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从小时候起，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女性形象，都是文化过的。无数次文字或者图像的接触，都在巩固着女性超凡脱俗的一面。女性是水做的，是冰清玉洁的，而男性是泥做的，污浊不堪的。宝玉在女儿国长期调研后作出了以上总结。这个总结泽被万物之余，也在我头顶灌了一滴甘淋。

我抱着严谨的科学态度小心求证，这种求证让我越来越信服：贾宝玉，不愧是女性学大师。

女性是洁净的。据说陀斯妥耶夫斯基有恋足癖，他对深情的缠绵的亲吻情人的脚的爱好要超出其它形式的爱的表达。我常常会想起自己赤足走在田地上的情景，脚板有时被小石子硌得生疼，有时又感觉滑腻腻的，象淌过一滩鲜嫩的鸡屎。读初中时住校，男生的袜子难得一洗，有一位威猛的男生常常在教室里把鞋脱下，象烧着一个潮湿火堆冒着滚滚浓烟的脚上的臭气充塞着整个教室，翻腾，缭绕，旋转。也是这个同学，首开我记忆中学生与老师打架的先例。他曾经不用思考地给教我们语文的水灵灵的女老师当胸一拳，当时我是怀着几重道德标准庆幸女老师预先有了个双臂抱胸的警惕措施。读高中后，班上更是不乏好汉。一部分男同学的作业就是以一个白天来酝酿屁气，等到晚自习时再争奇斗艳。那时晚自习没有老师坐班，班上彼伏此起，源源不绝地放着响屁，有的悠扬婉转，有的高亢峭拔；有的清越如杨柳扶风，有的雄浑如岱宗蓄势。如丝如竹，如鼓如钹；如泣如诉，如咏如吟……虽宫商角徵羽调值不同，而皆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奇效。这些同学凝神之，谛听之，品评之，鉴定之，“屁神”“屁仙”“屁魔”“屁鬼”“屁怪”等江湖名号的帽子也彩汽球般满教室飘，此时唯有女同学一声不发，学习不止。

川端康成在《雪国》里写驹子：“姑娘给人的印象，是出奇的洁净。使人觉得恐怕连脚丫缝儿都那么干净。岛村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刚刚看过初夏山色，满目清新的缘故。”真的，读书阅世至此，才能稍稍懂得一点什么叫“清洁的精神”。

小时候看电影，看到了“红灯照”娘子军的操练：一色的无袖红服，整齐地跨步，挥舞着臂膊。这部电影唯一留给我的印象就是这个场面，这个场面让我记得的唯一原因是看到了那么多女子的白手臂，而且腋下一律无毛——冰清玉洁，对，这就是冰清玉洁了。我不敢肯定鲁迅的“光手臂论”是不是因看了这部电影有感而发，但我确定后来我读杜甫的诗句“清辉玉臂寒”时是借助这段记忆而对诗意有了更形象的把握。关仁山同志在一篇《平原上的舞蹈》的小说里，写到那个美丽的农民姑娘，虽然屡屡下田耕种收割，但手依然是“葱葱玉指”，相比之下，罗中立油画中的《父亲》形象会让咱们男人的自信变得怎样的斑驳陆离啊！

接下来我还想谈一谈语言问题。
读大学时，同寝室有几位兄弟很有女生缘，宿舍里常有女生光顾，说说笑笑打打牌，女生说话动辄“我们女孩子”、“你们男孩子”，我能接受“女孩子”的叫法，但一听到说“你们男孩子”时我就羞愧，失语，我觉得孩子嘛，总是纯洁的，女子吗，当然也是清洁的，女子而又孩子，更是冰清玉洁的厉害，而我们还算孩子吗？难道不早就划到贾宝玉言下的污浊不堪的类别了吗？女生们常常这样叫，我也就常常犯脸红，最糟的是有一次争论起女权话题，一女生说：“如果我们国家领导人有一半都是女孩子的话……”这话一侵入我耳朵，我立马就晕死过去。醒来后我想，李敖再怎么引述别人的话说世上有什么两样东西最脏，到那时都不会脏，一点都不脏。

我印象中男的动辄口出“靠”、“哇噻”两个词，据说这两个词都源自台湾土语，开始是用于表达性爱时那忘乎所以的感受。不知经过多少男士的努力，这种感受渐渐离开枕席，走向日常生活。这样难听的话，女孩子怎么会说出口呢。

还是看看我们的毕飞宇同志在《青衣》中对待这个问题的态度吧。筱燕秋为了久违的青衣梦，不得不向某企业家献身，企业家仰卧床上，学毛片之状，吟“叶儿”之声。对此，老毕是嘲笑的，批判的。但是，当筱燕秋获悉青衣梦将圆，对丈夫面瓜大表高“性”时，老毕写道：“……像盛夏狂风中的芭蕉，舒展开来了，铺张开来了，恣意地翻卷，颠簸。”虽然这也是一片“叶儿”啊，老毕却倾注了诗“性”的如火热情。

在文化人的笔下，女性是多么的神奇啊，是螓首，是蛾眉，是杏眼，是秋波，是粉泪，是柳腰，是小麝脐，是温柔乡，是凝脂肤，是沁雪肌，是明霞骨，是莲步，是娇喘，是香汗，是含辞未吐就气若幽兰……而大多的景物，都会被联想成女性：雍陶看君山“疑是水仙梳洗处，一螺青黛镜中心。”王观说“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苏东坡“欲把西湖比西子”，袁宏道说“山色如娥，花光如颊 。”连可以不领美国救济粮甘于饿死的朱自清，下笔也动辄女人女人，女人得被别人说成是意淫。

另一位女性学大师李渔同志，写《肉蒲团》之余，更向世人耳语其养生之秘诀：每天吞服两位处女夜半初醒时的香唾。

不记得昆德拉引用哪个人的话说：上帝要吃要喝，但他老人家没有肠子。所以没有排泄这不利环保的问题。
其实我想，我们的女性也是这样的上帝呀！

附记：

写这篇文章的缘起是答应一位朋友写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读后感。也不知从何写起，觉得小说里的奇思妙想很多，有关上帝有没有肠子这话让我联想起波伏娃的第二性观点，于是有了上面的想法。
《生》中的小说叙事，除了一个典型的复调写法外，它还表现出明显的张力叙事：托马斯表面的玩世不恭里，又坚守着他道德操守的底线。生命看来如此轻盈，却又不堪承受。
我在写这篇时所以脑袋里正纠缠着这些东西，所以文中对女性的观点显得暧昧不清。

同志，帮忙问一下上帝，吃了那么多，他老人家往哪放？

我也想问一下女同志，比如夜半初醒这唾液是不是香的哈。

好一位优秀农民。

封情剑：二泉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衣；二泉之水浊兮，可以浊我足。此谓二泉。

冰心：二泉的名字无甚意思，一闪之念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