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发布时间：2002-12-18 13:12:00
-- [原创][小小说]新闻效应（或题：迷子）
气势恢宏雄伟壮观的跨江大桥竣工了。省市各家电视台或直播、或转播，那通车典礼的空前盛况，在市民中引起了轰动。
时逢国庆长假期，那几天可谓观者如潮。桥上桥下，不时发生人堵成团的现象。
这日，桥南头底下的自行车道中途就堵了。只见四面八方都朝那涌；好奇，喜欢凑热闹的我也朝那赶。
原是围观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小女孩和她的地摊：人行道旁铺开张牛皮纸。一边放着数十包小鬼头们都喜零食的“咪咪”之类。另一边，童稚毛笔划，顶头写着个较大的“求”字；下列数行曰：求好心的爷爷奶奶大伯大妈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小弟弟小妹妹，大方出手买一包，我将不胜感激您帮助了我一角钱学费。落款为某小学二年级某。其旁列着奖给三好学生的两本快填满的日记本，压着一条写明进价售价的纸条。那价差为每包一角五分。
女孩那双大眼睛明亮而机灵地，虽不时顾顾摊面和围观人群，主要注意力仍放在她正临着的毛笔帖。旁边还放着语文与数学练习薄。
好久，人们只念和看。或摇头叹一息，走了；或冷冷一笑，去了；或漠漠然麻木，似无动于衷。
直到我的邻居葱婆婆挤进圈。——虽说是邻居，也并不知她高姓大名。她孤老一个。只因每天都在巷口摆张尺方凳子卖葱，给巷里人生活提供着方便，便个个都叫她葱婆婆。她还兼卖八角桂皮之类的香料。她卖的辣椒末必是亲自摘除了椒蒂、并且用干净布揩去了灰、然后当场绞磨的，份量也较别处实，价也较别处平；加上人慈和，巷里上下都是到她那买。——读着，看着，问了：
“小妹妹，你还舍得卖掉你们个个都喜欢的‘咪咪’啊？”
“老奶奶，我从不吃零食。这是家里买给我来赚学费的。我爱读书；我不想失学。家里说，只要我每星期天……”她笑答。
天真，丫稚，似乎没有忧愁。边说了，左瞄瞄，右瞅瞅，旁若无人地，仍去临她的帖。一笔一划，一丝不苟。
葱婆婆听着，想想，站出来维持秩序了。
“喂，大家别拥挤。都排排齐，好上镜。——看，我老得没牙了，吃不动孩子吃的，净助她一元算了。”
说时，边掏。掏出五张皱巴巴的贰角纸币，向大家亮了又亮，才缓缓松手，让它们飘落在那堆“咪咪”上。
听人说，见人动，略观望，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就有追随老婆婆，往左往右，弧圈着地摊排去。继而，后面的都尽力抢现前排。接着，一张张角币、伍角币、一元币，都缓缓投下。显然为让自己能在镜屏中多留显些时。
边投，也有犹疑四顾者。突一人似看透了把戏，好笑地：“都神经哪？——哪来谁拍什么镜头哟！”
这一句一进人群耳，顿起惊愕。不少引颈四望了。
“什么？没镜头？不上镜，没新闻效应……”一人忙收回刚才显显扬扬投下的那张十元币，骂一声“老太婆也学当迷子骗钱，可恶！”带上头盔墨镜，挽上他浓妆艳抹的女伴，扬长而去。
“是吗？是老太婆做迷子耍我们？”
…………
这下炸窝了。在叱骂声轰然而起的同时，有效墨镜先生伸手收回自己所投者，也有混水摸鱼之流；更有乘风劫掳的。顿时你抢我抢，头撞屁股嘴啃脚，一片闹哄哄。把女孩卖的那“咪咪”也有顺手牵羊捞走，甚而还大大咧咧当场开包有滋有味享用的。
见场面混乱吓人，我忙去护那垓心的女孩。给吓得始是发呆发傻、继而两眼惊恐地大睁着的女孩却是拚命去捞救她的获奖、她的练习薄作业、她的临帖范本及笔墨。
我们给乱哄哄的人群挤离原地老远老远。
“天哪，冤枉哪！我哪认得这孩子？我不是迷子呀，我不是！迷子——我也是惯看新闻，满以为都效益，看这孩子这么点年纪就——可怜哪，一番好心助助她，直站在孩子旁等着占主镜头呀！看我那一元钱呢，我那一元呢？是我摆葱卖，好不易赚得，你们可别——”
可是，哪个还听她哟！等捶胸顿足的她一摊屁股坐下，哄抢的人团总算散了。可她那一赖霸留下的，也只是一张泥尘扑厚的空牛皮纸了。
“老奶奶莫急了。”小女孩跑过去，抱着葱婆婆的膝头，“我家还留有五十包，我这就拿来卖。赚了，一定先还您一元钱。”
“孩子，奶奶哪是——奶奶是怜你没得到哟。奶奶……”
“我……家里说，我只可以靠卖货赚来；最好不要收义助，不可以给人添负担的。”
我听得，心发酸，阵痛。我觉得，我就是搜尽荷包倾我所囊给那女孩，也不值这女孩、这婆婆、这场面给我心灵的震撼。
我感动。正也要说点什么安慰眼前这一老一少，身后拢来了两个同我一样也没太脱了学生气的男生。
其中一个挎着数码相机的，一边打开他的“宝丽来”，抖出张照片。
“老婆婆请莫伤心嘞。我这张新闻摄影习作，正记的您开头那爱心义举；回头要送去报社，您老先看看，还行吗？”
别一个则把摄相机对准了葱婆婆，同时递给她话筒：
“我们还想请老人家讲几句话。说说对‘希望’工程、对救助特困家庭孩子上学，您老……”
葱婆婆一听，没擦眼泪先笑开。一骨碌爬起，牵过那女孩，嘱她将所获奖、所批全是“优”的作业本、所临帖及自写诉求，全敞向镜头；继而鼓励她别怕，只管朝眨眼间又涌拢来了的黑鸦鸦一片人海亮相、再亮相。自己则躲到了镜头后，也接过话筒。庄重，从容，有很激动。
“好人们，我平生最恨没肝没肺的迷子。今天，在这里，我却要当一回真正的‘迷子’了。虽然我老太婆并不知这孩子姓甚名谁、也不知她家住哪、家里如何难；只是看这孩子的用功，伶俐，我愿放下老脸，代她求求大家。因为我不识字，所以我求大家帮帮这孩子吧，别让她……她们，也同我们老一辈样地不识字了！”
一霎僵静，突暴发出热烈的掌声。接着，摄相机镜头前出现了一片纸币飘扬硬币闪动的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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