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莓丛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苗条的身影。怀旧之水微垂着头沉思着，宁静，安详，与那初秋的风景浑然一体。

时间在悄悄地流淌着。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一陈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了她的沉思。她有些不安地扭过头，轻轻的说：“你好”。仿佛已经知道来的是谁。她的话停住了。怀旧之水看到的是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庞，时而又浮过一些阴晦的暗云。大大的眼眶布满血丝， 眼眸全然寻不出平日的清澈明亮。

“你怎么了？病了吗？ ”她吃惊的问。

“没有。 我的身体没病。”

“那？”

“病的是我的心灵。”

“可是——”

他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用说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愿意听听我的话吗。 你可以放心，对我将要说的话放心。” 

“好吧，假如能让你好受些。你为什么要这样低沉这样折磨自己？人生还是有希望的。”

“希望是值得你骄傲。虽然我还有自知之明。虽然我这苦闷的心让我神秘地产生了自知之明。但我会永远也忘不了的。”

她的脸色苍白了，她战栗起来。他立时表示了他无法改变的失望，

“即使你有可能回报你眼前的人的倾慕之情，他此时此刻也明白自己是个自暴自弃的、虚弱可怜的、不得志的弱者。我很明白你对我不可能有什么温情，我并不祈求，我甚至为此感谢上苍。”

“撇开这个问题不谈，我能对你有所帮助吗？”她略微犹豫了一下，流着泪说。

他摇摇头。

“不行，不行。如果你能再听我说几句，你也就尽了你最大的努力了。我希望你知道你是我灵魂的最终的梦想。自从我见到你以后，我才为一种原以为不会再谴责我的悔恨所苦恼。我听见我以为早已永远沉默的往日的声音在悄悄地催我上进。我曾有过许多没有成形的想法：重新奋起，改弦更张，摆脱懒散放纵的习惯，把放弃了的斗争进行下去。可那只是个梦，整个儿是个梦，一个没有结果的梦，醒来时还躺在原来的地方，不过我仍希望你知道你曾唤起过我这样的梦。”

“难道那梦就一点也不能留下么？再想一想！再试一试吧！”

“不，在整个梦里我都知道自己是很不配的。然而我一向便有，至今也有这个弱点。我总希望你知道你是怎样突然控制了我，让我这一堆死灰燃起了火焰的，可是这火焰因为它的本质跟我难以分开，所以并没有点燃什么，照亮什么，做到什么，就一事无成地燃烧完了。”

“既然，是我使你比见到我之前更悲哀，那么——”

“因为若是世上还有东西能拯救我，你早就拯救了我了。你不会使我更悲哀的。我现在所能获得的最大好处，正是我到这儿来想得到的。让我在今后迷失方向的生活中永远记住我曾向你袒露过我的心，这是我最后的一次袒露。我要记住，我此时留下了一些能让你悲痛和惋惜的东西。”

“这些都可以改变的，我曾一再最热诚地、衷心地请求你相信。” 

“别担心我会继续这次谈话，即使是顺便提起。我是永远也不会再提起的了。就算让我死去也不会有更可靠的保证的。在我死去时，这个美好的回忆对我也将是神圣的。为此，我还要感谢你、祝福你.我最后的一句誓言是向你作出的，而我的名字、缺点和痛苦都将温柔地存留在你的心里。还能有什么比这更令人轻松和快乐的呢？”

“死？”她吃惊地望着他，“你？”

“不要用这样的眼光望着我。我不会去自杀。”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悲观呢？”

“你听说过这样一个传说吗？有一个人见到了他自己的幽灵，接着，他就死了。”

“这只是传说。”

“前一段日子，有一夜，我作了一个梦。梦里我在一片陌生的田野走着，我是要找回家的路。 但我无论如何走都只是在一片荒凉而恐怖的原野上徘徊。 最后我走到了一座黝黑黝黑的山林中，四处都是阴森的树木，纵横的枝叶遮着了天光。前面没有路了，荒草丛里，有一座被齐人高的蒿子掩着的坟墓。墓上有一块歪倒的石碑。凄凄的月光透过枝叶的间隙射进了，我看到碑上模模糊糊有几个字，被风雨洗刷得很陈旧。我想走过去，看清楚些。忽然我看到坟墓左边的松树后站着一个黑影，一动也不动的站着。黑暗里，只有他那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那双眼睛我似乎很熟很熟。那眼睛就这么动也不动的望着我。  我吓醒了，浑身大汗淋漓。 我打开灯，看看周围，房子里还是一切如故。我抱着枕头，再也不敢入睡。一直坐到了天亮。 ”

“每个人都会作噩梦，你为什么要这样在意？”

“第二夜，我又作着同样的梦。梦一开始这次我似乎是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街道空空荡荡的， 一个人也见不到。然后，我又走到了那片山林里，还是那座坟墓，还是那个黑影，那种死一样的目光------”

“这样的梦从此夜夜伴随着我 前面每次都不同，但那个黑影越来越走近我，那眼睛越来越清楚。一连十几天，我快要崩溃了。”

“昨天下午，我拖着疲惫的脚步一个人走了出来。想散散心。 不知不觉走进了一片小树林。我不由自主地走着一条可怕的荒草丛生的小径。 于是我看到了那座坟墓。它阴森森地躺在那。 我用了最大的力气走了过去。 墓碑斜倒着。上面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然后，我的眼角看见左边有一个黑影。我连忙转身，

黑影不见了。那儿是一棵小松树。现在我明白了，那是我的幽灵，它来召唤我了。 ”

“我不会去自杀，但假如明天我死了，你不必吃惊，那就是我的命运。”

他说完，转身走了。

他身后留着一条长长的影子。

怀旧之水怔怔地望着他。

她脸庞上挂满大滴大滴晶莹的泪。

之水在心里低低的说：“你不会死的。不会。每一天我都作着同样的梦，与你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但我和你不同， 我看清了那座墓碑。那上面刻的是：“怀旧之水 ”。

风又吹了过来，吹动着木莓树的枝叶，发出一种低低的哀呤。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鹰三号
（被杀者：怀旧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