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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咏荷
--  发布时间:2002-12-9 16:41:00

--  天帝江山(八)
热……好热……

    好冷……

    一处临时以茅草铺成的简陋床上躺着一个小男孩,这小男孩自不是别人,正
是被天霸王的独子天沐锋推下江中的天残缺,此刻他涨红的小脸上不断冒出豆大
的汗滴,身上一套粗布衣裤像刚从水底捞起来一样,嘴里不停的轻喊著“热”,
身子却不停的颤抖,一对小手难过的扯着衣襟,那对小手竟有点发紫。

    此处看来是座荒废已久的庙宇,庙内杂草丛生、断头的佛像跌落在地上,原
该是用来供奉神像的桌子早已腐朽的瘫倒在地上,四周生满了蜘蛛网,抬头还可
从几个大小不一的缺口看见满天的星斗,天残缺就躺在唯一处屋顶最完整的地方,
下雨、日出时可不虞被日晒雨淋。

    但庙宇中并无他人,难道落入江中的天残缺竟是自己爬上岸来,找至这破庙
安身吗?

    门口处突然出现一道纤细的身影,她一手抱着一堆枯柴,一手拿个破碗,里
头盛着清水,来到天残缺的身边,蹲身放下柴水,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好烫!”
轻呼了声,略带担忧的喃喃自语道:“这可怎么办呢?”

    在星光的照亮下隐约可见她的容貌,如青黛的眉、似红樱的唇、慧黠里带着
稳重的眼,粉嫩的、白里透红的瓜子脸,给人熟悉的感觉,却是以五年时间学成
所有储妃该学的事情,已经在外头找了少宗主天亦玄二年时间的下一任天四女之
首──月心蝶。

    望了望天残缺湿透了的衣物,低声道:“这里前不见村后不着店,想买套童
装亦办不到,若脱下他的衣服来烘干,光着身子可不成……可是若让他一直穿着,
这病怎么好得起来?”一手扶起他,另一端起装了清水的破碗欲喂他喝水,却没
想到水顺着他的唇角流下。

    “哎啊!”她傻了眼,正不知何是好时,突然想到可以嘴对嘴的哺喂,脸上
微不可见的红了红,迟疑不安的看了看四周,心想自己从小许了人,虽然尚未成
婚但对未来的丈夫必须绝对的忠诚,不过……只是个小男孩应该没关系吧?呆了
呆,少主若活着也该是这个年纪……抬头盯着屋顶的蛛网半晌,瞪了天残缺一眼,
道:“救人要紧……可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自己先含了一口清水在嘴里,这才以嘴对嘴的方式喂进小男孩的口里,满意
的看见没有半滴水流出来,轻轻的让他躺回茅草上,转身将捡来的枯木堆好,从
怀里取出火熠子,又拾来一些枯草,费了一番功夫把火升了起来。

    看着天残缺稚嫩的小脸充满了痛苦,不由心中一疼,暗一咬牙,道:“救人
如救火,我还在迟疑什么呢?如果我今天让这个孩子有了任何闪失,我的良心何
安?”心意一决,马上快手快脚的脱下天残缺的衣裳,解开自己的腰带和衣裳,
将他发紫、不断颤抖的身子贴近她只剩下肚兜的玉体,那像抱了块冰在怀里的感
觉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收敛心神,两手紧贴在天残缺的背部,两人的胸部
紧密的靠合,月心蝶的两手以阳性内力输入他的体内,额头贴着他的额头,却将
阴劲传上,上下冷热交传容汇,把他体内的病毒化去。

    这个功法是天朝女子必学的治病方法,名字叫做“水火难侵”,是以一冷一
热的内力游走病人全身将病人体内的病毒杀死,可治百病,此功法重阴功,适合
女子学习,施在男性身上,则可配合男性的阳气,而不致于阴盛阳衰,若施在女
子身上却会阴气过盛,如此一来不但治不了病,还会要了命,但一向只允许被用
在自己丈夫身上,因为施展此功法,两人的身体必须紧密的贴合,化病期间一分
一秒都不能分开,相信没有男人能心胸宽大的接受一个女人这样替其他男人治病
吧…难道男人不能学吗?当然可以,只是会造成女性化的现象,严重点甚至可能
会变成太监或是人妖…所以只要是心理正常的男人都不会想学…

    浑身像是泡在会按摩的温水池中,舒服的感觉让天残缺不由得发出呻吟,伸
手紧紧抱住让自己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与温暖的来源。

    月心蝶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了一跳,好在很快的镇定下来,否则怕不走
火入魔了,到时岂不是救人不成,反而害人害己,得不偿失。

    过了半个时辰,天空已经大亮,月心蝶也功成圆满,收功后以内力将天残缺
的衣裳烘干,一边喃喃道:“我真是个大笨蛋,这么简单的方法为什么我不早一
点想到呢?”瞥了眼睡得很安详的天残缺一眼,道:“真是白白便宜了这小子。”
抱怨着却不忘细心的为他穿上衣服。

    月心蝶坐在脸色尚显苍白,却已没有方才那受冷热交加的痛苦模样的天残缺,
细细的审视他的像貌,心想这孩子究竟是谁呢?长得可真好看,不是我族中人可
以生得这么俊逸不凡的人可真是少见呢!

    想到自己原是要到扬舞国去拜会舞宗,顺道去尝尝食圣的手艺,谁知却在口
渴去找水喝时,救起在邀仙江中浮沉的他。他会是霸王寨的人吗?邀仙江虽然离
了霸王寨着实有段距离,不过邀仙江的上游处,因为被霸王寨盘踞的原故,并没
有任何的村落或是零散的猎户,是不是有隐士,她是不清楚,不过他身上除了在
江中撞出来的伤口和淤青外,还有一些类似受到鞭打的伤痕,有隐士…会打孩子
的吗?

    虽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是如果救了一个将来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那自己岂不是罪过?月心蝶心里千回百转,目光透出复杂的情绪,叹口气,为什
么这些自己一开始都没有想到?心里就只有救他的这一个念头呢?我的理智那里
去了?什么时候我也变得这么感情用事?

    仔细的凝视天残缺的脸孔,道:“如果你真是来自霸王寨,那我希望你将来
会是里头的一道清流,倘若不是但愿日后见到你,你会是个让人竖起大姆指称赞
的好汉,这才不枉费我头次不顾后果的救人……”月心蝶当天残缺醒了般的说着,
顿了顿看看天色,喃喃道:“天亮了,也该去找点吃食回来。”心头念起身子平
飞而起,飞出门外纤足轻点,向前方掠去。

    月心蝶方离去不久,天残缺呻吟了声醒了过来,觉得自己浑身酸痛,一身的
骨头好像散了一样,忍不住皱起一张小脸,强忍着不适打量四周,陌生的环境不
禁让年幼的他感到些许不安。

    这是那里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有点茫然的睁着眼,突然一道模糊的人影闪进他昏沉沉的脑袋里…那是…
天沐锋……他两眼射出忿恨的光芒,想起被人推落水的那一刻,江水的冰冷也不
能稍减他对天沐锋的仇恨,打他懂事开始,天沐锋在爹和干爹面前就是一副友爱
弟弟的好兄长模样,但只要到了暗地里,天沐锋便无所不用其极的伤害他,让他
在练功练得疲惫不堪的身子上,又添上几许新伤,也在他渴望亲情、却已是伤痕
累累的心上抹上一把盐。

    天残缺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但打一出生就接受着严苛的训练,琴棋书画、
吃喝玩乐、十八般武艺、奇门遁甲、五行八卦、星象书数……等,每天每天都有
新的事物要学习,只要有一项不能符合长辈们的要求,总少不得一顿好打,总是
要饿上几餐,几天几夜不得上床休息,定要赶上了进度才成,他才七岁,却被强
逼着要坚强,不能诉苦、也无处诉苦,被要求不能表露自己的真正情绪,他只要
真实的表现自己的情绪,便会招来长辈的毒打、责骂,他只是想找个安全温暖的
怀抱让自己松口气,得到的却是一张张漠不关心、甚至带着嘲讽的面孔。

    他的痛苦没有人能体会,长辈们都只是一味的要求他,其他人却是对他这个
受到三个寨主十分重视的人感到妒忌,天知道,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和其他人
替换角色,即使平凡、即使不受到重视,至少还有亲人的疼爱……这是他最想要
却从来也没有过的……

    他握紧拳头,嘴角咬出血来,将来我要把我受到的痛苦、我不断堆积的仇恨
加倍还给他们!

    “你怎么起来了?”

    如春风般的声音吹拂过天残缺快被仇恨淹没的心。

    天残缺吃了一惊,转头向发声处望去,恰好与月心蝶盈满关心的眼眸相对,
那里头的温暖,像一道温泉水缓缓流过他伤痕累累的心,给了他幸福的感觉,他
就这样紧盯着月心蝶的眼,深怕眨一下眼,眼前的人儿就会消失。

    月心蝶同样的心底一惊,因为她看见一双不该是一个小男孩该有的眼,那双
眼睛冰冰冷冷的完全看不出半点情绪,这双眼睛完完全全摧毁了一个孩子该有的
自然纯真,使得小男孩看起来比同年纪的孩子要成熟不少,甚至可以说即使是成
年人,也不见得拥有他那令人心里感到惊惧的气质。

    他还是昏迷不醒时好看些……

    月心蝶在心里暗暗的想。走到他的身旁扶他躺回草上,微笑道:“你病才好,
别起来。”

    从月心蝶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让天残缺想起自己那仿佛一下子置身在火炉
里、一下又掉到冰堆里的时候,就是这股香味给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怔
愣的看着刚才月心蝶扶他躺下时触摸的地方,余温尚存,他心中感到怅然若失。

    月心蝶拿起适才放到地上的生鲜水果,递了一颗青翠的果子给天残缺道:
“你饿了吧?暂时用水果果腹好了,这附近什么也没有,只有这青梓果和一些野
生的山莓,等你吃饱了,身子好点,我带你到天下第一楼去尝尝食圣的手艺。”

    入手微带冰凉的青梓果,到了天残缺的手上仿佛会烫人一样,让他只热到心
里……瞪着手中的水果,天残缺有点舍不得吃掉它。

    月心蝶看他面无表情的直瞪着手中的果子看,轻笑道:“你放心吃,这果子
我摘下来的时候已经洗得很干净了,虽然吃起来有点涩涩的,不过久了就会觉得
很又香又甜喔!”向来认为孩子不会有太多心思的她,那里知道小大人般的天残
缺心里的千回百转呢?

    天残缺瞥了月心蝶一眼,不由呆了……

    此时一轮初升的太阳在她的身后,恍如一道光轮,她脸上的浅笑、柔和温馨,
微风轻拂她的锦缎衣裳,飘飘然似欲乘风而去的仙子。这一幕深深震憾着天残缺
的心,小手一松,那青梓果便掉落地上,滚了几圈滚到月心蝶的脚下。

    月心蝶凑到他眼前,略带紧张的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不舒服?”伸手
去探天残缺额头的温度,喃喃道:“没有发烧啊?”她以为天残缺是因为身子还
没有好,所以才会一时拿不住青梓果,让果子落到了地上。

    “这是那里?你是谁?”

    一把声调没有高低起伏,且显得生硬不自然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月心蝶呆
了半晌,才意识到那是眼前这个小男孩发出的问话,这声音似乎只有长时间没有
说过话,或是刚学说话的人才会有,她怔然的看着天残缺,丝毫想像不出来究竟
是什么样的成长背景造就了这样一个孩子来?

    “这是那里?你是谁?”

    天残缺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呆了起,只是一味的执意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月心蝶眨了眨眼,回神正视天残缺的问题道:“这里是霸王寨和扬舞国的交
界处,嗯…你知道霸王寨跟扬舞国吧?”她问,一个小孩子记得住自己家的住址
就很了不起了,怎么可能知道两国的交界是那里?

    只是从天残缺清一色表情上,月心蝶实在无法从外表看出天残缺究竟是明白
了,还是一头雾水…在心底悄悄叹口气,笑道:“在问别人是谁之前,你是不是
该先告诉我,你是谁呢?”心里并不觉得自己会得到答案,只是眼前这个特殊的
小男孩,引起了她想要了解的欲望,让她自然而然的把话说了出口。

    “残缺,我叫天残缺。”

    天残缺依旧是面无表情的道,说话的语气就像在说的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名
字一样。

    “姊姊姓月,名心蝶。”

    月心蝶完全无法形容自己听到他的名字时的感受,只能反射性的告诉他自己
的姓名。天底下竟然会有父母将自己的孩子取名为残缺……多么奇怪啊!

    天残缺看着月心蝶,眼里闪过一丝迷惑,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早已认定天底
下的人都和霸王寨里的人是一样,可是眼前的女人却打破了他的认知,让他几乎
根深柢固的观念受到动摇……

    他心里明白自己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从他落水到现在也有一二个时辰了,天
霸王想必已经发现自己落水失踪,领人出来找自己了,这里距离霸王寨快行不过
把个时辰,他们应该快找到这里来了吧,如果让他看到自己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大概会把月心蝶擒下凌辱后,再杀人灭口吧!虽然月心蝶看起来身手不错,但是
双拳难敌四手……功夫再好的人,一旦遇上群斗,总是要吃上大亏,所以他向月
心蝶问明了自己所处的地点,和她的名字,以便自己可以回去,也可以在日后回
报这个让自己明白人间尚有温情的女子。

    他深深凝望着月心蝶,仿佛要把眼前这张丽颜烙印在心底。

    月心蝶不是没有被人这样凝视过,也以为自己已经习以为常,但是天残缺的
目光竟使她的心乱了节拍,狂跳了好几下,两颊也不由自主的起了红晕,她不自
在的别过脸,心里不禁胡思乱想,老天,这个孩子长大后,肯定是女性的天敌。

    “去那边找找看!”

    “是!”

    杂沓的足音在庙的四周围响起。

    月心蝶脸上浮起戒备的神情,在这里敢大声吆喝的,除了霸王寨的人外再没
有别人。

    “他们是来找我的。”

    天残缺一点也不意外的道,此时他的神情似乎阴沉了,眼睛也变得幽黯许多。
“等我出去引开他们,月姊姊也趁早到扬舞国去吧。”也不待月心蝶回话,小小
的人儿便头也不回的走出庙去。

    月心蝶心里升起几分挫折感,如果今天不是只有自己一人,自己并没有背负
找回少主的责任,那自己即使拼着一死,也要带天残缺逃开霸王寨,一个这么小
的孩子现在已经是这个模样,仿佛对整个世间都充满着仇恨,日后绝不可能是个
好人吧?

    望着天残缺纤弱的背影,沉重的叹口气,只恨自己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一旦
暴露了自己的行踪,霸王寨是绝不可能放过落单了的自己。当天残缺的身影在眼
前消失,月心蝶只能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沉重更无力的深深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