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温柔，又有点窘迫，仍然不失端庄。她的举止
动作里包含着自我欣赏的满足。她笑起来眼睛眯得很细，但
透出的目光更柔和了。那红嘴唇一抿一噘，一边说话一边把
自己的美丽的笑意嚼成碎片，一点一点地吐出来。
“你为什么要喊他刘剑平呢？我真不理解，你是怎么想的。
喊剑平也不好，真的！应该叫刘主任。”
她调来的第二天，就对小林这样说。她的文雅腔调似乎
来自另一个世界，责备中更显温馨。她丝毫不掩盖她对主任
的特殊的尊重，令人感动和感慨。但，刘主任却当着许多人
的面凶她：“你刚从封建社会过来不是？你肉麻不肉麻？我
们这儿只有同志!吴素云同志，你懂吗？”
素云的声音仍然很温柔，那红唇还是一抿一噘的，把自
己特有的美丽的笑意嚼成碎片，一点一点吐出来，让大伙儿
品尝。
“刘主任，你教育得很对，也非常及时。可我总认为主
任就是我们的头，做人做事没头没尾的，可不好呀？”
刘主任的火被她的柔声细语给浇灭了，“嗬嗬嗬”地笑
起来。他在心里太感激她了。
过后，有人不服气，说主任对她太凶，她不该逆来顺受，
将来日光长着呢，不能让他训油了头。她就把眼睛眯成一条
缝，那目光像从厚厚的云层里穿出来似的，明亮而刺眼，又
明媚得可爱。“是男人，该这样，何况他还是领导呢？”
后来，这事传到刘主任耳朵里，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轮明
月，似水的月光洒在久已干涸的心田。老天爷怎么会造化出
这等温顺的女人来？又为啥不让她早点来到这个局这个科室
呢？以前的时光算是白白的流过去了。
她只涂唇膏，脸上从不抹霜啊霞啊露啊的。她的血色一
直很好，脸皮白嫩得透红，靓靓的。一天，某个画家来玩，
见了她，惊讶得不得了：“哟！这姑娘太水了，从来没有见
过这么水的姑娘……”
这话叫人听了心里酸酸的。她已经不是姑娘了，她有丈
夫有孩子还有个多病的婆母，公爹是杀猪卖肉的，满脸的肉
疙瘩，狼样的眼睛好怕人。这都是从侧面了解到的。科室里
都不好意思打听她的年龄，只晓得她有个女儿还在吃奶，她
最多只有二十五六吧。至于她丈夫长得什么样子，谁也没有
见过。但就凭直觉，素云亏了。生活和命运都亏了素云。面
对水儿似的她，男人们觉得真正亏的还是他们自己。
尤其是刘主任。他老婆太粗野，喜欢说脏话，骂他就像
骂孙子，嗓门大得吓人，喊儿子骂小狗也能急得失音背气！
更可恶的是,她从来没把他当作“主任”尊重过。她说:“吃
睡屙撒天天在一起，还能泡出个主任来，笑话！”
一天，是星期天，他又被老婆赶出了门。他出门的一刹
那，突然想到素云。说不准，她今日也会被丈夫赶出门的。
他为她愤愤不平，更为自己。要是素云那红红的嘴唇，透亮
透亮的脸蛋儿，水样的柔情，软细甜美的声音，给他，那才
叫高山流水、阳刚阴柔、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哩。那他就成
了她的真正的“刘主任”了。
他在报刊亭打了个电话给吴素云，回话说她出去了，到
单位加班了；听口气，那男人的声音极软和，并没有怨气。
有素云这样温柔的女人做老婆，整日像泡在蜜罐里，哪来的
气与火呢？他有点嫉妒她的男人了，他恨死了家里的野婆娘。
假如，素云能对他一直温柔下去，又假如，她敢反抗家里的
男人，重新获得解放，他会毫不犹豫地和老婆离婚与她结合。
真的，谁不想有个理想的伴侣，又有谁不在无时不刻地追求
那种阴阳平衡的最高境界呢？
他一边想着素云的靓脸蛋儿，一边回味着她跟他说话时，

那种有点窘迫又有点嗲的样子，一边就踏进了单位的大门。
他轻轻地走近办公室。这时，里面电话铃响了，他像兔子似
的蹿到隔壁，又轻轻地打开门，心虚地拿起话筒。是素云和
她男人正在通话。他手里的电话是隔壁的附机，听得真切。
“……云，快回家吧，英要吃奶了，哭得狠哩！是我不
对，昨晚没跟你洗脚，我跪地板……”那男人的声音极其的
细软，且微带哭腔。他吓了一跳。
“呸，别做梦了，你他妈的个巴子，去你的鬼灯吧！我
回来不扇你十个嘴巴子，姑奶奶是你龟孙子养的……”
刘主任差点没被吓死。原来她……
他非常沮丧地回到家，其实他只是在家附近的咖啡厅门
口徘徊。他觉得这一天应是全体男同胞最黑暗的日子。直到
天真的黑了许久许久，大概过了九点半了，他仍然拿不准是
该先打个电话回去套套“母夜叉”的口气，还是看场通宵电
影打发难捱的冬夜……
“滚回去，别在这儿像个鬼似的吓人！”原来妻老早就
跟在他后面了。
他一直被揪到家。她把他那冰冷的脚强制性地按到热气
腾腾的盆里。又喊儿子：“快把酒菜端出来，有打罪骂罪没
有饿罪，把你主任爸迫害了，咱们都得吃官司，进班房！”
他却唬着脸，不作声，一口气喝了半瓶“二锅头”……
她像拖死狗似的把他拖上床，他趁着酒兴，头回粗暴地把她
紧紧地搂在怀里。她被热烘烘的鼻息，浓浓的酒气，整整折
腾了一夜……她竟像只温驯的猫儿似的，没有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