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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鬼·胡琴  (http://202.103.69.41/bbs/showthread.asp?boardid=15&rootid=&id=23709)


--  作者:成梧
--  发布时间:2002-12-18 13:29:00

--  老鬼·胡琴

  老鬼死了。 
  老鬼死在他那晒得着太阳的小院边上的屋里,上学的小学生发现了他的尸体。老鬼仰坐在旧藤椅上,眼睛大睁着,满是褶皱的嘴微微张开,旁边是断了弦的胡琴。 
  老鬼在这个有太阳的早上仰坐在旧藤椅上再也没有起来。 
  “老鬼死了呢?!” 
  “啧啧,老鬼怎么会死了呢?” 
  “就是嘛,听说他的四个女儿过几天还要来给他祝寿呢?” 
  …… 
  老鬼不叫“老鬼”。年轻时老鬼壮得象牛,又能说会道,被一大家闺秀相中,继而以身相许。后来女人不知去向,有人说跟人去了台湾,也有人说去了更远的国外,众说不一。老鬼沉默过,有人还听到从不会拉胡琴的他的屋里竟然响起过胡琴声,只是生硬得不成章调。 
  老鬼又娶一个,都是穷人家儿女,便更是相亲相怜。女人为他生了四个女儿。后来,老鬼凭着铁塔般的身躯及大家闺秀留给他的本钱和鼓励,拼命扛大包、做买卖,攒下很多钱。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年月,老鬼被没收财产,老鬼也便真的成了“老鬼”。 
  于是,老鬼一贫如洗。老鬼沉默了,女人也叹息。老鬼成天坐在小院里拉胡琴。每当黄昏,总听见呀呀的琴声,象一个病妇在黑夜里啜泣。 
  老鬼不叫“老鬼”了。老鬼老了,落实政策,财产回来了,而且还是几倍,女人却在叹息声里去了。老鬼的胡琴拉得更勤,时间也更长了,从黄昏到黑夜,到万家灯火渐渐隐去,熄灭。 
  老鬼几个女儿早些年跟着吃苦,老鬼分别给一大笔钱。小女儿出嫁,嫁妆更是让人眼馋。老鬼自己却依旧住在那间被烟熏黑的老屋里,一有空就把藤椅搬到院子里坐着晒太阳。老鬼喜欢讲故事,小伙伴们都爱去听,可是回家后总被大人们弄得哇哇叫。女人去了,女儿出嫁,以后,老鬼的屋里更空寂了。 
  说实话,老鬼还是喜欢小孩子的。每次小外孙一进门就楼着脖子喊外公,老鬼心里喜滋滋的,忍不住也逗闹一番,然后,塞给一两张整十的票子叫外孙买糖吃。也奇怪,四个女儿的孩子都学会一进门就直喊外公,声音甜甜的,老鬼心里总热乎乎的。 
  “老鬼上年纪了,也该享享清福了!” 
  “就是嘛,看他儿孙满堂呢。” 
  “废话!” 
  老鬼毕竟是老鬼。老鬼自己用得节俭,外面的人家都里外涣然一新,老鬼却还守着那间被烟熏黑的屋子,还守着他的胡琴。至于到哪家安享晚年,那是女儿们一直讨论下去,没有结果的话题。老鬼照常去院子里晒太阳,拉胡琴,仿佛一切外界变化都与他无缘、无关。 
  老鬼不老。终于突然有一阵子,老鬼不拉胡琴了,而是每天洗刷收拾一番,笑吟吟,到外面溜达溜达,也学着打打太极拳,练练气功。人精神了,仿佛也年轻了几岁,据说是谈恋爱的缘故。 
  老鬼满面春风,开始容光焕发,话也多了,逢人笑嘻嘻的。 
  “嘿,老鬼跟张家大娘好上了哎!” 
  “哪里,听说是个乡下寡妇,还蛮年轻的,模样也俊俏。该不是老牛想啃嫩草吧?” 
  “屁话!新社会了嘛,看都几十年代了!” 
  老鬼终究是老鬼。小院里脚步杂沓,开始稠密起来。大女儿来过,二女儿来过,女儿们都来过了。女儿们言传身教,煞是津津有味。怎不见暴雨骤风肆虐席卷一切?那被烟熏黑的老屋,毕竟古典地支楞着,仿佛安然无恙。然而老鬼真的沉默了,并且沉默得厉害,成天不声不响地坐着,连门槛也不跨出半步。黄昏时分,偶尔有胡琴声从老屋飘出来,弥漫散去,直至黑夜来临,咿咿呀呀,象被遗弃在黑暗中的婴儿,声嘶力竭,最后挣扎着气若游丝的哭泣。 
  有一段时间了,谁都没有听见胡琴呀呀作响。说是一天夜里,弦断了,老鬼也没有再重新装上。 
  “老鬼咋啦?没听见拉琴。” 
  “老鬼病了吗?” 
  “老鬼老了!” 
  老鬼终日不声不响地坐在屋里,象一个木雕。老鬼真的老了! 
  女儿们终于开始争先恐后要养老,都要接老鬼到自己家中。争议之下,商量等老鬼过完七十大寿之后,再最后定夺由谁养老送终,以敬上一片孝心。 
  好长一段时间,谁都再也没有听见胡琴呀呀作响了。 
  到今天,老鬼在这个有太阳的早上死了,身旁是断了弦的胡琴。 
  至于那把胡琴,后来才听说是老鬼第一个女人留下的。不过,的确谁也无法再听见它的声音了。


--  作者:葱妹
--  发布时间:2002-12-18 19: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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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刻。
--  作者:易扬
--  发布时间:2002-12-18 21:5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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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窦(节选自《太行山人》) 

                    河北/老木 

  认识老窦是从那支著名的《江湖水》开始的。 

  在晋冀交界的太行山腹地,有一座百年小县城。城小,就一条街,依山而傍;居民很少,也就两三万光景,大抵是些土著的乡邻。 

  从省城开来的车,到了这里就再也没有路了,是终点。我不知道路也是有尽头的。 

  秋天的时候,我来到这里,然后在车站对面临街二楼租借了一套房子。对面的老冯问我:做生意?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第二天家具店送来了家具,电讯来人安装电话,最后县政府给我送来一部跑了二十五万公里的吉普车,说这是最新的车。 

  晚上,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外面的街景,漆黑一片,没有路灯。这时对面传来二胡声,是个熟悉的曲子:《江湖水》。 

  曲子抑扬顿挫,如泣如诉,有很多即兴发挥的成分。后来我问对门老冯:什么人在拉? 

老窦。 

  见到老窦是个停电的晚上。小水电很不稳定,电力局经常在高峰期拉闸。那天晚上,我住的那片就被拉了闸。对门老冯告诉我,每两小时拉一次闸,一些人受不了这个刺激,只好躺床上做睁眼梦,然后负荷渐减,于是另一些执著的人就有一个"囫囵电"。 

  我在老窦的门口迟疑了一下:老窦该是个神经质的艺术家吧? 

  老冯说,进去。 

  老窦的门敞开着,里面漆黑一片。那时里间正正流淌《江湖水》第三小节的婉约。月光。风。行走的身影。 

  老窦在黑暗里应该看见了我们,可是老窦把弓绷得很紧,在拉那个跳跃。 

  老冯点燃蜡烛,于是我慢慢看见坐床沿的一张老人的脸。光头,却有浓密的胡须,脖子上挂一个很粗的绳子,下面是一串钥匙。 

  烛光里的老窦脸上刻着坚毅,颈脖随着执弓的手夸张地伸展、扭曲。老冯指着我:北京的领导。老窦根本没有看见似的,继续拉着他的曲子。 

  一曲终了,老窦才站了起来,跛着步来到我面前:坐。 

  其实屋里就一张方凳子,我转向老冯:你坐吧。 

  老窦又动了一下步子,这才发现原来老窦是个跛子。 

  继续拉吧。我把老窦扶到床沿上。 

  我就那么站着,听《光明行》。 

  老窦曾经是个军人,在西北当铁道兵。一次施工过程中,塌方,砸短了一条腿。 

  老窦退役的时候三十岁,二等甲级残废,安排在县里汽车站做调度。又熬了五年,三十五岁上,有个寡妇跟了他。那寡妇带着一个孩子,是女娃,六岁。于是老窦一夜之间有了个热炕头的人,女娃讷讷地叫老窦:爹。 

  三十五岁的老窦容光焕发,迟到的性爱把老窦彻底燃烧了,于是老窦逢就便打招呼、递烟。其实老窦不抽烟,可上衣口袋里总装着一盒烟。 

  老窦把挂在墙上的二胡取了下来,天一黑就拉开了。就一支曲子:《春江花月夜》,日复一日。 

  老窦在部队学得一手好二胡,曾经在团里文艺表演中获一等奖。 

  第二年,寡妇给老窦生了个男娃,老窦抱着孩子就象抱着太阳。 

  日子原本就这么红火了,可是寡妇产后不久染了疾病,郁郁地熬了两个月,撇下老窦和两个孩子就那么撒手走了。 

  老窦没有哭,埋了寡妇,一手抱着六个月的男娃,一手里牵着女娃,在寡妇的新坟上烧了一夜的纸钱。 

  回来的时候老窦一下子就那么老了,先是头发花白,接着慢慢脱落,直至最后一根不剩。老窦成了秃子。 

  那年老窦三十六岁。 

  老窦天一黑还是拉二胡,曲子却是《病中吟》。 

  车站家属区的老娘们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寡妇命苦,说得老窦心里酸酸的。后来有人想给老窦再撮合一个伴儿,老窦摇摇头,指着两个孩子。 

  女娃十岁才上学,为了带弟弟。女娃上学的时候,弟弟已经到处跑了。几个老太太说老窦多次,别让孩子乱跑,车站车多,人也乱。可是老窦觉得男娃是他的命根子,还是由着他。 

  那天早起的时候,老窦突然发现寡妇的遗像掉在了地上,镜框上的玻璃粉碎。老窦纳闷了很长时间,墙上挂镜框的钉子却是好好的。然后女娃吃早饭的时候把碗打碎了,洒出稀饭流在老窦的脚面上,立刻烫了个大水泡。 

  下午天突然下起了雨,老窦骑着自行车去学校给女娃送雨伞,走到半道的时候,被气喘咻咻地站长拦住,说上医院。 

  老窦一愣,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上医院干什么? 

  站长也不回答,把老窦塞进车内,让司机:快! 

  老窦赶到医院的时候,男娃已经被推进太平间。 

  是车祸。一辆急转弯的货车开进车站大门的时候撞上了从墙角跑出来的男娃,男娃被撞出有五米远,直直地就那么躺着。 

  司机一边让人报告车站,一边把孩子抱进车内,掉转车头就往医院疾驶。到医院的时候,孩子已经没了呼吸。 

  老窦在太平间见到男娃的时候,孩子一脸的安详。老窦哭了。 

  人们都说老窦哭了。 

  几乎没人见老窦流过眼泪,即便是断一条腿以及后来寡妇死的时候。 

  那些夜晚老窦没有再拉二胡。 

  老窦经常坐在凳子上发呆。 

  女娃中学毕业的时候,车站改制,被一个年轻人承包了。老窦干不成调度,就给车站看大门。是照顾老窦,那承包人有些良心。 

  车站的车多了起来,有时候很晚也有车进驻。老窦很负责,脖子上挂一串钥匙,一跛一跛地给司机师傅开门关门。 

  晚上,老窦又开始拉二胡,是《阳关三叠》。 

  女娃很孝顺,洗衣做饭。老窦坐在床沿上拉二胡,女娃就端来洗脚水,给老窦腿了鞋子洗脚。 

  后来大家都说,女娃大了,该给她觅个人家。老窦这才意识到女儿是大姑娘了。 

  女娃一直没有工作,就这么在家闲着。老窦有些着急,托人送礼,最后女娃在车站内的小食堂干临时工。老窦感到很幸福,毕竟领导照顾了。 

  可是有一天,女娃却突然失踪了。有人说,女娃和一个外地的贩煤的货主跑了,还说那货主是个小老头,很有钱,经常给女娃捎衣服什么的;也有人说女娃和一个司机谈恋爱,那司机刚去了广州。 

  老窦相信后者,打听了那司机的家,支支吾吾地问了一些情况。原来那司机确实去了广州,说是去给朋友开车去了。最后那家人忙着补充:广州钱好挣。 

  老窦从秋天等到冬天,眼见到了年关。那司机回来了,老窦得到消息,忙跑过去询问。可是那司机一脸的茫然,说自己根本没见过女娃。 

  老窦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那天,大年三十,外面飘着雪花,车站内挤了满满一院子的车。 

  老窦去派出所报案,值班的小民警大骂一声:糊涂蛋! 

  第二年夏天,老窦得到消息,女娃被解救回来了。还是那个值班的小民警骑着摩托,跑来给老窦报信,说去省城领人,我陪你。 

  女娃是被那个贩运煤炭的货主拐跑的,后来那货主把女娃卖给了当地的一个老光棍。 

整整三年。 

  那货主东窗事发,才交代了三年前的这桩案子,公安机关迅疾统治了当地有关部门,女娃才算重见天日。 

  女娃回来的时候已经认不出老窦了,老窦鼻子一酸,晕了过去。 

  老窦醒来的时候,女娃被送进精神病院。 

  女娃疯了,只会笑。 

  孑然一身的老窦重又拉起了二胡,很晚很晚,没有人指责他,即便是影响了邻居们的休息。 

  老窦的曲子越拉越娴熟,最后慢慢就是变奏了,老窦有意无意地修改了原谱,加进了很多自己的成分。 

  有天晚上,我见老窦继续拉着那首已经面目全非的《江湖水》问老窦;这是《江湖水》吗? 

  江湖水! 

  老窦肯定地答道。 


--  作者:成梧
--  发布时间:2002-12-19 12:24:00

--  
易扬兄 :你请来的老窦深刻得入木七分。

       看来残废老革命要比老贫农出身的老鬼更有魄力。毕竟老窦还会守节如玉。
       你也记得他多种曲子名字,并且都是经典名曲!!


--  作者:葱妹
--  发布时间:2002-12-19 18: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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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窦是易扬写的吗?
--  作者:易扬
--  发布时间:2002-12-19 21: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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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梧,葱妹,这不是我写的,是一个我所佩服的朋友写的.
  他的文字功底我是难以望其项背的.
--  作者:月满拦江
--  发布时间:2002-12-20 9:2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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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机关迅疾统治了当地有关部门?
何解?
公安机关有统治权力?
--  作者:易扬
--  发布时间:2002-12-20 21:34:00

--  
拦江,有些东西你还不能了解。
  不是文字方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