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蝴蝶是鬼的精灵，她们破开虫子的身体爬出来，是为了寻找自己。如果谁要在蜕变中恶意杀死她们，她们就会变成不死的精神。
                     －－－－－－－－－－－－－－题记

    今天我写下这个题目，是哀悼一个人。一个我爱的人，也是我终生不能忘却的仇敌。
虽然他死了，我用我的方式杀死了他。但是，我还是要把这个故事讲出来，目的只有一个：
要善待我们柔弱的身体，善待你身边的虫子。这不是警告，也不是恐吓，只是一个平凡的
故事。关于虫子的故事。我现在就讲给你听。

    他只身漂泊在繁华的城市，在一家时尚杂志当编辑。市郊有一座小房子属于他，每天他
下班回家都觉得空荡荡的房间里少了一点生气，一次，他到乡下去玩，从农民那买回两
只小鸡雏。他把小鸡雏放在阳台上，它们立即叽叽叽地叫起来，生活里便就多了几分喧
闹。小鸡雏喜欢吃虫子，他便四处捉来虫子喂养它们。 

   只几个月的工夫，小鸡雏长大了。这一天，他下班坐巴士回家。 下车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水泥路平展展，酡红的夕阳光稠稠地铺在上面。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路两边是齐腰深的杂草。像绿茸茸的地毯一样。 

     突然，他看见一条虫子离开了路旁的杂草丛，慢吞吞地在光洁的路上爬行。他第一次见到这种虫，她通体草绿色，如果潜伏在草丛里任何人都不会发现。她像小指一样大，圆滚滚，全身没有骨头。她有无数的草绿色的脚，更像身子下面长着密密麻麻的毛发，那些毛发一起舞动着，她就平稳地朝前移动了。 

    他看着她的样子，全身不舒服。他马上想到小鸡雏能饱餐一顿。于是，他掏出身份证，
放在虫子前面，然后用一只圆珠笔把它拔拉到身份证上端起来就迅速往家走。那虫子在身份证上静静伏着一动不动。她的脸太小了，他怎么都看不清它的额头眼睛鼻子嘴更看不
清它的表情。但是，他明显能感觉到她正冷冷盯着自己的眼睛。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那条虫子突然爬到身份证的边缘，猛地把身子伸得直挺挺，大半截身子悬空。接着，她那伸的直挺挺的身子猛地转了反向，盯着他，而且她在转动中，碰到了他的手，软软的，胖胖的，凉凉的，肉肉的，毛毛的，他一哆嗦，一下把手上的身份证和虫子都甩掉了。那虫子掉到地上，开始朝草坪里爬。他蹲下身，又把它捉起来，然后，迅速走进家门。回到家，他把那虫子
放在阳台的地板上，逗引小鸡吃她。小鸡走过来，围着它转了几圈，似乎不太敢下口。

    终于，它用骨质的尖尖的嘴唇试探着啄那条虫子，那虫子立即紧紧地卷了起来。小鸡胆
子大起来，它把那虫子叼起来，甩下在叼起，再甩下……这样重复着，它竟然没有啄破那
虫子的皮。他觉得那条虫子尽管蜷缩着身子，但是她那看不见的眼睛一直冷冷地盯着他
的眼睛。 最后，小鸡放弃了她，跑开了，他怎么叫它，它都不过来似乎很惊恐。他很
沮丧，接下来他想把这条虫子扔到阳台外面的草坪里。又一想，让这样一个讨厌的东西
活在世界上太多余了，于是心中生出一种暴力欲望。他跑进房间，拿出一把锋利的刀子，
来到虫子跟前蹲下，咬咬牙，拦腰切下去。可是，他竟然没有切断她。那虫子好像感到
了疼，她保持着一个圆圈的形状，却猛地翻转了360度。她不会叫。在虫子的翻转中，他
看到了她白嫩的肚子。其实，他没看见她的肚子，因为她的身下密密麻麻饿像毛发一样
的脚一起舞动着。他的心一冷。尽管她的身子看起来很娇嫩，可是他切她的时候，却觉
得很坚韧，像极了具韧性的胶皮。他实在不想跟她打交道了，决定把它扔到马桶里冲掉，
于是，他把卷成一团的虫子拨拉到身份证上，来到厕所甩进马桶。那条虫子落到水里立即
弹直了身子，漂在水面上，密密麻麻的腿在水里滑动，她的头一直朝着他的方向，他明
显觉得她在盯着自己。他不愿意再看她，一按水开关，强大的水流“哗哗哗”的冲过去，
那虫子转眼就无影无踪了。 

    那管道里无比黑暗，固若金汤，千回百转，万劫不复…………那条虫子在被冲下去之前，他感觉到她的眼睛还在冷冷地看着他，很悲哀，很苍凉，还有些诡秘，就像一个死囚犯
在被砍头的那一瞬间看刽子手的眼神……… 

    那条虫子就这样消失了，不久后有一个女人突然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他负责经典家具栏
目，文章需要配发高品质的照片，因此他采访的时候，总要带上摄影师。她就是摄影师，甚至可以说是个摄影奇才。沉默寡言的她始终没答应他拍片子的事，只说有机会的话可以跟他去看看，她强调，如果没有感觉决不会去拍。她长得很瘦小，脸色苍白，喜欢穿一件宽大的蝶衣，介绍他们认识的那个画家朋友说，她对那种豪华的房舍和家具肯定不喜欢，她喜欢的大都是一些自然的静物，比如一棵树的局部，高高的草丛、枯枝败叶、收割之后的庄稼………………可是，他从见到她的那刻起，就被她冷静、高傲而忧伤的气质深深吸引了。

    她的性格果然很孤僻，极少说话，常常一个人凝视着一个地方发呆，好像总有无数的心
事。一次，他来到她身边，顺着她纹丝不动的目光看过去，只是一面白色的墙，连一粒
灰尘都没有。也许，搞艺术的人都这样。一次，他约她吃饭的时候偶然讲起了那条绿色的虫子。当他讲到她突然翻卷360度的时候，她打了个冷颤，脸色苍白如纸，眼里却射出利剑一样的寒光。他感到了这种光芒。

   “好了好了，不讲了。”他笑着说。 

    窗外的月光渐渐黯淡下来的时候，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鸟鸣！她好像受
到巨大的惊吓，猛地哆嗦了一下----她奇怪的反应引起了他的警觉，他在心里画了一个阴
森森的问号。 

    有一次，他采访一个美国人，是个摄影师，曾经获普利彻奖。走的时候约上了她。回来
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过一片草地，他看见有两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远处，月光昏暗，他们的黑影显得鬼鬼祟祟。她停下来，面对草地发呆。他说： “这个场景让我想起小时候， 我们在家乡的草地上捉迷藏……”她似乎在听。突然，她打断他，怪声怪调地说：“要是我藏在草丛中，你能发现我吗？” 

    她的声调让他感到很害怕。他转过头，看她。她那苍白的脸在暧昧的月光下竟然呈现青
绿色。

    她定定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在月光下是两个黑洞。他打了个冷战，他突然觉得她的神态是那样的熟悉，就像那日的虫…………

    那次之后，他总是想起月光下她的眼神。他忽然觉得她很像被自己弄死的那条虫子。他
知道这是胡思乱想，可还是排除不掉对她的恐惧。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他一个人在家，打开电脑，习惯地进入电子信箱，看见有一封没有主题的邮件，他打开，大吃一惊--那竟然是一张她的照片。她坐在一片略显荒凉的秋日树林中，眯着双眼看过来。场景拍得很大，人拍得很小。她在树林中远远地朝他望着，在电脑荧屏里静静地朝他望着。她越琢磨这件事越不对劲儿。他越看那张照片越恐怖。最后，他避开照片中的她直勾勾的眼神，把照片扔进了垃圾箱，又从垃圾箱永久地删除了。这天夜晚，他失眠了。 

    在黑暗中，他的眼前总是闪现照片中丛那直勾勾的眼神，她为什么要寄来照片呢？他觉
得这是一个可怕的问题。半夜的时候，他好容易睡着了，可是，他很快又醒了。他觉得这个房间不对头，他的脊背总是发冷。他打开灯，四下看了看，房子里一切正常。就在他要关灯的时候，忽然感到门下的缝隙间好像有一双眼睛。他定睛看去，竟然看见了一条草绿色的虫子。就是他曾经杀死的那种，她毛烘烘的腿在身下慢慢地舞动着，脸部朝着他，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双眼。她是被冲进马桶的那条？或者是另外一条？它是来干什么的？复仇？他哆嗦哆嗦地下了床，拿起扫把想把它赶走。可是，他一接近她，她就慢腾腾地从门缝离开了，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

    然后，她就听到了她嘤嘤的哭声。他小心翼翼的打开门，她一下子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感觉她的身子滑滑的蛇一样渐渐把他缠紧。他抱紧她开始在绿草般的地毯上翻滚起来。 
第二天，上午和下午，他给她打过两通电话，都没人接，天黑后，他又给她打了通电话，
响了好久，终于听见了回音。

    他试探着问：“昨晚...很抱歉...”
   “抱歉什么？”
    他有些愕然。
   “昨晚你是不是给我发了E-mail？” 
   “没有”她的口气有点冷。 
    他怔了怔“那是怎么回事？我昨天收到的，里面有你的照片。” 
   “我从来不给人寄照片。” 
   “那可能是有人开玩笑吧？！” 
   “也许” 
    他放下电话，越想越不明白。 

    他下班回家，一定走在水泥路的中央。他不停地看两旁的荒草，猜测那里面一定藏匿着
无数条那种虫子，全身一阵阵发冷。 晚上，他又习惯地打开电脑，进入邮箱，又是一封没有主题的信件。他打开。竟然又是她的照片。这一次，她逼近了，整个照片只有她一张苍白的脸，弯弯的眉毛，冷冷的目光，十分清晰。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近在咫尺。他倒吸一口凉气，急忙把照片删除了。 

    他的心又乱起来了。 

    关灯后，他又失眠了，他在苦苦地思索，直到后半夜，突然，他感到耳朵旁有一个肉乎
乎的东西。他打了个激灵，猛地坐起来，差点被吓昏--又一条草绿色的虫子出现了， 她已经爬到了他的床上，正朝他的耳朵眼里面钻！他的肉分明已经接触到她那毛烘烘的腿…… 此刻，在明晃晃的灯光下，那条虫子的身子一动不动，只有毛烘烘的脚在原地慢慢腾腾地舞动着。她的脸朝着他，好像直勾勾地看着他。他这一次似乎看到了她那双古怪的，异类的眼睛。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惶恐地朝后退，终于靠在墙上，傻傻地看着那条虫子。 

    她一声不响地与他对视。过了好半天，他终于抓起枕巾，疯狂的朝床下打它。那条虫子并不惊慌，她迈开无数的腿，慢慢地爬向地面，顺着门缝走了。然后，他就听见她嘤嘤的哭声。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那扇门在暗淡的夜色中像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他越来越感到
这屋子有些不对头，这个大厅里似乎不是只有他一个活物。他转身，她赫然就一丝不挂的坐在他的床上，眼里含着莹莹的泪花。他看着她楚楚可怜的眼睛，圆润的乳房，锦缎般漂浮的身体，心里似乎有火焰在慢慢燃烧、滚动，他忘记了恐惧，他紧紧把她搂进怀里。她象受了惊吓的小兔，浑身颤抖着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他怜惜地抚摸着她柔润的肌肤，尽情啜饮她的琼浆玉露。她开始痛苦的呻吟，他轻轻的捧起她的头，他忽然呆立不动－－他看见她的面前密密麻麻都是腿！她的脸不见了，她的肚子不见了，她的胳膊和腿都不见了，整个人像一只毛刷子！那些腿慢慢地舞动着…………

    他惊怵至极，一下子就醒了，出了一身冷汗。他快崩溃了。他手脚冰凉。他开始后悔了，后悔不该残害那条虫子。夜一点点的黑尽，他伸手打开台灯，他目瞪口呆！暗青色的房子里，爬满了那种草绿色的虫子！他的被子，褥子，枕头上都是虫子。那密密麻麻的腿，都在慢腾腾地舞动着。突然，他明显感觉到有一条毛烘烘的虫子已经钻进了他的耳朵里。他惊恐万分，伸手用力往外抠，可是已经晚了，他摸到他的头发上，脖颈上，肩膀上…………到处都爬满了绿色的虫子！接着，他的脑袋里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疼得一下就跌倒在地，一边翻滚一边惨叫。那些虫子并不朝柔软的地方钻，而是专门吞噬坚硬的骨头。她走过的地方，骨头就变成了粉末。她越吃越厉害，在他身体里行走速度越来越快。他又像油锅里的鱼一
样弹起来，嚎叫着在房间里狂奔，他的头不停地撞在坚硬的墙上………… 

   最后，他躺下来，他的身体里的骨头都粉碎了，他竟然还有一口气，在地板上蠕动着，
像虫子一样软软地翻滚，忽而朝前卷曲360度，忽而朝后卷曲360度。无数草绿色的虫子又慢腾腾地爬过来，钻进他的嘴巴里……鼻孔里……眼睛里………… 他仿佛看见了周围的虫子越聚越多，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地板，有的就爬在另一些同类的身上………… 

    他终于看清了她们的脸，它们在笑，它们笑得跟人类极其相似。 

杀：尘风 作者：风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