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霓的眼睛下起雨来，把我的手轻轻放在胸前：就算你在骗我，我也高兴，我喜欢贴着你的心，那让我感觉勇敢很多，只要你要我，我会一生靠着你的胸膛。

妈妈知道了实情后弗然不悦，爸爸更是面沉如水，可他们谁也没多说什么。艾霓清纯乖巧的样子，是谁也不能忍心伤害的。她乖巧的象一只被收养的流浪猫，每次跟我回家，总是尽力不多说话。哪里热闹起来，她都会悄悄离开。爸爸妈妈虽然默认了她的存在，却总是有意无意的躲避着，我告诉艾霓不要在乎这些，不论如何我都会让她在怀里，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一毕业就离开这里。艾霓依然乖巧的点点头：能这样贴着你，或许有一天，我会豁然而愈呢。

我知道这些都是幻想，医生都告诉我，这样的心脏病，大多没有什么先兆，正常的时候什么都看不出，而通常会在一个不经意的诱因下，停止心跳。我害怕极了，我从来没有过这样慌乱无主的时候，只是抱着她坐了整整一天。艾霓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点着我的胸膛，再去寻找自己的心跳，就这样反复着，直到我泪打在她的脸上。

我离开了学校的球队，虽然艾霓坚持要看我每次比赛；我不再听“Gun N'Rose”，虽然艾霓说她喜欢极了那首《天堂城市》；我也不再去郊外看那些车手飙车，虽然艾霓说那才是真正的“冰河铁马”。其实艾霓代表着就是安静这个词，她在我身边时，我只想拥着她，欣喜的感觉她平稳羞涩的心跳，那天下最美妙的声音。

终于毕业了，我迫不及待的和艾霓商量结婚的事，她的脸色忽然暗淡下来：我从来没想过这些，对我来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是一切，你现在给我一个婚姻，我怎么承受呢。我知道她是顾忌我的父母，于是回家向父母摊了牌。一直沉默的父亲开口说到：艾霓是个好女孩，我甚至可以说没有再比她更适合你的。但是，如果她的心脏注定要有那一天，你这样做不是故意伤害自己，和我们做老人的心吗？难道你真的忍心，让我们老两口去等待那未知的一天吗？我们咨询过专家，人家说这样的病人虽然有活大岁数的，但是肯定不能生孩子，有必要，夫妻生活都要禁止。

妈妈也说到：她肯定不能生孩子，我们或许可以忍受，但是你想过在某个清晨，她在你身边死去吗？就算你能忍受，你们又怎么一起生活呢？你必须在每个夜晚留心她是不是还活着，假如几十年都这样，你能忍受吗？

我当然想过这些，可是，如果我放开艾霓，她肯定会象错过了季节的花一样凋谢，凋谢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夜晚，那时不知身在何处的我，又能怎么样呢？最主要的是，我爱她，我爱这个只求能健康活下去的可怜女孩，我，正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父母给了我们一年的时间。

我和艾霓租了一间小房子住下来，她顺从的跟着我，在家为别人翻译资料，然后等着我下班回去。那间小房子很快有了浓浓家的味道，我每夜都让她在我怀里安睡，那样即使在梦里，我也能时刻觉察到她的心跳。

很快半年过去了，艾霓的脸色虽然越来越苍白，心脏却没出过问题，我担心的状况一直没有出现。我想如果艾霓能陪我到老，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想那么多又能怎么样呢。

那年的春节，艾霓的父母从南方来接女儿，她的妈妈告诉我：艾霓可能会越来越虚弱，如果我指望白头偕老，实在很难。这个和艾霓一样整洁娇小的妇人流着泪告诉我：我们从没打算让女儿嫁人，所以如果你提出分手，我们不会怪你的。她能在这么久的时间里，有这样好的状态，已经很难得了。

我请他们留下来，见见我的父母。艾霓的父亲坚决不同意，他说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女儿，都不会让艾霓嫁给我。这个脆弱的男人显然经受了多年的折磨：我们一直担心她上不完大学，现在虽然情况不错，可实在不敢继续把唯一的女儿扔在外地，我们必须时时守着她。

最后我们征求艾霓的意见，她只是偎在我的怀里，什么话也不说。她的父母摇摇头说：让她休息吧，我们会住一阵子的。

此后几天艾霓始终跟我在一起，我担心她暗下决心离开我，谁知道她安慰我说：放心吧，我是想让爸妈看着我多么离不开你，或许那样他们会安心把我交给你。

说完她得意的笑了，用手指点点我的心脏：这是我的灵丹妙药呢。

几天后艾霓的父母终于离开了，她的妈妈含着眼泪坐在车里，艾霓没有等到车开就催我离开了。回到我们的住处才哭出来，我告诉她，如果条件合适，我们其实可以去她的老家居住。

春节后我多找了份工作，我希望能挣到足够的钱，虽然心脏移植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但是如果这个机会真的到来，我绝不能措手不及。

我父母的态度越来越明显，看来他们决定逼我做出选择了。我从邻居那里得知，父母是绝对不会同意我娶艾霓的，他们甚至背后和户口所在地的办事处达成了默契，民政局是不会让我们顺利结婚的。

艾霓却象个小女孩一样事事不问，我一回来就趴在我怀里。我的心情有些烦燥，每天繁忙的工作很累，通常都是吃过饭就躺下来，和她说的话也少了许多。可是在很多次的夜晚醒来，胸前都会有一片潮湿的泪渍。看看艾霓在一边静静的睡着，窗外的月色冷清，让她裸露的肌肤象玉石一样美丽，亲切又如此不可捉摸。

我找了第三份工作，谁知道却因为劳累出了错误，把三个工作一起丢掉了。我回到小房子的时候，艾霓兴奋的拿着一叠钞票说：我翻译的资料交上去了，你看，他们给了我６００元呢，你别那么忙了。这样下去我们可以有更多时间在一起。

我哼了一声没说话，艾霓小心的看着我：怎么了？我发现自己很能干哦，今天干了一天都没问题，以后可以多接些翻译资料，你把多余的工作辞了吧，我们……

我打断她的话：不用辞，我已经失业了。现在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艾霓迷惑的看着我：你说的是真的？

我粗暴的说到：当然是真的，不然我现在为什么回来。

艾霓不再说话，把那叠钞票放下，走到外面的公用厨房准备做饭。她消瘦的好象一个影子，初春的凉风吹着她的头发很无助的样子。我心疼起来，这么长时间我从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我因为父母的反对而变心了吗？

那不可能，我冲出去搂着艾霓的腰，还没说话，她放下铲子扎在我怀里说：都是我不好，你丢了工作我还那样说。

吃过饭后，艾霓呆呆趴在我的怀里，不让我动，也不让我说话。我们相依着睡去，朦胧中我第一感觉到，身边的女孩辗转颠倒，不能安睡。

第二天清早，艾霓早早起来了，拿出一身新衣服让我换上：你去家里看看吧，过年你去过一次，老人会难过的。

我想也是该下决心的时候了，如果再这样下去，软弱的我可能会被击溃，如果父母还不同意，我准备带艾霓离开这里。

艾霓象我上班时一样，靠在我怀里轻轻嘱咐着我：路上小心，骑车别那么快。她眼睛红红的，我亲了她一下，轻松的说：傻丫头，我是提亲去了，又不是上战场。不管怎样我都要回来，你乖乖等着我，不许哭。谁也分不开我们。艾霓还是哭了出来，紧紧搂着我。我越发感觉自己应该做出决定了，不然这样的挂念会让她更难受的。

果然，父母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半天开口只说一句话：你和她结婚绝对不可能。除非我们死了。我最后暴怒起来，摔门而去，和父母的决裂，让我更加感觉到对艾霓的感情是多么重要。

可是，那间小房子已经没人了，我刚换下的衣服还湿淋淋的挂在那里，艾霓仿佛消失在空气中，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我没有多想，直接坐车去了她的老家，可是那个地址的住户早换掉了，谁也不知道原来的人家搬到了什么地方。

我漫无目标的寻找着那个女孩，一年之后回到家中，憔悴的父母交给我一封没有寄信地址的信，熟悉的字迹正是艾霓的：

不要责怪我的离去，你知道我宁肯死去也不想离开你，可是，你的父母需要你，我也想在有生之年陪着父母，从小他们就为我付出太多。虽然我是那样的爱你，可是如果让你看着我消失，我又怎么去的能安心呢。

所以还是让我活生生的离开你吧，在你记忆里留下我鲜活的样子，让你的手上留着我的心跳，让你的胸膛留着我的体温，不是更美好吗？这是我妈妈告诉我的，她更能理解你的感受。

整整三百六十五天过去了，我在遥远的地方一直想着你，我还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你的心跳，让我的生命如此生动。我栽了很多树，然后贴着树干，倾听树的汁液流动的声音，我想我的心跳一定会传进去，和树的汁液一起流动。

或许很多年之后，在这里停留过的一只小鸟，会飞到你的身边，它一定会告诉你，这些茂盛的树干中，一样有你心跳的声音在流动。

从此我再没有艾霓的消息。我离开老家，到了西北防护林基地成为一个植树造林志愿者。在几年的时间里，我每栽下一棵树，就会赤裸着胸膛贴着粗糙的树干，倾听里面树汁清晰流淌的声音。这里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鸟儿，它们一定会把这些声音记录下来，带给不知身在何方的艾霓，那个永远驻留在我心跳中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