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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湘天一叟 -- 发布时间:2003-3-20 12:03:00 -- [原创]长篇连载(风雨西双版纳)8 李有才真后悔,后悔为什么已经走出里多路了,还要折回来拿那件衬衣,为了这件衬衣,现在就再也走不成了,孤孤单单的留下一个人,还要背上沉重的包袱。 大树下面真的好凉快,放松四肢,紧靠树身,耳听阵阵林涛,沐着微微轻风,感觉是极惬意的,其他人都在热辣辣的阳光下,挥汗如雨地劳作,只有他躺在这株远离人群的大树下纳福。 李有才是一班我父亲的部下,每天都必须得上山砍树,工作量也相当繁重,下班回来,总是累得阿弥陀佛,往那嘎嘎响的竹床上一躺,就象放倒了一滩稀泥,这还不算,一双手掌上的血泡,更是痛得钻心,第二天,还得照样拿斧头,而两只脚上,又让山蚂蝗和虽小却咬一口能痒上半天的小虫子,叮咬得伤口累累。更重要的是吃不饱饭,每砍一斧头下去,不但手掌痛得钻心,空空的胃部也被震得隐隐作痛,身上冒虚汗,眼前冒金星,头顶旰凉气,心里就冒火气。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呀?劳改犯还差不过。 躺在床上,李有才开始想家,在家里,起码不用吃这种苦,每餐的肚子还是可以填得饱的,也不用住在这种四面通风的茅草屋里,饱受蚊叮虫咬之苦。现在回过头来一想,当初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坚决地要求来支边,是脑壳发热,还是想到云南来凑热闹,也可能是出于一种好奇,搞不好是为了莲满子,不来支边,莲满子就不会跟他做堂客,莲满子娘也不会肯。莲满子为啥哩要来支边呢?莲满子冒讲,李有才也冒问,但是,看这几日莲满子的神色,似乎是有些失望的样子,也好象是吃不了这种苦。如果我现在跟莲满子又回去,她会不会肯?反正已经领了结婚证,想悔也悔不脱。如果回去了,莲满子又做我的堂客,那就是最好不过。 李有才转过头,嘴巴对着莲满子的耳朵,轻声问道:“莲满,你觉得在这里好不好?”“不好!”莲满子直接了当地回答道。“想不想回去?”“想回去,看你当初的样子,就是怕你不肯。”“我还不是为了你才来的。”“那就走吧!隔壁的王邦才堂客也想走,最好把她两公婆也喊上,明日我就跟她讲一声。”“也好,路上有伴,回到屋里也有伴,不过,这事千万漏不得风。”“我晓得。” 说到回去,两个人一拍即合,不由得没了睡意,李有才就在莲满子身上上下其手,弄得身下的竹床嘎嘎作响,但兴致来了,就管不了就么多。 屋外的雨声和风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猛,掩盖住了竹床越来越剧烈的嘎嘎声。正在兴头上的李有才和莲满 子,突然象掉进了冰水里,只觉得浑身冷嗖嗖的,被大风掀了项的茅草屋上,雨水透过蚊帐,就象瓢泼似地落在两 人一丝不挂的身上。风雨中,仍在幻觉里的李有才,还是做完了他的最后一道工序。然后,风声雨声喘息声,才声声入他的耳来,也感觉到了天凉地凉全身凉的滋味,遂下意识地一拉被子,把两人连头带脚地捂在里面,刚盖好被子,就听见莲满子伤心的哭声从耳边响起。 被子被雨水淋着越来越重,李有才急火攻心,胸腔里象钻进了千万只老鼠在抓、挠、啃、咬,他的全部精气神,就象抽丝似地,在慢慢地消耗着。漫漫长夜,淫风乱雨,等到天亮时,他就象一盏熬干了油的灯。 山谷里有一阵长风刮过,树叶簌簌作响,一截枯枝,经不住风的摇晃,飘然而落,正好掉在李有才的头上。象是当头棒喝,他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却只见一地斑驳的日影,见没有人,时间尚早,他又调整一一下姿势,倦缩成团,懒懒地睡过去。 一夜风吹雨淋,更加坚定了他要回去的决心。路不好走,有枝枝蔓蔓相绊,有坑坑洁时拗脚 ,天又乌漆抹黑,人又心急火燎,速度又不能慢下来,走不多远,几个人就大汗满头。他们必须在别人发现之前,穿过场部,然后在场部派人拦截之前赶到景洪,只要过了澜沧江,拦一部客车,就万事大吉了。 走出一裁,李有才突然想起还有一件衬衣晾在外面没有拿,这件衬衣质地还相当的好,也没有补过,不拿,觉得实在可惜。就停住脚步,对莲满子说:“我还有一件衬衣冒拿,你边走,我要打一下转 身。”“你回去不就天光哒么?”“冒事,就是天光哒也还是冒得人起头,我完全赶得你哩上。”也来不及多想,李有才转身就往回走,他实在啥不得这件衬衣,这件衬衣是他第一次到莲满子家时,她娘打发给他的,不带回去,在她面前不好交待,也省得她讲三讲四。 走到十二队,天还只有些蒙蒙亮,四周也还没有人影,伙房在另外一边,章树海绝对看不到。李有才心里一阵狂喜,只要拿了衣服,别人没看见他,他就可以溜之大吉,等天大亮,别人以为他两人还没起床,等发现人不在的时候,他已经过了场部了,要追也追不上了。那时的交通和通讯就靠两条腿。 走近茅草屋,衣服依然还挂在篾色墙上。李有才放轻脚步,怕惊醒别人,发现他的企图。拿这件衣服,他自己也感觉到了,真有些象是做贼。 刚取下衣服,身后的李德贵就吓得他魂飞魄散。 “你困不着啊?”李德贵一下子没发现他的企图,关心地问道。 李有才听到这声问候,就感觉象是晴天的劈雳在头顶炸响,手里的衣服差点没拿得稳,清醒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该回来。真的,他不知道李德贵有这个早起巡视的习惯,要是知道,这件衣服就是价值连城,他也不会打转身来拿。现在怎么办?强行走那是绝对走不了的,苦苦的哀求也没有用,怎么办?急得六神无主的李有才,怔怔地站着,竞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为好。 “嗨,你打啥哩主意”?又走近几步的李德贵猛然发觉李有才身上背了个包,象是要出门的样子,头天晚上,他并没有请假要出去,而这个权力,别人是没有的。 李德贵心里一紧,历声问道,并劈手奇过了李有才肓上的背包;“莲满子呢?” 在李德贵拿包的时候,李有才没有反抗,他整个人都懵了,也没有回答问话。 李德贵手里提着包,一个箭步冲进房里,却没有看见莲满子,心里不由大呼;“拐了场”? 这时的李德贵比李有才更急,他带来的人当中,竟然有人要逃跑,这可不是小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没有逃脱还好办,如果逃脱了,就等于是捅了大漏子,现在的问题是人已经不见了,还有没有其他人呢?自己平时为什么 没有发现这个苗头呢?有才啊有才,你真害人不浅哪 ,吃不得苦就莫来啊。 李德贵大步向老班的住处走去。他知道,既然发现了,李有才就走不了了,暂时可以不去管他,重要的是看能不能追回莲满子。李德贵还没发觉,王邦才两 口子也不见了。 李德贵把老班从床上拉起来,简单交代几句,自己就大步流星地往场部方向追去即使追不回来,也得向场长刘建汇报一下,这可是一个新的大问题。 正如李有才和王邦才策划好的那样,李德贵十一点钟时追到澜沧江边,轮渡码头上怎么也看不到莲满子的身影。李德贵站在码头上一想;不对啊?莲满子一个人绝对走不了这么快,而且看情形,应该是天亮前就走了,她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敢一个人在森林里走。肯定还有其他人同路,但这人是谁,他一下子想不到,到底走了几个人,他也不敢乱猜。返回到场部的时候,已是下午一点多钟,他没有吃早饭,也没吃中饭,但都全然不记得肚子里的事,径直就往刘建的住处走去。看地下自己的身影,他就知道,现在是休息的时候了。 五点多钟回到队里,老班正焦急地站在路口等他。李德贵才知道,王邦才两口子也走了。 虽然有人不辞而别,但队里的工作仍在照常进行,并没有引起什么不良的后果,按晚上的工作安排,该干什么就在干什么。李德贵对老班如此默契的配合,感到相当满意。 知道情况之后,两人也没再说什么,一前一后地就来到李有才的住处。 上班的还没有回,十二队几栋茅草房的前前后后,就显得寂无人声,只有伙房那边,不时传来章树海几声剧烈的咳嗽。这时候,他正站在锅边上炒菜,从灶眼里冒出来的黑烟,就很容易地把他笼罩起来。 李有才的茅草房依然如旧,蚊帐被子及几样简单的用具还在,只是没有换洗的衣服挂在外边。砍刀、锄头、斧头之类的工具也在,却人事已非。李有才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双眼痴痴地盯着蚊帐顶,一眨不眨。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实在太大了,他不知道,莲满子是不是会被队长追回来,如果被追回来的话,两人仍然可以做一对苦命夫妻,如果没有追回来,说明她对自己一点都不留恋了,只要她稍微等一下,就肯定走不了,不等队长绝对追不上。只有等队长回来才知道结果。此时,他到希望队长能把莲满子追回来,虽然会让别人讲闲话,但到底两人可以在一起,远胜于天各一方,还可以说明,莲满子心里还有自己。 躺在床上的李有才,同样没有吃饭和中饭,从李德贵走后,他就这样躺着。时间在分分秒秒的消逝着,他的脑海里有时空空荡荡的,有时又翻江倒海,他怎么也不能肯定自己是对是错。有时又焦急地盼望着队长早点回来,他好早点知道结果,有时又巴不得队长永远都不要回来了。李德贵李德贵你游魂下号啊,起这么早?他把李德贵的祖 宗十八代都翻出来骂了个遍,恨得牙齿咬得格格响。 “李有才,起来!”随着一声断喝,被李德贵拿走的那个包朝他床上飞来。“你好意思逃回去啦,你不想想当时你是怎么表的决心。”李德贵沉声训斥道。 听见喊声,李有才知道,莲满子走了。她是一点都不留恋自己,还是实在受不了这里的生活呢?他不知道,也无法知道。这个答案,直到他死,也没有解开。 李有才机械地坐了起来,一双浑沌的眼睛迷茫地看着李德贵,不言不语,一副等待发落的样子。 “明日起,你带上衣服到场部去学习三日,然后回来上班。” 李有才听了,即没点头,也没摇头,他的全副心思还在莲满子身上,他还在想莲满子或许没有走,也或许还在什么地方等他,或许晚上就会打转身回来。 “一天不吃怎么行呢?会想出毛病来的,等下我帮你打饭来,不要讲了,让他自己好好想想。”站在一边的老班边说就边把李德贵往门外推。 三天学习回来,李有才虽然天天扛着斧头上山,却一棵树也不砍,而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睡大觉,下班了就回去吃饭。莲满子一走就再也没有消息,心灰意次冷的他就天天消极怠工,什么事也不做,躺在大树下,脑袋里也不知想些什么,他知道,他也没什么好想的,过澜沧江得要通行证,否则将被遣送回来,而要取得通行证,就必须李德贵开证明条,然后到场部去领取。 躺在大树下,睡意朦胧的李有才,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寒意,睁开眼睛一看,才知道天色开始晚了,该是“下班”的时候,遂爬起来,揉揉双眼,提起身边的斧头,脚步轻松地往回走,因为几乎没有工作量,肚子也就不觉得特别饥。想想,这种日子也还过得,就有些飘飘然。他并不怕别人说他怠工,反正是破罐子破摔了。其实,没有谁发现他在怠工,人们都在忘我的工作,想方设法完成每天的任务。包括我的父亲,也没察觉李有才在拖全班的后腿,直到李德贵发现一班的任务累计没有完成,我的父亲才开始留意每个人每天的工作量,才晓得李有才在怠工。但父亲并没有说破,只是向李德贵如实地反映了情况。父亲知道,李有才也够惨的了,事情一说出来,他肯定在一班呆不下去。 天天都这样,似乎没有谁发现他的这个秘密,只是去打饭的时候,李有才感觉到章树海的眼神有些怪,但他并不在乎。 刚到茅草屋门口,出纳员孙丽蓉就在背后叫住了他:“你怎么不去领工资,我难跟你保管,马上到我家去签字。” 李有才一怔,我每天可以说是没做事,任务从来就没有完成过,怎么还有工资发,是不是记工员搞错了,不是说任务没完成就没有工资发么?这些话难道不算数?李有才还算有点良心,想到这,含混不清地问道:“你是不是搞错了?” “你讲什么?”孙丽蓉没有听清。 “我说你是不是搞错了?”李有才清晰地回答道。 “你这人怎么搞的,是不是第一回领工资喜蒙了,白纸黑字地写着的,我难道自己有钱多啊!” 晚上,李有才手里捏着这十八钱,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复去的,弄得竹床嘎嘎响。 过了一阵,他听见隔壁毛哥回来了,轻声对堂客说:“走,睡这么早干什么?我们看队长去。”“队长有什么好看的,我不想起床了,你自己去吧。”“我也刚刚听说队长累病了,在床上起不来。”“他怎么会累病呢?”“也不晓得他是不是有神经病,除了当领导,每日还要到一班去砍树,一班也是,任务完不成就要队长亲自上山,现在好哒。”“真的要去看一下。”竹床响过不久,隔壁再没有声音,只有急匆匆的脚步朝李德贵的方向走去。 李有才听了心里一震,不由得血脉贲张,浑身都热辣辣的,渐渐地烧得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天地浑沌,时间空寂,万籁凝固,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啊?羞愧、惭愧、内疚、愧恨、屈辱、耻辱、责打、责罚,让人脱光了衣服游街,让人把十八代祖宗都挖出来示众,让人当面强暴家里所有女人,李有才觉得这些还不够,认为自己死了之后还应当下阴曹地府受煎熬,永世不得超生。 外面的夜色怎么这样冷呢?没有风,没有雪,没有霜,也没有冰冻,天地怎么这样昏朦呢?没有灯,没有月,没有星,也没有一丝亮,四周又怎么会这样静呢?没有林涛,没有虫鸣,没有鸟叫,也没有人声。李有才怎样起床,又是怎样来到李德贵家的,他不知道,仿佛是在梦游似的。 李德贵家里破天荒有了亮光,那是章树海把马灯提了过来。听说队长累倒了,全队人都纷纷跑来看他,屋子里的人就络绎不绝。章树海来看过队长之后,就有人不让他把灯提走。 李德贵躺在床上,脸色腊黄,他觉得自己象滩稀泥似地,浑身的筋骨都不属于自己了。早上,当李雪秋发现他倒在地上的时候,他认为是病倒了。李雪秋把他扶起来时,他的脑袋就回复了清明,以为没什么事,在李雪秋的陪伴下回到家里,本来想躺下休息一下再起来,就要李雪秋找来卫生员小黄,印尼归侨小黄左看右看,却看不出什么病,就推测出他可能是太劳累了。果真他往床上一躺,就象磁石遇上铁,身体就被紧紧地吸住。象是大树倒地,高山崩塌,一生的疲劳都在这瞬间聚集起来。身体的感觉极其舒服,脑袋里的那一点点意识,就被这感觉淹没了。 张月花同样得上山,给他打来早饭放在床头之后就走了,她以为等下他就会起来。李正李明哥俩也到场部上学去了,不到下午放学不会回来。 中午下班回来一看,床头那碗饭没动,李德贵依然躺在床上。刚好老班进来汇报工作,就知道队长是累成这样的。下午在山上跟我的父亲发了一番感叹,父亲听了,只觉得心里一阵绞痛,认为不能再瞒下去了,就把队长替李有才完成任务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班。老班听了气得对着一棵大树把李有才骂了个天昏地暗。 为防止蚊子的骚扰,蚊帐已经放下,加上灯光昏暗,所以没有人能看见躺在里面沉沉睡去的队长,也没有人忍心揭开蚊帐吵醒他,来看他的人,谁都不说话,脚步轻轻的。屏住气息,眼睛盯着蚊帐,默默地站上一会,然后又情无声息地退出。因为屋子不大,刚好摆两张竹床,空出的地方相当有限,来的人又多,大家就只能这样轮流来看望队长了。 李德贵身子轻飘飘的,舒服得有得道成仙的感觉。他太累了,自从没有追回王邦才,他的每一根神经。就绷得紧紧的,几乎到了极限。他知道,他带来的这些人,能不能最终在这里站住脚,安下心,就看这几个月了。雨季来临之前,也就是粮食作物播种之前,一定要开出足够数量的荒地,种上粮食,争取秋后能让大家吃上饱饭,吃饭的大问题解决了,其它还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呢?现在,头一个月的任务是完成了,离雨季的到来还有四个月,还可以开出四块这么大的荒地,到时,只要把种子一播下去,有这么肥的土地,粮食一定自给有余。李德贵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仿佛看见那满山满坡的禾苗在拔节,抽穗,看见大家捧着金灿灿的谷子,高兴得嘴都合不扰来。不要乱丢,不要乱丢,莫浪费了,这些谷子,都是用汗水换来的啊!他看见有人欢喜得把谷子乱丢乱洒,不由得大喊起来。谁知却没人听他的,也好象听不见他的喊声。转眼间,堆积如山的谷子,就被洒得一粒不剩,你们难道不想吃饭啊?他气得大吼起来。他看见,刚才还欢天喜地的人群,突然一个都不见了。现在有饱饭吃了,你们回来呀!喊声在山谷里回荡,却没有人应他。这时隐陷约约地他好象听见身边有人在哭,而且哭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急,嘴里还不断地喊着对他不起,有什么对不起的,要走就走吧,还哭什么?他用力一挥手,喊那哭的人走。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也在这里干下去,我就不信干不出名堂来。李德贵一急之下,就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看见队长家有这么多人,李有才站在门口有些犹豫,讲老实话,他好象发觉别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异样,有嘲讽,有蔑视,有讥笑,更可怕的是憎恨,因为,队长的病倒,完全是为了他。在这种非常时期,没有了主心骨,大家的心情是相当沮丧的,恨不得把李有才圆的捶扁,扁的捶方。想想一个队要出两三个他这种人,局面会是怎么样? 低着脑壳,勾着腰背,垂着双手,李有才不敢看任何人,象个犯人似的,看见他来了,别人为他让开一条路,象是来了一个瘟神。他没来之前,已经有好多人知道队长的病因。 昏黄的灯火,映着白色的蚊帐,床上没有一点声息。茅屋里静得能听见晚风从篾芭缝里穿过的呼呼声。张月花坐在床头,象似一个守灵人。不时地挥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她不敢想象,如果李德贵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和两个崽该怎么办。 看见张月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乱抹,伤心得又不敢哭出声的样子,李有才不由得鼻子一酸,喉咙就硬硬的,走到床前,叫了声“嫂子!”就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是人啊!我对不起你呀,队长,……”李有才边哭边数落着自己的不是。 “再哭,再哭把队长吵醒了。”老班走过来,嘴里低沉地吼道,双手就想把李有才推出去。老班一推李有才越发觉得伤心,好象大家已把他轻视得连队长都不让他看了。索性双膝一跪,嗵地一声就给李德贵跪下了。他这一跪,跪得张月花愈发心里发慌 ,也不由得呜的一声哭出声来,好象躺在床上的李德贵已经死了一样。 两人这一哭,把个静悄悄的十二队,就闹成了一锅粥,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吓了一大跳,以为队长真死了,一个个都心急火燎地往这里跑,把个茅草屋围了个水泄不通。后来的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纷纷打听,外面一下子人声如潮。里面的人又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也乱问外面出了什么事? “我又冒死哭啥哩呀?”已被吵醒的李德贵,揭开蚊帐,怒吼一声。睡了整整一个白天的他,觉得精神好多了,听见张月花和李有才的哭声,心里就有些烦燥。 “走走走,队长醒了,没得事了。”老班大叫着,把房里的人往外赶。他知道,队长肯定有话要问他。 “你也走吧!”老班又拉了拉还跪在地上抽抽泣泣的李有才。“ 让他留下。”李德贵对老班说了声,就又重新躺下。 “也好,我让章树海把饭热一下。”老班端着已凉了好久的饭菜出去。 “你呀,快些起来,象啥哩?一个男人家,要堂堂正正的站着,以后就要靠你自己,我是再也帮不了你,实在留你不下,我也只有开证明让你回去。”李德贵躺在床上,声音不大,就象拉家常似的,但这话听在李有才耳朵里,却字字千钧。 “我以后再也不走哒,留下来一心一意把工作做好。”李有才音量不高,但一字一顿地说。 “这还象人话,莲满子走了就走了,我跟你写信回去做做工作,实在劝不回来的话,我帮你重新物色一个,是男人还怕冒得堂客么?” “好好,咯就要搭帮队长哒。”李有才连连点头,感激得不得了。“我就不打扰队长睡觉,先走哒。” 李有才真的从此再也没有回去,永远地留在了西双版纳。 两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天气特别地闷热,在山上砍树的李有才带的一壶开水早喝光了,离下班的时间还早,又口干得不得了,任务还没有完成,在口渴得实在忍不住的情况下,就在山沟里喝了一肚子生水,尽管上级有规定:“凡支边人员,一律不得饮用未经烧开的生水,不得用泠水洗澡等等。”卫生员小黄更是再三地申明,生水里含有各种病毒,也极容易感染上。但是,李有才看着石缝里流出来的泉水,清得透明,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病毒,在口干舌燥,身上连汗水都没有出的情况下,实在受不住诱惑,就俯在地上,把嘴伸进泉水里喝了个饱。当时什么事都没有,但到了下半夜,他就觉得浑身发冷,而且冷得不停地发抖。到天快亮的时候又没事了。他以为那个晚上特别冷。就没有对任何说,他没想到,这是急性疟疾的先兆。抢救不及时,那是会要命的。 白天上班之后,到了晚上又开始发冷,他忍住了,到下半夜又发作一次,天亮时又好了。心想不对头,等下找小黄看看。但是,吃完早饭,他就把这事给忘了,扛上斧头就上了山。那时的工作量和劳动强度,是现在的人们无法想象的,要不怎么说拓荒者苦哇。 上山的时候,他就觉得浑身无力,但想想必须完成的任务,就强打起精神,朝指定的区域走去。他想下班之后一定找小黄。 疟疾俗称“打摆子”,一但染上,就得马上吃药,而且患者要卧床休息,不能劳累,否则发作频率会越来越快,人的心血就会象锅里的开水一样被熬干。 找准一棵大树,挥斧一阵猛砍的李有才,没等大树倒下,他自己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双眼一黑,顺山坡就滚了下去,等十点多钟上山检查工作的老班发现他时,他已经浑身僵硬了。 老班背回李有才的遗体,李德贵一个人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守了三天三夜。 已经暴晒了大半天的山坡上,干透了的柴木灰,即使只有一点点风吹过,也会灰尽迷漫,使人睁不开双眼。加上太阳又热辣辣地照着,山坡上没有一丝一亮遮拦,人往上面一站,感觉就懒懒的。此时,山坡上清树枝的女人,一个个看上去都无精打彩。 从元月到四月,以十二队为中心点,砍一块烧一块,烧一块清一块,不断地向外扩张,天就逐渐变得明朗,太阳也就越出越早,四周也越来越安静,空气也越来越爆热,目力所及的地方,色彩也越来越单调。但是,大家的心情却越来越欣喜,望着一片片灰黑色的土地,似乎有吃不完的粮食堆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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