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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  月》[原创](中篇小说)-5(完)  (http://202.103.69.41/bbs/showthread.asp?boardid=15&rootid=&id=30855)


--  作者:胥和彬
--  发布时间:2003-1-21 21:48:00

--  《荒  月》[原创](中篇小说)-5(完)
七天以后,美月的病痊愈回到了学校,但她是准备去搬运东西的,因为在美月住院期间,学校另找了代课教师。不过按学校一般的用人制度,如果代课教师生病或请事假,学校需另请教师,一般是原来的教师期满,仍然上岗,后请的教师就自然退下。当美月回校上岗,一看情况就变了,发现办公桌上用粉笔盒压着一张通知,通知是学校出的,上面盖有百岛中心校的公章,通知说免去美月,美月的班级由李××老师接承。美月看了之后,眼泪都流出来了,心想自己犯了什么错?我住院是为救学生,医药费还是我自己掏的。住院期间,除了学生和学生家长,学校从没人来看过我,我犯了什么错?美月把那通知撕得粉碎,倒在床上痛哭了一回……她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不就曾经没有听校长的话,现在还差学校一万五千块钱嘛……所以校长一直觉得美月不行。
美月那天办移交的时候,她想明天都离开学校了,无论如何还是得跟学生们讲几句,毕竟教了几个月也有些师生情。这天下午,上最后一节课的时候,美月看了看时间,觉得是该下课了,她走到教室外,边走边瞧,看那李老师还谈得来劲,美月以为她讲完了会叫她,因为美月事先给她讲过,那李老师也答应了。结果美月已去过两次,那老师仍没有叫她,美月只好慢慢从教室边走过去了。易金叫美月把新星送回娘家去,准备明日一早走,他们商量还是去打工。美月说你送新儿回去吧,等会儿我还是打算给学生讲几句。易金说有啥好讲的?美月说,你知道个屁,教了两三个月,总还有点感情吧。
易金真的背着新星走了,美月一直在家等着,惭惭天黑了,李老师还在拉长拉短的说着。美月特别想到小军小勇刘景芳他们,都在三队那边住,隔家五六里的,都是坐船。美月想,这最后一次,她无论如何都还要送一次。天果真黑下了,那老师才急匆匆走来叫她去讲。美月说时间晚了我不讲了,你放吧,等会儿在船上我才给他们讲。
第二天天没见亮,美月就听见院坝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了,美月还以为是赶早场的人走学校边路过,但仔细一听,好像又觉得不对,手肘一撞说,易金,你去看看呢?好像有人在摇我们的门?易金揉着惺松的睡眼,仔细一听,还真是的。伸手拉开灯,掀开被子下床去门边的缝儿一瞧,天已朦胧放亮,院坝里站了黑压压一大片的人,有学生和学生家长。
有的说,美老师就是教得好,她关心我们,我们不让她走。
有的说,她可能是嫌工资太低。
工资低,学校不出,我们出!
易金听明白了,拉开办公室的灯,开门请他们进屋来坐,第一个上前来的是余莲的爷爷,拉着易金的手,颤抖抖地说,你就是易老师吧?
易金看着老爷爷那皱巴巴的脸,显得非常的激动。易金说,大爷,你有啥事吗?余莲的爷爷说,易老师,今天算我这老脸求你了,你不要带美老师出去打工吧!她把学生教得好,我们就需要这样的好老师呀。易金说大爷,美月她本身是代课,现在有老师教了……余莲的爷爷说,这个老师教得不好,还打人,学生不听她的课,还是你美老师来教吧?易金说大爷,这是学校领导的安排,不是美月她能决定的。这时小勇的妈走上台阶来说,那我们去中心校找校长,叫校长把那个老师下了,我们要你的美老师教,她教得好。易金说,请你们不要去找,我们已经决定去广州了。小勇的妈又说,易老师,算我们求你了,你做个好事就不叫美老师去了,我们商量了,就是我们大家筹资付她的工钱都可以的。
寝室的美月一听大家说到这个份上了,觉得不出去和家长们见见面确实不好。美月起来草草洗了脸,梳了头,开门出来,一看办公室站满了人,便热情地说,大家早,快请坐,快请坐。美月说罢,便转身去端凳子。
余莲的爷爷一边说不用了,一边叫余莲余美余琴赶快给美老师跪下,求老师不走。美月一听这话,赶快扭身,眼看余莲就要跪下了,慌得美月一步上前把余莲拉住,说傻妹子,不要这样,我不走就是,为什么要下跪呢?余莲低着头说,美老师,您不走可以吗?美月说,我不走,我不走就是。
小勇的妈叫小勇把阶檐上的东西提进屋来,原来是一筐鸡蛋。小勇妈接过筐子,走到美月跟前,无论如何要美月收下,接着又有学生提着米、菜,有的提着淀粉,有的端着花生……都一长排的进来了,说请老师收下,请老师不要走。美月感动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觉得自己在这里没教几天书,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怎么一下值得学生家长们的如此看中。美月把易金拍到里屋去对易金说,你看咋办,这些人要留我。易金说,难道你要打退堂鼓了?美月说,这该咋办呀?易金说,我看你多事罗,问题是你现在并不是人家的老师,只不过人家是出于一种内心的感激,因为你教书期间对他们好。美月一时没有主意,觉得易金说的也不无道理,于是边帮易金收拾东西,一边对易金说,我是不是回家去跟爸妈商量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易金说,你这问题还有啥商量的,昨天下午我送星儿回去,都给他们谈了,他们也谈了他们的看法,觉得这教书跟本没有什么可留念的,一年教到头,一千一二百元就把你打发了,这样下去,把找钱的时间都耽误了。倩倩醒来,听明了爸妈说话的内容,知道爸爸要妈妈离开这里,妈妈又不愿。倩倩不知到底是爸爸对还是妈妈对,不过,她觉得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总要好些,因为班上的同学,除了刘景芳和余莲她们,其他的都有爸妈,和爸妈在一起,谁要是骂了她,就可以去另一方告状,已得到人疼爱。倩倩掀开被子,说我要去。易金见倩倩醒了放下手中正叠的衣服,走过去,轻轻对她说,不要闹,快起来穿好衣服,时间不早了。
办公室余莲的爷爷和小勇的爸妈,见美老师一时还没表态,他们也揣摸不透,估计美月会走。余莲的爷爷说,我们以后是不是都去给校长反映一下,请他把教得好的老师的工资提高一点,你们看行不行?小勇的爸说,也可能不行,听说工资都是镇上管,要涨都是所有的涨才行的,校长也不可能光给某个人加呀,加了人家没意见么?余莲的爷爷说,这就不合理,人家教得好的老师就该多点工资才对……
正在大家七嘴八舌说开了的时候,美月和易金提着包出来了,前面走着倩倩,倩倩梳着两只羊角小辫,背着书包,兴高采烈的样子。余莲余美和小勇他们上去了,一下奔出办公室,围住倩倩不准走。大人们就把美月围住,好说歹说都请不要走。余莲的爷爷眼看美月是真要走了,动手拉吗,不行,光是劝吗,还是不行。他老人家咚的一下跪在了美月跟前。
美月当时吓慌了,扔下手上的提包,慌忙去扶,天啦,没想到……美月说大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这么大年纪了……余大爷慢慢起来,一边抹着泪一边说,美老师,请你留下吧,看在孩子们的面上,孩子造孽呀。接着余莲余美和小勇他们也都一下跪在了地上,说美老师,请你留下吧,我们以后一定要好好听你的话。美月赶忙去一一扶起,说我不走了,我不走了。小勇说,真的吗美老师?美月说,真的,老师不会骗你们。
之后,家长及学生们硬是亲眼看见美月送走了易金才放下了心。

余莲三姐妹在叔叔家过了些日子,纯粹是由爷爷一手敲定的,说哥哥嫂嫂遇难,不能眼看着哥哥一家就这样散了,无论如何要把他们三姐妹拉大,才免得人家笑话。鉴于此,叔娘叔叔也就勉强承担了这任务。但时间一长,叔娘叔叔也就烦起来了,常常不免要骂她们,特别是叔娘往往一背了三姐妹就在丈夫面前去说她们的坏话,比如说余莲不想帮家里做事呀,一做事就拿着本书做样子磨佯工。又说余琴夜里尿床,明明是懒着不起就流到床上了。叔叔听到这些,往往是心闷的时候,一听就起火。吃饭的时候,叔叔就往往要骂,这一骂余琴把碗一放,就去一旁暗暗落泪,饭也不吃了,背起书包就去学校。
三姐妹越来越面黄肌瘦,美月也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就又把她们叫到了一锅吃饭。美月知道易金在故意拿捏她,易金走的时候,谈得好好的,每月按时寄二百元回家,结果由二百元渐渐只寄八十元了,美月的工资一百二,加上易金的八十,一共二百元,六个人生活维持最基本的油盐柴米都非常困难。可是有一天,恰遇余琴正在上课时,突然叫唤肚子疼。美月把她抱去寝室,躺在床上抹肚子,发现她肚脐那儿冒着一个大包。美月以为余琴长了瘤子,眼看余琴脸都上土色了,哭得脚手乱登乱抓的。美月背着就跑,上船下船又走二十里路去镇上医院挂了急诊。医生诊断说是肠梗阻,需要马上动手术,但镇上医院又没能力做,需转县医院,不然这小孩的生命会有危险。美月想到余琴有叔娘叔叔和爷爷,因为他们还不知道,怕万一有三长两短,今后遭埋怨。美月叫余莲赶快回家去通知家中的大人快来,带上钱,她抱着孩子搭救护车进城去了。
去县医院一检查,说马上要动手术开刀,不然孩子就没救了。但动手术需押金两千元,美月身上只有八佰元。这八佰元是美月从易金寄回的生活费中积攒的。美月跑去医院门口,心急如焚地看着大街两头的行人和车辆,希望余琴的叔叔和爷爷会马上出现。但是没有,美月气得直跺脚,心想两千元这一时半会的在哪去抓呢?就是身上一仔儿不留也只有那八百。美月听着孩子在急诊室里喊破了天,又听见一个医生在说,你叫啥?你妈还没来耶?
美月知道医生误解了,也懂医生那句话的含意,意思是不见缴费手续就不诊病。
美月多么想见到一个熟人啊!可是没有。觉得这县城是那么的遥远和陌生,尽管是从小就常来的县城,县城的过去和现在,县城的大街小巷几乎没有不知的地方,也知道秦艳、鹅儿和王华他们在哪里住,住房有几间,哪里放着什么及他们的家庭电话和手机号码都知道,一拨就通,但都与美月陌生起来,好像什么也都记不得了,这座城完全成了面目全非的一座城了。美月发疯似的跑去收费处,眼睛像一双舞台上的特写灯,又像是公安在排查犯罪嫌疑人,可心境是希望那里有一个能够借钱的熟人。她看着那些面容憔悴的病人亲属手里拿着的钱,并不情愿地都往窗口里递,真好像她们就在做着购买生命的交易,里面接了大叠的钞票,脸上还并没有一丝笑意,好像显示着他们的经营是多么的权威和庄严,没有一般店家的笑脸相迎,客户至上。
美月那阵几乎是跑着走的,跑去门诊的五官科,那里有个科室主任姓王是易金表姐的同学,以前易金治鼻窦炎找过他。美月去不是找他借钱,只是想请他帮个忙去收费处作个担保,把余琴的病诊了之后,负责找钱还他。跑去一问,那里的医生说,王主任去市里学习去了,要几天后才能回来。
美月当时还真想到了抽自己身上的血去卖,因为在那种情况下,眼看着自己的学生就要死了,而且人家是没有父母的,美月想我就是身体再弱,抽点血卖也不可能马上就会死掉,而余琴没有钱,就完全有可能死掉的。
美月仿佛听见余琴的声音嘶哑了,仿佛看见她躺在椅子上不动了,仿佛看见急救室的医生并没有理睬她的呻吟而坐在一旁聊天,在等着美月的缴费收据。美月请医生赶快给自己抽血化验。当美月的化验结果出来以后,她飞快跑去血库中心。那接单的是一位矮胖胖的大夫,白大褂一直拖去了小脚肚,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拿化验单在那日光灯下一看,他说你有乙肝,带有病毒的血我们是不要的……
美月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查过。
我有乙肝,我有乙肝。美月一路自言自语地叨念着跑出来。美月以为余琴可能完了,但她又不愿看到这种场面。当美月冲进急诊室,一看孩子还果真在椅子上躺着,声音是哑了,只见她双手死紧抱着肚子,虾状地双脚蹬着椅子的靠背在不断地发抖。
这时见一个瘦高的老大夫命令似的指着一个中年女大夫在办公室里说,你必须给这孩子进行手术。那女大夫说,手术了收不到钱,谁负责?那老大夫说,我负责。
那你签字吧?女大夫说。
老大夫真的抽下笔来。
美月一下奔过去,说我来签,我是这孩子的老师。那老大夫突然停了下来扭过头望着美月说,你是?
我是这孩子的老师。美月补充道。
老医生听到这么一说把笔壳一下拿掉,毫不犹豫地就下笔鉴了他的名。
后来才知,那老医生是市医大的一位主任医师,他带领实习生下基层实习。他说他当时看到美月急得团团转的样子,知道是没钱,眼看孩子病危,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就站出来……美月非常感激,更要买东西谢他,但又不知他喜欢什么,就掏了两百元钱,塞给老医生,心想由他自己买去。可是那老医生推来推去硬不要,反把美月批评了一顿。后来美月说起余琴的身世,老医生非常的同情,他反而叫美月去药房的划价处,当面叫划价员把他的手术费减掉,说这是贫困学生,医院只能收药品成本费。结果一千二百元降成了七百元。
到余琴出院结账的时候,美月只好把家中积攒下的生活费拿去结了。美月知道这钱只要一拿出去就意味着什么,但她必须去结,她必须守信……觉得钱是珍贵,但人间最珍贵的不是钱;金钱可以是许多东西的外壳,却不是里面的果实。

美月把余琴接回百岛湖的时候,她一边给她补习功课,一边给她补充营养。因为余琴身体很弱,肚子上刀疤三寸多长,失了许多血,面容老是白惨惨的,浑身无力。上体育课时,人家跳绳,玩皮球,打乒乓,她就坐在阶檐上软气无力地看着人家。
美月在学校喂了一只母鸡,每天要下一个蛋。以前那蛋是倩倩的专利,用瓷碗蒸上,饭熟了蛋也熟了。倩倩常常吃得笑眯眯的。现在眼看余琴体弱,美月就叫倩倩忍着,让同学吃。事先一两顿还是没问题的,可是时间一长倩倩就撅嘴了,脸也拉长了。倩倩的成绩非常好,当开始学写信时,她就鬼使神差地将这些情况通通写给她的爸爸去告状,说妈妈不是她的妈妈,是余琴的妈妈,尽是把好吃的东西给余琴吃了。
一天,美月带着倩倩回家,倩倩一进门看见外婆自然去亲热。外婆在灶前烧火一把将孩子抱住。倩倩滚进外婆的怀中,瞪着满大的双眼看着灶腔里闪动的火苗,倩倩的脸红了。外婆问她,倩倩,你这段时间的成绩怎样?
倩倩说,好。
外婆说,这段时间你被妈打没有?
倩倩说,打是没有,只是妈妈不爱我了。
为什么?
倩倩说,妈妈爱余琴,她把家里好吃的都给了余琴。倩倩说着,脸就拉长了。倩倩又说,外婆,那些同学说,余琴是我妈妈生的,是吗?
外婆马上阻止道,是哪个说的?……你不要听人家的。倩倩又说,外婆,为什么妈妈要心疼她们?把她三姐妹都请到我们家吃饭?
外婆说,那是你妈妈多事,捡些虱子在头上爬……
怎么要捡虱子在头上爬呢?
你问你妈妈就知道了……
倩倩的外公在屋后切猪草,对于倩倩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放下活计,走进屋来说倩倩,你快来给公公讲,是不是妈妈把你虐待了。倩倩站起来走向外公。公公抚摸着倩倩的头,又摸摸她的脸。公公问,倩倩,你妈妈是怎么虐待你的,你跟公公说,公公骂你妈妈去。这时新星像个扫帚人一样从门外颠颠簸簸走进屋了,拉着姐姐的手往外拖,她说她要那树上的果果。倩倩看看外婆,见外婆向她眨眼睛,又探头去看看门外田坎上找菜的妈妈。倩倩说,妹妹,你叫妈妈摘吧,妈妈人高,我手没那么长。新星纠缠了一会儿,果真出去找妈妈了。倩倩就把公公拉进里屋去。外公坐在躺椅上,微笑着叫倩倩说。倩倩坐进了公公的怀中,就把妈妈是如何救护余琴的经过说了。虽是说不很清楚,但大体明白,妈妈为了救余琴把爸爸留下的生活费都拿去付了医药费,说妈妈熟鸡蛋不给她吃,给余琴吃了,还给余琴补习功课……外公听了,觉得美月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的人,居然还去同情人家,真没道理。
老人一下从躺椅里站起来,气冲冲走出门去站在阶檐上叫美月回来。美月正在田坎上摘菜,打算拿去学校吃,听父亲一叫,只好回来。美月把菜放进阶檐上的背篓里,洗了手就进屋,坐在那根矮凳上,望着她爸说,爸爸,有啥事吗?
父亲黑着脸说,美月,你呀你,我不知该怎么说你好,上次你救人落水住院的时候,你想想,你为人家好,人家又有多少人来同情你,你救人家,不如救救我……我一生中也救过很多人和扶持过很多人,结果都是反面无情的……所以后来,我看穿了,那一切都是假的,还是把自己的子女培养好才是真的。你知道吗?我上次趁你住院把余莲三姐妹送回她叔叔家就是这个道理,没想到你现在又把她们领来,你又不是办福利院,她的亲叔叔、亲爷爷都不管,你去管,你管得了吗?天下这么大,你管得完吗?你居然抛下自己的倩倩不管,去管别人,人家以后长大了,还是只认她的爷爷和叔叔,不可能落到你头上的,没想到你怎么这样傻呀!我硬是枉自把你供了十几年的书,简直读呆了……
美月本想声明余莲姐妹没有生存能力,而且余琴有长期尿床的毛病,余琴最近又患蛔虫病动手术,差一点儿没了性命,看到她们实在可怜,但又不敢说。美月是知道父亲的性格,看他平时温和,一旦发了火,有打人的危险。美月只好忍了,认了,低头不语,任父亲批评去。
下午返校的时候,美月背着菜、油和一些杂粮。倩倩走在前面,美月看着女儿的背影,觉得倩倩渐渐大了,知事了,站着有她耳边高了,也能区分一些是非了。但对于一个孩子的培养,她觉得应该要有同情心,不然老是只顾自己,这样只能滋生孩子的自私,以后就会缺少集体观念,对人漠不关心,如果那样,就是一个教育工作者的失职。

易金在表哥的工地打工,由于表哥承包的几个工程开工后,建房单位迟迟拖欠资金不能付清,易金表哥现有资金也垫支贻尽,连现有民工的工资都无法付清,就只好把正在施工中的工人暂时放一些回家,叫他们听侯通知。当然易金也在其中之列。
易金回家后,帮助美月改改作业,洗点衣服,煮煮饭什么的,这个家一下变成了七口之家。易金虽是个贪玩好闲又爱喝酒打牌的人,但在这百岛湖上,没有哪个村民供他玩供他赌的环境,他也就只好在家乖乖地呆着,有时自娱自乐喝点小酒。他知道美月有乙肝病,他利用空余时间看看药书,说乙肝病可以用草药医治,如白花蛇草、鱼鳅窜、苦蒿、笔杆草、铁树叶、龙胆草熬汤长服。于是他把家务做空了,就上山去采集,采回家来洗净晒干切碎,平时泡制当茶喝,每天监督她吃,再苦难吃也时时劝她恨病吃药,而美月也感到无比的幸福。但时间没过多久,这个温馨的家就发生了很大的变故,令美月悲痛欲绝。                              
那是个星期天的日子,易金拿了八十元钱给美月,叫她去镇上赶集,买点家庭必需品,另外叫她去药店买点“护肝片”和“肝心健”和草药吃,效果会更好些。结果美月却去买了几样医治儿童夜尿的药。美月说,余琴的尿床很厉害,几乎每晚都要尿在床上,打湿被子洗得很伤脑筋,……觉得自己的病是个慢性病,而且常有草药吃,可慢慢来。
易金气跳了,本身对于余莲三姐妹在他家生活,他就非常不满,只因几年了,这次回家算是时间最长的,这些日子,看到她们三姐妹就没有好脸色,只是一再忍着。他是打算某天会好好给美月说说的,催她把三姐妹打发走。
那夜余琴吃了老师买的药,就早早上床睡了。以前余琴是和余莲、倩倩三人睡隔壁床,星新和余美、美月睡,因为两个睡觉最爱打开被子常患感冒,现在易金回家了,就是他们四人睡。
这夜恰遇余琴打瞌睡早,就早早跑到美月的床上睡了。当易金改了作业后,发现余琴在他们的床上睡着了,他知道余琴要尿床,就说要把余琴叫过去睡。美月说,她吃了药不可能尿床了,就让她睡吧,不然把她叫醒了,到时又夜哭的。当半夜过后,易金突然觉得睡裤热烘烘的,然后就是冰冷。他拉开灯,掀开被子一看,天!床上湿了半截,这下可把他气炸了,他觉得是余琴懒,尿胀故意不起床,才导致尿在床上。他气不过,给余琴的屁股上两巴掌,打得余琴尖锥锥的哭着喊妈。
美月觉得易金不该打人家的孩子,人家本身就够可怜的了,尿床不是故意的。于是两个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互不相让。美月数落易金当丈夫失职,那年有钱就不认她了,她在家变牛作马护着这个家。易金骂她出去打工当二奶,还带回一个野种,工作也除掉了,现在来当下三流代课。美月骂他挑柴卖买柴烧,戴绿帽应该。这一点恰恰伤了易金的心。易金啪的一耳光给美月扇去。美月扑过去一抓,把易金的衣领揪住,只听哗的一声,衬衣破了。易金扯住美月的长发,在手上挽了一转往下面一按。美月一个倒插葱从床上摔下床了。易金下床还朝美月的屁股上狠狠踢了几脚。美月喊打死人罗,救命啦!救命啦!
美月的声音尖,却把百岛湖上的狗和鸡鸭惊动了,狗汪汪地跑出来对着学校的方向狂叫着,鸡鸭咯咯嘎嘎地乱叫着。美月没有哭,拼命爬起开门端了阶檐上的半鸳石灰哗地给易金倒去。易金手一挡,遮住了眼睛,扑过去,给美月两拳打翻,又踢了数脚……
易金提出要离婚,他再三说不要新星这野种,他要倩倩。美月一个也不给他,只叫他每月付给倩倩一百元的生活费。易金不同意,不同意的理由觉得这里面有许多后遗症。
第二天,美月背着新星去离婚。一路上,倩倩、余莲、余美、余琴都跟着去了。易金走在最后,落下五六丈远,朝镇上走去……

美月在学校的家里躺了两天,她一身痛得像散了架子,特别是胸部挨的那两拳,她脱衣叫余莲拿来镜子一照,哎呀,狗日的易金心才叫黑,乳房上,有酒杯大两团像蓝墨水涂了一样,还红肿着,臀部也痛得很,只要一躺下去睡,就疼得像床上放了碎石,头发也被那黑心子扯掉了一撮,头皮也是红肿的。好在余莲大了,很知事的,她跑去叔叔家拿了云南白药和酒回来擦。这两天的课美月没有向中心校请假,全由余莲这个当班长的管着。余莲在班上个头儿算最大的,也很有组织能力,平时上早读课一律是她一人管纪律,负责点名和安排学生打扫卫生。因这个班是复式班,三个年级的学生混和在一起,她把全校的地段也分成了三份,每天哪个年级扫哪块,哪些人扫了,哪些人没扫,余莲每天都有记录,写得清清楚楚的。当老师的美月很少在这方面操心,难怪美月喜欢她,这也是其中很大的因素。现在老师病倒了,余莲全知老师为什么被易叔叔打,美老师叫她这两天组织班上工作,她是更加负责,决心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好好报答老师的关怀。这天她看了课表,六四二年级各是什么课,走去老师的床边,对美月说了。美月给她讲今天的课哪些是重点,哪些是难点,学生应该掌握哪些知识点,作业做哪些都说了。
可是在第二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就出问题了,余莲要求三个年级的学生都背书,首先她作为“老师”的,在讲台上把书关了,放在讲台一边,就以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把书背给全班同学听了,然后就是各年级的同学拿着书在她面前去背,背了在课文的题目旁写个背字,写上年月日,就可以背书包回家了,如果背得结结巴巴就打转去重读,再背。
她们年级有个绰号叫钻山豹的同学,在班上一向调皮捣蛋,不打这个就骂那个,他周围的同学没有一个不听他的,如果谁敢反抗,他总是想方设法去制服。这天他眼睛看着前后左右的同学都不敢去背书。天渐渐黑下来了,他左手边的同学一连站起来了几次,想拿书去背,但都一次次被钻山豹恨下去了。其实余莲在讲台上看得清清楚楚,她知道如果要钻山豹背书,钻山豹会对她怎样,她也想过,不过她不怕,她想有老师为她撑腰。余莲想过之后,一看班上还有十多个人没有背,都是以钻山豹为中心的人。余莲觉得这人太可恶了,就走下去站到钻山豹的桌前指着他说,刘世强,该你背书了!
哈哈!你是什么东西?叫我背书,想得美!钻山豹不屑一顾地说。
你为什么不背?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的父母吗?
你管不着!自己管自己吧,三姐妹围着老师吃,老师为你们都被打得起不了床了,还神气得意,我为你害羞啊,是不是?大家说?
周围的同学没有一个不帮刘世强吼的,都说害羞,害羞,就是害羞。
这句话,大家是一口气说出来的,像体育馆看台上的拉拉队。
余莲事先想好的对策,万万没有想到刘世强会用这一招。这一招还真把余莲气坏了,扭过头,双手蒙住脸埋头走到自己的课桌边一屁股坐下,就呜呜地哭得死去活来。
这时刘世强抓起书包,一挥手说,兄弟们,走!吃混混哭了,哈哈哈哈——
这帮小子就真的跟着刘世强一股烟儿冲出教室门了。
余莲哭过之后,背着书包拉着余美余琴也跑了。

第二天据山上的一位淋菜的大爷说,三个女孩跑到后坡大土的石塘边,坐了一阵,把书包埋在一个凼里,用石头踏了,上面盖了草,就顺着冲口大路往荣昌方向去了。
这消息真把病蔫蔫的美月气够了,忍受着胸部和大腿的伤痛去给余莲的叔叔爷爷讲,去给中心校的校长讲,去镇上派出所报案,一时间,组织起了好心的学生家长进行拉网似的追踪。当美月把三个书包从石塘里找到后,发 现余莲的书包里有个笔记本,她一页一页地去翻看着:
1998年10月某日,二婶娘骂我,骂我们三姊妹是祸根,滚!说我们跟爸妈一样是没良心的,骂我爸妈现了她的报应,她好欢喜。婶娘还扭我的脸,说我如果给叔叔和爷爷讲了,她要整死我……我多么想回到美老师的身边呵!可我又不能,我怕美老师的爸,她爸那眼睛好害怕的……
美月看着日记,知道这则日记是去年她去住院时那段时间写的,接着又往下翻。
1998年11月某日,今天是美老师离婚的日子,我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婚,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三姊妹……美老师忍受了巨大的痛苦,易叔叔的心也太黑了,打得美老师血青了很多处,眼睛也肿了,头发也扯掉了许多。我知道,易叔叔也不全打在美老师身上,是打在我们三姊妹的身上……我不知道,世界这么大,为什么就没有我们姐妹的立足之地?我觉得他们人人都在恨我们,只有美老师一人好……我多么想叫她一声妈妈呀,我做梦也想的。
他们离婚,我不知为什么我们三姊妹也跟着去,难道我们也是他们的子女吗?幸好老天有眼,法院没开门,他们没离成了。但是易叔叔走了,是不是又去广州了,我不知道……
1998年11月某日,今下午我气极了,我几乎哭晕了过去,没想到刘世强这个钻山豹也恨我们,恨我们不该在美老师家,骂我们姐妹是“吃混混”,我们再也没有脸呆下去了,我决定要带着二个妹妹远走,就是讨饭也情愿。尊敬的美老师,请让我们叫你一声妈妈吧,我今生今世永远会记住你的,永远会报答你的……
                         你的女儿:余莲、余美、余琴给你敬礼了。
美月看罢,双泪长流,觉得莫看这孩子小,仅12岁的年龄,却心里想的比大人还细,“她们会不会自杀呢?”突然一个念头闪现出来,真把美月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把笔记本合起来放进口袋里,这一夜她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把皮鞋换成了网鞋知道今天又要走一天的,怕皮鞋打脚。美月回家去请了她的母亲。她母亲也是个爽快人,一听美月说三个孩子跑了,非常的同情,主要是怕遇上坏人。她们两娘母,朝着昨天学生家长寻找的路线一直往曹家冲找去,边走边问,当走到珠溪镇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过,她们还没有吃午饭,真是又累又饿。一看那珠溪镇,四边都是出场的大马路,心想这下怎么找?她们到底是往哪条路走的呢?
母女俩饿极了,去路边的面馆吃了东西,也问了她们昨天今天看见有三个小姑娘路过没有。那面馆的主人说,昨天他们收得早,没看见,今天又没注意。不过这卖面的胖妇女心好,在美月她们吃面的时候,就去前面的摊点帮着寻问去了。那胖妇女问去前边车站出口的对门,有家摆着地摊卖大堆红橘的,那拿着秤的小伙子说,昨天下午,是有三个遮遮掩掩的小姑娘在那围墙边捡我们丢了的红橘吃,好像是搭客车进县城去了。
美月马上去车站问司机,凡是开往县城的车,她都一一询问。结果问到一个姓杨的司机,他说那三个小姑娘就是搭他的车进城的,他说他的售票员叫那大的女孩买票时,那女孩可怜兮兮地说,她说她们是去走了亲戚家,在路上一跑就把钱弄丢了,说请叔叔阿姨做做好事,行行好,带她们回县城,她说她家离县城还有那么远。当时售票员问她家在什么地方住,那姑娘就结结巴巴说不上来,显然她是在撒谎。当时我们很想把车刹住叫她们下去,但又想,车都开出一二十里地了,把人家丢在山坡上又觉得不好,所以就把她们顺便带去县城了。
美月听了,觉得问题大了,马上赶车去县城。县城的广播站,有线电视台和报社,美月都去登了寻人启事,然后就在车站、码头、餐馆全城寻找。
这天,太阳已过中午,正热烘烘地照在这座城的大地上。美月和她母亲也走得筋疲力尽。美月去车站的候车室解手,她母亲去车站对门的一家旅馆察看,但由于走疲惫了,老人家一进门就坐在了旁边的条椅上休息,可是突然间看见迎面下楼来三个熟悉的小面孔,这不正是余莲余美余琴三姐妹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偶然碰见不费力呵。老太婆突然吼了起来,你们走哪去?!
余莲走在最后,一看糟了,回头便跑,上楼去了。
美月的母亲,一看她们要跑,一边叫美月,一边冲上去,一手拉了一个,叫余莲不要跑。可是余莲跑上楼已经不见了。
美月解手回来,一看找着了两个,便叫母亲把她俩看好,她就冲上楼去一边叫余莲,一边沿着楼巷一间一间屋子去敲旅馆的房间门。旅馆一共三层楼,美月敲了二楼、又敲三楼,连厕所和浴室都找遍了,还是没有看见余莲的踪影。突然她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莫非是被人贩带走了么?她又跑去楼巷的东边一看,那里却有下去的楼梯。她想可能遭了,马上狂奔下楼,看着大街上的车辆、行人,来来往往,从东到西哪有余莲的踪影呢?
美月跑回来询问余美余琴,你们的姐姐会到哪里去呢?
先头两姐妹都低着头,不吭声。美月害怕耽误时间太多误事,就把两个拉到一旁的沙发上坐着,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快说呀!你们知道吗?我们为了找你们,你们的叔叔爷爷,还有你们的舅舅、舅母和你们院子的好心人,都在四面八方找你们。为了找你们,你们睁眼看看吧,我们的鞋子都走烂了,就怕你们被坏人拐走,万一被拐走了怎么办?
美月把余琴拉到门外又说,余琴、你快说,你大姐跑哪去了?
余琴这时才吞吞吐吐地说,大姐她,她可能跟那婆婆走了。余琴说罢,啊的一声就哭了。
美月的脑子轰的一响,觉得问题严重了,拉着她就走,仍然上楼去。美月问,那婆婆是住的哪个房间?余琴说是住的那头。结果两个奔跑过去,走到楼梯间的旁边,余琴指着那26号房间说,婆婆就住这里。美月敲门,屋里没动静,低头从门缝中瞅,发现里面是空的。美月已预感到了结果,但还是不放心,拉着余琴去找服务员开门。服务员走路慢踏踏的,美月心急如焚。结果开门一看,果然是人走屋空。美月又跑下楼,站在阶檐上,看着在街上的车辆和行人,看了半天,无影无踪。

学生丢了,这是必须向教育主管部门反映的,而且教育局配合公安部门在电视、报纸及英特尔网上都发了寻人启事。
可是不久,美月接到一个长途电话,电话是从西藏的拉萨市打来的。那人的声音很浑厚,是个中年男人,说话很亲切。对方说,你是美月老师吗?
我是,请问你是?美月问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只是我想问一问,当我在网上看了那则寻人启事后,我真不敢相信这名字就真的是你,于是我抱着一种侥幸心理拨了这个电话,仔细一听声音,果然是你,我一直是相信我的听力的,这一点,我记得原来你还夸过我,是吗?
你到底是谁?
耶,我先说了,我的名字并不重要。
你到底是谁吗?你不讲,我就挂电话罗?
咦!请你千万不要挂,你不是在登寻人启事吗?
是呀,你快说,马上我要上课了。
你又在教书了,还是舍不得老本行吗?
是呀,本来是这个虫,就钻这个木吧。
你原来不是被学校除名了吗,怎么又恢复了?
没有恢复,现在是代课,干一天算一天的。
还能不能恢复呢?
不知道,那是当官的事。
哦,既是这样,那好办。耶,听说你有个二娃是吗?是叫新星,对吧?
美月听到这里,就没有及时回答了,脑子里突然轰烈一响,猛然一股怒火燃烧起来,喂,你到底是谁?不说,我就真的挂罗?美月一下把听筒拿开,木了一许,想挂又没挂,最后又拿近了耳廓。
我是你的冤家呀,喂,新星好吗?
不晓得!你打错了。美月嚓的一声就把听筒扔了。美月走回学校的时候,头痛欲裂,几次差点晕倒在地。

那打电话的人,没几天开了一辆奔驰车来到马蹄镇的政府大院内,车门一开,下来一个手提笔记本电脑的款爷。直往办公楼走去,进门一问,肖镇长在吗?……
文书室小李说,肖镇长在二楼。那款爷就果真望二楼上去了。
喂,老肖?
肖镇长一听,居然敢于叫他老肖的人必是老朋友,侧过脸一看,原来是老朋友鹅儿朱万全,简直是一见如故。随后肖镇长向书记介绍了朱万全的情况。
我朱兄三年前是我们县最有名的药材商……
肖镇长最后又问,喂,朱兄,那年过后你又在哪去发财了,找你喝酒都骄傲得不见人了。
朱万全说,哪去嘛,后来去成都做点小买卖,再后来又到西藏,现在是无家可归罗!
肖镇长一看他的派头,衣服、裤子、皮鞋、戒子、手机、手表,件件是贵重物品,就笑了说,你做小买卖,你手上提的这个就值好几万,还仅仅是个笔记本,可想你现在……喂,真的在搞啥?
我能搞啥,还不是老买卖,……
哦……
后来他们谈上了主题。朱万全此次来的目的,他想投资开发连百岛小学在内的百岛湖搞旅游业。但首先有个条件,要求政府出面恢复美月老师的工职。朱万全当然没说美月和他曾经是什么关系,只是他说他在网上看到了美月老师的卓越贡献被深深感动而来的。但肖镇长就知道内情,因为那年政府计生办通过县计生委冻结过朱万全的银行存款,当时美月怀孕,朱万全把美月藏起来了。肖镇长就笑他,喂,美月老师是你的……
朱万全坚决反对。
书记只是笑,因他不知内情,他是新任的,不过玩笑归玩笑,但对于一个亲自登门的投资者来说,地方政府是求之不得的,书记当及就给教育办公室打电话,查询美月的工职问题是怎样处理的。原来是这样,学校对外出打工的教师,凡没有按期交纳工资百分之七十管理费的,学校都要对打工教师说,如不按期交纳,就上报人事局除名了,其实是没有上报的,每月的工资照发,只是作为学校收入,将其中一部分列支代课费。书记知道后,马上叫主任恢复美月的工资待遇。
时间到了1999年的,“六一”儿童节,马蹄镇的党委政府请县团委和县有线电视台在百岛湖小学制作了一个特别的“希望工程”讲述节目。面对焕然一新的学校,讲述摄影室就临时设在讲话台上,台下集中了全辅导区十四所小学的学生和教师,共一千五百多人。讲述节目先是由三个人组成,县团委书记、美月、和余美。余美表现得非常大胆,她说,我叫余美,是百岛小学四年级学生,今天在这里我想对大家说说关于我第二个妈妈的故事,我的第二个妈妈是谁呢?她就是我的班主任老师美月。当她说了之后,果真走到美月跟前敬一个礼。美月当时被弄得面红耳赤。马上拍她坐在原来的位置继续讲。余美又说,我在百岛村五社住,家里一共五个人,我们三姐妹都在美老师班上读书,去年我家发生了一场不幸的遭遇,我爸妈外出打工,本想找点钱回家把我们的房子修一下,可万万没有想到,一场意外的灾难就降临到我的家里,爸爸妈妈因车祸死去了,正在我们姊妹处于极端痛苦的时候,一场大雨,山体滑坡,泥石流把我们的房子也冲塌了,一下我们姊妹三人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在这同时,我的叔叔、爷爷和舅舅、舅娘,他们都不愿收留我们,认为我们是光吃不做的负担。正在这时候,是美月老师把我们三姊妹带去了她的家中。那时候她的家也十分困难,她是代课教师,月工资才120元,在外打工的易金叔叔也不管家。美老师常常是一边教书,一边种菜,还一边做大量的家务,甚至还帮有的同学洗脸、梳头、缝补衣衫,比如有的同学上学衣冠不整,扣子掉了,衣服敞开,美老师见了利用下课时间就给钉上。美老师为了保证学生的上课时间,每天早晨还摇着小船在四周小岛上去接同学,黄昏又把他们一一送回去。但有一次,她为我妹余琴去找医治夜尿的药,不小心二年级的小勇掉进湖里了。小勇被救起,她却落水差点淹死。个个同学见了都大哭起来,她被救起抢救过来时,还拉着我们的小手欣慰地笑。就为那次在外打工的易叔叔回家了,一看家中平添了几个人吃饭,他心中冲满了愠怒,这种愠怒还未消失又恰遇我妹那夜尿床了。易叔叔把我妹打了,美老师责备他,他把美老师也打了,后来他俩闹去离婚,现在还不知易叔叔在何方啊!……
这时候《讲述》节目主持人请来了一位嘉宾,这嘉宾是谁,从讲台旁边走上台来了,台下千双眼睛一下认出来了,原来他正是易金易老师。余美见了,戛然而止不说了,心里吓得咚咚直跳,心想刚才说的话,易叔叔肯定听见了。易金走过去,拍着余美的肩头说,余美你继续讲吧,把你心中的一切都痛痛快快地讲出来,叔叔不怪你的……
余美无论如何都不讲了。随后,节目主持人又领上台来三个人,第一是易金的母亲,第二是易金的父亲,第三是余莲。特别是余莲一上台,台下千张面孔都吃惊地欢呼起来。余美见了一下从藤椅里弹了起来,跑过去抱住了姐姐,泪水情不自禁地往下流淌。余美看着易金的母亲走去对美月说,美老师,那26号房住的就是那个婆婆……美月走过去,叫了一声爸,叫了一声妈,问这是怎么回事?易金的妈说,美月呀,你和易金闹了架,易金走我们那来了,那夜看电视,一下看见了你班上丢了学生。易金说,就是住在你们家的那三个,第二天,我们也分头出来找,结果还是我在县城车站找到的,给你们这边打电话又打不通,所以就在对面的旅馆住了下来。当余莲见了你妈的时候,她一下又跑了,我就追了去,后来我们给电视台打了电话,取消了这则寻人启事……
这种场景是电视台编导故意用“信息隔离”法运作的结果。临时演播台上,易金如实“交待”了他那次出手打人的不对,同时也说了他的思想苦衷。接着他又说,我怎么舍得与美月离婚呢,但为了这个家能积攒一点后劲,我必须要她离开学校,离开那些让她牵肠挂肚的学生们,在我所有的招数中都用尽了之后,只好用“离婚”这一招了……
也就是说,易金那次回家,并没有真要离婚的意思,只不过那样作是一种无可奈何而又死心塌地地爱着美月。现在易金不仅是爱她,而且还大力支持她的工作,他把自己在表哥打工的那份事辞去了,又重新回到百岛湖,准备和美月教一个班了,他决定让美月多休息一点,因为她有乙肝病,而且很严重。
大家听得热泪盈眶,当时团县委书记在大会上就表示,她们要筹措资金把余莲、余美和余琴的一切生活费用和学杂费承担起来,一直要供给到仨姊妹上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为止。
《讲述》节目结束了,夜幕降临了,当全家人围坐在桌边吃饭的时候,美月看着玻璃板下镶着的余莲的照片,又看看对面余莲吃饭的吃相,美月笑了,笑出了扑扑簌簌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