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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一蓑烟雨
--  发布时间:2002-11-2 14:18:00

--  一春须有忆人时
一春须有忆人时

  有老同学来信,讲十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们相聚一堂,由此对我感慨“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回复道,倘若在场,定会有回首人生,愿珍惜重过之感,真如东坡所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于是又有提问说,“是有感于相聚的喜悦,抑或是为了忘却?”一阵细想之下,却是两者都不尽然。

  别易会难,故今相同。相聚自然该庆祝一番,尤其是青春年少时的同学,加上在座的似乎都还过的称心。老同学们相聚一堂,那些因小事大事曾稍有隔阂的,那些相互间曾发生过有一万种理由不该发生、教人脸红心跳的旧事的,此时都可一概忽略不记,或因时过境迁和彼此的成长反而密切起来。
 
  自然,老同学相聚绝不是为了寻求谅解或追悔旧恨,而是为了我们一起共度的时光,为那一段无拘无束、漂漂洒洒的年少里程,为那个依稀可寻、绵绵不断的故事。爱过,恨过,惆怅过,欢叫过,认认真真地胡闹过,用十二分的努力真心地笑过,也曾悲伤如强作新诗,也曾激烈如壮怀满腔,曾着急如热锅上徨徨的蚂蚁,曾平静如细雨中涟漪的春水……但十多年来,跃入我记忆眼帘最多的,却是六月里玄武湖边的一个平凡的傍晚,没有热烈,没有情长,没有肃穆,也没有神伤,当时也没觉得有特别值得记住的地方,可它却成了我追忆的夜行路上一盏温柔的灯,在黑落落的旷野里照着我熟识的旅途。

  那是个平常的傍晚,吃过晚饭,宿舍的几位同学决定出去散散步,附近的鸡鸣寺、北极阁、玄武湖去过许多次了,于是说去九华山。九华山座落在玄武湖的东南角,离我们步行约二十分钟,中间隔着外语学院、市委和南京军区的大院。山不过一个多城墙高,从山下经一条直直的林荫道,上几十级台阶,便到了山顶的塔下,山上没什么大树,城墙顺着山势东西而走,墙顶早让黄土填平了,我们便在土径上向来的方向走去。风里飘来一阵浓烈的、玫瑰般的花香,“野蔷薇花!”,有人叫起来。呀!一丛丛齐膝高、密密的铜钱大小的白花开满在小径外的山石间,于是大家兴致勃勃起来,离开小径,在大块小块的山石间跳上跳下,采着花枝,慢慢地向前走。四周很安静,左边是大片葱绿平缓的树梢,把那些大院的楼房都藏到了底下,右边是辽阔、明亮的玄武湖水,拥着长长的堤、绿绿的岛,脚下是千年城墙上黄黄的土,筑成一条平展展、宽宽的大道,漂悬在城和水之上,直指向日边的云霞,眼前是暖融融、金灿灿的夕阳,照耀着我们孩子般意气风发的脸,照耀着我们手中芬芳的野蔷薇花,照耀着我们脚下漂悬的金光大道,照耀着大道两旁无边的绿和水,照耀着大道下明媚、瀚然的南京城。走在这如海的原野之上,象是漫步田野,欲比漫步田野更觉辽阔、深远、空灵;象是登高望远,又比登高望远更贴近土地、文明、人生。十多年来,每当回想起那个傍晚,那金灿灿的大道和沁人的香气就仿佛咫尺眼前。如今,千年的城墙尤在,那曾由我们采回的蔷薇花点缀过的学生宿舍却已无存,九华山下那片玄武湖的春水里该映着多少枝新的蔷薇花,又该有多少群黑黑的蝌蚪在游弋呢?

  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还会有另一片土地,它是属于更广义的同学的,这些同学我们一生中也许只见过一面,也许永远都不会见面,但我们的心的一角却为他们保留着,为整整一代人,为那曾是我们的时代。八十年代初有一首那时所有的大学生都熟悉的歌,《年轻的朋友来相会》,那时的校园里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这首歌。快毕业的那年暑假回家,在火车上又听到这首歌,我对座的一位不引人注目、大学生模样的十七、八岁的女孩,随着跳跃的旋律和行进的列车打起拍子,跟着小声唱了起来: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
  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
  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
  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啊,亲爱的朋友们,创造这明天要靠谁?
  要靠我,要靠你,要靠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
  挺胸膛,笑扬眉,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近二十年过去了,虽然记不清那女孩的模样,但她那专注投入、光彩烂漫的神情叫我难以忘怀。“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一个多么美好、诱人的梦。在我们班的毕业晚会上,我们受人尊敬的班长也曾畅想过2000年时同学们相会在北京天安门下的盛况。这惹人醉的春光里的旧梦,这已不属于我、却又时常归来的旧梦,该是圆得差不多了。当年轰轰隆隆的列车还在那条铁道线上飞响,窗外年年依旧的柳色,在千万遍阳关里郁郁葱葱。

  也在那段期间,年轻的日本歌手山口百惠在中国走红,看过她演的好几部电影,印象最深的是《绝唱》,好是好,就是太悲了些。有一天,在电台上突然听到她宣布离开影坛、歌坛,退休了,说是为了尽妻母之职。当时很为之婉惜了一阵,为她的一副好嗓子,为自己不会唱,而最为的,是她的一番事业,多少英雄为了一寸用武之地碎了心、断了肠、泪洒千秋。就这样退了??以后回想起来,仍觉可惜。如今有了一对儿女,对山口百惠的理解也就深了一层,也许,她的选择是对的……“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扌文〕英雄泪。”

  做学生的日子很穷,可并不象现在那样为钱发愁,那时有更重要的事烦心。春梦云散,飞花逝水,牵情动恨,岂是闲愁?记得鸡鸣寺的水流花谢,落花人独立,无语怨东风;记得北极阁山高那无人会的登临意,只有遮不断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记得无数个静悄悄的校园的午间,看着盖满了中山园前大道好几层的落叶、听着它们沙沙作响那秋雨梧桐落叶时的凄凉;记得前工院旁林荫道的多少个夜空里,那“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的飘荡回旋。年少的日子给我们一颗真纯、澎湃的心,教给我们爱,教给我们怨,教我们做几回诗人,教我们用诗和歌的眼睛去看世界,使幽伤变得美丽,悲哀变得空灵,使我们孤独不再,珍惜有加,使我们不仅爱月满,也爱月亏,爱惜花开的艳丽,也爱惜花落的凋零。月亮还是有盈有亏的好,花落也直须落到水流红,只要我们有一颗年少的心。

  很喜爱若玫的一段文字:“何曾的夜空中有绕梁的丝竹,我也若荷若莲地轻笑呢。何时的远梦里有昏润的酒香,我也似风似雨地飘洒呢”,唤起年少、漂遥、自在的我,慰偿我梨花细雨中的远梦独行。

  当晚钟敲响荡漾过我们心田的久远的音符,当星光展开印嵌着我们回眸的轻灿的云霞,当新雨洗出留驻着我们倩影的旧时的芳翠,当暖风吹来漂散着我们芬芳的年前的花香,请让我记起那漂洒的岁月、并浅酌低唱吧。

  我们低唱那些日子,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因为我们真心地走过。让我们记起那些爱上层楼的日子,重新看一眼青山外迢递的芳草,斜阳里断肠的柳烟;让我们记起我们年轻的心的激荡,记起我们的旧梦,那一抹抹的花香,一束束的真情;让我们记起我们那些天真的梦想,也记起那些梦想成真和伤心失意的英雄豪杰,感受他们回肠荡气的怨恨和向往,赞慕他们了如心愿的丰功伟业,在曾经照耀过他们的辽阔的江月明辉里,举一杯浓酒,为生活里的梦和如梦般的生活,一饮空缸。

1999.2


--  作者:一蓑烟雨
--  发布时间:2002-11-2 14:18:00

--  一春须有忆人时
一春须有忆人时

  有老同学来信,讲十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们相聚一堂,由此对我感慨“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回复道,倘若在场,定会有回首人生,愿珍惜重过之感,真如东坡所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于是又有提问说,“是有感于相聚的喜悦,抑或是为了忘却?”一阵细想之下,却是两者都不尽然。

  别易会难,故今相同。相聚自然该庆祝一番,尤其是青春年少时的同学,加上在座的似乎都还过的称心。老同学们相聚一堂,那些因小事大事曾稍有隔阂的,那些相互间曾发生过有一万种理由不该发生、教人脸红心跳的旧事的,此时都可一概忽略不记,或因时过境迁和彼此的成长反而密切起来。
 
  自然,老同学相聚绝不是为了寻求谅解或追悔旧恨,而是为了我们一起共度的时光,为那一段无拘无束、漂漂洒洒的年少里程,为那个依稀可寻、绵绵不断的故事。爱过,恨过,惆怅过,欢叫过,认认真真地胡闹过,用十二分的努力真心地笑过,也曾悲伤如强作新诗,也曾激烈如壮怀满腔,曾着急如热锅上徨徨的蚂蚁,曾平静如细雨中涟漪的春水……但十多年来,跃入我记忆眼帘最多的,却是六月里玄武湖边的一个平凡的傍晚,没有热烈,没有情长,没有肃穆,也没有神伤,当时也没觉得有特别值得记住的地方,可它却成了我追忆的夜行路上一盏温柔的灯,在黑落落的旷野里照着我熟识的旅途。

  那是个平常的傍晚,吃过晚饭,宿舍的几位同学决定出去散散步,附近的鸡鸣寺、北极阁、玄武湖去过许多次了,于是说去九华山。九华山座落在玄武湖的东南角,离我们步行约二十分钟,中间隔着外语学院、市委和南京军区的大院。山不过一个多城墙高,从山下经一条直直的林荫道,上几十级台阶,便到了山顶的塔下,山上没什么大树,城墙顺着山势东西而走,墙顶早让黄土填平了,我们便在土径上向来的方向走去。风里飘来一阵浓烈的、玫瑰般的花香,“野蔷薇花!”,有人叫起来。呀!一丛丛齐膝高、密密的铜钱大小的白花开满在小径外的山石间,于是大家兴致勃勃起来,离开小径,在大块小块的山石间跳上跳下,采着花枝,慢慢地向前走。四周很安静,左边是大片葱绿平缓的树梢,把那些大院的楼房都藏到了底下,右边是辽阔、明亮的玄武湖水,拥着长长的堤、绿绿的岛,脚下是千年城墙上黄黄的土,筑成一条平展展、宽宽的大道,漂悬在城和水之上,直指向日边的云霞,眼前是暖融融、金灿灿的夕阳,照耀着我们孩子般意气风发的脸,照耀着我们手中芬芳的野蔷薇花,照耀着我们脚下漂悬的金光大道,照耀着大道两旁无边的绿和水,照耀着大道下明媚、瀚然的南京城。走在这如海的原野之上,象是漫步田野,欲比漫步田野更觉辽阔、深远、空灵;象是登高望远,又比登高望远更贴近土地、文明、人生。十多年来,每当回想起那个傍晚,那金灿灿的大道和沁人的香气就仿佛咫尺眼前。如今,千年的城墙尤在,那曾由我们采回的蔷薇花点缀过的学生宿舍却已无存,九华山下那片玄武湖的春水里该映着多少枝新的蔷薇花,又该有多少群黑黑的蝌蚪在游弋呢?

  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还会有另一片土地,它是属于更广义的同学的,这些同学我们一生中也许只见过一面,也许永远都不会见面,但我们的心的一角却为他们保留着,为整整一代人,为那曾是我们的时代。八十年代初有一首那时所有的大学生都熟悉的歌,《年轻的朋友来相会》,那时的校园里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这首歌。快毕业的那年暑假回家,在火车上又听到这首歌,我对座的一位不引人注目、大学生模样的十七、八岁的女孩,随着跳跃的旋律和行进的列车打起拍子,跟着小声唱了起来: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
  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
  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
  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啊,亲爱的朋友们,创造这明天要靠谁?
  要靠我,要靠你,要靠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
  挺胸膛,笑扬眉,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近二十年过去了,虽然记不清那女孩的模样,但她那专注投入、光彩烂漫的神情叫我难以忘怀。“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一个多么美好、诱人的梦。在我们班的毕业晚会上,我们受人尊敬的班长也曾畅想过2000年时同学们相会在北京天安门下的盛况。这惹人醉的春光里的旧梦,这已不属于我、却又时常归来的旧梦,该是圆得差不多了。当年轰轰隆隆的列车还在那条铁道线上飞响,窗外年年依旧的柳色,在千万遍阳关里郁郁葱葱。

  也在那段期间,年轻的日本歌手山口百惠在中国走红,看过她演的好几部电影,印象最深的是《绝唱》,好是好,就是太悲了些。有一天,在电台上突然听到她宣布离开影坛、歌坛,退休了,说是为了尽妻母之职。当时很为之婉惜了一阵,为她的一副好嗓子,为自己不会唱,而最为的,是她的一番事业,多少英雄为了一寸用武之地碎了心、断了肠、泪洒千秋。就这样退了??以后回想起来,仍觉可惜。如今有了一对儿女,对山口百惠的理解也就深了一层,也许,她的选择是对的……“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扌文〕英雄泪。”

  做学生的日子很穷,可并不象现在那样为钱发愁,那时有更重要的事烦心。春梦云散,飞花逝水,牵情动恨,岂是闲愁?记得鸡鸣寺的水流花谢,落花人独立,无语怨东风;记得北极阁山高那无人会的登临意,只有遮不断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记得无数个静悄悄的校园的午间,看着盖满了中山园前大道好几层的落叶、听着它们沙沙作响那秋雨梧桐落叶时的凄凉;记得前工院旁林荫道的多少个夜空里,那“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的飘荡回旋。年少的日子给我们一颗真纯、澎湃的心,教给我们爱,教给我们怨,教我们做几回诗人,教我们用诗和歌的眼睛去看世界,使幽伤变得美丽,悲哀变得空灵,使我们孤独不再,珍惜有加,使我们不仅爱月满,也爱月亏,爱惜花开的艳丽,也爱惜花落的凋零。月亮还是有盈有亏的好,花落也直须落到水流红,只要我们有一颗年少的心。

  很喜爱若玫的一段文字:“何曾的夜空中有绕梁的丝竹,我也若荷若莲地轻笑呢。何时的远梦里有昏润的酒香,我也似风似雨地飘洒呢”,唤起年少、漂遥、自在的我,慰偿我梨花细雨中的远梦独行。

  当晚钟敲响荡漾过我们心田的久远的音符,当星光展开印嵌着我们回眸的轻灿的云霞,当新雨洗出留驻着我们倩影的旧时的芳翠,当暖风吹来漂散着我们芬芳的年前的花香,请让我记起那漂洒的岁月、并浅酌低唱吧。

  我们低唱那些日子,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因为我们真心地走过。让我们记起那些爱上层楼的日子,重新看一眼青山外迢递的芳草,斜阳里断肠的柳烟;让我们记起我们年轻的心的激荡,记起我们的旧梦,那一抹抹的花香,一束束的真情;让我们记起我们那些天真的梦想,也记起那些梦想成真和伤心失意的英雄豪杰,感受他们回肠荡气的怨恨和向往,赞慕他们了如心愿的丰功伟业,在曾经照耀过他们的辽阔的江月明辉里,举一杯浓酒,为生活里的梦和如梦般的生活,一饮空缸。

19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