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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沧浪之水
--  发布时间:2002-11-24 16:28:00

--  真诚怀念我的父亲郭沫若[转帖]
□受访人:郭平英(郭沫若纪念馆馆长)

  □采访人:夏辰(本报记者)胡纠纠

  ○我无权因为譬如《李白与杜甫》的印象,就对大气磅礴的早期郭沫若讥讽……

 
  ——张承志《文责初检》

  ○如果他说了十句,只有三句对了,那七句错的可以刺激起大家的研究辩证,那说对了三句,就为同时代和以后的人省了很多冤枉路。

      ——闻一多《论郭沫若的学术精神》

  10月25日上午,北京市第五十五中学的学生到郭沫若故居参观,这里被确定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北海公园北门对面一个路口写着“胡同游”几个大字,从平安大道拐进这条柳荫西街,人力车夫往往会告诉你,郭沫若故居就在前面50米。

  在郭沫若故居门口,有一个照壁,立在马路中间,将马路分为南来北往两个车道。大江健三郎去年秋季访华,其中一个节目是“胡同游”。当他得知郭沫若故居就在附近时,要求缩短“胡同游”的行程,好留出时间去故居参观。他步入静谧的庭院,在郭沫若的雕像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这跟他母亲深受同为中国现代作家的郁达夫的影响不无关系,也跟郭沫若长期客居东瀛、在日本学界颇有声望有关。

  10月25日是鲁迅所言“秋天一天凉比一天”的寒秋。阴天里的中学生在郭沫若故居门前大声喧嚷。这个日子并不沉重,在和平年代里显得心平气和,离郭沫若的诞辰11月16日还有20天。

  以下是记者在10月25日对郭沫若之女郭平英的访问实录,她从1949年起一直与郭沫若生活在一起,直到郭沫若1978年去世———

  父亲耳背,这是他给我从小留下的第一个印象

  开国大典以前,我们全家和许多白区的文化人一起从香港来到北京,来不及立刻安家,临时住在饭店里,大概住了半年多才搬出来。记得刚搬到新家,就是西四大院胡同5号家的时候,我新奇地跟在大人后面东张西望。那是栋两层小楼,楼梯有点儿陡,父亲走在前面,我顺着楼梯跑下来追他。父亲肯定听不见我在叫他,当时我4岁,一着急就叽哩咕嘟地从楼梯滚下来,等滚到他腿边的时候,他才发现。

  父亲耳聋,不在近处大声说他就听不清。他在正式场合或者谈工作的时候,是带助听器的。但是助听器会把周围所有的声音扩大。助听器用久了,就如同长时间在机器轰鸣的车间里工作,会很不舒服。他在家常常不带助听器,让耳朵得到休息。如果跟他说话,就要一直大声喊着说。他不知道前因后果,要先说原来是怎么回事,现在又怎么样了,话说长了,说话的人累,他也累,所以我很少跟他谈自己生活学习上的事情。

  我母亲有非常严重的神经官能症,在弟弟出生以后不久就去南方治病了。为了我们这些一个比一个小的兄弟姐妹,父亲总是争取机会带我们出去玩,每到星期天,只要有空,尽量带我们出去郊游,郊游的时候他有他自己关注的事情,比如遇到某一件文物,于是立即有所收获,而我们对这些古物却没有兴趣,跑到旁边去玩。

  因为母亲不在家,弟弟还小,耳聋的父亲要带我们玩很不容易。我还记得他在地上当“马”,让弟弟骑在背上的情景。父亲还跟我们一起捉迷藏,把眼睛蒙上以后在一个大房间里面逮人。现在想起来挺悬的,他既看不见又听不见,跌倒了怎么办?我小的时候不懂事,现在越发觉得父亲那时在尽最大的努力给我们创造快乐。

  他很喜欢小孩子,不管他善不善于跟他们交流。我的孩子出生后,爱人在驻外使馆工作,我在五七干校劳动锻炼。从干校临时回来时,常看见爸爸妈妈坐在台阶上,铺一张大凉席在太阳下面,他们两人就坐在旁边看着小孩自己玩。孩子们去他的办公室,他就把桌上的小玩艺拿给她们玩。

  “你为什么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观点,有这样的举动,应该好好想一想家庭的因素……你父亲就是在革命低潮时做过软骨头的”。

  “文革”刚开始,我在人民大学,当时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热血沸腾。我跟同班同学一块贴过一张大标语,没有点名地批判了一位校领导,因为他的副手———另一位深受我们喜爱的校领导被罢官了。我们当时在政治上太天真,太简单,不理解这位校领导为什么无法替自己的副手解围。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说对现在的这位校领导有意见,希望父亲能帮我们问问“罢官”的原因。第二天,父母亲一块开车把我接到人民大学旁边的友谊宾馆去,跟我说你这样做不对,必须改正,现任的这位校领导的工作是北京市委安排的,不可以随便打倒。我觉得自己似乎被他们说服了,就回到学校的班级活动室里,在一张大字报纸上写了“某某某是好同志”七个字,放在活动室里,同学们很快都看见了。从此我就成了班上的“贰臣”。两年以后,工宣队、军宣队进校了,组织同学学毛选,斗私批修,自我解剖。当时有位同学非常真诚地给我提意见说,“你为什么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观点,有这样的举动,应该好好想一想家庭的因素。……你父亲就是在革命低潮时做过软骨头的。”我终于明白他们所指的是父亲到日本流亡这段经历,这件事在很多人的理解上是“叛党”。

  当时有几个不过组织生活的特殊党员,他们的党费是单独交的,这里边有一位K交的党费是非常高的。

  从上海转移的事周总理是最清楚的。临行前一天,郑伯奇、成仿吾从上海地下党得到国民党已经知道郭沫若的住处、准备加害于他的消息。内山完造给他安排了一个地方躲避,第二天内山完造给父亲送行,所有的朋友都没有去码头,怕被国民党政府发现,只有地下党特工在比较远的地方做掩护。父亲到日本以后,情况很困难,最初一段时间创造社还能够给父亲寄生活费,他仍然是创造社期刊的撰稿人。创造社刊物被查封后,这种联系就没有了。李一氓也因为到苏区去,无法继续联系,因而中间有一段时间没有太直接的人到我父亲身边去。左联东京分盟成立以后,不管是党内还是非党的进步青年,都经常去找父亲。在我们编全集的时候,就他的入党时间问题请示了中组部,中组部给了很明确的说法:“抗日战争爆发回到上海以后,在周恩来的领导下以无党派人士的身份为党工作,1958年以重新入党的形式公开共产党员的身份。”有非常明确的两个例子,我现在知道:一个是长江局开会他在座;再一个是我妈妈1938年在武汉入党,入党介绍人一个是邓颖超,一个是郭沫若,邓颖超给我妈妈写的是这样:小媳妇,我和沫若兄介绍你到我们“家”里来。另外武汉时期给周总理做联络员的吴奚如回忆说,当时有几个不过组织生活的特殊党员,他们的党费是单独交的,这里边有一个人代号叫“K”,这个K交的党费是非常高的。吴奚如知道这个K就是郭沫若。北伐时期,他就在文章里把“K”作为自己的简称。现在汉语拼音里拼“郭”的时候会用“G”,但是按过去的韦氏拼法“郭”的字头是“K”,抗日时期他的皮箱上的记号也是“K”。

  世英的被抓,一个直接的导因是他跟女朋友打电话时用了英语,结果被同学听见,说他里通外国。

  世英高中毕业后,先考入的是外交学院,觉得单纯学语言没有兴趣,就转学到北大哲学系。在北大读书时,和中学几个同学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们比较喜欢写诗、写小说,写完后互相传看,节假日的时候在某个同学家里面海阔天空地讨论问题,黑格尔、尼采都在讨论之列。因为是学哲学的,思想比较活跃,跟同龄人来比涉猎的面更宽一些。

  在他们的情绪中有灰暗的一面,我记得他们当时写过这样的诗句,“在星光下漫步/天是灰的/房子是灰的/地是灰的/树是灰的/人也是灰的”。这种格调跟学雷锋、跟为人民服务的宣传太不协调。后来他们被定为“X集团”,世英和另外三个中学时代的同学被公安局收审过。

  回家以后,他主动要求去锻炼。他不再适合去北大念书,家里把他送到河南黄泛区国营农场去,和一个植棉劳动模范一起参加农业劳动。这两年时间,他给农场写板报、编快板,搞一些业余演出,尽管生活得特别苦,可是精神上是充实和缓的。对于“X集团”的处理,总理很清楚,总理觉得应该让他回来继续上大学。起初我哥哥对回来上大学已经无所谓,但既然有机会,他就非常明确选择了农业大学。

  上学之后,没到一个学年就开始“文化大革命”了。因为戚本禹直接分管农业大学的运动,农业大学很早就成立了“革委会”,比所有大学都早。他们的派系斗争非常厉害。我哥哥没有参加过任何红卫兵组织,因为他是受过劳动锻炼的学生,不能参加,有了革委会后,就连参加五一、十一庆祝活动的权利都没有。

  1968年时学校同学对他进行了监视,因为他在学校里常说有点独立思考的话,比如说毛泽东思想也应该一分为二、八个样板戏未必没有值得改进的地方等等。一个直接的导因是他跟女朋友打电话时用了英语,当时是为了练习英语口语,结果被同学听见,说他里通外国,把他抓了起来关押在学校里。哥哥被抓后,曾经逃出来过一次,躲在一个清洁室里,但是被班上同学发现了,招来的是加倍的审讯拷打。

  他被抓起来那天,是星期五。我们期待着星期六事情可以缓和下来,但是星期天人还没回到家里来——星期天是休息日,学校无人办公,所以决定星期一要去学校交涉。星期一早晨秘书来了,他只说咱们去学校吧,我和世英的女朋友正商量着去学校的事,于是我们一道出发了。实际上秘书当时已经得到出事的消息。农大革委会负责人选派的代表跟着我们一起回来,向爸爸妈妈报告说,“郭世英已经自绝于人民了”。爸爸觉得这几个学生非常无礼,很不客气地把他们给请走了。事后,我们跟学校要求做法医鉴定,鉴定结果是:高空坠落。

  世英被关起来后,父亲有一次参加外事活动见到总理,当时印象当中他是去参加外事活动,后来才清楚不是外事活动,而是为了解决第七机械工业部的两派群众组织“派战”的会议,那时候总理经常晚上九、十点钟召集群众代表,谈到第二天凌晨两三点钟。这一天父亲是几点钟回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出去了,而且是去参加总理主持的一个活动。父亲见总理的时候,我们已经得知哥哥被抓起来了,父亲没有向总理说。两天之后,不幸就发生了。妈妈因为神经官能症,情绪无法控制,所以就责怪父亲:你见到总理的时候为什么不跟他说?

  我平生第一次听到父亲解释的声音是颤抖的,他只说了一句:“我也是为了中国好。”然后就说不下去了,走回他房间了。

  有人认为红卫兵扫“四旧”是因为郭沫若说“我要把书烧掉”,这种说法有点牵强。

  作为一个不断自我反省的人,他在上世纪30年代一本作品出版时就说过:现在看起来,以前写的这些东西完全没有价值了,这只是一段历史,我把这段历史放入一个塔里去。就把那本书的名字叫做《塔》。他会随着社会的变革不断改变自己对一些问题的感受。原本是一种诗人的语言,被非常有政治意图的环境利用了。

  学者房向东倒是很认真地查过:巴金早在1965年说过我要把我自己的书都烧掉。这是知识分子洗心革面、要融入社会主义火热生活的一种反应。但是之后人们说红卫兵扫“四旧”是因为郭沫若说“我要把书烧掉”,有点牵强。

  我想,父亲在“文革”之前也感受到一定的压力、迷惘,但是他总在不断地自省,到底真善美的标准是什么,可能还在寻找?当一个自己为之奋斗的共和国诞生不久,还处在周围很多敌对势力的包围下,人们总觉得毛泽东是大家从心底里景仰的领袖,不管有多少曲折委屈,都希望这个国家能“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他希望的两件事情,一个是把骨灰变成肥田粉,一个是遗体应该解剖,供学医的学生去做实验。

  他早就表示过要把自己的骨灰变成肥田粉,在说这句话之前稍稍早一点,给姚雪垠写信时也提到这个事。他知道姚雪垠计划用10年完成《李自成》的写作,父亲在信中说,很遗憾,等您完成著作的时候我已变成肥田粉了。他要把骨灰撒到哪里的着眼点是他要让骨灰有点用处。去世前一年,正好是他参加全国农业学大寨第二次会议,也是在粉碎“四人帮”之后,农业进入一个新时期应该有所为的时候,他曾经在家里说,把我的骨灰撒到大寨去。他说这话的神态非常平静。我推想,他可能有所感触的是中国这片广袤的黄土高原,太干了,太黄了。他喜欢常绿树,作过植树歌这样的诗,他在家里跟妈妈为种树的事曾经特别认真。

  父亲绝不会想到撒骨灰需要仪式,要用飞机去撒。我觉得还有一个比较遗憾的事情,他希望的两件事情,一个是把骨灰变成肥田粉,一个是遗体应该解剖,供学医的学生去做实验。他自己学医时曾经解剖过六具尸体。但是因为他是国家领导人,这个愿望没有能够完全实现,只是进行了病理解剖,是由医生进行的,没有让学生进行生理解剖。

  郭沫若尽管是我父亲,但是我以为,他这样的文化伟人,应该被看作是民族的财富。前一阵在反思的符号下,有一些有别于学术争论的攻击出现。一个朋友对我说过,一个人人品好不好,要看同他交往过的人在时过境迁后的评价,假如还说好,那是真的好。父亲过世之后,跟他一道工作过的人总是情不自禁地怀念他。我想这也说明他是一个真诚的人,可爱的人。


--  作者:soho100
--  发布时间:2002-11-24 18: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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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也说明他是一个真诚的人,可爱的人。"
我也有同样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