着了。鹅儿只好找邻居开茶馆的朱大胖子抱一下。朱大胖说,喂哥,我看人家抱二奶也不是你这种抱法嘛?鹅儿说,莫谈了,莫谈了,帮我抱五分钟,我换了衣服就来。鹅儿走了。朱大胖接过抱了一许,只听手臂上啪的一声,就好像闻到点什么味儿了。拿开一看,我的天,朱大胖就嚷破了天叫起来,大哥,快来哟,你这狗日的活物,飙老子一肚皮都是稀屎!……
 美月没有再流泪,脑子在思考着一切,或者说叫什么也没有思考。只是觉得鹅儿的反目令她太失望了,他这样做的目的是想推掉一切责任。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呢?……我要告他……非告他不可!
 翌日一早,美月起床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奶胀得都有点发痛了。她知道,自己的奶胀了,就意味着女儿饿了;如果奶胀痛了,就意味着女儿的肚子也饿痛了。就看她那鬼老汉去给买奶粉没有了;如果新儿嫌那奶粉有骚气,咽不下,可以熬稀饭宰点肉粒,加点蔬菜叶切碎。晓得她那狗日的老汉想不想得到啊!美月撩开衣服看时,发现斗碗大的奶上已青筋暴突了。奶水也在渐渐泉流出来,美月马上用手掌搓饭团似的揉了揉,又拿个乳罩挂在奶上,让那嘴嘴流出水水来,滴在罩上,不至于打湿衣服。
 由于胀得没法,美月曾几次收了孩子的衣服裤子和尿片打算去给她放在秦艳的门口,转身就走。可是想到鹅儿这强盗的无情无义,走出了城墙巷几次,都又回转去了,觉得鹅儿是太对不起人了,做得太过分。原来商量得好好的,因为秦艳和那张老板也缠的紧。鹅儿要和秦艳离婚的,他也对天发过誓,结果都是一场骗局。想到这里,美月气得牙帮骨咬的格格发响,开门进屋,把包一扔到椅上,就去碗柜里拿了一个大碗,在桌边就把奶水哗哗地挤了,端去邻居倒了喂猪。一大碗倒进猪槽,两个猪儿没取嘴就吃光了。吃光了,两个家伙还抬头来望着美月舔嘴儿要吃。美月啪的一声把斗碗砸了,拿起竹块就猛打起猪来,打得两头猪在圈里尖锥锥地叫着旋圈儿。打够了,美月扔了竹块啊的一声就哭了,哭着跑回屋,一头扑倒在了床铺上,撕扯着被子和捶打着自己。
 美月看到人家的孩子在父母手中抱着笑呵呵的时候,她也想起了自己的新儿还在饥饿中挣扎的情形。她觉得不应该把奶再挤去喂猪了,娃娃作孽,娃娃是无罪的,娃娃凭什么要受到这不公证的虐待?
 终于一天鹅儿抱着孩子来到了城墙巷。美月一看孩子饿瘦了,小脸上已经打起了皱皮,而且在闭了眼一声接一声地哭着,那颗小小的脑袋在东偏西歪着到处咬着找吃。鹅儿抱着娃儿在那里哦哦地哄着,说娃娃乖哟,娃娃乖哟,妈妈就要来喂我幺幺的奶奶了,就要来喂奶奶了。
 美月黑着脸在门外洗着衣服,使劲地揉搓着,当没有听见,心想你这要人就要人,不要人屙尿淋的东西,做得太过分了,太绝情了,简直没有一点人性,要求人,就来了,没门儿……
 鹅儿站了很久,抱着孩子遮遮掩掩以为美月看到了孩子的可怜就会毫不犹豫地丢了手中的活儿会来喂奶的。可是美月早想到了鹅儿的这一招,使终当没看见。把衣服洗完凉了,把盆子和刷子往卫生间放了,扯下抹脚布,就在凳上把脚擦了,穿上袜,蹬上鞋,就打算要走,心想你要在这里,我就走。
 鹅儿一下挡在了美月的前面说,月呀,请你喂口孩子的奶吧,她硬是饿极了,我用奶粉、米粉、亨氏营养粉,什么办法都想尽了,她就是不吃,只晓得哭,晚上也一样,我以为她病了,去看医生,医生开了几十块钱的药,还打了吊针。把额头都扎烂了。那医生手艺也差,硬找不到血管。就这里一下,那里一下地扎。弄得娃娃哭得死去活来的。我算求你了,看在娃娃面上吧,真是造孽呀。
 美月恨他一眼,扭转身,就往里屋走,把门一摔,倒去了床上。美月不想听这一套了,心想绝对又是鹅儿在编故事,想起在当初就是听他的鬼故事上当的。
 可在摔门的时候,鹅儿知道这一摔上就更麻烦了,他眼疾手快,跨上一步,把门堵了,才没有关上。孩子哭得更凶,仍然是哇哇地在车来车去地乱咬。
 美月在床上也放声大哭起来。
 鹅儿看着美月那两只奶,简直胀得比倒扣的斗碗还粗,已把胸前的衣服打湿了两大团。鹅儿也气极了,就把孩子给她放在了床上,紧挨着了她看她喂不喂。美月把牙一咬就不喂,一翻身起来,想又要走。鹅儿见势不妙,便双手按住她,请她不要起来,说月呀,我算服你了,真的。说罢,七尺汉子的鹅儿,曾是杀人放火的黑老大,这时咚的一声双膝在床前给美月跪下了,说月呀,我算服你了,我对不起你,请原谅吧,看在孩子的份上,你行行好就喂一口吧?孩子需要你呀,的确太可怜了!
 美月说你要人就要人了吗?美月这句话说得很大声,几乎是满腔仇恨吼出来的。
 鹅儿说,你到底要怎么做才肯喂奶吗?我的先人?我的老先人?我的……
 美月擦干了泪水说,我能怎样,我能怎样吗?我们这些弱女子是人家有钱人的玩物,……
 鹅儿说,月呀,我没这样认为哟,只是有时心烦,出言冒犯了你,真是对不起了,请原谅吗?
 美月一看他那熊样,滑稽得不得了,忍不住扑噗一声就笑了。鹅儿见状,也嘿嘿笑了,一下站起来把床上的星儿抱进了美月的怀里,说乖乖,这下该喂得了吧?求你了?
 美月一扭身,车向了另一边说,没那么便宜,你以为次次都是这么嘻皮笑脸,说说笑话,这里那里的摸一下,就过关了吗?不得行!鹅儿的眼睛一下布满了血丝,瞪圆了说,哎呀,是不是还要讲点条件吗?美月也一下提高了嗓门说,我能讲啥条件?我们这些人是任人宰割的。鹅儿说,你真要这样,惹火了,我就……
 美月一听,火气一下又上来了,手指着他说,你就要干啥,鹅儿?
 鹅儿一下笑起来说,我就又想给你跪下了。美月说你跪啥?鹅儿说,跪,那是当然的,只是要怎么样做你才能喂孩子的奶吗?我的先人,我的老先人?喂,娃儿是你身上的肉哟,硬是不痛么?
 美月一下没做声了,黑了脸说,喂是可以,但要依我三件事。鹅儿说,只要你喂奶,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我都依。美月说,第一你要拿一万五千元钱给我,第二你必须和秦艳离婚,第三写份关于确定新星身份的确定书交给我。鹅儿说,还有没?美月说没有了。鹅儿说,你要钱,我这阵衣兜里哪有那个数呀,至少也得要回公司才行啊。美月说,你就打张欠条。鹅儿说,行,你写起,我签字嘛。美月觉得好笑说,你这土老财呀,什么都没有,只有几个卖假药的昧心钱。鹅儿说,是是是。
 美月拿了纸,一边写,一边想到了许多电影中的汉奸、走狗、恶魔,一旦被制服了,叫他提鞋倒尿罐在地上倒立着走,他们都会干的。真是好笑。
 美月写好后,叫他签字。
 鹅儿在纸上就画了一个       儿。美月一看那鹅儿还画得不错,扑哧一声笑开了,心想丧你妈的德,当球老板。但她没有说出来,回转身一下就抱起了床上的新儿,捞开衣服把奶头就塞进了孩子的嘴里。说新星,这几天把我狗狗饿坏了,都怪你那鬼老爸呀,以后长大了,莫认他,好不好?
    新儿像打饱牙祭一样,使劲吮吸着,吞得咕咕的。鹅儿看着孩子发疯般地吃着,便用手去刨着孩子的嫩脸儿,说这个还好吃呢,狗家伙,我也吃罗?孩子一边吃,一边睁着两颗黑豆豆似的眼睛看着她爸,笑嘻嘻的,拿只手去搬着脚儿。这时美月觑他一眼,低头看一眼孩子,笑着把腰一挺,望鹅儿说你吃吧?鹅儿嘿嘿一笑,真的就蹲下去,埋头就要去吃。美月故意喊,喂新星,有强盗儿偷你的奶吃罗!说来很怪,新星马上放了脚伸手去罩住了那只奶,而且还脚儿乱蹬她爸。美月看到这情形,低头醉了似的吻了吻新星。
 鹅儿的手机响起来了,鹅儿取下来,打开把头偏上去。之后说,月呀,我马上要回公司去了。
 美月一下又紧张起来,抱着孩子堵在门口说,慢点,等娃儿吃饱了,我们一起过去,你开支票,我去取钱。
 鹅儿微笑着说,喂,晓得你是咋的呀,怎么变得一点都不信相我了,你放心,我这回去,把公司的事办了,我就给你开支票取钱给你送来,今晚我还要在你这里来过夜的。
 美月一下望着了他,凝住了,不认识似的。鹅儿说,干什么嘛?不认识吗?
 美月说是不认识。
 鹅儿说不认识,我就给你介绍介绍,好不好?
 美月说你滚吧,就相信你这一次。

 下午鹅儿并没去城墙巷。
 第二天,第三天,鹅儿也没去城墙巷,美月就更谈不上收到什么钱了。

    难怪王华曾经说过鹅儿这人,好就好在阴险、狡猾上。不过呢,给我的感觉不太好,我不喜欢他。王华当时谈的时候很动气。美月睁大了眼睛,望他一眼说,怎么呢?王华点燃支烟说,我说不清。美月又转过头望他一眼,那是一种不相信他说的话有什么真实性的目光。王华一脸爱意地看着她,目光比投射到她脸上的阳光还要灼热。但是王华他马上又清醒了说,我觉得他是属于过去那种地主——土老肥似的人物,只晓得赚钱。这种人心里很冷酷的,横得下心。现在想起王华那天说的话,真是说到点子上去了,可是那天的美月根本就不相信,只觉得王华是在吃醋。
美月给王华打了个传呼。美月怀着一颗期待的心等着王华的回话。美月想,如果王华很慷慨地借了一万五千元钱的话,我就是当他的情妇也无所谓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令人家失望了。
电话响了。美月拿起电话。喂,是哪位在打我的传呼?王华在电话里询问。
    喂?老同学,我是美月呀!难道你还听不出是我的声音吗?
    你好,老同学,今天怎么太阳换方向出来了?
    哪里,哪里,太阳仍是从东方出,只是你弄错了。
    喂?美月,好久没有看见你了,你好吗?
    我不好,我想找你一下,有点事,你在哪儿?
    什么事,美小姐,美女士?
    我想当面给你说,只有你才能帮我这个忙了,你在哪里?
    王华说,他在石刻之都大酒家喝茶,如果要见面的话,可以去,他正在咖啡厅里。美月放下电话,坐上三轮,就直奔去了。
    这酒家即豪华又气派,走进玻璃大门,径直迈进了一楼的咖啡厅。咖啡厅里虽不是人山人海,却也几乎座无虚席,美月的目光在咖啡厅这里那里地搜索着,这时王华向美月高举起手扬了扬。喂!美月,我在这儿!
    王华穿一身很漂亮的米灰色西装,系着一条高级的鲜红领带,一匹瓦似的头发,喷了摩丝护发素,油亮亮,香喷喷的,人也胖了许多。美月走到他身旁坐下,他旁边还坐着两个年轻人,仍是西装革履。
    你喝点什么?王华说。
    美月不太习惯陌生男人的注视,说,随便吧。
    来杯咖啡,小姐!王华调头过去对一位服务小姐嚷道。
    美月喝着咖啡的时候,王华打量一眼说,有什么事么?
   美月说,请到外面去,我给你谈吧。
 王华说,哎呀没事,这两位都是我的铁哥,但说无妨。
王华仍和他的朋友在有说有笑地吹起了其他事。
美月坐在那里,一边听他们吹,一边只有这里那里的打量着这厅里的人和装饰,品尝着咖啡的那种煳味儿的味道,感到自己好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似的,心里有一种可怜的下贱的苦涩味儿。这不是在最豪华的大酒家坐着品尝高级咖啡,而是正在感受自己人生的暴风雪的来临。等他们闲话了二三刻钟之后,王华似乎才想起旁边还坐着一个人似的说,喂,美月?既来之,则安之,有什么事,你就直说,没关系的。
美月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坐下去了,但一直忍着,说我们出去谈谈好吗?美月已有点怯生生的样子了。
王华答应了,但就是不走。又等了二三刻钟,美月又说,只担搁你几分钟的宝贵时间,行吗?
美月瞧着他,心里茫然地想今天来找一个故意把我冷淡在一旁长达一个多小时的人借钱,绝对是没有希望的事,就说,你要是不肯出去的话就算了嘛。美月站起身心一酸,打算走了。
你就出去和她说几句吗。王华的一个朋友说。
王华这才真的站起来,看着美月很不情愿地说,走嘛。
旁边的两位朋友扭头觑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望他们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走出酒家的玻璃大门,在门外的花台旁边站住了。美月看了一眼天,天空深蓝一片,一钩月亮悬在了马路对面的一幢黑乎乎的建筑物上,弯弯的一线,很明亮的。美月顺手摘了一点塔柏的叶子在手里,掐来掐去。这时一辆豪华的小轿车开进来,下来一位戴着墨镜,穿着入时的小姐,很精神地步入了酒家。美月一下振作了起来,说喂,老同学,你最近手边有没有点宽裕的钱,我给你借点,等着急用。
哈哈哈哈——老同学,你在那个我哟!我给你借点还差不多,你现在是大亨夫人了,昌州的首富,你真会开玩笑……美月知道他下句将要怎么说了,便插嘴道,呃,真的,不开玩笑,我等着急用。
王华把笑容一收,也认真起来,你干什么用?
美月事先还想把这真实情况告诉他,心想真神面前不烧假香。但她自从感受到了这一番冷落之后,估计王华对她也变了,这借钱的可能性很小了,就顺便编了个故事说,最近农村搞计划生育很严,我隔房的大哥超生了,遭罚一万五千块钱,他来找我。你想,我哪有这么多钱,所以来找找你这位大老板,这钱到时由我还。
咦,你们鹅儿不有的是钱么?莫说一万五,就是一百五十万也不在话下嘛。
美月知道这话是针对她来的,说他——空有其名,狗得很的,真的?
    哎呀,老同学,你要是早一个月给我谈这事就好了,我的钱都投资到搞南环路那一带的房地产去了,我自己用钱都靠给人借了,真的。
    你们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就是借,也比我们面子大!哎呀,老同学,高矮借也好,贷款也好,都麻烦你帮个忙,反正本息我认,说话算数。
    我有钱,或者贷得到,这有什么,老同学呗。可是,这是钱呀!又不是别样。
    美月觉得再说也是白费。不过,坚信他家里是绝对有钱的。一年前,他们在一起跳舞的时候,有一次王华对美月说,我这个人是喜欢饱带饥粮晴带雨伞的,每天屋里总要有一二万元的现金才睡得着觉。当时他正搂着美月在跳一支很著名的中四舞曲,缓慢优美的乐曲声和他那带卖弄自己有钱的说话声,以为美月就是他钩上的鱼,只要转动那线盘,鱼就会拉上手来了。当时美月就不信,你吹牛皮。
你不信,我就带你到我家去看,没有这样多,你以后就什么也不要相信我了。

    美月觉得自己已经绝望了。这天晚上,她无法入睡,汽车声,人声,舞厅的音乐声,工厂机器的隆隆声……烦死了!脑子里,总是像放电影一样,回想起读书的时候好艰苦:冬天下着绵绵雨,打双光脚板,提着个烘笼,挎个书包,手脚冻得像红萝卜一样,捏笔也是木的,都买不起双鞋子,还不分白天黑夜地拼命学习,努力才考上了中师;家里的爸妈也累死累活地拼命编席,喂猪,喂牛,扎扫帚和编撮箕攒钱供我学费,一心想着考上就好了,自己幸福,家中父母也得到一份欣慰。可谁知没有想到竟落到了如此地步。
    美月的脑袋在嗡嗡地响,喉咙也火烧火燎犹如一团火在燃烧。
翌日上午,美月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鹅儿打电话。
姓朱的!美月一拿起话筒就气得咬牙切齿,如果真的不送钱给我保工作,那我们就法庭上见了。说完话,没听对方的回话,就嚓地一声把电话扔了。
美月本是拨鹅儿的办公室电话。但由于有气,心急,糊糊涂涂一阵按了电话键,拨通了就发泄起来,结果电话打去了第一门市,被财务会计小许接了。小许感到吃惊,想告诉美月朱老板已经出差去了,可美月又把电话挂了。

美月的工作是彻底完蛋了。
美月对于这世上的一切,都感到了极度的淡漠,也感到了自己的可怜与渺小,在渐渐被消失。住了半年多的这城墙巷五十七号,感觉是与这女佣老太有了感情。可在决算的时候,差她几十块钱,说过几天给她送去,她也信不过,却把居委会的干部请来当东西。教书时有几个要好的教师,她们都是双职工,明知每个在银行里都存有七八千块钱的,可思来想去,仍没有勇气去找她们。觉得去找也是无用,她们总会说买房子已交预付金了,或者说,哎呀!你咋不早点来嘛,昨天我才把存款借给某某去了,真对不起。她们都会像王华那样编故事的。
    美月想过用绳索,跳河,服药之类的办法了此余身。但想到这手里还正抱着一个吃奶的女儿,尽管有着那无情无义的鹅儿的血缘。但孩子是张新生的白纸,无罪无过的,不能扔了不管呀;更重要的是,家中还有个倩儿,都四岁多了,失去父爱本来够悲惨,就更不应该再失去母爱了。特别想起倩儿说,妈妈,要是爸爸回来了,多好呀!哪天把我带到动物园去玩,好吗?说得多可怜啊!美月回想起这些,求生的欲望又大大增强了。
    然而,觉得这世上,真正能够信赖的,瞧得起自己的,还是只有自己的亲生父母;尽管有时听她们说话不好听,啰啰嗦嗦,好责好骂。但到了关键时刻她们仍是处处给予保护和安慰的,使一颗严重冰冷了的心能从此热乎起来。就像美月抱着孩子回娘家的这天,一进门,美月叫一声爸、妈,咚的一声双膝跪下,啊的一声就恸哭起来了,唔……妈妈呀!我对不起你们呀!对不起你们对我的培养呀!女儿给你们丢脸了……丢脸了……后来美月又自诉道,想起那个时候我们家没吃没穿,靠吃苕渣度荒,一年缺半年的粮食;穿的衣服是补丁叠补丁还有很多是人家给的,都过来了,过来了……
    美月的母亲是个性格十分刚强的老太婆,火炮性,依她平时咒骂的,这个贱货,以后就是上我的门,老子不一棒打断她的腿才怪。可是这天真正进家门了,看到这种情形,连骂一句的话都没有了。父亲当时还指责了几句,老太婆反而还用眼睛抡她父亲,父亲见此也住了口,一切都在无言中明白了一切。
    美月带着小女儿去睡了,因为她太累太累了。
    吃了又睡。
    睡了又吃。
时间已过了半月,美月已经想通了,觉得应该尽快找笔钱,请律师找鹅儿打官司去;还有,她想去打听打听易金的下落,到底这人是死是活呢。
    一天母亲赶场回家时说,镇上农贸市场的野生蘑菇特别好卖,三四元一斤,一抢而空。
    美月提了尼龙袋就进森林去了。爬涉了大半天,没有寻着一簇菌,甚为气恼。美月坐在一丛茅草上,啃着干馍。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跳进了她的脑子——到朦子沟去。
    朦子沟是大森林,地上的叶子一层叠一层,踩在上面是软乎乎,滑嗒嗒的。林子里没有路,到处是大树死蕨。大树上缠着绳索般的青藤,密密匝匝。大树的底部,长着一簇簇蘑菇,色彩斑斓,像一顶顶肥厚的小伞……但听说那里有狼,唉——愿上苍神灵保佑啊!
    美月扛着口袋,弓身踩在软乎乎、滑嗒嗒的叶子上,迈着艰难的步子,往前走着。林子里不时地飞过一群群不知名的鸟儿,鸣叫着奇怪的声音,此起此伏,异常的热闹。啊!猴子,它们在山石树木间攀援蹦跳,活泼得很。啊!山泉,丁当丁当,泉水声在寂静的森林里,显得分外悦耳。啊,多美的森林呀!
走了数丈,她回过头来,以一种感激的神情盯视着那片乱卧的腐树,似乎与那当年滥砍乱伐树木的人的手已紧紧地握住了,谢谢你们啊!
美月用心记下了这片林子的特征,打算下次再来。
    口袋沉沉,面布愁容,心却喜欢。这一口袋也许会值几十元的。母亲编席一周才有三十多元利润。父亲种庄稼,三月以上才见效果,施肥,杀虫,还要管理好。我今天……美月这样想着。
    终于爬上山梁。现在只要沿着山梁往东,翻过马鞍山,顺着来时走过的那条护林的沟壑,再走一个多钟头就到家了。
    山梁的风很大,只有林涛的啸声。美月汗湿的衣服被风吹得冷飕飕的贴紧了背面。太阳已经从树梢上滑落下去,洒着满天的余晖。这时候,母亲可能把午饭煮好了吧!因为三弟考上大学,为了凑钱,把家中的猪、鸡、鸭和粮食,凡能值钱的,都一股老儿的挑的挑、背的背、运上街去卖了。所以考虑要缺粮,人家一日三餐,她们家则只能凑合两顿了。早上吃的馍,母亲担心她爬山易饿,特从口中省了一个,拿叶裹了,塞进了美月的口袋。母亲大概又抱着星儿在门口眺望了,若见捡了这么多蘑菇,该是多么的高兴啊!
妈和爸的嘴瘪凹得愈发深了,岁数不大牙已掉光了。剩牙埂儿,什么东西都要吃得粑。前那年,易金说,打算少抽点烟,省点钱来,把他们两个老人的牙都镶嵌一口新的。可是到现在倩倩都四岁多了,一去永不回,是死了?还是真的就这样长期不见人,到了一定的法定时间就提出离婚呢。但麻雀飞过也有个影。从广州、海南打工回来的人只要是熟的,都去寻问过了,其说不一呀!那天美月找父母商量过,见眼下这种状况,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她打算去与易金的表兄联系,争取去他的工地打工,就是落到当炊事员当褓母都可以,只要有了钱,就可去找易金,就可去找鹅儿打官司,或者出去经商。美月出去打听过,说卖小货还行,一块钱一样,利润一般有百分之三四十,本钱又不多,也不存在货物积压。进货就在本县的龙水镇,龙水镇的小五金是全国闻名的。摆摊就暂时在邻近的乡场上,隔家近,又能照顾孩子。
当美月把这种想法说出以后,就遭母亲一阵臭骂,你现在就像那母狗一样,走到一处下个崽,下了就想溜,没那么撇脱,你要走,我不阻挠你,你自己把这两个孩子带去当褓母摆摊好了,老子是不得管了,伤心透了!
美月不敢应嘴,泪水只往肚里吞,的确她给父母带来的痛苦太多了。但美月深知母亲的个性,典型的火炮性。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一点钱,无论是付倩儿的学费也好,还是去海南打工、摆摊也好,都急需一点钱。她很后悔当初和鹅儿相好的时候,没把钱当个数,只以为以后会越来越好,没想到啊!这狗日的鹅儿也同样是个负心狼。唉——都是过去的事了,总结教训吧!若有了钱,再给父母说,相信父母是会带倩儿和新星的。
美月想到这里。感觉肩上的口袋越来越沉,被风吹干的衣服又湿了,脚也出汗了,塑料底板的布鞋粘渍渍的。离马鞍山还有多远呢?她仰起头,看了看天色。唉——好累啊!该歇一歇了。于是把口袋放在一棵大树下,背靠着树干坐在口袋边。美月拿衣袖拭了拭汗,环顾四周,这依旧是繁茂的森林,楠木、青枫、文木、柞树、葛藤、茎蕨、枝枝条条密密匝匝纠缠在一起,真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啊!
    忽然间,美月的眼睛直愣愣地凝结在了一个地方。她发现了那棵C型的柏木,那棵在一个多小时前看到的那棵C型柏木。她忽地站起来,奔到那棵树下,围着树,转了一圈。是的,是这棵树,地上还留有她的脚印。她迷路了。她拼命地摇动树干,树上的片片枯枝败叶,雨点般地筛下来,她的头和衣服上都沾满了点点枯叶。她一时间没有了主意,失神地在原地打转,脊背上淌着冷汗,双手冰冷,浑身哆嗦,糟!糟!糟!知道这森林都是山连山,林套林的。四下里又是一张张开的网,将她围困在了当中。
    她像疯了一般,在茂密的丛林中毫无目的地奔走着。她上午无意中看到了蛇,蛇有碗口粗,身子盘着,那三角脑袋转动着伸长脖子望着她,张着血盆大口吐着那条令人发寒的信子就那么绞动。她骇得发抖,只一个劲地在想:完、完、完了……并慢慢移动着。现在她什么也顾不上了。这下完了,出不去了,要死在这里了,该喂狼或是喂蛇了,她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喊。以前想死还不得死,现在不想死却又该死了。山峦、树木、蘑菇、教书、学生、钱、易金、朱老板、倩倩、新星、母亲、父亲、山峦、树木……一切都在大脑中闪闪发光着。
    荆棘藤蔓横着的枝条在她的脸上手上划出了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她却毫无知觉。这时一截倒木将她狠狠地绊倒了,重重地摔在地上了。她无力地趴在半山坡上,闭上了眼睛,就这样睡去,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睡去吧,睡去吧。
    妈妈!——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好像是倩倩和新星在喊她,声音在揪着她的心。
    她一下清醒了。我要出去,我不能在这里等死!她挣扎着坐起来,膝盖一阵疼痛。她小心地撩起裤管,啊!膝盖上破了一条口子,正在向外涌冒着鲜红的血。
    嗯,先头一直是顺着山梁向东,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的。怎么又转回来了?难道自己就真死在这里不成?她定定神,扛着口袋顺着来路走去,她走走停停,仔细辨别着方向。忽然,前面的一棵大树引起了她的注意。大树有三四抱粗,张起的树冠似乎遮住了半面山坡。来时怎么没有见到这棵树呢?她朝四下里看了看,围着树转了一圈。发现其中一面树皮光滑一些;另一面树皮却极粗砺,并且接近底部的地方还生出了很高一截的苔藓。显然生苔藓的地方是阴面,朝西;而另一面,正好顺着来的方面。自己不是还正朝森林的深处走吗?天啦!她打了个寒颤,心里一阵止不住的发悚。她很清楚地记得,早上来的时候是正朝西面走的,而后,又折向南行,现在只能往向阳的那面走。于是,她改变了方向,开始迎坡而上,山越来越陡。
    远处,传来了狼的嗥叫声。她停下来,仔细听了听,放轻脚步又往前走。突然,身边的林子里又发出嘎嘎的声音。好像是蛇,大蛇,张着吃人的血盆大口,扬着脑袋,挥舞着信子向她扑来。美月的脑袋一声巨响。刹那间,感觉身子莫名地轻飘起来,腾飞着,像鸟儿一般,往太阳升起的地方奔去了,因为那里确有一个生她养她温馨可爱的家。
美月这时候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美月,美月——起来吃饭了,吃了又睡吧。
美月爬起来坐在床边,糊糊涂涂木了半天,觉得刚才的梦好怪,好怪哦。抬头一看,母亲还站在床边等她。
去洗帕冷水脸吧,人就清醒了。母亲说着。
美月没去捡蘑菇,她怕应验那故事成真。倘若去,得走十里山路而且还乘船而上,沿百岛湖西去十里才能上岸进山。朦子沟是数百万公顷的大森林,一直保持原始生态的林区,国家一级保护,里面的菌类、药材、珍稀动物倒是不少,蕨类藤蔓荆棘丛生,行人进去了却很难认清方向,好像进入了茫茫的沙海或者辽阔的大海,荒得使人十分生怕的。
美月在家呆了一月,常言道:时间是疗治创伤的镇痛剂。在这一月中,她除了作些家务活洗衣烧饭外,另外帮助母亲编竹席。生活真好像一串佛珠,拨着拨着轮回了一周还不知道。小时候编竹席伤了心,六七岁就开始编席脚后跟冬天里冻烂了,母亲就拿一块棉花给她缠住,叫她还是继续编,不能停,停了上学就没学费钱。她为了读书,为了永远离开那坐在地上的日子……没想到现在读书成了却又轮回到了那冷冰冰的地上坐着编织生活。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又去教书了,是临时代课,她想临时代课也比编竹席强啊!一天父亲在山上淋红薯,突然觉得人不舒服,没淋完就蔫蔫回家躺在床上睡了。美月见了,去摸了父亲的额头,然后拿了点家中的备用药给父亲吃,自己便挑着父亲的粪桶上山去了。由于多年没有肩挑的原因,美月一时发狠也挑了个满桶,谁知在过缺口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踏空摔在了田坎上,而且粪桶一个掉进上面的田里,一个掉进下边的土坎,桶底也摔坏了一个。她当时的状态非常狼狈,膝头和手臂粘满了泥还不算,裤子衣服也溅满了许多粪水。她又气又恼在田角洗手时,恰恰遇上从山上挑着粪桶下来的村支书。
村支书姓程,在美月娘家的对门大院住,他们两家的关系历来很好,属世交老邻居关系。程支书知道美月最近的处境,见此情形,也没笑她,挑着粪桶站在一边,关心地问道,摔伤没有?
美月红着脸,草草洗了几下,就去收捡摔坏的粪桶,赶紧回家,怕别人见了又发笑。
支书见她洗了粪桶,正要匆匆走掉的时候,便问,美老师,你什么时候又要走吗?支书说的“走”,其实是指外出打工的意思。当然美月也知道含意,要是换了其他人,她完全有可能顺便一句敷衍了事,但对于程支书她不能,因支书对人好,而且属她的父辈,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在诚心诚意关心她,于是美月就像站在自己叔叔面前那样诚恳地说,程书记,你看我现在这样子,还怎么敢去嘛,我真的不适应外边的世界啊!……
易老师在外边怎样吗?
他,……他死了。
支书一下打住话,后悔不该提起。当然美月说的“死”是气话,支书一下转了话题,唉——现在的老师教书也烦,像我们村的那个代课老师,没教两学期,说又要走了,我看那些学生才可怜呢,那个五年级的学生,已换七八个老师了……说这里又要换。
美月问,找到老师了吗?
支书说都嫌这里条件差,待遇低,哪里去找嘛。支书在说的同时就试探了美月的口气。美月没有明说自己想去求这份临时工作,却把话说得很委婉,等些时候,把心绪调整好了,有可能要出去找份工作试验一下,或许是教书。
书记听了这话之后,又去单独找了美月的父母,请求把美月留下。
百岛村一共六个生产社,三百多户人家,一千三百多人口,以前百岛湖的堤坝没有加高的时候,全村有八百多亩良田,人均有七分多地,可说对于土里抱食的农民来说,连年的口粮是有余的。但自从1985年县政府把百岛湖纳入旅游实施开发以后,加高加固了百岛湖的堤坝水位升高,百岛湖的土地几乎淹没了三分之二,尽管国家免了农业税,但百岛湖的农民无论怎样埋头苦干,土里抱食一年中还是很难保障温饱的。水位升高,过去通往外边的石桥木桥都已淹没,现在全村人一开门所见的就是一汪汪湖水,要出门赶集购物串门或是上学读书,首先一动步想到的就是船只,没有船只,对于百岛湖人来说是无法动步的。
这天程支书想到学校老师要走又没当面办移交,美月没有硬性推辞,但也没有肯定要教。根据学校的管理体制是村校村办,业务由中心校指导。尽管如此,程支书还是决定去中心校找校长。校长一听美月这个名字,就坚决反对,原因是美月去搞勤工俭学的几年中还差学校的管理费一万五,自今还未交。
但支书有支书的道理,说你不要美月教,就请你马上另找一个到百岛小学来。校长也没法,知道这年头120元的工资在哪去请呢,凡出门打工的都千儿八百元的,谁又愿去代这课呢。
美月这天怀着一种复杂的心理,自己本村的学校,她以前是在这所学校念过书,但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这学校很破烂,是在一个乡院子里,教室都是人家私人的堂屋。现在走去一看,还有一件最令人头痛的事,百岛小学,原来是三个班,三间教室。现在是三个年级的学生合并成一个复式班的,就是由于老师换得太勤,有多少学生都转岛外去了,剩下的,也绝大多数是家庭特困,或是大人没活动能力的。一看三个班的桌凳,每班都还有二十四五套,虽是破烂不堪,但都有黑板、讲桌。现在这校舍,其实是不错的:教室是坐南朝北向,与办公室、寝室和厨房成一曲尺,中间是操场,虽是不太大,但操场边的乒乓台,沙坑和篮板、旗台都还齐全。四周有两米多高的围墙,大门也是两扇合开的铁管门。也就是说,校舍不错,也非常的紧凑,而且里面的水电设备都很齐全。美月四周看罢,觉得在这里安个家也还舒适,而且墙外的竹林荫翳,林中的小鸟也不时发出喳喳的鸣叫。遗憾的是,易金不在,要是易金还是当年那个易金的话,就在这里安个家,一直教书到退休也未何不可。可惜那年她俩一分配出来,当时想的是条件优越,与同学攀比,好像谁去村上就低人一等。于是都削尖了脑袋往中心校钻,编制满了就找领导,送礼塞钱,结果弄得中心校严重超编,人员暴涨,逼迫校长只好派一些人出去搞勤工俭学。不然她美月也不会产生那种报复心理,报复不成,结果反而落得自己声败名裂,里外不是人了,而且现在身边还落下个包袱新星来缠身。美月想到这一切,真的后悔不迭。但一日夫妻百日恩,美月又想起易金的许多好处来,人虽是要抽烟、打牌,有时贪玩,脾气犟,论个什么都要争赢才罢,曲曲歪歪的理由也多,但顾家,心痛人,多的钱也不乱花……


--  作者:易扬
--  发布时间:2003-1-21 22:2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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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你可以把续集回在你第一个贴子里面,标上题目,这样大家都容易看了。
--  作者:湘天一叟
--  发布时间:2003-1-22 23: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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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叫中篇吗???????????????????????????????????????
--  作者:葱妹
--  发布时间:2003-2-9 22: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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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就是结尾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