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月满拦江
-- 发布时间:2002-11-28 9:13:00
-- [原创]拦江之死
渐见山路,崎岖不平,正是药王山的后山。或越绝壁,或穿山涧,那少女身形晃动之间,竟然灵活如兔,且轻松自如,尽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七禽身法”,高飞亦暗暗自叹不如。 若论速度或者可凭浑厚内力快过她许多,但是论巧妙穿梭、身形优雅竟是远远不及。 忽闻耳中水流声,却见山之巅,一股山泉潺潺流出,带着缕缕白烟。那少女溯水流而行,一悬崖突然于山雾中显露,对面的山石距离数十丈, 想凭一跃之力而过,恐怕只有神仙才能做到。少女突然竟高高跃出,娇喝一声,身子便如鹞子般直直坠了下去。 高飞大惊失色,仔细一看,原来对面有长藤深垂千尺,只需抓住古藤便能顺悬崖攀岩而上。 只是古藤老化,又如何经得起下坠的力道? 那少女自然也是知晓,临近悬崖处突然手一翻,一把精亮的匕首直插石壁,借着巧力,已经化解了下坠的力道,一手抓住临近的古藤,拔出匕首,四肢并用,飞快地窜了上去。 高飞惊叹,鼓了一口气,人如利箭般射了过去,于绝壁处伸手轻轻一拍,业已翻身而起,直冲向上,于悬崖之顶再轻轻一翻,稳稳落下。少女在崖顶笑容灿烂,“看不出臭男人居然也有一身不错的功夫。”俏脸突然一沉手里的匕首直直塞过了过来。 阴寒的匕首,灿烂的笑容。女人的心,六月的天。 高飞虽然知道这个少女诡计多端,却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此突如其来的袭击。 没有退路,他的背后是万丈深渊。 本能的应变,一只手伸了出去,指甲闪电般在少女的手腕上一划,一引一带,匕首便歪斜过去,少女整个人已经扑向悬崖。 这招虽然轻灵机巧,但是死中求生,端得凶险万分,高飞全身俱被冷汗湿透。 幸而少女机灵,扑身而倒,小脚勾住地上一块凸出的山石,半截身子已经到了悬崖外。人没掉下去,匕首却脱手直坠而去。 少女翻身起来,大怒道:“你想把我害死?” 高飞冷冷道:“我不和别人开生死的玩笑。” 少女一嘴一扁,话声中又带着呜咽之音:“人家只不过想见识见识你的武功,你却想把我害死呀!” 说来就来,眼泪竟然一滴滴就落了下来。 女人若是有个三分姿色,眼泪当然就是最好的武器。 高飞抓抓脑袋,确实一点办法都没有。 抬头间,他就看见了那传说中的药池。 * * * 一个头戴斗笠的老人,坐在湖边的石阶上,拿着一根竹竿扰乱湖面的平静,一双脚在水里晃晃悠悠,一边哼着山间的小调,宛如顽童。 少女蹦跳着走过去抱住了老人,道:“爷爷,这臭男人欺负人呢!” 老人抬头,正是妙凡轩老人。 妙凡轩老人微笑着:“你终于还是来了。” 高飞淡淡道:“原来是你。如果是你想要阻拦我,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你错了。” 妙凡轩老人笑笑,摘下了斗笠:“带你来的人,是我的孙女水灵儿。” 高飞眼睛也有了淡淡的笑意:“难怪这么皮。” 妙凡轩老人:“把你叫过来,只不过想告诉你,你会投靠大风镖局,是谁都无法相信的事情,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他本来慈祥温和的目光突然就如刀锋一般的锋利,仿佛要从高飞的眼睛里挖出什么来。 高飞低下头,把手摊开,注视着掌心:“就像你有时不得不用自己的双手去杀人一样,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情让人身不由已。” 妙凡轩老人叹息:“我在药池里下了几味药,或许能减轻你的痛苦。” 高飞:“你已经知道?” 妙凡轩老人淡淡道:“你来的时候我就闻到了你身上西域曼陀花的味道。” 高飞:“曼陀花?” 妙凡轩老人叹息道:“可惜我不知道配置的药方和草本,否则或许我能够研制解药。” 高飞淡淡一笑:“据我所知,鹤顶红和断肠草配置的毒药,即算是有药方清单,想要研制对症的解药,也须花费六天六夜。” 妙凡轩老人默然。 高飞:“六天以后,人的尸体都已经凉透了,这样的天气,说不定已经出蛆了。” 妙凡轩老人点头:“唉,你当然知道自己的病情,否则,不会不来找我医治。” 高飞眼神黯淡,垂首道:“小高谢过妙老。” * * * 宽衣,入水,夕阳入山。 老人叹息着:“今夕何夕?” 高飞一字一顿道:“九月初四。” 过了今夜,就是九月初五。 英雄的落寞,正如西沉的夕阳,纵然明日依旧朝阳晨露,但长夜漫漫,末路之人是否还能平静地等待黎明? 第七章 出人意料 九月初五,晨。 大风镖局。 一个跛足的老人,在大镖局的庭院里,低垂着头弯腰打扫地上的碎叶。 夏天来得快,走得也快。 生活也一样。 高潮到来的时候,这出戏就近尾声了。 一只信鸽飞过,老人眼皮抬了抬,迅速扫了一下四周,突然对着信鸽招了招手,然后信鸽就立刻落了下来。 老人迅速地拿出缚在信鸽身上的纸条,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只扫了一眼,便看清了内容。 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老人立刻又佝下腰扫地,信鸽也已经在衣襟中了。 他的背依然弯曲,脚步依然蹒跚无力。 好像一阵风过来,他都有可能被吹倒下。 而刚才的一切,也仿佛没有发生过。 * * * 推门走出来的是个胖子,伸着懒腰打了个呵欠,走到院子里,向远方看着,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这个胖子,是大风镖局最近在江湖中露面比较频繁的人物。 也就是去太白山寻找高飞的那个胖子。 以前从没有在江湖上听说过这个人,而且这个人看起来也不怎么起眼。 通常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 胖子叫海大少,这是别人唯一知道的事情。 海大少等了等,脸上就出现了奇怪的表情,他朝着老人看了半天,后来笑了笑,转身走了。 未行十步,身后就传来扑腾的声音。 他微笑着转身,身子像一大堆棉花糖般优雅地飞起,捉住了鸽子。 他的手温柔地梳理鸽子的羽毛,就如抚摩情人一般。 在他看了那纸条之后,他就笑得脸上的肉都堆了起来。 他对着老人笑了笑,就埋首走进了屋子。 老人依旧在扫着地,头埋得很深,但是突然有一只手的青筋绽起。 他的眼睛中精光一闪,就好象是要去被迫做一件自己非常不愿意做的事情。 * * * 所有的人拿着大红的泥金请柬,陆续进入大风镖局,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大风镖局的镖旗。 镖旗竖起,在风中猎猎作响,金字镶边的巨大的“大风”字在风中舒展,雷猛整个人都已经看痴了。 就是这个“大风”字,不知道浸透了多少霹雳堂兄弟的鲜血。 有人要的是称霸武林的至高权力,而他现在要的只是自尊和生存。 他甚至觉得,自己努力活着,仅仅是为了那些死去的兄弟而已。 * * * 海大少已经忙得手忙脚乱满头大汗了,纵然他有很好的武功,也没有办法使自己不流汗。 胖子当然容易流汗。 雷猛却连一点汗都没有。 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做什么,甚至连句话都不用说。 一个伙计给了他一张凳子,然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人搭理过他。 他就如同一个无名小卒一样,就连熟识他的人都只是看了看他,就悄悄走了开去。 雷猛什么都没说,静静地坐着。 他在等最奇怪的事情发生。 直到他突然看见大耳和尚。 大耳和尚的一双耳朵不仅大,而且有什么细微的风吹草动都会丝丝入耳。 据说在雷雨来临之际,他可以听见三十里外雨滴落地的声音。 而在冬日阳光和熙的日子,他会微笑着告诉你,远处有一棵小草发芽了。 不是看见的,是听见的。 大耳和尚是永远微笑着的和尚。 但是今天他却没有微笑,苦着一张脸,脸色蜡黄,整个人都仿佛变了。 夏日的暑气还没有消退,他却戴着一顶帽子。 帽子不但遮住了光头,连耳朵都掩盖了起来。 但雷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大耳和尚也看见了雷猛,然后就突然转过身去。 “大耳!”雷猛大喝,站起。 他可以不将别人不放在眼里,但是大耳却不同。 大耳往前面慢慢走去。 雷猛一个健步跨了过去,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肩头。 大耳转身,一脸苦样。 雷猛道:“我是雷猛,你为什么连我都不认?” 大耳苦着脸,嘴巴张了张了,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冷冷看了雷猛一眼就转过了脸。 雷猛气极,大手一伸,一把就楸下大耳的帽子。 然后他就看见了大耳的耳朵。 他那双天下无双的耳朵。 血迹还没有干,还在不断从大耳的耳朵里流出。 大耳冷冷地看着雷猛,嘶声道:“你满意了?” 他那双本来慈祥如春风的眼睛竟充满了讥诮之意。 笑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大耳慢慢走了开去。 雷猛却握住了双拳。 一双眼睛也如大裤头般充血。 他对着大耳背影一字字道:“不管是谁做的,他都得为此付出代价!” * * * 群雄陆续而来,等待着夕阳西沉,酒宴宾客。 更等待着大风镖局的主人,蒙面人。 但是蒙面人一直没有露面,而且招呼的伙计,提也没有提过这个三个字。 大院里灯火辉煌,人声喧哗。 那个灯火更辉煌的大厅里,人更多。 当然都是些名人,有身份、有地位、有权势的名人。 长安洛阳一带稍有名望的各门各派,也差不多都到齐了。 连城里的巡抚衙门也送来一块大匾,祝贺大风镖局再度开张。 高飞在黄昏的时候来了。 他由一个精干的汉子引导着进入大厅,引到最前面的座位上。 他似乎在微笑着,因为一年前的某一天,他也曾来到这个大厅。 但是那一次他只能挤在外面的人丛里,因为他不是请来的贵宾,这个大厅他根本不配进入。 只过了一年,他忽然变成了大风镖局的贵宾。 不但羡煞了别人的眼睛,也成了许多姑娘乱抛媚眼的对象。 坐在前面的当然都是最尊贵的客人,但是当他们看见高飞,竟都站起了身子恭敬地叫了声高大少。 高飞只是笑了笑,然后就大模大样地坐在了正中的位置上,好象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他的一样。 大耳坐在角落,身边的人居然还有白马寺的无恨大师,甚至还有少林无色,他是无恨的师兄,领着几位僧人,而其中有几个肥耳大肚凶眉厉眼的和尚,不似中原人士,竟似来自西域的僧人。 雷猛远远地看着,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他等待着最终的开局。 或许一开局就可以定人的生死。 * * * 酒席陆续上来,人群开始热闹,等着主人上台来敬酒。 就在这时,人声忽然安静下来。 四个彪悍的壮汉从后堂里走出来,站到了巡抚衙门送的大匾前。 跟着出来的是海胖子,他很恭敬地弯着腰,高声喊道:“老总,你可以出来了,客人都在等着呢。“ 雷猛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将要出来的这个人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个人早已经死去,当着他的面死去。 所有人却先听到一阵叮当的环佩声。 随后所有的灯光一瞬间似乎都失去了光芒。 从后堂出来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白衣飘飘,灿若朝霞的女人。 所有的人都怔住,很多人都认识蒙面人,所以他们都知道这个人并不是蒙面人。 只有高飞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只是看了她一眼,立刻就垂下了头去,一双本来平静的双手竟然微微有点发颤。 这女人却径直走到他跟前,微微一笑,向他轻声说了一句话。 一句只有高飞听得懂的话:“偷马贼,你来了。” * * * 九月初五,若有明月,也应是月牙。 出来的正是月牙儿。 高飞淡淡一笑:“还好,刚好赶上。” 群雄大哗,有人在下面叫唤着:“蒙面人呢?怎么还不出来?” 月牙儿微微一笑,挪着寸步走到主座上,施施然坐了下来,却再没有说一句话。 海大少走了上来,对着宾客大声道:“各位英雄,大家都知道蒙面人早在一年前就死在高少侠的剑下。” 他咳嗽了一声继续微笑着道:“蒙面人死了,但是大风镖局的基业却不能毁了。” 有人冷笑:“原来只是个骗局!”说话的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裤头。 月牙儿甜甜一笑,站了起来,道:“蒙面人死了,但是高飞还活着,今天的大典是为了向各位宣布一件事情。”她拍了拍手。 立刻,两个彪悍的壮汉从后堂里走出来,拖出一具长长的兵器架,摆在月牙儿的面前,又悄悄退了下去。 两柄剑,一把斧头。 认识的人,却已经动容。 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巴山小顾道人的剑,黄山隐侠武陵樵夫用的斧头,还有一把,就是司马超然用的“千锤大铁剑”。 许多武林人物都在小声的议论着,大厅中“咦”,“哦”声不绝。 但见月牙儿细手纤纤,举重若轻地拿起了黄山隐侠武陵樵夫的斧头淡淡道:“武陵樵夫一死,这把斧头若是拿去砍柴都嫌钝了。” 她又拿起顾道人的剑:“小顾道人已然成仙,空留一把剑,但有了剑却未必就能回风舞柳。” 她再拿起司马超然的大铁剑:“司马超然的铁剑,英雄在世的时候人人称赞,死后却除了入炉化铁别无用处。” “所以”,月牙儿缓缓走向高飞,声音如蜜糖般甜美,“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把大铁剑敌不过高少侠手中的长剑,今日大风镖局的第一把交椅,当然是留给高飞高少侠坐的!” 谁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重大的决策就这么随随便便从这样一个水灵的女人嘴里轻飘飘地吐了出来。 只听见人群中传来“嘿嘿,好一个伪君子”“哎呀!真是没想到啊”“不会吧!曾经是大风镖局的死敌,现在怎么反而……”“原来是这样啊”“唉!……”于是人们的脸上现出了各种神情:有人鄙夷;有人惊叹;有人可惜;有人不以为意;当然其中也不乏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之徒。 在众人的交头接耳中,月牙儿却已环佩叮当走入了内堂。 高飞只是默默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好象只有自己的手是值得注意的,脸上表情却冷得像冰一样。他似乎对一切都不屑一顾,又似乎已经麻木了。 * * * 海大少永远都挂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说道:“昔日大风镖局气如东海,结盟无数,蒙各路英雄所不弃。今日遍撒英雄帖,为的也是邀请各位与大风镖局同仇敌忾,义结同盟,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有什么意见没有?” “好!大风镖局东山再起,咱们衙门里的人,也有机会享享清福了。”一人声如洪钟,乃是六扇门里远近闻名的鬼头大刀大鬼陈。大鬼陈端着酒碗站了起来大声道:“各位武林同道,大家一起喝了这碗酒,从此与大风镖局便是一家人!来,高少侠,我大鬼陈先敬你一杯。”朝着高飞举了举碗就往一张大嘴里灌去。 绿林的豪杰们彼此看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 突然“嗖”一声破空而来,“叮”一声撞在他手中酒碗上,酒碗四碎,酒水立时洒了大鬼陈一身。 一物掉了下来,居然只是根竹签。 大鬼陈狼狈之极,看了看被酒水泼着的衣衫,勃然大怒道:“哪个龟儿子偷袭暗算?” 大殿上顿时一片寂静,绿林群豪似乎也呆住了。毕竟没有人多少敢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公然与朝廷作对啊。 一人冷笑着站了起来:“是老子我!”站起来的是大裤头。人们诧异的目光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大鬼陈瞪大眼睛吼道:“你是什么人?敢找我碴子?” 大裤头:“我是看你不顺眼的人,洛阳霹雳堂的大裤头。” 只听见人群里此起彼伏的响起了“是霹雳堂啊”的声音。 “霹雳堂的人” 大鬼陈怪异地笑着,“哈哈,你要知道,你看不上我不要紧,但是现在找碴,就是看不起大风镖局。” 大裤头冷冷道:“大风镖局又怎地,霹雳堂向来不买任何人的帐,更轮不到你衙门里的鹰爪子来说话。” 一人微笑着站起:“难道他不说,便轮得到你说了?”那人官服金刀,正是洛阳城的一品官,上可请命天子,下可调动六扇门所有高手的金刀无常铁无常。 此人心狠手辣兼大权在握,黑道白道的人都不敢惹,知道与不知道他的人都在奇怪着,前几天他在洛阳突然失踪,不想却在此地出现。 大裤头冷笑:“霹雳堂平白背上绑架铁大人的名头,没想到原来铁大人在此地逍遥来着,呵呵,我确实是无话可说了。” 铁无常:“那是你们的事情,与我何干?你还不够资格在我面前撒野,就是雷猛,也得给本官几分面子。”一双眼睛如鹰般射向安然坐着的雷猛。 雷猛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大裤头哈哈一笑:“霹雳堂的兄弟向来没什么大小,今天就算是我大裤头一个人来,看见什么不顺眼的人,想说也就说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哪个冒失鬼在叫着:“好汉子!” 高飞终于站了起来。 端着一碗酒。 他径自走到大裤头面前,冷冷道:“你是不是看大鬼陈不顺眼?” 大裤头:“不错。” 高飞眼睛转动了几下,冷声道:“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不但大裤头怔住了,全场的人都哗然。 大鬼陈本来期待着高飞帮他说几句,但是没有料到等来的竟是这句话。 他怒气冲冲走到高飞面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飞冷冷地:“因为我也看你不顺眼。”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动,但是他的泪痕剑却突然握在了手中,剑身斜斜插入了大鬼陈的胸膛。 谁都没有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一个人都没有。 甚至他那只端酒的手连颤都没颤一下。 大鬼陈睁着眼睛,张着嘴巴,面上满是惊惧之色,仿佛还想说什么,但是却已经永远都说不出了。 于是大鬼陈从此就真成了鬼。 高飞拔了剑,泪痕闪亮烁目不沾半点血痕。 就如出炉新剑,握在意气风发的剑客手中。 高飞注视着泪痕,就如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整个大厅一片死寂,静的甚至能够听见呼吸声。 然后他一双空洞的眼睛似乎望着远方又似乎看剑说:“我若看谁不顺眼,我就去杀了他。” 大裤头什么都没有说,他突然就退了回去。 他的胃已经在收缩。 有人已经吐了出来。 厅中的人们就算没有杀过人的,至少也看过被杀的。但是从来没有看见过就这样被杀死的。 高飞却连眼皮都没有眨。 瞳孔雪亮就如他的剑。 剑已无泪痕,他的眼睛冷酷如冰。 他大声问道:“还有没有人不服气?若是有人看我不顺眼,自然也可以过来把我给砍了!”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却没有人敢站起来的。 那一剑之威,是所有人在坐的人都亲眼目睹的。 * * * 大裤头义愤填膺想站起来的时候,却有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苍老而浑厚,抢在他的前头,在大厅的一角沙哑而浑厚地响起。 众人几十双眼睛一齐看了过去。 僧衣泛白,身材高大的僧人,赫然就是无色。 连坐在他旁边的大耳与无恨,都显出惊讶的神色。 坐在无色身后的番僧蠢蠢欲动,一双双眼睛看向无色,一双双偌大的拳头也已经捏紧。 无色却是神情自若,本来一张脸就已经是经历了太多的风霜血雨,现在更是让人看不出任何藏在那张脸下任何情绪的波动了。 这时人们恢复了刚才的神气,有人喃喃道“到底是少林寺的啊”。 高飞微笑:“别人不敢说话,少林寺的僧人是不能丢脸的。” 无色淡然道:“老僧只是想说句公道话而已。” 高飞微微笑道:“这个世界向来不说起来以德服人,从古到今都是以武力得天下,又何必讲什么公道呢?” 无色摇头道:“公道自在人心,高施主若是一心想称霸江湖,武功自然是必要,但若是以为什么都可以用杀戮来解决,未免也是幻想之谈了。 ” 高飞道:“大师原来不是想对付我,而是给我说做人的道理,可惜弟子资质愚笨,只懂习武练剑,你若是要和我较量,我还可以斗胆一试。” 无色看了看高渐飞,突然笑了笑,道:“好,我就用少林寺传下的的刀,会会你这把泪痕剑。” 高飞道:“我的剑本来带着一道泪痕,现在却没有了,你是用刀的,却叫个什么名字,你我对敌,倒也是棋逢对手。” 无色笑笑,没有说什么。 高飞傲然举剑道:“大师请!” 无色弓身,拿出了一把很普通的戒刀。 很普通的戒刀,只是令人诧异的是,戒刀是居然是带着锈斑的。 无色道:“这把戒刀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拿出来过,因为我一直以为,即使不用兵器,也能够办好该办的事情。” 他顿了顿了道:“而且我更知道,用了它,未必就能办好事情,还希望施主能明白。” 高飞冷冷道:“那你就让这把刀让我明白吧!” 这一次,所有的人都看见了高飞的剑! 剑从斜角飞出,他们所见的,只是那剑飞起的时候,那一点火红灯光下的荧光。 连那一丝荧光似乎也带着邪恶妖异的色彩。 邪恶而让人无法抗拒,妖异而让人无法想象。。 奇异的剑带着奇异的拐角,奇异的人带着奇异的微笑。 无色挥刀抵挡,可是他的刀竟然是颤抖的。 少林寺的弟子一向出手凶猛有力,没有任何软弱退却的表现。 无色当年是少林寺最为神勇的弟子,谁也不知道他的功力,包括无恨。 高飞的剑,几乎没有任何阻拦就击飞了他手中的刀,呼啸着飞刺无色的咽喉。 无色表情却没有任何的惊惧,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安详如等待圆寂的高僧。 惊惧的是高飞。 剑在离无色咽喉一厘之处停顿。 高飞皱眉道:“你受过伤!” 他已经看见无色灰灰的僧衣,肩头处渗出点点的嫣红。 方才无色拿刀抵达高飞飞剑的攻击,是不足以让其虎口或者关节受震动导致出血的。 无色叹了口气道:“高施主为什么停手呢?” 高飞摇首道:“我不会占任何人的便宜。” 无色淡淡一笑,道:“我倒希望能够现在死在你的剑下,如果你此刻不杀我,很可能不会有机会了。” 高飞诧异道:“明知必败,何来找我?” 无色道:“我刚才站起来已是置生死于度外,就算你不杀我,我未必能活到明日。死亡并不能歪曲所有人的想法,死在你的剑下,说不定还能 让施主你早些明白一些事。” 高飞淡淡道:“多谢你的好意,或许我已经明白。” 无色道:“原来高施主执意不悔,那老僧也无话可说了。” 他睁开眼睛,直直注视着高飞,平静而道:“那就请高施主动手吧。” 高飞看着手中的剑,眼睛中似乎有哀伤淡淡隐现,他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去,没有再去看无色一眼。 无色垂首,轻轻叹息,归了原位。 众人也跟着沉默了。 在没有希望的情况下,看见了希望。但是希望却在一瞬间没有了,这岂非比没有希望更痛苦。 高飞收剑入鞘,抬起头,面色苍白的可怕,冷冷道:“还有什么人看我不顺眼的么?” 四周无人敢应,大裤头再想站起来,却又被雷猛站起拦住。 有雷猛站起来,就等于整个霹雳堂的人都已经站了起来。 所以,大裤头按捺住自己。 雷猛的声音有些苍老但是依然坚定:“我并没有看不顺眼什么人,但是霹雳堂所有的兄弟,都不会屈就外人的。” 然后他郎声而道:“各位亲朋近邻,还有远道而来的朋友,哪位若能站出来和雷猛我一起说说公道话的,若有什么利害冲突的,我雷猛一定全力担当!” 声音虽大,站起来的,却是寥寥数人。 更令雷猛失望的是,站起来的数人,左右看了看,竟然一个个都坐了下去。 雷猛黯然,点头道:“好,原来如此!” 勇士的无助,即便空有满腔的热血满怀的大志,也是于世无补。 却有一年轻人在此时站了起来,高大的身材,身子却有点发抖,赫然是白马寺的拦江。 连他自己的嘴唇,也似乎因为自己的举动而有点发白。 高飞笑了,对着他颔首道:“这位小兄弟有如此气魄,让人好生敬佩。” 拦江没有笑,直直地看着高飞,道:“我的胆子很小,但是我绝对不会丢人现眼缩着脑袋做乌龟。” 海大少也因为那拦江的傻气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不知这位小兄弟何门何派,如此神勇,必是名师之高徒。” 拦江咬着嘴唇,道:“我并不是什么高徒,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海大少假装着肃然起敬的样子,道:“哦,不知是什么名门派你来的呢?” 拦江想了想,顿时很自信的样子,道:“我虽然是个小人物,但是我出生也确实可以称为名门!虽然我只是唐门在长安分舵的一个杂工,但是我也不可以毁了唐门的声誉。” “唐门”两个字一出,海大少笑容顿失,连高飞表情也变了。 四川的唐门,无论在中原任何地方,都有他的威望。 世界上没有人不对唐门的暗器和用毒敬畏的。 许多人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诧异又带了一点敬佩表情。 高飞道:“唐门历来不与任何派别交往,大风镖局也未曾发给唐门请柬,你又为何而来?” 拦江笑了:“我来这里,只是有点任务而已,唐门当然不会加盟大风镖局,但是也不会管大风镖局的任何事情。” 他笑得很腼腆:“我说过,我只是个不起眼的人物而已,我站起来只是因为我想走了。” 他向着远处的无恨双掌合什,施了一礼。 他对着雷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迈开腿向大门走了出去。 雷猛无话,但是心里已经很感激,不管如何,至少他站了出来! 高飞没有阻拦,海大少却站不住了。 他肥胖的身子气喘吁吁地跑了上去,挡在了拦江的面前。 拦江很吃惊的样子,道:“你拦住我做什么?” 海大少嘿嘿冷笑道:“不管你是不是唐门的人,都不可以在大风镖局这里来去自如!” 拦江笑笑道:“原来你已经明白了。” 海大少呵呵笑道:“我当然明白,你是走不了的!” 拦江道:“那就看你能不能拦住我了!” 他身形一闪,鬼魅般射向门外。 唐门的轻功,在武林中青于出蓝,这年轻人身手一显,立刻赢得四下的赞叹无数。 海大少看着他闪出了门外,嘴角才露出一丝冷笑。 他肥胖的身躯也动了。 一动就已经在门外! 甚至有很多人都没有看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出去的! 那唐门的年轻人是闪出去的,他却是弹出去的! 如皮球一样弹了出门外! 这样一个肥胖的人,有这样的身手,亦令人瞠目结舌。 屋外夜色如墨,似乎有光芒一闪,惨叫只有一声。 之后海大少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慢腾腾抹着汗,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既然走了回来,死的必是那拦江! 这只是一呼一吸之间的事情。 雷猛喉结滚动着,道:“好一招唐门的天女散花,好一式唐门的天地搜罗手!” 他已经看出,刚才是那个拦江反身一个天女散花对着海大少撒出万点银星,也看出海大少方才如何用一招天地搜罗手尽数把那万点的银星在刹那间反弹出去,大多数人同样没有看明白怎么一会事,拦江就已经死了。 海大少的手法更快,所以,别人只看见银光闪了一闪,便听见了那拦江的惨叫。 天女散花和天地搜罗手乃是唐门不外传的武功,难道,海大少也是唐门的人?! 海大少的面色又白了白,道:“我听不懂你说的话,我只知道大风镖局不是随便让别人就这么进进出出的!” 雷猛冷笑道:“你的意思就是说我雷猛若是贸然离开,也是一样的下场?!” 海大少嘴唇颤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高飞接下雷猛的话,淡淡道:“雷猛雷堂主若是要走,又岂是大风镖局想留就能留下的?” 他端了一杯酒,落剑回鞘,接着就走到雷猛面前,坐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因为谁都知道,霹雳堂的雷猛,向来都是大风镖局的死对头,也是高飞曾经最好的兄弟。 亲如手足,甚至可以为对方去死。 他们的故事,已经成了江湖的新传奇。 高飞说话了:“雷猛。” 雷猛抬头道:“你满意了?” 高飞道:“我再满意,你都不会低头的!” 雷猛道:“你还算了解我!” 高飞道:“我与你曾是好兄弟。” 雷猛点头。 高飞:“这碗酒,是我敬你的。” 雷猛开口:“喝了这碗酒,是不是我们就不是兄弟了?” 高飞淡淡道:“与大风镖局为敌的人,自然不是兄弟,你是不是我兄弟?” 雷猛注视着高飞的眼睛,却没有说话。 他突然将桌上的酒碗端起,一口就倒入了胃中。 高飞却低下了头去。 昔日相逢意气,笑傲江湖,饮不完的烈酒,杀不尽的小人。 今日一饮,为的却是兄弟断义。 他注视着碗中的酒,突然也是一口饮下。 雷猛眼上似乎有了泪光,一言不发,从邻桌提过来两坛酒,一坛放在高飞面前,一坛已怀抱仰天而饮。 高飞看着雷猛站了起来,同样一言不发,抱坛痛饮。 人们哀叹着。 人生若是真能如烈酒般快意,又哪来那么多无奈呢? 英雄无泪,英雄亦无奈,又有几人能懂? 大裤头已看红了眼睛。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酒尽人去,昔日不复来。 断肠的烈酒。英雄的断肠。 一坛酒已经喝净。 高飞面不改色。 雷猛却有点憔悴。 他坐了下来,挥手道:“好,好,高飞,此生无论与你为敌为友,都是人生一大幸事。” 高飞的脸上突然就泛起了红晕,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此生能认识雷猛这样的兄弟,也是他最大的幸事。 但是他却不能说出口。 他握紧了剑,慢慢转过身,然后脸上就恢复了刚才骄傲得可怕的苍白。 苍白如雪。 他冷声道:“还有什么人有话说的么?” 没有人敢再站起来,甚至所有的人连笑容都收敛了起来。 [此贴子已经被月满拦江于2002-11-28 9:13:3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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