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这个渔场，18年来我见过最多的东西就是鱼，每年都会有数以亿计的鱼从这里送往全国各地，高中毕业后，我就在这个渔场工作，工作很累，可我总有机会偷懒，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去年五月我终于等到一个比我还会偷懒的家伙。这个家伙斯斯文文的，一看就不象个养鱼的。工作的第一天，我们看他西装穿的蛮整齐，就没让他去拉网。他还有点不好意思的在池边紧张的看着，偶尔也动动手，但他没说一句话。这点我很欣赏他，他不象其他技术员刚来时老是想表现自己似的指指点点。他很谦卑的聆听我们说的每一句话。 

第一天的工作让他了解到穿西装或者说穿的干净点可以少做点事。这直接使他的洗衣服技术提高了很多。不过该忙的时候他还是很投入。我不喜欢他，因为他知道的东西比我还多。闲时的聊天他已经完全取代我以前的位置，不管我昨晚看过多少东西，第二天我还是斗不过他。我只好等他不在时才能找回以前的点滴感觉。那天我趁他不在的时候偷看他的抽屉，我绝望了。我看见里面有一本厚厚的《诗经》，还有《东周列国志》《庄子》。看他的笔记我知道他在研究先秦文化。我觉得我可以认输了，不过我没有太大的悲哀，相反还有点惊喜。 

每逢星期天，他都不在场里，没人聊天，我只好围着池塘转悠和看借他的书，这时我都会想起他。他在做什么？回来以后他都会告诉我说“去舅舅家了，白天打游戏机，晚上看电视。”男孩子都是比较好玩的，这点我能理解。 

我站在场门口不时的向他宿舍张望。“这个家伙还真懒，八点了还没起！”我恨恨的踢走了一块无辜的土块。看着他梳理好的自然卷发，我迎上前去“梳头梳了几个小时啊？”他抬头看了看太阳说道：“大概或许应该可能是两小时零五分。”他不喜欢带表的，如果你翻他的口袋，除了钱包和香烟外你只能找到打火机了，烟抽到一半时他还会把打火机放香烟盒里。我不禁想：我今天跟在他后面是不是累赘。在车上他找最好的位子给我坐，然后就站我旁边，有空的位子也不去坐。一路上他只是望着窗外没说一句话。到了我们市的文化馆，他对我说：“你说好来看我打游戏的哟。”我说是的。 

游戏室里他认识很多人，我相信他每星期真的来这里玩的。他玩了一会儿后面就围了很多人很多羡慕而近似崇拜的眼神。我看见他脸上闪出一种光辉，这种光辉我很熟悉。在场里我们聚精会神的听他“发挥”时他脸上就会有这种光辉。他原来一直象个孩子似的希望人家欣赏他，或者说希望人家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所以我挽他的手臂走出游戏室时，他不但没有拒绝相反还有点飘。 

我爸爸是场里的场长，爸爸很欣赏他，常说他的专业知识很扎实。这天，爸爸很惋惜的和我说：“东要辞职了，他想回去自己搞。”我知道东不是喜欢呆在单位里上班的那种人，可我真的没想到他才工作四个月就要走了。为他饯行的晚上，我爸爸说：“东，我帮你申请一个停薪留职吧！”他淡淡的说不用了。这时我想起他说过的一句话“所有的东西都是一个定值”，他这么不在乎自己的编制；工作。那么他一定会很在乎别的东西的，是什么呢？是爱情吗？ 

他走了，带走了我的初恋。他走后我们很少联系，我爸爸说他很忙。我想象不出他忙的样子。年底我由于车祸失明了，我痛不欲生，我再也看不到他送我的金鱼了，再也看不到他孩子似的笑脸了。我们没有告诉他，我不想让他难过，再说他也没来过电话，他也许是那种很容易在新的环境中忘记过去的人。 

我坐在院子里，心跳的厉害，我希望他这次来能送我一本书。这样我就可以让他读给我听了。听到门响，我站起来，微笑的看着门边。“铃，看我给你带什么书来了！”是他的声音，看见我没动，我感觉他怔了一下，我激动而平静的说：“什么书啊？”“你早就想看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我没有说话，他还记得我说过的话，我在感受这久违的柔情。我听到他问我爸爸我怎么了？爸爸有点呜咽的告诉他我失明了。这时我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气息靠近了我，他握住我的手“我念给你听。”我流着泪的感受指尖传来的颤抖，我没有太多是奢望，这已足够。 

“对于一个怯懦而温柔的灵魂来说，最大的不幸莫过于感受到一次最大的幸福。”读到这一句，他有点涩的告诉我：“原著里这句话是拉丁文，相信罗曼·罗兰是引用的。”我要是能看见该多好，我想看看现在的表情。 

每天早上醒来，望着无边的黑暗，梦中他清晰的容颜倏的消失。我心情就一下子变坏，我只好呆呆的坐在床边。窗台鱼缸的四尾鱼还好吗？它们是不是还象以前一样悠闲的吐着泡泡，我想它们是的，它们没有思维就没有悲哀。这时我听见它们的呼吸声，早晨是它们最容易缺氧的时候。我上前去打开气泵，小气泵是他帮我新装的，他说这样就可以省点心了。出差回来以后他还帮我带来两尾鱼，胭脂鱼。它们身上一定红的象胭脂。他说是的但只有在特别的季节里才有。我又问是时候季节？他说是求偶季节现在就是。我想我当时脸一定红的象胭脂，我说我要是变成鱼的话就可以看到了。他说你要是变成鱼我就是气泵，我给你氧气。我把手伸入鱼缸，气泵放出的气泡荡漾着我的手也荡漾着我心，我清晰的听到我的泪滴入水中的声音。我不应该是个瞎子！ 

我想起他去年打完游戏带我去看《喜剧之王》时说过的一句话。夜幕笼罩着大海，柳飘飘嗫嚅的去吻尹天仇的那一段。当时我觉得对白好好笑以致于笑出声来。他平静的告诉我说他有个女同学看这段哭了。现在我才理解她哭的原因，她可能和我一样在心中有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墙，每一个企图翻越的行为必将引起摧肝蚀骨的剧痛。 

快一个月了，他就要回去了，他答应我爸爸来帮忙一月的。我想到安多纳德和克利斯朵夫被人流搁开最终没能再见面，而安多纳德积劳成疾，悲哀死去。我突然想去看他，今晚爸爸和他值班，我摸索着走出家门。 

冰凉的池水绷紧我每一跟神经，我想起爸爸曾经告诉我说场里新开挖了一口蓄水池，很深的。我会游泳，我并不太害怕。被水呛了一下后，我才发现我根本不知道我该往哪个方向游，池水深不着底。一股绝望的悲哀淹没了我，我居然这么没用，我甚至没有想到他温暖的手，我不应该喊出声的可是本能驱使我张开嘴。我一张嘴就被呛的喘不开气，没有恐惧，我想起他爽朗的笑声和现在一定红的很鲜艳的胭脂鱼，还有他看见我尸体时那绝望的眼神。我感觉到灵魂正离我远去，我想我要是变成鱼的话，我一定会流泪。