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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人江子  (http://202.103.69.41/bbs/showthread.asp?boardid=3&rootid=&id=53912)


--  作者:outre
--  发布时间:2003-5-26 9:29:07

--  诗人江子
题记——我一直对诗人怀有一种偏见。认为诗人大多长得丑,且脾气古怪不合群。江子却是一个例外,不仅不丑,还很有人缘,对朋友又很讲义气,多少有些不符合我心目中诗人的形象……

  八十年代末,我住在师范的大院子里。每天拎开水都要经过一个布告栏,没事就停下来瞅瞅。某天在那里碰见一个高个的男孩子,有点面熟,朝我点头。我半带搭讪地问,在看什么呢。他说,在看钢笔字比赛得奖名单。我说,有你的名字嘛。他说,有啊。然后在布告上指了指。我看到那个名字排在第一个。他接着说:我只练了一个月。这就是我记忆中认识江子的过程。

  江子说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谈话。但是分明是自那以后,我对他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热情,两人很快成了好朋友。江子的才能不仅仅在于一个月练出一手漂亮的字,同年他还获得一次全国性的征文大赛一等奖,令我对他更是刮目相看。

  当时的我,并没有预见他会成为今天小有名气的诗人。虽然那时候,他对诗歌的热爱就已经初见端倪了。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试图和我谈论诗歌,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有时候背诵他新写的诗。其中一句我到现在还记得:岁月沿着母亲的脊梁缓缓上爬,在头顶开出白花。

  高考过后,是我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预算分数令我感觉大学梦彻底破灭了。后悔没有听父亲的话,拿下当年的指标去学校图书馆当一名普通的职员。关键时候江子给了我很大的安慰。后来接到重点大学通知书,他来祝贺,我们在栽满梧桐树的街道边分手,他说我回头朝他笑了一下,一扫多日的阴郁。他刹时感觉那天的阳光好极了。多年后我们再次谈到这个细节,他说一直都记得我回头一笑的情景。听到他毫无滞碍地谈起当年交往的细节,我不由得为自己的健忘感到羞愧。从某种意义来说,他用他的记忆,为我保存了我的部分过往。

  毕业之后,江子分回乡下教书,偶尔会趁放假抽空来看我。平常的时候就靠书信来往。他很勤于写信,两三天一封,一封少则三四页,多则七八上十页。我则回得很少,有时候收到两三封才回一封,最多也就一两页。因为懒。

  上大学后我们继续通信,继续在信中执拗地谈论诗歌和其它的文学作品。大一时期,我和我的女同学们基本上过的是一种半共产主义的生活,彼此分享牙膏甚至各自的书信。江子遒劲有力的字体和充满诗意的长句,令同学中好多人着迷。于是抢看江子的来信,就成了一个固定的节目。

  我们之间的书信,一直维持一种明显脱离生活和现实的高度。从来都是谈论一些大而无当的话题,而很少谈论身边的琐事。他总是把新写的作品附在信件中给我寄来。我有时候看,有时候不看。偶尔评价一次,也是反面的多。煞风景的脾气大概就是那时候养成的。有时批评他的句子太长,用词太过堆砌。有时则告诉他:下次请用我看得懂的句子说话。不知道是我的反对起了作用,还是因为了岁月的磨难淬炼了他,他的诗风开始从最初的华丽和冗长,慢慢过渡到朴素而纯净。

  江子的诗,大多写的是他身边熟悉的人物和情景。有时候是稻田,有时候是村头一棵树。其中有一首《我在乡下教书》于九十年代初得了某个文学大奖,并且被一些同龄的诗人称作是七十年代某派诗人的代表作。可惜诗中的句子,我已经记不得了。

  大三暑假,和几个朋友去江子家玩。先坐车,后坐船。记得我在船上拍了很多照片,淘淘的江水边,咧着个嘴傻笑。下了船,又走了很长一段江堤,才到达他的那个村子。向村头的老头打听到他家的住处,却发现他去了几十公里之外的小学,还未回来。他家人带我去村公所打电话,竟然是一部古董式的手摇机。拿着手柄使劲儿摇,摇通了赶紧大喊,结果喊不了两句,就断了。摇了几通也没说上几句,不过他总算赶回来了。

  江子家的房子是老式的农村建筑,唯一的不同是他有一间粉刷得白白的书房。里面堆着他喜欢的书,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很文气,墙上贴着他自己写的字。我们一起挑他书架上的书看,然后不停地发表各自的意见,说一些很偏激又很稚气的话。恰逢收花生的季节,他父母一板车一板车地往家拖新收的花生,壳上还带着黄泥。晚上我们就坐在院子里剥花生,一边打蚊子一边拉家常。

  江子的路一直走得很坎坷。他最开始教书的那个学校,非常偏远,而且教学条件相当差。经过几年的努力,才得以以“借调”的名义,进入县文联。两年前,他终于回到他读书的、也是我长大的城市,在宣传部任一名干事。去年借回家的机会去探他,他就住在单位附近的江边,一间很小的屋子,刚够两个人并立。靠墙的书架上还是堆满了书。我们就站在书架前,望江,谈论斯蒂文斯和博尔赫斯。

  江子送过我一些诗集。象雪莱诗集和拜伦诗集。大部头的精装书,可惜我从来没怎么看过。我则送他他最喜欢的贾平凹的书。书名不大记得了。据说还是一本仿集,真叫人丧气。

  几年前我因病回家休养,以为再也不会痊愈了,情绪低落到极点。江子隔三岔五来看我,给我讲笑话,逗我开心。有一次问他:你在乡下教书的日子,有没有极度郁闷过?江子说:当然有。我说:那你怎么办?江子说:我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大声地朗读。我说,要多久才能好转?江子说,一个月。

  一个月,恰好是他练得一手好字的时间。


--  作者:布衣
--  发布时间:2003-5-26 9: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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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要多久才能好转?江子说,一个月。
一个月,恰好是他练得一手好字的时间。



--  作者:水木冰心
--  发布时间:2003-5-26 10:4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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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处寻了一番,找来了他的诗。

■江子的诗 

【在废品收购站】

在废品收购站。我看见
喑哑的铜。肮脏的塑料桶。变形的卷尺
这些人类生活的遗迹
灰尘的锈色得到夸饰,轻风吹过
纸张吹起……
一个满脸倦怠的中年男子手挥铁锤
企图使一根弯曲的结满水泥的钢筋变直
到他需的程度

而与他一样双手结满铁锈的
是不远处一个面目模湖的陌生人
他正在整理几辆自行车
可能是为了把一些有用的零件救出
他已拆御一个结实的骨架但他停了下来
可能是链条出了故障

在废品收购站。几个被命运不耐烦地撇在一边的人
他们肩上的编织袋里
装满了破铜烂铁、成叠的旧报纸
以及他们对生活的全部怨气
他们的呼吸中重叠着两个人的生命:
一个是六十年代盲目的、热情洋溢的青春
一个是九十年代衰老不堪的肉体

在废品收购站门口。一个人
与另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在交谈
时间在说话:
“几年不见了,想不到你老得这么快!”

而事情远非人们想象的那么糟糕
就说废品收购站的主人
一个读书不多的年轻人
总在寻找关于永恒的证词
比如奢望收购到误当废品卖掉的黄金
很多年来,他总是两手空空
只有一次,他从灰尘中站起
眼中跳动着暗淡的火光:
“前些天。我收购到一个明代的废铜炉”

而生活仍在继续。太阳当顶
在废品收购站。空气中弥漫着午餐的香味
轻风吹过。燃烧的煤气炉溢出了锈红的火焰
不远处,满脸倦怠的中年男子仍在锤打
使必然的废墟里爆出了偶然的火星

一把不标准的秤在废品收购站的中央兀立着
世界因此变得荒谬、虚空、轻重无由

【鲁迅】

我首先是阿Q、润土、孔乙己和疯狂症患者
是浙江绍兴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
或是浙江社戏中的一个小角色
作为一个病人
我干过用人血馒头治肺病的事
为此我花掉了所有的银两
疾病不仅无法减轻。反而更重

摇曳的炉火。窗外潮湿的气息
深入骨髓的中药气味。一把腐朽的大师椅上
我病入膏盲。我已决定背水一战
一把手术刀亮出逼人的光

多年来我冒着中毒和受伤的危险
解剖自身。我是医生鲁迅
我看到的都是疾病。
这使我忧伤,面目消瘦黯淡
眉骨紧锁

医生和病人的双重身份
使我陷入难堪的境地
我在自己的悖论中放弃了“树”这个上升的词
而选择了“迅”这个行走的词
迅。奔跑的小兽。内心的十字架
我的使命和宿命

我是怀疑论者鲁迅
也是悲观主义者鲁迅
我是一个人的鲁迅
也是千千万万个鲁迅
是用自己的肌体体验疾病和医治的鲁迅
是练习用捆绑的双手击打和反抗击打的鲁迅
我知道我的病因,我弯曲的脊背,矮小的个子
和隐藏体内的痼疾

多年前的一句咳嗽被风吹荡成呐喊
多年前的一个伤口成为死神的居住地
在与自己的搏斗中我积劳成疾
一九三六年我死于肺病

一个病人的死亡意味着他永远卸下了疾病的重负
一个医生的名字在他死后仍被到处传颂
这表明这个世界仍有许多疾病尚未疮愈
他的行医生涯还远没有结束

【紫薇点评】

点评江子的诗,是要有些勇气的。这不是因为他的诗有多么好,而是因为展现在我们眼前的三首诗,批判的力度太大,我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没说到点子上,甚至有可能在强大的诗歌刀锋面前,说出了非常苍白的话来。江子是一个性情中人,在他刚工作、年龄还很小的时候,就以一个“我在乡下教书”组诗,摘取了“诗神”诗歌大赛一等奖。这次获奖,无疑是江子文学生涯中的重大事件。以后,江子的笔开始对诗歌若即若离了起来,,他经常在赣江的流水里捞起几条散文的大鱼,或在故乡的樟树上掏出几篇散文的鸟蛋,以最快的速度展现在我们的眼前。回到现在,江子的诗心又开始躁动了起来。他的“在废品收购站”,意蕴深刻到你将怀疑起自己的命运,或者要对现实社会来一次重新认识——是人在收购废品,还是废品在消耗着人的生命;是变为废品的历史宽容了人类的荒谬,还是荒谬的人类在不断地把自身当作废品在处理?江子营造了一个怪圈,或者说出了一个悖论。这是哲学家的任务,江子承当了一次重任。另一首“鲁迅”,写散文的江子大大地冲破了许多前辈的写法,既没把鲁迅抬高,又把鲁迅没完成的任务再次强调了一遍。江子的诗,承担了太多的忧虑和社会的重任。这对于一个身高1米80的汉子来说,显得格外负重。


--  作者:流心
--  发布时间:2003-5-26 10:5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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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本来就没有想象中糟糕。在如今能坚持下去的诗人,其实是真正热爱诗歌的。想想,都没人看诗,想靠写作赚钱也赚不到啊。不象小说。所以说他们的写作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热爱!
--  作者:outre
--  发布时间:2003-5-26 11:1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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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水木:真是意外的惊喜。
我也在网上找过他的作品,但除了一些御用文章之外,所获甚少。
谢了……
--  作者:似水青衣
--  发布时间:2003-5-26 13:5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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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喜欢看 outre写的《诗人江子》,平淡的口气叙说着一位老朋友的故事,时间过了很久,江子还是outre第一次认识时的江子,光阴对诗人的江子来说没有太多的改变。
--  作者:星宇玄衣
--  发布时间:2003-5-26 14: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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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很好看。

呵。冰冰呵。。。。。你的脑袋我真的很喜欢。。。。还转贴了诗上来了。。。。呵呵。。。


--  作者:水木冰心
--  发布时间:2003-5-26 15:4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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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个脑袋?
--  作者:星宇玄衣
--  发布时间:2003-5-27 16:1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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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不是只有一个脑袋嘛。还用问啊?难不成有几个么?我倒了。。笑倒的啊。。。
--  作者:水木冰心
--  发布时间:2003-5-27 16:5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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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我脖子上的脑袋还是论坛上的头像上的脑袋?
--  作者:星宇玄衣
--  发布时间:2003-5-27 17: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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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脖子上的那个啦。。。。。。
那个才有思量嘛。。
--  作者:二泉
--  发布时间:2003-5-28 8:3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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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很喜欢这个结尾

不过紫薇这个人,我印象中她的诗也是很恶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