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发布时间：2003-3-4 21:10:00
-- 进入天堂的奶奶
奶奶去世在那一年的农历四月，西北的天空上一片晴朗，空气里有麦子扬花的味道，凄凉的锁呐声惊飞了一群在电线杆上歇息的麻雀。送葬的队伍排得长长的，甩在了父亲手扶着的棺木的几里以外。我的家族并不大，那队伍都是四方八邻自发而来的乡亲。当象征着荣耀的柏木棺材厚重的落于泥土之中的倾刻间，天空中竟飘下雨丝来，而初升的太阳依然红红地照着。有老人叹到：鬼魂不走甘路啊，好人走好吧。。。。。
奶奶的一生坎坷而又充满传奇。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里，奶奶从一个富庶之地流落到了渭北高原上。嫁给爷爷那一年奶奶十八岁。爷爷是个脾气异常古怪暴燥的西北汉子，常常在抓着奶奶暴打的时候还理直气壮的说：“你是我花钱买来的，打死也是应该！”奶奶虽然生得高大强壮，但在爷爷的暴力下却不敢有半点反抗。
奶奶有一双那个年代里少有的大脚板，这是那个年代里女人的耻辱。奶奶却不以为然。奶奶就是为了保住这一双大脚才从家里逃出来的，那个地主出身的家庭里有很多奶奶所不能容忍的规距。有了这一双大脚板，奶奶没有像所有渭北高原上的妇女那样做个规距的足不出户的“屋里人”，而是照样跟着爷爷在田里劳作，在山间奔忙。这在很多时候让生性懒惰的爷爷多了几份自豪，有时候竟躺倒在田间地头抽着旰烟袋看奶奶挥汗如雨。
那一年的三伏天，太阳几乎要把地球烤焦了。爷爷在麦田里看管队里刚刚割倒的一片麦子，天突然降起了倾盆大雷雨，这雨来得既急又猛，爷爷在还没有任何反应的情况下，被一道闪电击倒在地，醒来时眼前就永远是一片漆黑，他失明了。那一年爷爷二十七岁，我的父亲八岁，二叔六岁，三叔四岁。二十六岁的奶奶成了这个家里的顶梁柱，要养活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和一个失去劳动力的丈夫。
从此田间地头总有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八岁孩子的身影在劳作。不管是拉磨驾套，奶奶的魄力绝不会比一个经验丰富的男人差多少。这使得众女人们怨恨的咒骂自己的男人的同时，把自愧不如的目光投向了奶奶，因为自家男人在埋怨的时候总是拿奶奶来做样子。
奶奶是女人啊，奶奶可以驯服队里那匹最烈的连男人也怕几份的骡子，能让那头骡子顺从地驾着马车乖乖地听话，却不能在爷爷的暴怒之下挺起胸膛，奶奶是个好女人，奶奶知道一个女人必须得尊崇自己的丈夫！爷爷在失明后脾气暴燥的变本加利起来，常常会无故的发火，在自己不小心跌倒后也要破口大骂奶奶，强加一些责任在奶奶身上。这时候奶奶总是默不作声的任他吼叫，然后埋头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奶奶识字，据说在娘家做女时还进过学堂，跟洋人学过治病，而且是治妇女生孩子的病，这在乡亲们眼中更让奶奶有了一种令人敬佩的神秘感。常常在半夜三更总有人来敲奶奶的门，门外是男人急急地哀求声，不管是风里雨里，奶奶总是一无返顾的前往。奶奶阻止了很多残忍落后的接生方式，有时几乎是顶着被人唾骂殴打的风险去阻止的。在挽救了母子平安后的事实面前，奶奶平静地接受着人们脸上醒悟后的悔恨，收拾起她的那套包裹匆匆离去，家里还有一大堆的事务和孩子等着她去照料呢。
爷爷去世时奶奶还是落了泪，这个男人没有给过她半点的幸福，留给她的却是五个孩子和一肩的重任。在这之前奶奶已经可以在他面前大声讲话并开始把自己的不满写在脸上，孩子们大了，奶奶不再是个卑微的女人。尤其是在我母亲过门后，奶奶的威信一下子从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的真理中体现了出来。事实上，坚强的奶奶一直是受到周围人们的尊敬的，在她手中挽救的生命不计其数。常常有年过半百的老人也会由衷的说到：“我还是宋家婶子接生的哩！”那口气里满是感激与钦佩。后来奶奶常常对我们说，她没有恨过爷爷，必竟那是与她相伴过的人啊。
奶奶活了八十二岁，去世时没有受什么痛苦，高血压的症状也没有怎么强烈地折磨这副在风雨中打磨过的身板。生病期间时常有不相识的人前来看望，奶奶的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满足，如她说的：我救人于生死间，人敬我于病老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