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孙悟空问我晚上去不去喝一盅，我说不了，想一个人怀念会儿。他捏捏我的耳朵，
你这个傻丫的脑细胞都被脂肪球弄出油了，还能想出什么。我笑着走开了，又一年过去
了，这只猴子还是没有改变。

　　来到一颗大树下，听说这里睡着三只美丽的女妖精。她们喜欢把路过的男人折磨死
后吊在树上，被风吹干。我在树下站了很久，并没遇见什么妖精，树很干净，上面也没
吊什么人。我想大概因为我太丑的缘故吧，所以她们不愿来骚扰我，我也看不见，听不
见一些的曾经。

　　今天是。我想了一下，随手抓了一把草放进嘴里吞咽。对了，今天是我增肥的第五
十七天了。每天我都会偷着吃十斤草和喝水。可惜成果还不理想，师兄弟们加倍挖苦的
要我扛全部的行李。我的忧郁愈加沉重了。

　　离西天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孙悟空的眉头好像皱紧了许多，那些妖怪越来越难对付
了，几乎每次都要靠神仙出力才行，这样下去师父会非常危险。想到这里，我又抓起了
一把草，虽然苦涩难耐，还是强迫往饱和的肚子里填塞，我知道，光靠打，我是无所作
为的，只有让身体肥胖，才能吸引住那群妖怪的目光多一刻，延长孙悟空的作战时间。
　　胸口泛起隐隐的疼痛，是她吗？我似乎又想起了嫦娥。

　　天渐渐黑暗了，而后遍布流星。这就是神话里的世界，什么都显得稀松平常。我无
奈地看着天空上流星坠落，一颗颗燃烧与消失，是如此无能为力。

　　八戒，快些回来了。唐僧站在远处的火光里朝我缓缓招手。悟空和沙僧又敲着破碗
在那里瞎闹，呆子，再不回来可就没饭吃喽。

　　我一骨碌挣扎起身体，又轰然倒地了。呵呵，是吃得太饱了吧。索性滚了过去，我
好像一只肉色的大皮球，一刹那看见天空，一刹那亲吻大地。

　　好想能留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久一刻那。我要抓紧时间去怀念了，为了忘却而去怀念
。

　　2

　　又站在了呼啸而过的沙尘风暴中，面前划过那些熟悉的场景。千军万马的妖魔呐喊
着，拿来吧，我们要的长生不老。剩下我们师徒孤单的立在一端。

　　孙悟空微微蔑视地笑了一下，白龙马，保护好师父。他像是一阵落叶，随风飘起来
，使出金箍棒，雷霆万丈。沙僧拖着兵器冲了出去，老子要和这群畜生拼了。

　　我们还是无比强大的，那些小妖都不能堪过一击。我记得在我杀死一只妖怪的时候
问他，明明打不过，为什么还要耗尽全力？他的眼里闪烁着无穷尽的悲哀，为了只是一
个转身的距离啊。

　　一个转身的距离？我略微疑惑的停下脚步。他说，当你转过身的时候，后背左上方
会呈现出一道黑色的伤口。

　　那是许多年前的痛了，伤口还很明显么？我问。

　　对啊。他说，即便轻轻刺下去，你也能当场毙命。

　　呵呵，那杀了我，又会怎样。

　　我们可以瞑目了。杀死你，许多人就可以回去了，与妻儿团聚。他被后面追赶的妖
精一刀捅死，不情愿地合上了双眼。

　　我在大声咆哮，沙尘渐渐散去，战争到达高潮。白色鼻子的尖角王呀呀杀了过来。
伴随他的是所剩无几的士兵。我第一次从敌人的眼里读懂了恐惧，又微乎其微。

　　原来全世界都只是要我死去，那么好吧。我转过身，闭上眼睛，后背的伤口登然剧
痛。孙悟空一脚将我踢落至白龙马的胯下，呆子，你不想要命了吗？

　　醒来的时候所有都以尘埃落定了，沙僧正在整理行囊，走吧，八戒。唐僧不知什么
时候站在我的面前，在离死亡接近的一刻，你想过什么吗？

　　我摇摇头，我知道，就算修炼成正果，都会存有遗憾，我欠了所有死去的妖魔一个
转身的距离。

　　逃过了一难，这是第三十七难了吧，孙悟空和沙僧飞翔在云端庆祝了。刚才悟空问
我，八戒，我是不是天生的英雄？我告诉他说，我一直很佩服他，甚至刻意模仿他杀敌
时候的英姿。孙悟空一个筋斗又翻了十万八千里，没多久他从远方为了我带来了一整棵
桃树。拿去吃吧。呆子。
　　
 

   然后沙僧跑来抱怨，唉，在三人中我排行老么，功夫又是最浅的，难道命中注定我
要活得庸庸碌碌吗。

　　捏捏我的鼻子，我对他说。他捏了一下。再捏捏我的耳朵。他又捏了一下。喂，有
什么问题吗？我低声说，你看不出你是一个如此完整的男人吗？

　　哦。他困惑地摇摇头。你不是吗？我说，当然，我不是一个男人。

　　人生就是如此不公平的。一个人的时候我会想。虽然我武义精湛，虽然我蜜语甜言
，可惜，连来一场恋爱的资格都没有。每当我变幻成人的模样的时候，站在水纹平静的
池塘边，是空前巨大的自卑。我多么嫉妒那一个个小小平凡的人们那，等待他们的只有
维生与死亡，人世间的痛苦莫过与此。

　　呵呵，我这样一个长生不老的，不为凶猛自然所折服的老妖精，还有何所求呢？可
为什么我却依然企盼能像个凡人那样，只为延续六十年的躯体而生活呢？

　　我跑去问唐僧，究竟什么才是幸福。唐僧被一片云缓缓托了起来，在天空最高的地
方，他问我，八戒，向这样驰骋于天地间的时候会不会感觉超然？嗯，我说。他又说，
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去取经吗？为的就是千千万万人能够幸福，加倍获得更好的幸福。
　　

    常常以为幸福是不是在某月某天某位女子所能够赐给我的那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感
觉。原来，当所有已然空虚的时候，本身我就获得了全世界人所送给我的祝福，祝福我
能赐给他们更好的幸福，无限的幸福。

　　回想起来，在天宫的那段时间是郁闷与焦躁并存的，我们每一个神仙都呆在属于自
己的势力范围内，看待人间的烟火升起与熄灭。我常常发呆，偶尔将画面定格在尘世一
对争吵的夫妻中，暗暗叹息。

　　太上老君常会跑来和我下棋，他的棋艺实在很烂，我总是强装精神的深思熟虑，又
在他没棋走的时候打盹睡着，太上老君会在一捋胡子的瞬间换掉棋子，然后笑嘻嘻地拍
拍我的肩膀，年轻人，你又输了。不过下得很不赖哦，起码比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强
多倍。

　　还有一个人也常会来看我，她总是在要去参加下一场演出开始前抽空跑来。喂。最
近可好吗？嫦娥的笑容始终没有改变过，往往我会随她去蟠桃园走一会儿。还是那么美
哦。她很顽皮的指指那一片三千七百年的桃树，最后食指在我的脸上停留住。

　　很多人会羡慕我的英俊，勿庸置疑的靠近我，令我感觉厌烦。只有嫦娥例外，当她
有意或者无意说起的时候，我会微笑，相恋的人儿总是如此吧，眼里都只会看见美丽的
对方。

　　呀。我必须赶去了，不然他们会责怪我的。嫦娥飘上一片浮云，回头望着我，喂，
你说。你有没有爱过我呢？

　　晚上歌舞升平，坐在金壁辉煌的宫殿里，看着婀娜的舞步凌乱，看着缥缈的艳丽纱
绸，看着搂着妻儿的玉皇大帝，看着身边围坐的众神。

　　最后的关头，雷神点燃了烟花，我们全都站在开阔的观望台中央，欣赏漫天绽放的
花火，漫天落下的流星。默默许愿谁都要永保安康。

　　又一天过去了，我这么想，我不断追忆逝去的似水年华，能够回忆起来的曾经是不
会随着年复一年而冲淡去的。

　　某天午休的时候，嫦娥拉我下了凡间。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路上，看着流水与马车同
时飞扬，与一个又一个陌生的人摩擦过。我说，不怕玉皇大帝会怪罪下来吗？

　　喂，她笑了，我和雷雨神商量好了，有什么状况就用大雨来通知我们。所以，不会
有危险的。

　　和我走吧。她拉起我的手，像初次那样愉快地跑起来。

　　风没有缘由的吹过，伴随着烧饼飘散而来的淡淡香味，身旁的人并不恭敬的离开，
甚至不愿多看我一眼。和他们一样的行走与停留，欢乐与忧愁，畅快着呼吸，一切随心
所欲的抒发出来，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情。

　　睡在一整片空阔的草地上，可以听见涓涓溪流与布谷鸟的歌声。嫦娥靠在我的怀中
，喂，你知道吗？只有前生相遇五百次的人今生才会换来一次的擦身而过。恋人那，前
世要历经了多少个百转千回。

　　你喜欢这样吗？我问。

　　嗯。她点头，想做个平凡的女子，和一个相爱的人朝朝暮暮。

　　可是我们能够长寿千年那。我说。

　　喂，我不希罕哦。宁愿毁去容貌，舍弃千岁，都想要那平淡安和的生活。起码。她
皱眉，还能够去选择爱或不爱。

　　我们默默无声地坐着，让时间迅速流淌过。有时候我真希望能够这样过去一万年，
看看我们的容颜是否真有老去的伤痕。天空的浮云渐渐密合了，而后化成乌云，雷鼓咚
咚地响彻山谷，这应该是入秋以来最冷的一天，雨水毫无防备的哗啦落下，顺着丝绸流
淌进皮肤的干燥中，有一阵寒，隐隐扎入心中。

　　要回去了吗？

　　嗯。她颔首，一片云缓缓落下，带走深深的眷恋。

　　接近天宫时大雨停息了，嫦娥丢下一条绸带，化成彩虹。她说是为了记住，记住一
道爱情的方向。

　　我们静止在蟠桃花园后院的大树下，自然而然微笑。我问她，你在等待什么？

　　喂，你看天空的时候会不会感受到那种浓郁的纯白呢？她抬起头，垂上眼睛。

　　是什么？

　　某人所能带给我的幸福那。简单的幸福。

　　再完美的谎言也有败坏的一天，终于我跪在了宫殿的金壁辉煌中，嫦娥就在离我很
近的距离，那一刻，我知道赐给她幸福的人不会是我了。

　　你胆敢调戏嫦娥。玉皇大帝一拍惊堂木，因愤怒而颤抖。

　　不。我竭力摇头。

　　是我看见的，看得一清二楚。你走到她身后，用力抱住她。然后，就。狂鹰兵滔滔
不绝地描述着。在场的千万神仙们都看不出，那只不过是一个纯粹的恋人游戏。

　　我看着嫦娥，她眼中流泻出深深的无奈。我们再泛滥的感情面对这场强大，都注定
匮乏。

　　还有什么可狡辩吗？玉皇大帝又拍了惊堂木。你承认了吧。

　　嗯。我低下头去。在喧哗的嘲笑怒骂声里，仿佛有一人在偷偷抽泣。

　　罚你永世做一头蠢蠢的猪。那面令牌准确插在我后背左上方的位置，留下一道无法
抹去的伤口。

　　我站在流放池边。她轻轻走来，此刻的我连说话的权利都完全丧失。只是默默看着
她，想用她最喜欢问我的那句话反问她，喂。你说，你有没有爱过我？

　　想到这里，又落泪了一次。那份感觉直到今天我还依然怀念，只是当我能够支配自
己的时候，已是一头很肥猪了。现实总是戏弄的，没人愿意同我说话，甚至无比恐惧的
去逃避我扭曲化的面容，大多时候我会一个人看天空。今天忽然下起了雨，雨后的天空
泛过一道美丽的彩虹。可惜，在她身旁的那个男人已不是我。

　　路过大河的时候，沙僧说他想去流沙河洗个澡。悟空说，我正好到花果山转一转。
连龙马都说要回东海团聚一下。他们最后看着我，喂。八戒，你能回哪去吗？我摇摇头
。哈哈，那就是你保护师父了。

　　妖怪的出现往往就在此事。这次又是个女妖吧？

　　她缓缓走来，在我面前。轻柔地抚摸我的猪鼻子。长老。我们好长久一番。

　　此刻，我这只猪，这只被人和妖怪都瞧不起的猪，正对待着何等的温柔？我的眼前
一片眩晕，看着那具婀娜多姿，深情款款的躯壳到来，她扑在我胸口，她的袖中藏着锋
利的刀，她一遍又一遍呼唤我的名字。无论是谁，无论结果怎样，哪怕哄我一次也心甘
情愿。

　　喂。在杀我之前能和我说一句话吗？我如同一只猪般四肢被绳索束缚。

　　什么呀？她显现出白狐狸的容貌，极不耐烦地说。

　　说一遍。我是爱你的。好吗？

　　我是爱你爱你爱你的啦。她的刀应声落下。

　　呆子，要不是我回来的早。你早就死翘翘了。像童话里管用的伎俩，千钧一发的时
刻，一只带有正义色彩的孙悟空一棒落下，女妖满面鲜血，化落灰烬。

　　我记得这条路上，被女色迷惑的只有我和唐僧。一个最丑，一个最美。我问唐僧说
，你可以轻而易举享受人间香火之福，多少女子愿与你缠绵悱恻直到老死。难道没有一
个令你心动？

　　心动？他安抚着胸口，我的一生在头顶光秃那刻就注定孤独了。我的面容娇好也只
是刹那，我何尝不想和心爱的人永垂不朽啊。可。他落泪了，那么，上天会对我怎样？
佛祖会待我如何？唐王又会放过我吗？自我生出的第一天起，这条命已不由自主了。

　　抽烟么？牛魔王帮我松了绑，他在山洞内找了块大石头坐下，点燃一支烟。

　　妖孽。我不许你伤害我师父。我全力嘶吼。

　　哈哈。当然不会。他笑了起来，一揪脑袋，脱掉牛头。

　　我登然愣住了，面具下的牛魔王是如此英俊。你是如此英俊，我重复着这句话，为
什么要带上面具？

　　面具上写满威武的灵魂，带上面具，就没人敢动你了。他轻淡地说，喂，八戒，我
的死期快来了。现在就等着那猴子将我一击击中。

　　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绑住你们？为什么不借你们芭蕉扇？牛魔王幽幽抽泣，先是
夫人的舍弃，又是红孩儿的离去。我们一家三口全权玩弄在神仙们的股掌里啦。要是有
一天，我能够在天空下自由的唱歌。这便是，妖魔中最珍贵的事了。

　　牛魔王的预言果然应验了。他在被孙悟空一棍落下后，成为一只硕大黑漆漆的蛮牛
。神仙魔杖一挥，收入囊中。此刻的我，好像有了火眼金金，看着他的灵魂脱离躯壳，
越飞越遥远。

　　我又一人坐在树下，这棵树更厉害，听说睡着七只妖精。七只美丽的蜘蛛精同时现
了身，娇柔扭动着躯体，喂，玩玩么？

　　这是我们所经历的第几难了？

　　远方的落日彻底沉沦了，我被七只蜘蛛五花大绑唱着山歌抬回她们的聚集地。我知
道自己永远不会死去，永远都会安然无恙。我配合这初规模宏大的《西游记》哭了几下
，叫了几下，睡在洞中，等着唐僧进来陪我聊天，等着英雄化身的孙行者将我解救。我
在梦里出席了一场葬礼，牛魔王和众妖精们的葬礼。

　　当然。爱这道伤口是永远无法愈合的。我常会幻想还能和嫦娥相会一次，或者在某
年某月某天的市井小巷，或者当我百年升仙后玉皇宫殿规模盛大的夜宴中。那时候也许
我还是一只骄傲的猪，也许我又化成英俊非凡的天蓬元帅。

　　没想到我们真的相遇了，在妖魔聚会的洞穴外。嫦娥是来收服她私自下凡的玉兔。
我和唐僧，沙僧，孙悟空四人仰望着她。刚才的一场恶战已令我疲惫不堪。她在一片五
色彩云中，礼貌性和我们问好。我和任何女子都要的男人唐僧在一块，和大闹天空的孙
悟空在一块，和凡人沙僧在一块。忽然之间，我不敢抬头看嫦娥，我懂得了什么才是真
正的自卑，我想找一棵树睡去，找一条湖游走，来到再也不会被她伤害的地方，就这样
生活下去。

　　八戒。你不是最爱看美女么？孙悟空扭扭我的耳朵，你看，她有多美呀。

　　在场的他们都惊叹嫦娥的美丽，一笑一颦，一举一动。这张我多么熟悉的面容啊，
在缘分的百转千回里忘却了又清澈了。我不断默念咒语，上苍，让我再变回一秒钟的天
蓬吧，就算折去百年阳寿，我也再所不惜。

　　喂。谢谢你。嫦娥轻轻对我说道。

　　给我最后一次拥抱，可以吗？我已满面泪流。

　　她飞下来，靠近我。

　　我们如此贴近，我以为可以完成最后一个拥抱。我闭上眼，咬住唇，等待此生最后
的幸福。世界悄然无声，随后响彻哗然。连唐僧都笑得直不起腰了，不住嚷着，这是，
这是多么可笑的大肚子啊。八戒，你太肥了。

　　是啊。多么可笑的大肚子，世间所有的浪漫，演绎出我这只荒唐的猪。我哈哈大笑
，悟空打着我的脑袋，沙僧抱着我的大肚子。我这只傻傻的猪还有什么资格谈爱恨情仇
，说地久天长海枯石烂。

　　10

　　现在所有的尘埃都已落定。谢谢你伴随我走过这个故事。用《大话西游》里最熟悉
的对白告别吧。

　　曾经有一份最珍贵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忘了珍惜。等到失去了，后悔莫及。人世
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与此吧。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
爱你。

　　是的。我还是爱你的。无论世界再如何改变。

　　伤痕累累的我走在通往西天的路上，给你我最真挚的祝福，祝福你们都会比我幸福。

生命的轮回里，是不是注定有种情感不会泯灭？
这是幸福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