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本方式查看主题

-  红网论坛  (http://202.103.69.41/bbs/index.asp)
--  情感交流  (http://202.103.69.41/bbs/forumdisplay.asp?boardid=5)
----  [原创]长篇连载(风雨西双版纳)8  (http://202.103.69.41/bbs/showthread.asp?boardid=5&rootid=&id=40662)


--  作者:湘天一叟
--  发布时间:2003-3-20 12:03:00

--  [原创]长篇连载(风雨西双版纳)8
李有才真后悔,后悔为什么已经走出里多路了,还要折回来拿那件衬衣,为了这件衬衣,现在就再也走不成了,孤孤单单的留下一个人,还要背上沉重的包袱。
大树下面真的好凉快,放松四肢,紧靠树身,耳听阵阵林涛,沐着微微轻风,感觉是极惬意的,其他人都在热辣辣的阳光下,挥汗如雨地劳作,只有他躺在这株远离人群的大树下纳福。
李有才是一班我父亲的部下,每天都必须得上山砍树,工作量也相当繁重,下班回来,总是累得阿弥陀佛,往那嘎嘎响的竹床上一躺,就象放倒了一滩稀泥,这还不算,一双手掌上的血泡,更是痛得钻心,第二天,还得照样拿斧头,而两只脚上,又让山蚂蝗和虽小却咬一口能痒上半天的小虫子,叮咬得伤口累累。更重要的是吃不饱饭,每砍一斧头下去,不但手掌痛得钻心,空空的胃部也被震得隐隐作痛,身上冒虚汗,眼前冒金星,头顶旰凉气,心里就冒火气。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呀?劳改犯还差不过。
躺在床上,李有才开始想家,在家里,起码不用吃这种苦,每餐的肚子还是可以填得饱的,也不用住在这种四面通风的茅草屋里,饱受蚊叮虫咬之苦。现在回过头来一想,当初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坚决地要求来支边,是脑壳发热,还是想到云南来凑热闹,也可能是出于一种好奇,搞不好是为了莲满子,不来支边,莲满子就不会跟他做堂客,莲满子娘也不会肯。莲满子为啥哩要来支边呢?莲满子冒讲,李有才也冒问,但是,看这几日莲满子的神色,似乎是有些失望的样子,也好象是吃不了这种苦。如果我现在跟莲满子又回去,她会不会肯?反正已经领了结婚证,想悔也悔不脱。如果回去了,莲满子又做我的堂客,那就是最好不过。
李有才转过头,嘴巴对着莲满子的耳朵,轻声问道:“莲满,你觉得在这里好不好?”“不好!”莲满子直接了当地回答道。“想不想回去?”“想回去,看你当初的样子,就是怕你不肯。”“我还不是为了你才来的。”“那就走吧!隔壁的王邦才堂客也想走,最好把她两公婆也喊上,明日我就跟她讲一声。”“也好,路上有伴,回到屋里也有伴,不过,这事千万漏不得风。”“我晓得。”
说到回去,两个人一拍即合,不由得没了睡意,李有才就在莲满子身上上下其手,弄得身下的竹床嘎嘎作响,但兴致来了,就管不了就么多。
屋外的雨声和风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猛,掩盖住了竹床越来越剧烈的嘎嘎声。正在兴头上的李有才和莲满 子,突然象掉进了冰水里,只觉得浑身冷嗖嗖的,被大风掀了项的茅草屋上,雨水透过蚊帐,就象瓢泼似地落在两 人一丝不挂的身上。风雨中,仍在幻觉里的李有才,还是做完了他的最后一道工序。然后,风声雨声喘息声,才声声入他的耳来,也感觉到了天凉地凉全身凉的滋味,遂下意识地一拉被子,把两人连头带脚地捂在里面,刚盖好被子,就听见莲满子伤心的哭声从耳边响起。
被子被雨水淋着越来越重,李有才急火攻心,胸腔里象钻进了千万只老鼠在抓、挠、啃、咬,他的全部精气神,就象抽丝似地,在慢慢地消耗着。漫漫长夜,淫风乱雨,等到天亮时,他就象一盏熬干了油的灯。
山谷里有一阵长风刮过,树叶簌簌作响,一截枯枝,经不住风的摇晃,飘然而落,正好掉在李有才的头上。象是当头棒喝,他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却只见一地斑驳的日影,见没有人,时间尚早,他又调整一一下姿势,倦缩成团,懒懒地睡过去。
一夜风吹雨淋,更加坚定了他要回去的决心。路不好走,有枝枝蔓蔓相绊,有坑坑洁时拗脚 ,天又乌漆抹黑,人又心急火燎,速度又不能慢下来,走不多远,几个人就大汗满头。他们必须在别人发现之前,穿过场部,然后在场部派人拦截之前赶到景洪,只要过了澜沧江,拦一部客车,就万事大吉了。
走出一裁,李有才突然想起还有一件衬衣晾在外面没有拿,这件衬衣质地还相当的好,也没有补过,不拿,觉得实在可惜。就停住脚步,对莲满子说:“我还有一件衬衣冒拿,你边走,我要打一下转 身。”“你回去不就天光哒么?”“冒事,就是天光哒也还是冒得人起头,我完全赶得你哩上。”也来不及多想,李有才转身就往回走,他实在啥不得这件衬衣,这件衬衣是他第一次到莲满子家时,她娘打发给他的,不带回去,在她面前不好交待,也省得她讲三讲四。
走到十二队,天还只有些蒙蒙亮,四周也还没有人影,伙房在另外一边,章树海绝对看不到。李有才心里一阵狂喜,只要拿了衣服,别人没看见他,他就可以溜之大吉,等天大亮,别人以为他两人还没起床,等发现人不在的时候,他已经过了场部了,要追也追不上了。那时的交通和通讯就靠两条腿。
走近茅草屋,衣服依然还挂在篾色墙上。李有才放轻脚步,怕惊醒别人,发现他的企图。拿这件衣服,他自己也感觉到了,真有些象是做贼。
刚取下衣服,身后的李德贵就吓得他魂飞魄散。
“你困不着啊?”李德贵一下子没发现他的企图,关心地问道。
李有才听到这声问候,就感觉象是晴天的劈雳在头顶炸响,手里的衣服差点没拿得稳,清醒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该回来。真的,他不知道李德贵有这个早起巡视的习惯,要是知道,这件衣服就是价值连城,他也不会打转身来拿。现在怎么办?强行走那是绝对走不了的,苦苦的哀求也没有用,怎么办?急得六神无主的李有才,怔怔地站着,竞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为好。
“嗨,你打啥哩主意”?又走近几步的李德贵猛然发觉李有才身上背了个包,象是要出门的样子,头天晚上,他并没有请假要出去,而这个权力,别人是没有的。
李德贵心里一紧,历声问道,并劈手奇过了李有才肓上的背包;“莲满子呢?”
在李德贵拿包的时候,李有才没有反抗,他整个人都懵了,也没有回答问话。
李德贵手里提着包,一个箭步冲进房里,却没有看见莲满子,心里不由大呼;“拐了场”?
这时的李德贵比李有才更急,他带来的人当中,竟然有人要逃跑,这可不是小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没有逃脱还好办,如果逃脱了,就等于是捅了大漏子,现在的问题是人已经不见了,还有没有其他人呢?自己平时为什么 没有发现这个苗头呢?有才啊有才,你真害人不浅哪 ,吃不得苦就莫来啊。
李德贵大步向老班的住处走去。他知道,既然发现了,李有才就走不了了,暂时可以不去管他,重要的是看能不能追回莲满子。李德贵还没发觉,王邦才两 口子也不见了。
李德贵把老班从床上拉起来,简单交代几句,自己就大步流星地往场部方向追去即使追不回来,也得向场长刘建汇报一下,这可是一个新的大问题。
正如李有才和王邦才策划好的那样,李德贵十一点钟时追到澜沧江边,轮渡码头上怎么也看不到莲满子的身影。李德贵站在码头上一想;不对啊?莲满子一个人绝对走不了这么快,而且看情形,应该是天亮前就走了,她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敢一个人在森林里走。肯定还有其他人同路,但这人是谁,他一下子想不到,到底走了几个人,他也不敢乱猜。返回到场部的时候,已是下午一点多钟,他没有吃早饭,也没吃中饭,但都全然不记得肚子里的事,径直就往刘建的住处走去。看地下自己的身影,他就知道,现在是休息的时候了。
五点多钟回到队里,老班正焦急地站在路口等他。李德贵才知道,王邦才两口子也走了。
虽然有人不辞而别,但队里的工作仍在照常进行,并没有引起什么不良的后果,按晚上的工作安排,该干什么就在干什么。李德贵对老班如此默契的配合,感到相当满意。
知道情况之后,两人也没再说什么,一前一后地就来到李有才的住处。
上班的还没有回,十二队几栋茅草房的前前后后,就显得寂无人声,只有伙房那边,不时传来章树海几声剧烈的咳嗽。这时候,他正站在锅边上炒菜,从灶眼里冒出来的黑烟,就很容易地把他笼罩起来。
李有才的茅草房依然如旧,蚊帐被子及几样简单的用具还在,只是没有换洗的衣服挂在外边。砍刀、锄头、斧头之类的工具也在,却人事已非。李有才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双眼痴痴地盯着蚊帐顶,一眨不眨。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实在太大了,他不知道,莲满子是不是会被队长追回来,如果被追回来的话,两人仍然可以做一对苦命夫妻,如果没有追回来,说明她对自己一点都不留恋了,只要她稍微等一下,就肯定走不了,不等队长绝对追不上。只有等队长回来才知道结果。此时,他到希望队长能把莲满子追回来,虽然会让别人讲闲话,但到底两人可以在一起,远胜于天各一方,还可以说明,莲满子心里还有自己。
躺在床上的李有才,同样没有吃饭和中饭,从李德贵走后,他就这样躺着。时间在分分秒秒的消逝着,他的脑海里有时空空荡荡的,有时又翻江倒海,他怎么也不能肯定自己是对是错。有时又焦急地盼望着队长早点回来,他好早点知道结果,有时又巴不得队长永远都不要回来了。李德贵李德贵你游魂下号啊,起这么早?他把李德贵的祖 宗十八代都翻出来骂了个遍,恨得牙齿咬得格格响。
“李有才,起来!”随着一声断喝,被李德贵拿走的那个包朝他床上飞来。“你好意思逃回去啦,你不想想当时你是怎么表的决心。”李德贵沉声训斥道。
听见喊声,李有才知道,莲满子走了。她是一点都不留恋自己,还是实在受不了这里的生活呢?他不知道,也无法知道。这个答案,直到他死,也没有解开。
李有才机械地坐了起来,一双浑沌的眼睛迷茫地看着李德贵,不言不语,一副等待发落的样子。
“明日起,你带上衣服到场部去学习三日,然后回来上班。”
李有才听了,即没点头,也没摇头,他的全副心思还在莲满子身上,他还在想莲满子或许没有走,也或许还在什么地方等他,或许晚上就会打转身回来。
“一天不吃怎么行呢?会想出毛病来的,等下我帮你打饭来,不要讲了,让他自己好好想想。”站在一边的老班边说就边把李德贵往门外推。
三天学习回来,李有才虽然天天扛着斧头上山,却一棵树也不砍,而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睡大觉,下班了就回去吃饭。莲满子一走就再也没有消息,心灰意次冷的他就天天消极怠工,什么事也不做,躺在大树下,脑袋里也不知想些什么,他知道,他也没什么好想的,过澜沧江得要通行证,否则将被遣送回来,而要取得通行证,就必须李德贵开证明条,然后到场部去领取。
躺在大树下,睡意朦胧的李有才,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寒意,睁开眼睛一看,才知道天色开始晚了,该是“下班”的时候,遂爬起来,揉揉双眼,提起身边的斧头,脚步轻松地往回走,因为几乎没有工作量,肚子也就不觉得特别饥。想想,这种日子也还过得,就有些飘飘然。他并不怕别人说他怠工,反正是破罐子破摔了。其实,没有谁发现他在怠工,人们都在忘我的工作,想方设法完成每天的任务。包括我的父亲,也没察觉李有才在拖全班的后腿,直到李德贵发现一班的任务累计没有完成,我的父亲才开始留意每个人每天的工作量,才晓得李有才在怠工。但父亲并没有说破,只是向李德贵如实地反映了情况。父亲知道,李有才也够惨的了,事情一说出来,他肯定在一班呆不下去。
天天都这样,似乎没有谁发现他的这个秘密,只是去打饭的时候,李有才感觉到章树海的眼神有些怪,但他并不在乎。
刚到茅草屋门口,出纳员孙丽蓉就在背后叫住了他:“你怎么不去领工资,我难跟你保管,马上到我家去签字。”
李有才一怔,我每天可以说是没做事,任务从来就没有完成过,怎么还有工资发,是不是记工员搞错了,不是说任务没完成就没有工资发么?这些话难道不算数?李有才还算有点良心,想到这,含混不清地问道:“你是不是搞错了?”
“你讲什么?”孙丽蓉没有听清。
“我说你是不是搞错了?”李有才清晰地回答道。
“你这人怎么搞的,是不是第一回领工资喜蒙了,白纸黑字地写着的,我难道自己有钱多啊!”
晚上,李有才手里捏着这十八钱,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复去的,弄得竹床嘎嘎响。
过了一阵,他听见隔壁毛哥回来了,轻声对堂客说:“走,睡这么早干什么?我们看队长去。”“队长有什么好看的,我不想起床了,你自己去吧。”“我也刚刚听说队长累病了,在床上起不来。”“他怎么会累病呢?”“也不晓得他是不是有神经病,除了当领导,每日还要到一班去砍树,一班也是,任务完不成就要队长亲自上山,现在好哒。”“真的要去看一下。”竹床响过不久,隔壁再没有声音,只有急匆匆的脚步朝李德贵的方向走去。
李有才听了心里一震,不由得血脉贲张,浑身都热辣辣的,渐渐地烧得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天地浑沌,时间空寂,万籁凝固,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啊?羞愧、惭愧、内疚、愧恨、屈辱、耻辱、责打、责罚,让人脱光了衣服游街,让人把十八代祖宗都挖出来示众,让人当面强暴家里所有女人,李有才觉得这些还不够,认为自己死了之后还应当下阴曹地府受煎熬,永世不得超生。
外面的夜色怎么这样冷呢?没有风,没有雪,没有霜,也没有冰冻,天地怎么这样昏朦呢?没有灯,没有月,没有星,也没有一丝亮,四周又怎么会这样静呢?没有林涛,没有虫鸣,没有鸟叫,也没有人声。李有才怎样起床,又是怎样来到李德贵家的,他不知道,仿佛是在梦游似的。
李德贵家里破天荒有了亮光,那是章树海把马灯提了过来。听说队长累倒了,全队人都纷纷跑来看他,屋子里的人就络绎不绝。章树海来看过队长之后,就有人不让他把灯提走。
李德贵躺在床上,脸色腊黄,他觉得自己象滩稀泥似地,浑身的筋骨都不属于自己了。早上,当李雪秋发现他倒在地上的时候,他认为是病倒了。李雪秋把他扶起来时,他的脑袋就回复了清明,以为没什么事,在李雪秋的陪伴下回到家里,本来想躺下休息一下再起来,就要李雪秋找来卫生员小黄,印尼归侨小黄左看右看,却看不出什么病,就推测出他可能是太劳累了。果真他往床上一躺,就象磁石遇上铁,身体就被紧紧地吸住。象是大树倒地,高山崩塌,一生的疲劳都在这瞬间聚集起来。身体的感觉极其舒服,脑袋里的那一点点意识,就被这感觉淹没了。
张月花同样得上山,给他打来早饭放在床头之后就走了,她以为等下他就会起来。李正李明哥俩也到场部上学去了,不到下午放学不会回来。
中午下班回来一看,床头那碗饭没动,李德贵依然躺在床上。刚好老班进来汇报工作,就知道队长是累成这样的。下午在山上跟我的父亲发了一番感叹,父亲听了,只觉得心里一阵绞痛,认为不能再瞒下去了,就把队长替李有才完成任务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班。老班听了气得对着一棵大树把李有才骂了个天昏地暗。
为防止蚊子的骚扰,蚊帐已经放下,加上灯光昏暗,所以没有人能看见躺在里面沉沉睡去的队长,也没有人忍心揭开蚊帐吵醒他,来看他的人,谁都不说话,脚步轻轻的。屏住气息,眼睛盯着蚊帐,默默地站上一会,然后又情无声息地退出。因为屋子不大,刚好摆两张竹床,空出的地方相当有限,来的人又多,大家就只能这样轮流来看望队长了。
李德贵身子轻飘飘的,舒服得有得道成仙的感觉。他太累了,自从没有追回王邦才,他的每一根神经。就绷得紧紧的,几乎到了极限。他知道,他带来的这些人,能不能最终在这里站住脚,安下心,就看这几个月了。雨季来临之前,也就是粮食作物播种之前,一定要开出足够数量的荒地,种上粮食,争取秋后能让大家吃上饱饭,吃饭的大问题解决了,其它还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呢?现在,头一个月的任务是完成了,离雨季的到来还有四个月,还可以开出四块这么大的荒地,到时,只要把种子一播下去,有这么肥的土地,粮食一定自给有余。李德贵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仿佛看见那满山满坡的禾苗在拔节,抽穗,看见大家捧着金灿灿的谷子,高兴得嘴都合不扰来。不要乱丢,不要乱丢,莫浪费了,这些谷子,都是用汗水换来的啊!他看见有人欢喜得把谷子乱丢乱洒,不由得大喊起来。谁知却没人听他的,也好象听不见他的喊声。转眼间,堆积如山的谷子,就被洒得一粒不剩,你们难道不想吃饭啊?他气得大吼起来。他看见,刚才还欢天喜地的人群,突然一个都不见了。现在有饱饭吃了,你们回来呀!喊声在山谷里回荡,却没有人应他。这时隐陷约约地他好象听见身边有人在哭,而且哭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急,嘴里还不断地喊着对他不起,有什么对不起的,要走就走吧,还哭什么?他用力一挥手,喊那哭的人走。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也在这里干下去,我就不信干不出名堂来。李德贵一急之下,就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看见队长家有这么多人,李有才站在门口有些犹豫,讲老实话,他好象发觉别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异样,有嘲讽,有蔑视,有讥笑,更可怕的是憎恨,因为,队长的病倒,完全是为了他。在这种非常时期,没有了主心骨,大家的心情是相当沮丧的,恨不得把李有才圆的捶扁,扁的捶方。想想一个队要出两三个他这种人,局面会是怎么样?
低着脑壳,勾着腰背,垂着双手,李有才不敢看任何人,象个犯人似的,看见他来了,别人为他让开一条路,象是来了一个瘟神。他没来之前,已经有好多人知道队长的病因。
昏黄的灯火,映着白色的蚊帐,床上没有一点声息。茅屋里静得能听见晚风从篾芭缝里穿过的呼呼声。张月花坐在床头,象似一个守灵人。不时地挥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她不敢想象,如果李德贵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和两个崽该怎么办。
看见张月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乱抹,伤心得又不敢哭出声的样子,李有才不由得鼻子一酸,喉咙就硬硬的,走到床前,叫了声“嫂子!”就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是人啊!我对不起你呀,队长,……”李有才边哭边数落着自己的不是。
“再哭,再哭把队长吵醒了。”老班走过来,嘴里低沉地吼道,双手就想把李有才推出去。老班一推李有才越发觉得伤心,好象大家已把他轻视得连队长都不让他看了。索性双膝一跪,嗵地一声就给李德贵跪下了。他这一跪,跪得张月花愈发心里发慌 ,也不由得呜的一声哭出声来,好象躺在床上的李德贵已经死了一样。
两人这一哭,把个静悄悄的十二队,就闹成了一锅粥,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吓了一大跳,以为队长真死了,一个个都心急火燎地往这里跑,把个茅草屋围了个水泄不通。后来的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纷纷打听,外面一下子人声如潮。里面的人又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也乱问外面出了什么事?
“我又冒死哭啥哩呀?”已被吵醒的李德贵,揭开蚊帐,怒吼一声。睡了整整一个白天的他,觉得精神好多了,听见张月花和李有才的哭声,心里就有些烦燥。
“走走走,队长醒了,没得事了。”老班大叫着,把房里的人往外赶。他知道,队长肯定有话要问他。
“你也走吧!”老班又拉了拉还跪在地上抽抽泣泣的李有才。“ 让他留下。”李德贵对老班说了声,就又重新躺下。
“也好,我让章树海把饭热一下。”老班端着已凉了好久的饭菜出去。
“你呀,快些起来,象啥哩?一个男人家,要堂堂正正的站着,以后就要靠你自己,我是再也帮不了你,实在留你不下,我也只有开证明让你回去。”李德贵躺在床上,声音不大,就象拉家常似的,但这话听在李有才耳朵里,却字字千钧。
“我以后再也不走哒,留下来一心一意把工作做好。”李有才音量不高,但一字一顿地说。
“这还象人话,莲满子走了就走了,我跟你写信回去做做工作,实在劝不回来的话,我帮你重新物色一个,是男人还怕冒得堂客么?”
“好好,咯就要搭帮队长哒。”李有才连连点头,感激得不得了。“我就不打扰队长睡觉,先走哒。”
李有才真的从此再也没有回去,永远地留在了西双版纳。
两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天气特别地闷热,在山上砍树的李有才带的一壶开水早喝光了,离下班的时间还早,又口干得不得了,任务还没有完成,在口渴得实在忍不住的情况下,就在山沟里喝了一肚子生水,尽管上级有规定:“凡支边人员,一律不得饮用未经烧开的生水,不得用泠水洗澡等等。”卫生员小黄更是再三地申明,生水里含有各种病毒,也极容易感染上。但是,李有才看着石缝里流出来的泉水,清得透明,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病毒,在口干舌燥,身上连汗水都没有出的情况下,实在受不住诱惑,就俯在地上,把嘴伸进泉水里喝了个饱。当时什么事都没有,但到了下半夜,他就觉得浑身发冷,而且冷得不停地发抖。到天快亮的时候又没事了。他以为那个晚上特别冷。就没有对任何说,他没想到,这是急性疟疾的先兆。抢救不及时,那是会要命的。
白天上班之后,到了晚上又开始发冷,他忍住了,到下半夜又发作一次,天亮时又好了。心想不对头,等下找小黄看看。但是,吃完早饭,他就把这事给忘了,扛上斧头就上了山。那时的工作量和劳动强度,是现在的人们无法想象的,要不怎么说拓荒者苦哇。
上山的时候,他就觉得浑身无力,但想想必须完成的任务,就强打起精神,朝指定的区域走去。他想下班之后一定找小黄。
疟疾俗称“打摆子”,一但染上,就得马上吃药,而且患者要卧床休息,不能劳累,否则发作频率会越来越快,人的心血就会象锅里的开水一样被熬干。
找准一棵大树,挥斧一阵猛砍的李有才,没等大树倒下,他自己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双眼一黑,顺山坡就滚了下去,等十点多钟上山检查工作的老班发现他时,他已经浑身僵硬了。
老班背回李有才的遗体,李德贵一个人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守了三天三夜。


已经露出黑色地表土的山坡上,被晚上的露水浸得湿漉漉的,烧剩下的树枝被清理扰来堆成一堆堆,只等下午太阳晒干露水之后,再点火烧一次,没烧尽的,就又清扰成堆再烧。一般来说,这些轻松的点的工作,是留给妇女们去做的。因为树枝没干,上午不能烧,女子一班就被派去砍坝。那是一片辽阔的飞箕草丛,在这白雾雾茫茫的早晨,虽说一眼望不到边,就是十眼也未必能看到尽头。好得这种多年生的草本植物茎杆很脆,只要磨快了砍刀,拉开架式,砍起来象割韭菜,而且心情也好,因为,长把砍刀挥起来砍下去,有那种快刀斩乱麻的快感。每当雨季结束后,这种被我们叫做飞机草的灌木,就会开出紫色或白色的绒花,让风一吹,花柄上就会吊着它的种子漫天飞扬,在什么地方落地,就在什么地方生根发芽。每当这时候,那场面都是相当壮观的,惹得我们这些小孩子欢呼不已。
飞机草的叶子极其翠绿,加上被露水染湿,就更加翠绿得晶莹剔透,仿佛叶面上凝结成的不是露珠,而是可以拿来作画的绿。
玉桂挥刀一阵猛砍之后,就觉得浑身有些发热,额头上也渗出涔涔汗水,裤子从膝盖以下就象浸在冷水里一样,凉得有些沁骨,但又不敢扎起裤脚,她怕蚂蝗和咬人的小虫子钻进去,就用青藤把裤管扎紧了,虽然觉得热,她却不敢停手,更不敢停下来休息,她怕进度落在别人后头。最主要是怕记工员老刘铁面无私的那张脸。
又砍了一阵,发觉热得实在不行,就把砍刀往土里一插,动手脱下身上的罩衣,往草丛上一扔,就挥刀猛砍起来。在脱衣服的时候她听见两边刀砍的速度都相当急促,仿佛在说,快砍快砍。
也不知砍了多久,天渐渐地放晴,茫茫白雾在玉桂猛然一抬头的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视线就一下子清晰起来,远的山,近的树,身边的人也一下子看得明明白白,也就在一抬头的时候,玉桂看见,在她前面立着一棵木瓜树,树上结满了象乳房似的,皮色青绿的木瓜,看见木瓜,她肚子里就咕咕地响起来。老工人曾说过,这种木瓜可以吃,而且香甜可口。发现木瓜树,她心里那种惊喜,绝不亚于当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嘴里大叫着:“快些来呷木瓜呀!”手里的砍刀就朝木瓜树上砍去。
其实,不用她喊,左右五六个人都看见了这棵亭亭玉立,头顶华盖,乳房丰满如少女般的木瓜树,便都提着砍刀,大踏步地朝这里走来。
母亲没有来,因为昨晚上没睡好,就有些头昏脑胀,手脚艰软,进度明显落后于别人,她想趁每人去吃木瓜的时候,把进度赶上来。
母亲之所以没睡好是缘于昨晚上玉桂床上有节奏的响声。而已经十七岁的母亲,知道这响声意味着什么。父亲和母亲的结合,完全是因为“支边”才走到一起来的,到公社领了结婚证明,就踏上了南下的火车,没有举行结婚仪式,父亲甚至连衣服都没有给母亲买一件,几十年后,母亲想起这件事时还耿耿于怀。不过,此时的父亲已因公去世好多年了。
隔壁的响声如春雷似战鼓,声声敲击着母亲的心房,母亲听在耳里,说不清是心慌心惊还是心烦,还是觉得这响声过于放肆狂野,玉桂和李雪秋过于大胆,反正挨在一起只隔着一堵篾芭墙的两张床上,可以听见李雪秋急促的呼吸声,玉桂压抑不住的哼哼声,父亲沉沉睡去如雷的鼾声。
秋伢唧怎么不累啊,不是同样地上班么?母亲羞于启齿,只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问着直到天快亮了,才小睡个把小时。
所以,基于种种原因,我才在父母结婚两年后那个凉爽的雨夜,悄悄地在母亲的宫殿里安营扎寨。
母亲在拼命赶进度,而那几个跑过去吃木瓜的人,却一个个吃得愁眉苦脸,刚才还欣喜若狂的脸却拉得老长,还有些怪模怪样。
老工人只说木瓜能吃,却没有详细说明要熟了才能生吃。木瓜树刚倒,拥过去的人就一人抱住一个只,不管三七二十一,伸到嘴边就啃,啃了一阵才发觉不对头,青绿的木瓜皮苦得要命,不但不香甜可口,一条舌头和两张嘴皮,还让木瓜皮里的浆汁粘得缩成一团,话都讲不圆。母亲觉得奇怪,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怎么一下子连声音都没有了,就停手转身看过去,却看见玉桂挥起砍刀,对着那堆木瓜一阵猛砍,样子有些气急败坏。
当母亲知道她们吃木瓜吃出洋相的时候,忍不住笑靥如花。
本来这件事你不说他不说也就过去了,偏偏玉桂觉得是受了欺骗,吃中饭的时候拦住老班(木瓜能吃,是老班向新工人介绍当地情况时讲的)怒气冲冲地责问他。
老班一怔,开始有些云里雾里,当听完玉桂的诘难,忍不住把嘴里的一口饭都喷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脸上的麻子粒粒放光。在场的一些老工人和那些能分清木瓜生熟的新工人,听了之后,也一个个笑得哈哈连天,站在老班面前的玉桂见状,不由得怒火中烧,气得本来就丰挺无比的胸部更加高耸。脸胀成紫色,一只手端碗,一只手指着老班,“你你你”地好久说不出话。后来的李雪秋明白事情的真相之后,一把拉住她,把她拖回了茅草房,边吃饭,边向她解释。
玉桂虽然明白了木瓜不能生吃,但十二队却流传开来一句歇后语,“新工人吃木瓜——生熟一把啃”,而且流传到了整个农场。

已经暴晒了大半天的山坡上,干透了的柴木灰,即使只有一点点风吹过,也会灰尽迷漫,使人睁不开双眼。加上太阳又热辣辣地照着,山坡上没有一丝一亮遮拦,人往上面一站,感觉就懒懒的。此时,山坡上清树枝的女人,一个个看上去都无精打彩。
在防火线的内侧,有一棵两人合抱的野椿树没有砍倒,昨天已经清了一些树枝堆在下面没有烧。椿树下浓荫敝日,凉爽宜人,所以,大家都愿意把树枝往这里堆,原因当然是为了能偷得半会凉,让晒得紧绷绷热烘烘的皮肉在这里松驰一下。因此,大树下的浓荫里,什么时候看,都比太阳下的人多。人就是这样,不管热情多高,总有情绪低落的时候,懒堕的一面,也总有一天会暴露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包括我的母亲在内,都有些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大家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俗话说 :“两个女人一台戏。”而今下午,山坡上静悄悄的,冷清清的,没有人开口说话,更没有人嘻笑打闹。只偶尔有树枝堆在一起时,碰撞出的,沉闷而单调的嘣嘣声。
山坡很高,特别是站在那棵野椿树下,视野就很辽阔很高远,一眼望去,刚好是东北方向,高高矮矮的山岭,峥峥嵘嵘的森林,斑斑驳驳的树冠,瓦篮瓦篮的天空,以及天边变变幻幻的白云,一下子都尽收眼底。而站在山坡望去,这群女人的眼里,就突然象是看见了那遥远遥远的醴陵。有的离开了父母,有的离开了兄弟姐妹,离开了那一望无尽的田野,离开了小桥流水的村庄,离开了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在这抬头望不见天,不到正午看不见太阳的森林里,苦苦挣扎,今天好不容易把这森林撕开了一道口子,站在这可以“遥岑远目”的地方,怎么不会“一夜征人尽望乡”呢?
没有人说破,也没有人相互催促,当班长的母亲,自己也时不时在树荫里驻足,扔下手里的树枝,下意识地就会望着东北方向,双眼里流露出怀念之色,嘴里轻轻地叹一口气,坐后挥手擦一下额头的汗水,再抬起沉重的脚步,朝那些待清理的地方走去。
“不能再往这里堆了,堆多了还不是白整。”不知什么时候,老班钻进树荫里都没人发觉,树下确实堆了太多的树枝,堆多了又烧不透。老班带了几个男劳力上山清理树蔸,自已腰里别一把砍刀,肩上扛一把锄头,嘴里还叨了根烟,深深浅浅的麻坑里,装满了汗水,太阳一照,象洒了一脸的金粉。
“另外找个集中点的地方再堆一堆,我这里边点火烧,现在还不烧,明天又烧不完。”老班说完,就去找引火的干树叶和小树枝。
母亲也没说话,左手提起砍刀,右手举起来,向山坡下一挥,自己就率先走了下去。
下到坡底,母亲回头朝坡上望了一眼,几个男劳力正在挥锄挖树蔸,野椿树下已冒出一缕淡淡的青烟。望着这缕越来越浓的青烟,母亲站着没动,脑袋里空空的,也不知在想什么。陆陆续续的,其她女人都已下到坡底,有人已在挥刀清理树枝。
“哇!不得了,快些来打。”椿树下老班一声惊乍的叫声,使母亲回过神来,只见那些挖树蔸的男人,一个个手里挥舞着锄头,飞快地向椿树下跑去,边跑嘴里边嗬嗬地怪叫着,似乎椿树下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一惊,亦提起砍刀,弯腰弓背地朝山坡上爬去。那些发现了这个变故的女人,虽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也纷纷朝山上爬,嘴里也长一声短一声地喊叫着。
钻进树荫里,母亲惊出一身冷汗。
围着椿树堆放着的干树枝,已经有几处地方冒出青烟,一条比海碗还粗的蟒蛇,从没燃烧的树枝间钻出来,张开大口,血红的信子嘶嘶地一伸一缩,似在向身边的人示威。缓缓滑出树枝的身子已经有几尺长了,而在树枝里的部份不知还有多长。
这条蟒蛇,刚才一定是盘在树下,如果不是老班的一把火,它根本不会出来,好得现在有几个男人在这里,要是刚才它冷不丁地钻出来,在树下毫无防备的几个女人,会被吓出神经病。再看老班,他不但未被吓得惊慌失措,猛地见到大蟒蛇,到还兴奋得手舞足蹈,手里挥舞着一把锄头,看着蟒蛇,跃跃欲扑。
“操家伙,把它围起来,莫让它跑掉了,快,怕它干鸡巴,它还怕你呢。今晚上可以改善生活了,大家上。”老班吼一声,扔掉锄头,从腰后抽出砍刀,毫无畏惧地朝蟒蛇扑去,手里的砍刀舞得呼呼生风,刀刀朝蟒蛇身上招呼。见老班扑上去,几个男人也挥舞起锄头砍刀,一拥而上。
叮叮当当,锄头砍刀的碰撞声,以及大家兴奋的喊叫声,把原来寂静的山坡,吵了个天翻地覆,已经爬上山坡的女人,没有谁近前去打蛇,而是站在后面,一个个嘴里猛喊着“打打打”地给男人们助威。
能够绞死水牛的蟒蛇,不管它力气多大,终归架不住七八个男人手里七八把锄头和砍刀。半个小时过后,它就象一根被绞成一堆的布条,软塌塌地瘫在地上,身上满是刀口和锄头敲出的印痕。而椿树下的火,因为刚燃起来就没有人去管,已是冷冷清清,只有几根树枝还在冒着几缕淡淡的烟雾。
“来,抽烟,大家辛苦了,先休息一下。”老班掏出香烟,给每个男人发了一支。接了烟的人,有的索性蹲下,有的坐锄头把上,点燃烟,大口大口地抽起来。
蛇已躺在地下不动了,母亲也不敢凑上前去象另几个女人那样看个仔细。只是远远的望了几眼,就招呼其她几个人快点下去,早点干完了可以早点下班。
刚下到坡底,就有人看见两个男人抬了蟒蛇向伙房走去。
把蟒蛇处理好下到锅里,章树海虽然累得腰酸背痛,但是,心情却相当好,因为,只要看到来打饭的人一个个喜笑颜开,吃得高高兴兴,他心里就有一种不可言状的满足。

 从元月到四月,以十二队为中心点,砍一块烧一块,烧一块清一块,不断地向外扩张,天就逐渐变得明朗,太阳也就越出越早,四周也越来越安静,空气也越来越爆热,目力所及的地方,色彩也越来越单调。但是,大家的心情却越来越欣喜,望着一片片灰黑色的土地,似乎有吃不完的粮食堆在眼前。
李德贵和老班就更是按撩不住心中的喜悦,兴致勃勃地每天上山,检查、督促、指导工作,浑身是劲,丝毫也不觉得累。
这天下午,老班上山,刚走到半山腰,就觉得天色一暗,雨丝如鞭地抽打得地上的草木灰乱飞乱溅,身上的衬衣不一会就淋湿了,他却毫不在乎,继续往山上走,四周也没有任何可以避雨的地方。他知道, 这雨只是西双版纳特有的过路雨,下一阵就没有了,太阳也就马上热辣辣的,不愁衣服不干。他知道这雨的特性,别人不知道啊!就在他大步往上走的时候,就见玉桂带头,一手提着砍刀,一手遮在头上,急急地往山下赶。因为山上没有避雨的地方,也不知道这雨的特性,就想赶回队里。
停住脚 步,刚想喊的老班,欲言又止,只是怔怔地望着玉桂的胸部出神。下午上山,没有人穿两件衣服,而那个时代一般的女人都不戴乳罩,玉桂的衣服已让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湿,两只丰挺的乳房就凸显出来,人又在一颠一颠地小跑,两只乳房就象两只想要挣脱束缚的鸽子,扑愣扑愣的上下颤动。老班看得心慌意乱,玉桂已经近前了都忘记打招呼,直到最后一个人路过,他才望着她们的背影大声喊到:“快些回来,不等你们跑到雨就停了,这是过路雨。”
但是,却没有人停下脚步。老班站着没动,他在等雨过去。
果真,没有五分钟,雨说停就停,太阳也就毫不犹豫地直射下来。已经跑得有些气喘嘘嘘的女人们,也只得停住脚步,怒声载道地打转身。如果这雨不停地落下去,她们也可以不停地跑回家里,洗澡换衣服休息。但这雨说停就停了,时间又还早,老班也站在山坡上,就没有理由不打转身。人群里就有人后悔没听老班的话,也有人怪老班为什么不早点来,还有人怨云南的老天爷怎么这么怪。
吃完晚饭,老班来到李德贵家里,打算跟他请假回家接老婆孩子。队长当初是答应了的,现在,工作基本走上正轨,队里也越来越显得人手紧张。夫妻俩也不能总这么长久地分居下去。今下午,玉桂的胸部又勾起了他的心思。
老班说出请假的要求,李德贵想想、就答应了,因为,播种在即,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也省得老班心挂两头。
交待完工作,老班还没走,夜空中就又下起了雨。“确实,雨季快到了。”临出门,老班告诉李德贵。
下雨的时候,李雪秋和玉桂已经躺到了床上,外面漆黑一团,晚风鼓动着蚊帐朝一边摇摆。晚上,只要有风,就听不到蚊子嗡嗡的叫声,感觉就舒服得多,睡起来也相当的惬意,往往这时候,钻进被窝里的人,极易进入梦乡,更何况累了一天。
李雪秋和玉桂却睡不着,今下午,李德贵又捎来了场部的口头调令,要调李雪秋到场 去重新安排工作。本来,这个调令两个多月以前就下达了,但李雪秋一直没有去,李德贵也知道,他两人刚结婚,感情又这么好,一下子就要分开,当然很不情愿,就以现在任务紧,人手又少为由拖了下来。而李雪秋也指天誓地,一定要留在支援边疆建设的第一线,今天下午的调令则要他非去不可,否则停发工资。李德贵也知道这回不去不行了,就通知李雪秋,明天一早带上换洗衣服和被子到场部报到,十二队不再安排他的工作。
明天就要走了,以后再不能日日厮守,夜夜相拥,最多是礼拜 天可以相处一天。本来就需要一个男人疼她,宠她的玉桂,现在,就象被谁抽了根主心骨,感觉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想想今后一个人下班回家屋里冷冷清清的情景,一个人睡在床上无人问寒问暖的弧寂,高兴了无处撒娇,委屈了无人发泄,迷惘了无人开导,这日子怎么过呀?想着,玉桂鼻子一酸,忍不住抽泣起来。
“哭啥哩哟?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你以为我想去呀?我不也是啥不得你,那里有时时在一起这么好哇?但是,你想想,我哩现在不是在屋里作田哪?想做啥哩,由不得自己的性子啊!”李雪秋一手抱着玉桂。嘴巴附在她耳边,轻言细语地开导着。
“不听不听不听不听!”玉桂听了,反而使起性子来,嘴里连说着“不听”,一个劲地往李雪秋怀里钻。
“嗨!”李雪秋轻叹一声,到还把她抱得更紧。他心里何尝不苦哇,他也想两口子卿卿我我,温温柔柔地睡在一起,即使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
这一晚,睡隔壁的母亲又没有睡好,但她知道,李雪秋将调往场部,以后,就可以清清静静地睡觉了,再也不用操心会听到那令她难堪的声音,但她却又为从此以后孤伶伶的玉桂担心不已。果真,当李雪秋第二天早上走后,玉桂就可怜巴巴地邀我的母亲和她同睡。母亲也每邀必到。只要不是李雪秋回来的星期天我的父亲在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都是一人睡到大天亮。
到了晚上,玉桂从来不敢一个人睡,就是在家里的时候,她也是和她娘形影不离。
这天晚上,玉桂床上的响声不断,有时有节奏,有时又没有节奏。第二天看玉桂的双眼,里面布满血丝,眼眶上有一溜乌云,眼皮却又红又胖。
老班只请了十天的假,回来的那天,李德贵算准了去接他。老班肩上一副担子,身后跟个同样黑黑的女人,女人背上背了个包袱,一左一右蹦蹦跳跳地走着两个八九岁的男孩。
远远地看见老班,李德贵心里一阵激动,不由得加快脚步迎上去,想接过老班肩上的担子,但老班不肯,两人争执了一会,都争执不下,还是老班的老婆开口说:“队长一番好意,你就轻松一下吧。”老班才没再推让,把肩上的担子移到李德贵肩上。
“老班同志,把你爱人安排到炊事班去吧,我想正式成立个炊事班,专管做饭养猪种菜,你看行不行?”李德贵边走边说。“工作要做好,饭菜也是要吃好。”
“行啊!我老婆做饭一点都不好吃,但种菜养猪却还有一手,不信你以后看就是,如果不行,就把她放到一班去,山里人,力气还是有一身的。”
“两个小鬼读书的事情讲好了没有哇?”
“刚才路过场部,已经讲好了,明天就可以去上学,不会荒废的。我刚才还联系了谷种的事,刘场长答应了过几天就弄来。”
“好哇,省得我跑一趟了,你看,这么多的地,这么肥的土,到时好得卵不吃饭,卵要是吃饭都会有饭吃。”李德贵右手一伸,向前划了个半圆,指着已开恳出来,只等播种的土地说。
“卵是什么东西?”老班不懂醴陵方言,有些不解地问道。
“就是你们说的鸡巴呀!哈哈哈!”李德贵说完,开心地笑起来,他一高兴,就忘了身后还跟着老班的老婆和儿子。
“哈哈哈,真的,那家伙要吃饭,到时还真有饭吃,哈哈哈。”老班笑得差点走不稳。
跟在后面的老班老婆听懂之后,也捂着嘴巴笑个不停。
隐约听见后面有笑声,李德贵才发觉自己有点失态,不由得脸上一热,遂快脚步向前走去。直到现在,李德贵才稍微松驰一下,刚来的时候,他自己也感觉心里一片冰凉,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会糟到这样,艰苦的程度,简直让他措手不及,他也有些后悔,也想从此夹紧尾巴逃回去。但是,责任终于战胜私心,因为这毕竟不是他一个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