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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长篇连载(风雨西双版纳)6  (http://202.103.69.41/bbs/showthread.asp?boardid=5&rootid=&id=40533)


--  作者:湘天一叟
--  发布时间:2003-3-19 19:26:00

--  [原创]长篇连载(风雨西双版纳)6
吃早饭的哨子吹响的时候,父亲正坐在湿漉漉的床上发呆,母亲 则在到处翻找,看有没有没被淋湿的衣服,但是,努力地翻了很久,她终究是失望了,房子总只有这么大,东西总只有这么多,看一眼,就能把任何东西找到。不为别的,因为,那时女人可不象现在,胸前有乳罩托着,衣服湿了也无所谓。一夜暴雨,淋得身上无一丝干纱,衣服紧紧的粘在身上,不但感觉不舒服,而且两只乳房就轮廓分明起来,美是美得眩目,但却让刚结婚不久的母亲,羞于在外面走动,就更不用说走进其他男人的视线里了。
听见哨子响,父亲回过神来,看见母亲仍在试图找到干衣服,就说:“还寻啥哩,快些吃早饭去,出去晒一曝日头不就可以哒么?”
无奈之下,母亲就住了手,递了只碗给父亲就准备出门。这时玉桂却神神秘秘地闪了进来,看见父亲走出门,就低声问道;“珍姐,有干衣服么?丑死哒。”
母亲一听,不由得乐了起来,再看玉桂胸前,就象塞了两只发了酵的包子。
“秋伢唧可以不吃饭哒。”
“你还笑,你还不是一样,有不有干衣服?”玉桂有些气急败坏。
“有我不会换哪 !怕个屁,只要自己莫作起作起。”母亲到是看开了,爽朗地说。“走,吃饭去。”说完一扯玉桂,两人就朝伙房走去。
伙房前已经围了好多人,人人都象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玉桂眼尖,一眼就看见张月花是穿的干衣服,就来到张月花面前 ,压低了声音,而声音里又有那种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好奇。
“月花嫂,你怎么有干衣服?”
张月花正在低头吃饭,听见声音,抬头一看,不由得吃吃地笑了起来,“当初如果不是我把蛮要他带一担行笼来,今日还不就会跟你一样,你哩以为是到这里来耍,啥哩东西都不带。”
玉桂本想讨身干衣服穿,没想到还碰了一个软钉子,只好怏怏地走开。当初,她和李雪秋虽然不向张月花说的那样,认为来支边是来耍,但也有一种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快乐,根本就没想到今后生活当中那种千头万绪的琐事。但是,张月花的话里面却忽略了一点,来支边的时候,上面就不让带这些七零八碎的东西,而是尽量轻装简从,也真仿佛西双版纳什么都准备好了似的。
但是,玉桂的担心是多余的,也确实没有人往她胸脯上看一眼,人人都有各自的心事,每个人都静静地来到章树海面前,打完饭,然后再静静地站到一边去吃,就连章树海,也是低垂着眼皮,不往任何人身上看,他也仿佛怕自己的眼光,勾起别人的心事。
一夜大雨,使得伙房前的气氛沉沉的,天边的太阳还没有热度,也就热闹不起来。
玉桂紧张兮兮地来到章树海面前,一只手递碗过去,一只手就下意识的护住胸部,两只眼睛就紧紧地盯着他,看他的眼睛往不往自己胸前看。但,直到接过饭碗,她也没见章树海的眼皮动一动,这才松口气,放下心来转身就走,却看见李德贵和老班大步流星地朝伙房走来,她发现,李德贵的衣服也是干的,心里就羡慕起来,心想明天就要李雪秋找人打一担竹笼,省得以后没干衣服穿。
李德贵和老班一来,就打破了伙房前的沉闷气氛。
“大家吃完饭不要走,今天要重新分工。”李德贵放开喉咙一喊,整个十二队都听得见他的声音,有人就抬起头来望着他。
“哈,到底是当队长,老天爷都格外关照。”李发富大惊小怪地尖叫起来。
“嘿嘿,我的行笼起作用哒。”李德贵一笑,把李发富轻轻地顶了回去。
“都怪我,工作没有做扎实,害得大家受苦了。”老班站在一边,诚心诚意地给大家道歉,谁知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却撩起了大家的火气。
“我们不干了,要回家去,回家去起码不要吃这种苦。”又是李发富带的头。
“对!我们要回家去,这里不是人住的地方。”有人怒气冲冲地喊起来。
“不干了!不干了……”
“我们要回家去……”
“这里不是人住的地方……”
“吃吃不饱,住住不好,我要回去!”
李德贵预料中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男人在高声地吼着,有些女人则忍不住放声地哭了起来,即使没有哭的,也感觉鼻子酸酸的,一下一下地抽动着,仿佛人人都受了莫大的委屈。
男人吼,让他吼去,最烦的是女人哭,女人一哭,那几个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细伢子,也莫明其妙地跟着凑热闹,高一声低一声地嚎起来。
李德贵站着没动,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高高地竖起两只耳朵,听吼声和哭声。其实,他刚才心里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只不过只是几秒钟,没有人看出来。
静静地站了一会,他发现,吼声最大的是李发富,哭声最高的是玉桂。李发富吼得脸色铁青,阴气逼人,唾沫横飞,好象国家动员他来支边,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本就不该来。而玉桂抱着李雪秋,哭得梨花带雨一般,象是谁给她了莫大的委屈。
老班站在一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想不到,自己的一句话,竟引发了这种场面,就觉得后悔起来,现在的情况多被动啊?想到这,就扭头看了一个李德贵,却发现队长的嘴角,挂着一丝极不易觉察的冷笑。老班心里“格登”一下,说完了,脸上的麻子也跟着打起颤来。
其实,老班不知道,这就是李德贵胸有成竹,临危不乱的外在表现。
母亲没有哭,后来她告诉我,她看着这场面,还觉得有些好笑,心想又不是谁捆你来的,当初报名支边,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生怕不能来一样。
父亲也静静地站着没动,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李雪秋抱着玉桂,心里乱麻麻的,不晓得该怎么来哄她,只是怔怔地站着,任由她去哭。
站了一阵,李德贵觉得人们哭也哭够了,吵也该吵够了,嘴角就动了动,似乎要说话,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就又停下了,他要用最好的词句,最恰当的语气,要达到一开口就有石破天惊的效果。
因为,他很熟悉自己带来的这帮人,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要有一定威摄力,否则,磨破嘴皮都没有用,现在的情况,处理得好不好,可不光是他个人的荣辱问题了。
“骂够哒么?哭够哒么?”李德贵气沉丹田,拿出了当年在官庄水库大坝上喊劳动号子的气势,那时的干部,可没有喇叭和麦克风,全凭自己一股丹田之气。
这声吼一出口,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耳朵一震,对面山上还传来了回音。
吼叫声,哭泣声,嘎然而止。
“你们也不想想,当初是怎么来的,那是全县父老乡亲敲锣打鼓送你们来的。当初你们也是一个个喜笑颜开,红光满面地来的呀,还有好多人,想来都来不了啊,现在,才遇到一点困难,就哭死哭活要回去,你们好意思么?这不是让其它地方人看我们醴陵人的笑话么?这不也是往毛主席脸上抹黑么?我们是毛主席家乡来的人哪?要争气呀?国家现在是有困难,也就是正因为有困难,才要我们来支援边疆社会主义建设,早日建好第二个橡胶基地,也好早时摆脱困难,不受外国人的气。你们到好,才来得几日呀?就要回去。哪里的山水不养人那?你们看看,这里的泥巴,抓一把拧得油出。”李德贵一弯腰,双手从地上抓起两把黑黑的泥巴,举到眼前,象要证实自己的说法。
“只要我们安下心来,我相信要不了多久,这里会比老家更好,我已经跟老班商量过了,为解决粮食不够的问题,星期天我们就组织人去挖山药,到哈尼族山上担金瓜,上级也布置下来,我们开了荒先种旱谷、包谷,到明年,粮食就有余了。况且房子的事也是意外事件,并不会经常发生,也可能是老天爷在考验我们,看我们是不是真能够站住脚。刚才,老班同志已经道了歉,想当初,老班同志他们这批转业军人,以及其它全国各地来的人,连茅草房都冒得住,在大树下把被子一铺就是家,落起雨来最多就是脑壳上顶块芭蕉叶。为了使我们来有茅草房住,老班带着十几个老工人,冒日冒夜把房子盖好,我们还不知足,现在喊走,连对老班都对不住,更不要讲对得住毛主席。”
伙房前静悄悄的,静得有些肃穆庄重起来,即使山谷里有晨风吹过,也没有往日的喧嚣,只把那丛黄竹上一些挂不住的雨滴,拂落了下来,掉在泥巴上,象开了一朵朵黑色的小菊花。
于情于理,于国于家,李德贵讲得丝丝入扣,而且抑扬顿挫,吐字清哳,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听得真真切切,字字入耳,听起来声情并茂。
“天要落雨娘要嫁,实在想走,谁也拦不住,我讲完 了,要走的站我左边,不走的站我右边,我不强留。”李德贵讲完,两只眼睛就在人群里左右穿梭,看看人们有什么反映。
人群里没有谁移动脚步,也没有人说话。李德贵左右两边都没站人。
“都不走了是吧?不走了就男的一部份上山砍竹子,一部份整理房子,女人家上午就把淋湿的东西搬出来晒,下午织草排。”李德贵讲完,就走到章树海面前打了饭,边吃边往家里走。
老班心里一喜,喊了声:“吃完饭,一班跟我上山。”
人群开始慢慢地散开,每个人走起来,都觉得脚步很重似的。
李雪秋听得有些心惊肉跳,浑身上下打了个冷颤,心想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呢?差点就被玉桂哭动了心。想到这,猛然觉得鼻子痒痒的,一张嘴,就打了个响亮的哈欠,比刚才李德贵的讲话要宏亮得多,在这人人都显得沉重的场合,这个哈欠,等于一剂轻松剂,惹得人群里传来一阵笑声,就听见有人说:怪不得今天大天晴呢?昨日晚上打哈欠不就好了。
在醴陵,有句俗话叫“狗打哈欠会天晴”,有人在俏皮地骂李雪秋。
伙房前的气氛立即轻松了起来,只有李发富和张满才,依然脸色铁青。
雨过天晴,玉桂收住哭声,到一下子觉得舒服多了,这一哭把心里的烦恼都发泄完了,人就轻松了起来,现在到有点为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紧李雪秋感到有些难为情,在人群开始散的时候,就有意离李雪秋远了点,才走得几步,就觉得脖子上有些痒痒的,就伸手去抓了一下,手指就碰到一团粘乎乎的东西,就问李雪秋;“我脖子上有什么东西?”
李雪秋似乎想缓和一下气氛,就认真地说:“是坨糯饭。”
玉桂一想不对,我吃都不够,糯饭怎么会跑到脖子上去,就伸手把那坨东西拈了下来,拿到眼前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吓得浑身都软软的,差点就倒在地上。
她拈下来的,竟然是一条快吸饱血的蚂蝗,而且,还在不甘心地挣扎着。
这就是西双版纳恼人的旱蚂蝗,它什么时候爬到你身上开始吸血的,你根本就无法知道,它吸饱了血,嘴一松,圆溜溜的身子往地下一滚,就变成无影无踪,想要找到它并消灭它,比大海捞针还难。它蛰伏在树叶上,草丛里,只要有人经过,它就会滚落到你的衣领里,粘到你的脚踝上,不单吸你的血,还传播各种病毒给你。所以,每天早晨去砍坝,到了目的地之后,人人都要检查一下自己的衣领和脚裸,以便及时发现粘伏到身上的蚂蝗。但是,走最前面的人却不用担心,第一个人只是惊动蛰伏的蚂蝗,它绝对来不及行动,而走在后面的人就没这么走运了,虽然时时提防着它,但这森林里的黑色幽灵,防不胜防,有的人依然被它叮得满脚是血口子。
首先,玉桂不晓得这个奥秘,为了不被露水打湿裤脚,她总是走在别人的后面,从没走到最前面,后来,因为蚂蝗的事,他听老工人说起走前面的好处,就再也不肯走后面了,她懂得两害相较取其轻的道理。再说,在十二队,她比李正那些细伢子都怕蚂蝗。才来的细伢子们初来乍到,没什么东西好玩,就常抓来蚂蝗当橡皮筋扯,玩腻了就找来小篾签,把蚂蝗倒穿过来,插在蚂蚁窝旁,守着看蚂蚁们怎么把蚂蝗一点一点地当美餐吃掉。一玩就是半天,有时还相互比赛,真是其乐无穷。
“秋伢唧想糯饭想得眼珠都发花哒!”站得近的李有才大声地笑道。
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李雪秋看见玉桂要倒的样子,就晓得自己这个玩笑开大了,如果帮他把蚂蝗拈下来丢掉,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想到这就伸手去扶他。
象是在众人面前出了丑的玉桂,气得涨红了脸,见李雪秋来扶自己,竟一跺脚,只讲了一句话:“好你个秋伢唧!”便快步往前走去。
李雪秋一怔,就站着没动。

没等李德贵吹上班的哨子,父亲就带着他的一班十个人,随老班上山砍竹子去了,其他人都各司其职,叮叮当当地忙开来。所有女人,没一个闲着,都把家里的东西往有太阳的地方搬,该摊开的摊开,该挂起来的挂起来,一时之间,整个十二队就象在举办产品展示会。棉絮、被单、衣服、裤子、蚊帐,凡被淋湿的东西,都晾到了阳光 下。蓝天、青山、白云、绿树、黄茅草,加上各色名样迎风招展的衣物,天、地、物一交融,竟色彩斑澜,分外地夺目。
西双版纳的太阳也真肯帮忙,不到中午,被单、衣服、裤子、蚊帐就干透了,唯有那些棉絮连着晒了三天辣日头,才能拿到床上当被子盖,可见那晚的雨,确实是下透了。十多年后,当我参加工作时,母亲送了一床三斤的棉絮给我,直至今天,我仍然能从这床棉絮里,隐隐听得到那晚的雨声。



--  作者:那年那月
--  发布时间:2003-3-20 14: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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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阴雨湿透的日子,滋生于本性的东西开始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